正在拼命加载..
原来康熙於前事一句不提,却派了一名参将,率兵五百,驻岛保护公主。
此外还有十六名男仆、八名女仆,八名丫环,诸般用具、食物,满满的装了三大船。韦小宝见了,心下暗暗发愁:「小玄子赏了我这许多东西,只怕是要叫我在这通吃岛上住一世了。」他生性好动,岛上的岁月虽然无忧无虑,又有七个如花似玉的夫人相伴,可是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实在乏味无聊,有时回忆往事,反觉在丽春院中给人揪住了小辫子又打又骂来得精神爽快。
到了这年十二月间,康熙差了赵良栋来颁旨,皇帝立次子允礽为皇太子,大赦天下,韦小宝晋爵一级,为二等通吃伯。韦小宝设宴请赵良栋吃酒,席上赵良栋说起讨伐吴三桂的战事,说道吴三桂兵将厉害王师诸处失利。韦小宝道:「赵二哥,请回去奏知皇上,说我在这裏实在闷得无聊,还是请皇上派我去打吴三桂这老小子吧。」赵良栋道:「皇上早料到爵爷忠君爱国,得知吴逆猖獗,定要请樱上阵,皇上说道,韦小宝想去打吴三桂,那也可以,不过他先得给我灭了天地会。否则的话,还是在通吃岛上钓鱼捉乌龟吧。」
韦小宝眼圈红了,险险哭了出来。赵良栋道:「皇上说道,从前汉朝汉光武年轻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叫做严子陵。汉光武做了皇帝之後,这严子陵不肯做大官,却在富春江上钓鱼。皇上又说,从前周武王的大臣姜太公也在渭水之滨钓鱼。周武王、汉光武都是古时侯的好皇帝,可见凡是好皇帝,总得有个大官钓鱼。皇上说道,他要做鸟生鱼汤,若是韦爵爷不给他捉鸟钓鱼,皇上怎做得成鸟生鱼汤?韦爵爷,属下是粗人,为什麽皇上要派爵爷在这裏捉鸟钓鱼,实在不大明白。不过皇上英明得很,想来其中必有极大的道理。」
韦小宝道:「是,是!」只有苦笑。明知康熙是开自己的玩笑,看来自己若是不答应去灭天地会,皇帝是要自己在这裏钓一世的鱼了。这五百名官兵说是在保护公主,其实是狱宫狱卒,严加监视,不许自己离岛一步。他越想越是悲苦,一席酒筵草草终场,竟然酒後赌钱也不赌了,回到房中,怔怔的落下泪来。
七位夫人见他哭泣,都感惊讶,齐来慰问。韦小宝将康熙这番话说了。公主道:「是啊!皇帝哥哥要升你的官爵,从三等伯升为二等伯就是了,那有什麽「二等通吃伯』的道理。咱们大清只有昭信伯、威毅伯,要不然是襄勒伯,承恩伯,这『通吃伯』三字,明明是取笑人。他…他…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韦小宝道:「通吃伯倒也没什麽,这通吃岛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也不能怪皇上。我是通吃岛岛主,自然是通吃伯了,总是比『通赔伯』好得多。荃姊姊,你怎生想个法子 咱们回中原去,我……我实在想念我妈妈。」
苏荃摇头道:「这件事可实在难办,只有慢慢等机会吧。」韦小宝端起茶碗,呛啷一声,在地下捧得粉碎,怒道:「你是不肯想法子,好,我将来一个人悄悄溜了,大家可别怪我。我……我……我宁可去丽春院提大茶壶做王八,也不做这他妈的通吃伯,这可把人闷也闷死了。」苏荃也不生气,微笑道:「小宝,你别着急,总有一天,皇上会派你去办事。」韦小宝大喜,站起来深深一揖,说道:「好姊姊,我跟你陪不是了。快说,皇上会派我办什么事?只要不是打天地会,我……我什么事都干。」
公主道:「皇帝哥哥派你去倒便壶、洗马桶呢?」韦小宝怒道:「我也干。不过天天派你代做。」公主见他脾气很大,不敢再说。沐剑屏道:「荃姊姊,你快说,小宝着急得很了。」苏荃沉吟道:「做甚麽事,我是不知道。但推想皇帝的心思,总有一日会叫你去北京的。他在逼你投降,要你答应去灭天地会。你一天不答应,他就跟你耗着。小宝,你要做英雄好汉,要顾全朋友义气,这一点儿苦头总是要吃的。又要做英雄,又想听粉头唱十八摸,这英雄可也太易做了。」
韦小宝一想倒也有理,站起身来,笑道:「我又做英雄,自己又唱十八摸,这总可以吧?」跟着便唱了起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荃姊姊的头发边……」伸手向苏荃头上摸去。众人嘻笑声中,一塲小小风波消於无形。
此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韦小宝和七女便在通吃岛上躭了下去。每年腊月,康熙例必派人前来颁赏,赏赐韦小宝的水晶骰子、翡翠牌九、诸般镶金嵌玉的赌具不计其数。幸好通吃岛上多了五百名官兵,韦小宝倒也不乏赌钱的对手。
这一年孙思克到来颁旨。韦小宝见他头戴红宝石项子,穿的是从一品武官的服色,知道是升了提督,忙向他恭喜:「孙四哥,恭喜你又升了官啦!」孙思克满脸笑容,向他请安行礼,说道:「那都是皇上恩典,韦爵爷的栽培提拔。」
开读圣旨,却原来是朝廷平定三藩,云南平西王吴三桂、广东平南王尚之信,福建靖南王耿精忠先後削平。康熙论功行赏,以二等通吃伯韦小宝举荐大将,建立殊勋,甚可嘉尚。特晋爵为一等通吃伯,荫长子韦虎头为云骑尉。韦小宝谢恩毕,收了康熙所赏的诸般赐物,其中竟有一座大理石屏风,便是当年在吴三桂五华宫的书房中所见,是吴三桂的三宝之一。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孙思克等也各有厚礼。
当晚筵席之上,孙思克说起平定吴三桂的经过。原来张勇在甘肃、宁夏一带大破吴三桂大军,屡立大功,现下已封了一等侯,加少傅,兼太子太保,官爵已远在韦小宝之上。孙恩克说张侯爷当年给归辛树打了一掌之後,始终不能复原,骑不得马,也不能站立,打仗之时总是坐在轿子中指挥大军。韦小宝啧啧称奇,说道:「抬轿子的可也得是勇士才行,否则张老哥大叫冲锋,四名轿夫却给他来个向後转,岂不糟糕?」孙思克道:「是啊。张侯爷临阵之时,轿子後面一定跟着刀斧手,抬轿的若是要向後转,大刀斧头就砍将下来了。」
孙恩克又说到赵良栋如何取阳平关,定汉中、克成都、攻下昆明,功劳最大,皇上封他为勇略将军、兼云贵总督、加兵部尚书衔。王进宝和他自己,也各因力战面升为提督。韦小宝见他说得眉飞色舞,自己不得躬逢其盛,不由得怏怏不乐,但想四个好朋友都立大功、封大官,又好生代他俩喜欢。孙思克道:「我们几个人常说,这几年的仗是打得十分痛快,饮水思源,都是全仗皇上知遇之恩,韦爵爷举荐之德,倘若是韦爵爷做平西大元帅,带着我们四人打吴三桂,那才是十全十美了。赵二哥和王三哥常常吵架,吵到了皇上御前,连张大哥也压他们不下。皇上几次提到韦爵爷,说如此吵架,怎对得起你?他们两个才不敢再吵。」
韦小宝微笑道:「他二人本来一见面就吵架,怎么做了大将军之後这脾气还是不改?」孙恩克道:「可不是吗?两个人分别上奏章,你说我的不是,我说你的不是。幸好皇上宽洪大量,一概不追究,否则的话,只怕两个都要革职查办呢。」韦小宝道:「吴三桂那老小子怎么了?你有没揪住他辫子踢他妈的几脚?」
孙恩克摇头道:「这老小子的运气也真好……」韦小宝惊道:「给他逃走了?」孙思克道:「那倒不是。」他到处吃败仗,占了的地方一处处失掉,眼看支持不住了,就想在临死之前过一过做皇帝的瘾,於是穿起黄袍来,身登大宝,定都衡州。咱俩听他做了皇帝,更是唏哩花啦的狠打,他几个大败仗一吃,又惊又气,就呜呼哀哉了。」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倒便宜了这老小子。」孙思克道:「吴逆死後,他部下诸将拥立他的孙子吴世璠继位,一直迟到昆明。赵二哥打到昆明,把他手下的大将夏国相、马宝他俩都抓来斩了,吴世璠自杀,天下就太平了。」
韦小宝道:「昆明有一件国宝,却不知怎样 ?」孙恩克道:「什么国宝?属下倒没听说过。」韦小宝道:「那是件活的国宝,便是天下第一美人陈圆圆了。」孙思克笑道:「原来是陈圆圆,可没听到她的下落。不知是在乱军中死了呢,还是逃走了。」韦小宝连称:「可惜,可惜!」心想:「阿珂是我老婆,陈圆圆是我货真价实的岳母大人。赵二哥若是俘虏了她,知道是我岳母,自然要送到通吃岛来,让她和阿珂母女团聚。她母女团聚也不打紧,我们岳母女婿团聚,却是大大的不同。别的不说,单是听她弹起琵琶,唱唱圆圆曲、方方歌,当真非同小可。丈母娘通吃是不能吃的,不过『女婿看丈母,馋涎吞落肚』总可以吧?」阿珂听说母亲不知所终,虽然她自幼为九难盗去,不在母亲身边,但母女亲情,不免也伤心久之。韦小宝劝她不必坦心,说她母亲不论到了什么地方,那「百胜刀王」胡逸之一定随侍在侧,寸步不离。说道:「阿珂,这胡大哥的武功高得了不得,你是亲眼见过的了,要保护你母亲一人,那是易如反掌之事。」阿珂心想倒也不错,愁眉稍展。韦小宝忽然一拍桌子,说道:「啊哟不好!」阿珂惊道:「什麽?你说我娘有危险麽?」韦小宝道:「你娘倒没危险,我却有大大的危险。胡大哥跟我八拜之交,是结义兄弟。倘若他在兵荒马乱之中,却跟你娘搂搂抱抱,勾勾搭搭,可不是做我的岳父吗?这辈份是一塌胡涂了。」阿珂啐了一口,白眼道:「这位胡伯伯,不,胡大哥,是最规矩老实不过的,你道天下男子,都像你这般,见了女人便搂搂抱抱勾勾搭搭吗?」韦小宝笑道:「来来来,咱们来搂搂抱抱勾勾搭搭!」说着张臂向她抱去。韦小宝升为「一等通吃伯」之後,岛上厨子、侍候、婢女又多了数十人。韦虎头身在襁褓之中,已有了「云骑尉」的封爵。荒岛生涯,竟然也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只不过太也安逸无聊,韦小宝千方百计想要惹事生非,搞些古怪出来,须知不作荒唐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只可惜七位夫人个个一本正经,日日夜夜,看管甚紧,连公主这等素爱胡闹之人,也不肯追随他兴风作浪,这位一等通吃伯缚手缚脚,只有浩然长叹。
听王进宝说起征讨吴三桂大小诸场战事,有时惊险百出,有时痛快淋漓,自己却置身事外,不能去大显身手,实是遗憾之极,心想自己若在战阵之中,决不能让吴三柱如此一走了之,一定会想个法子,将他活捉了来,关在囚笼之中,从湖南衡州一路游到北京,看一看的收银五钱,向他吐一口唾沫的收银一两,小孩减半,美女免费。天下百姓恨这大汉奸切骨,我韦小宝岂有不花差花差哉?
心想七个夫人、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寸步不离的跟在身後,便如是十块大石头吊在头颈中一般,要想一齐偷偷的离开通吃岛,那是难之又难,不如撇下这十个人,自己想法子溜了吧。送走王进宝後,每日裏就在盘算这个主意。有时坐在大石上垂钓,想像坐在大海龟背上,乘风破浪,悠然而赴中原,不亦快哉?
这一日将近中秋,天时仍颇炎热,韦小宝钓了一会鱼,心情烦躁,倚在石上正要朦胧入睡,忽听得有声音说道:「启禀韦爵爷,海龙王有请!」韦小宝大奇,凝神一看,只见海中浮起一头大海龟,昂起了头,口吐人言,又道:「东海龙王他老人家在水晶宫中寂寞无聊,特遣小将,前来恭请韦爵爷赴宴,宴後豪赌一塲。海龙王以珊瑚、水晶下注,陆上的银票一概通用。」韦小宝大喜,叫道:「妙极、妙极!这位高隣如此客气,自然是要奉陪的。」那大龟道:「水晶宫中有一部昆曲班子,擅做疗妒羹、秣陵春、风筝误、桃花扇诸般新戏。有说书先生擅说大明英烈传,水浒传诸般大謇。又有无数歌女,各种时新小调,叹五更、十八摸、四季相思无一不会。海龙王的七位公主个个花容月貌,久慕韦爵爷风流伶俐,都盼一见。」
韦小宝只听得心痒难搔,连称:「好好好,咱们这就去吧。」那大龟道:「就请爵爷坐在小将背上,摆驾水晶宫去者。」
韦小宝纵身一跃,坐上大龟之背。那大龟分开海波,稳稳进到了水晶宫。东海龙王亲自在宫外迎接,携手入宫。南海龙王已在宫中相候。欢宴之间,又有客人络绎到来,有猪八戒和牛魔王两个妖精,张飞、李逵、牛皋、程咬金四位大将,纣王、楚霸王、隋炀帝、明正德四位帝皇。这四帝、四将、一猪一牛二龙四位神魔,个个都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兼海底最胡涂的大羊牯。韦小宝做庄,随手抓牌,连连作弊,每副牌不是至尊宝,就是天一对,只输得那十二人哇哇大叫,金银财宝输得乾乾净净,最後连纣王的妲己、正德皇帝的李凤姐,以及楚霸王的乌锥马、张飞的丈八蛇矛也赢了过来。待得将李逵的两把板斧也赢过来时,李逵赌性不好,一张黑脸只胀得黑裏泛红,大喝一声:「贼厮鸟,做人见好就该收了,你赢了人家婆娘,也不打紧,却连老子的吃饭家伙也赢了去,太也没有义气。」一把抓住韦小宝的胸口,提起醋钵大的拳头打将下来,砰的一声,打在他耳朶之上,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韦小宝大叫一声,双手一提,一根钓丝甩了起来,钓鱼鈎鈎到他的後领之中,一扯之下,鱼鈎入肉,全身都跟着跳起,霎时之间,什麽李逵、张飞、海龙王全都不知去向,待得惊觉是南柯一梦,却又听得砰的一声大响,声音起自海上。
抬头向海上看时,只见十来艘艨艟大船,张帆乘风,正向岛上疾驶而来,韦小宝见势头不对,一扯之下没能将鱼钩扯脱,反而鈎得後领好不疼痛,当即拔步飞奔,让那钓鱼杆拖在身後,心想定是郑克爽这小子带兵还债来了,还债本来甚好,可是欠债的上门,先开上几炮,来势汹汹,必非好兆。他还没奔到屋前,那姓彭的参将也已气急败坏的奔到,说道:「韦……韦爵爷……大……大事不好,台湾的兵船打过来了。」韦小宝道:「你怎知是台湾的兵船?」彭参将道:「卑职刚……刚才用千里镜看过,船……尾巴……不,不,船头上漆着一个太阳,一个月亮,那是台湾郑……郑逆的徽号,一艘船装五百名兵将,两艘二千,三艘就是七八千……」韦小宝接过他手中的千里镜,对准来船一看,一数之下,共有十三艘大船,再细看船头,果然依稀画得有太阳和月亮的徽记,喝道:「快去带兵布防,守在岸边,敌人坐小艇登陆,这就放箭!」彭参将连声称是,飞奔而去。
这时苏荃等也都闻声出来,只听得来船又是砰砰的放炮。公主道:「阿珂妹子,你去台湾时,带不带虎头同去?」阿珂顿足怒道:「你……你开甚麽玩笑?」韦小宝更加恼怒,骂道:「让公主这臭皮带了她的双双去台湾……」双儿忽道:「咦,怎地炮弹落海,没溅起水柱来?」只听得砰砰两响,炮口烟雾弥漫,却没炮弹打上岸来,也没落入海中。韦小宝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这是礼炮,不是来跟咱们为难的。」公主道:「先礼后兵!」韦小宝怒道:「双双这小丫头呢?快过来,老子要打她屁股。」公主道:「好端端的为甚么打女儿?」韦小宝道:「谁教她的娘这么讨厌!」
来船渐近,从千里镜中看清楚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的黄龙旗,并非台湾的日月旗,韦小宝又惊又喜,将千里镜交给苏荃道:「你瞧瞧,这可奇了。」苏荃看了一会,微笑道:「这是大清水师,不是台湾的。」韦小宝接过来又看,笑道:「对啦,果真是大清水师,哎唷,干甚麽?他妈的好痛!」回过头来,却原来是抱在阿珂怀中的韦虎头抓住了钓杆,用力拉扯,那鱼鈎还钩在韦小宝颈中,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阿珂忍住了笑,忙轻轻替他把鱼鈎取下,笑道:「对不住,别生气。」韦小宝笑道:「乖儿子,年纪小小,就有姜太公的手段,了不起!」公主哼了一声,道:「偏心鬼!」
只见彭参将快步奔来,叫道:「韦爵爷,船上打的是大清旗号,只怕有诈。」韦小宝道:「不错!只许一艘小艇载人上岛,问明白了再说。」彭参将接令而去。公主道:「定是郑克爽这小子假打大清旗号,这些明明是台湾船嘛!」韦小宝道:「很好,很好。公主,你近来相貌美得很啊。」公主一怔,得丈夫称赞自己,却也忍不住喜欢,微笑道:「还不是一样,有什么美了?」韦小宝道:「你唇红面白,眉毛弯弯,好像月里嫦娥下凡,郑克爽见了一定喜爱得紧。」公主呸了一声,转头便走。不多时来船驶近,下锚停泊,十多名水兵划了两艘小艇驶向岸边。彭参将指挥士兵,弯弓搭箭,一齐对住了小艇。两艇驶到近处,艇中有人拿起话筒放在口边,叫道:「圣旨到!水师提督施大人来向韦爵爷传旨。」
韦小宝大喜,骂道:「他妈的,施琅这家伙搞甚麽古怪,却坐了台湾的战船来传旨。」苏荃道:「想来他在海上遇到了台湾水师,打了胜仗,将台湾的战船捉了过来。」韦小宝道:「定是如此。荃姊姊料事如神。」公主兀自不服气,咕哝道:「我猜是施琅投降了台湾,郑克爽派他假传圣旨。」韦小宝心中一喜欢,也就不再斥骂,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拍了一记,兴匆匆的赶到沙滩去接旨。
小艇中上来的果然是施琅。他在沙滩上一站,大声宣旨。原来康熙派施琅攻打台湾,澎湖一战,台湾水师大败,施琅乘胜入台。明延平郡王郑克爽不战而降,台湾就此归於大清版图。康熙论功行赏,以施琅当年闲居北京不用,得韦小宝推荐而立此大功,特升韦小宝为二等通吃侯,赐双眼花翎,加太子太保衔,子荫一等轻车都尉。韦小宝谢恩已毕,心中茫然若失,想不到台湾居然已经给施琅平了。
他和郑克爽向来不洽,师父陈近南为其所害,更是恨之切骨,但台湾一平,大明天下从此更无寸土,心下也不禁有些惘怅。他年纪幼小,从未读书,甚麽满汉之分,国族之仇,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在天地会中日久,平日听会中弟兄们说得多了,自然而然也觉满洲人占我汉人江山十分不该。因此这时听说施琅将郑克爽抓去了北京,并不觉得喜欢。又想师父一生竭尽心力,只盼恢复大明天下,就算这件大事做不成功,也要永保台湾,在海外为大明留一片土,那知师父被害不久,台湾就即亡了,虽是郑克爽自己作逆,但师父在阴世得知,也必痛哭流涕。
那日师父被害,也是因和施琅力战之後,神困力疲,才会被郑克爽在背後施了暗算,眼见施琅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心中甚是有气,说道:「施大人立此大功,想来定是封了大官啦。」施琅微笑道:「蒙皇上恩典,赐封卑职为三等靖海侯。」韦小宝道:「恭喜,恭喜。」心想:「我本来是一等通吃伯,升一级是三等通吃侯,小皇帝却连升我两极,原来是要我盖过了施琅这小子,免得大家都做三等侯,滋味不大好。」施琅请了个安,恭恭敬敬的道:「皇上召见卑职,温言有加,着实勉励了一番,最後说道:『施琅,你这次出师立功,可知是得了谁的栽培提拔?从前你在北京,欠了一屁股债,谁都不来睬你,是谁保荐你的?』卑职回道:『回皇上…那是韦爵爷的保奏提拔,皇上加恩。』皇上说道:『你不忘本,这就是了。你即日去通吃岛向韦小宝宣旨,加恩晋爵,奖他有知人之明,为朝廷立功。』所以卑职专程赶来。」
韦小宝叹了口气,心想:「我提拔的人个个立功,就是我自己,却给监禁在这荒岛上寸步难行。小皇帝不住加我官爵,其实我就算封了通吃王,又有甚麽希罕了。」说道:「施大人,你坐了这些台湾的战船到来,倒吓了我一跳,还道是台湾的水师打过来了呢,那想得到是你前来耀武扬威。」施琅忙请安谢罪,说道:「下敢,不敢。卑职奉圣旨,急着要见大人,因为这些台湾战船打造得好,行驶起来快得多,所以乘了台湾船来。」韦小宝道:「原来台湾战船行驶得快,是为了船头上漆得有太阳月亮的徽号。我先前心中嘀咕,只道施大人自己想在台湾自立为王,可着实有些担心呢。」
施琅大吃一惊,忙道:「卑职胡涂得紧,大人指点得是。卑职办事疏忽,没将台湾战船上的徽号去了。」其实这倒不是他的疏忽,只是他打平台湾,得意万分,坐了所俘获的台湾战船北上天津,又南来通吃岛,故意不铲去船头台湾的徽号,好让人见了指指点点,讲述战船的来历,却是一番炫耀战功之意,不料韦小宝却说疑心他意欲在台湾自立为王,这是最大的犯忌事,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小皇帝对这少年十分恩宠,自己血战而平台湾,他舒舒服服的在岛上闲居,功劳竟然还是他大,他封了二等侯,自己却不过是三等侯。倘若他去向皇上说几句闲话,自己这可大祸临头了。
心中这一惶恐,初来岛上时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气登时收了起来,当下命随同来的属官一一上前拜见。其中二人却是韦小宝素识,都是当年跟随陈近南而在柳州见过的,一个是林兴珠,另一个是林兴珠的副手洪朝。韦小宝一见之下,心中一怔,寻思:「他们是台湾的将领,怎么会在施琅的手下?」林兴珠和洪朝自上岸来见到韦小宝後,心中更是早就惊疑不定:「他是陈军师的小徒弟,怎会是朝廷大官,连施提督见了他都这么恭敬?」韦小宝听他二人自报职衔,一个是水师都司,一个是水师守备。施琅道:「林都司和洪守备本来都在台湾军中,随着郑克爽爵爷和刘国轩大人归降朝廷的。他二位熟悉海事,所以卑职这次带同前来,让他二位照料台湾的船只。」韦小宝「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却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脸有愧色。
台湾自郑成功开府後,和日本、吕宋、逻罗、安南各地通商,甚为殷富。施琅平台,取得外洋珍宝异物极多,进贡朝廷後,康熙命他带了一些来赐给韦小宝。此外施琅自己也有礼物。当晚韦小宝设宴欵待,自是请施琅坐了首席,此外是四名高职武官,请林兴珠和洪朝二人也同席相陪,说是要请二人述说台湾的情形。
酒过三巡,韦小宝道:「林都司,台湾延平郡王本来是郑经郑王爷,怎麽变成是郑克爽这小子了?听说他是郑王爷的第二个儿子,应该轮不到他做王爷的啊?」林兴珠道:「是。回爵爷:郑王爷於今年正月廿八去世,遗命大公子克臧接位。大公子英明刚毅,台湾军民都向来敬服。可是太夫人董国太却不喜欢他,派冯鍚范行刺,将他杀了,立了二公子克爽接位。大公子的陈夫人去见董国太,说大公子无罪,董国太大怒,叫人打了出来,陈夫人抱着大公子的尸体哭了一塲,就上吊死了。这件事台湾上下人心都很不服。」
韦小宝一拍桌子,骂道:「他妈的,郑克爽这小子昏庸胡涂,会做什麽庇王爷了?」林兴珠这:「二公子接位後,封了冯锡范做忠诚伯,台湾的政事都归他处理。这人处事不公,很有私心。有人大胆说几句公道话,都给冯鍚范杀了,所以,文武百官都是敢怒不敢言。大家暗中都说,国姓爷创业艰难,台湾的事只怕要败坏在董国太、二公子、和冯鍚范的手裏。半年之间,逃到外国和内地的人很多。董国太很着急,可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大公子和陈夫人的鬼魂又常常显灵,到四月间董国太就给鬼魂吓死了。」韦小宝道:「痛快,痛快!这董国太到了阴间,国姓爷还不能放过了她。」
林兴珠道:「谁说不是呢。董国太给鬼吓死的事一传出来,全台湾从北到南,人心大快,大家连放了三天爆竹,说的是赶鬼,其实是庆祝这老虔婆死得好!」韦小宝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施琅道:「鬼魂的事,也未必真有。想来董国太杀了大孙儿,逼死大孙媳後,心中不安,老年人疑心生暗鬼,就日日夜夜都见鬼了。」韦小宝正色道:「恶鬼是当真有的,尤其是寃死屈死之人,变了鬼後,一定要讨命报仇。施大人,你这次平台,杀人很多,依兄弟看来,这些台湾战船之中。恶鬼一定不少,施大人还是小心为妙。」施琅脸上微微变色,随即笑道:「我们上阵打仗,免不了要杀人。倘若战场上给杀死的兵将都变了鬼来讨命,做武将的个个不得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