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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长剑微挺,剑尖抵到了他肩头,说道:「你既说怕,为甚麽还笑?」韦小宝脸孔一板,道:「我最听女人的话,姑娘说不许笑,我就不笑。」果然脸上更无丝毫笑容。那少女见他装模作样,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那带头的青年眉头微蹙,冷笑道:「满洲鞑子也是气数将尽,差了这样一个乳臭未乾的小娃桂带兵。喂,这两把剑,一颗脑袋已经押下了,你怎地不掷骰子?「韦小宝道:「我输了赔甚麽 ?」那青年道:「那还用问,输剑赔剑,输头赔头!」他想这个少年将军定然讨饶投降。那知韦小宝打架比武,输了便投降,在赌枱上却说什么不肯做狗熊、认脓包,何况身边又有个俊美姑娘,大丈夫岂肯在女人面前丢脸?又想:「你们四把剑已指住了我,若要杀我,输也好,赢也好,反正都是要杀,何必口头上吃亏?」当即笑吟吟的拿起骰子来。说道:「好,受了!输剑赔剑,输头赔头,输了裤子就脱下!你先掷!」
那青年料不到这少年将军居然有此胆识,倒是一怔。那中年汉子低声道:「大军在外,迟则有变!」要他不必无谓躭搁时光,只怕二千名满州兵一涌而入,倒是不易对付。那青年向韦小宝望了一眼,见他脸上并无惧色,心想:「我不跟你赌这一塲,你死了也不服气。」拿起骰子一掷,是个六点。那道人和中年汉子也各掷了,都是八点。韦小宝拿起骰子,伸掌到那少女面前,道:「姑娘,请你吹口气!」那少女笑道:「干什么?」还是在骰子上吹了口气。韦小宝道:「成了!美女吹气,有杀无赔!」将骰子在手掌心中摇了几摇,正要掷下,赵齐贤道:「且慢!韦都统,问………问他们到底要什麽?」他怕韦小宝这一记骰子掷下去,掷成了六点以下,不免有性命之忧。
那青年冷笑道:「若是怕了,那就跪下讨饶。」韦小宝道:「乌龟王八蛋才怕!」四粒骰子掷去,骨碌碌的滚动,定了下来,却是六点。韦小宝大喜,叫道:「六吃六,杀天门,赔上赔下。」将枱上那颗首级提了过来,放在自己面前,又道:「赵大哥,拿两柄剑来,赔了上家下家。」赵齐贤道:「是!」向帐门口走去。一名蓝衫汉子长剑一晃,指住他前胸,喝道:「站住了。」韦小宝道:「你不许拿剑,好,那也成,一把宝剑算一千两银子。」从面前一堆银子中取了二千两,平分了放在长剑之旁。
自从这群豪客闯进帐来制住了主帅,众军官都是束手无策,眼见敌人挺剑杀人,肆无忌惮,武功既高,出手又是凶横之极,己方军士居多,却均在帐外,未得讯息,待会混战一起,只怕帐中众人尽数命丧凶徒剑底,栗栗危惧之中,见韦小宝和敌人掷骰赌头,谈笑自若,不禁都佩服他的胆气。也有人心想:「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你道这批匪徒是跟你闹着玩麽?」那青年又是一声冷笑,道:「凭我们这两把宝剑,只赢你二千两银子?枱上银子一起拿了!」
便有四五名蓝衫汉子走上前来,将赌枱上的银子银票一古脑儿的都拿了。那青年接过一把长剑,指住韦小宝的咽喉,喝道:「小奴才,你是满州人还是汉人?」韦小宝心想:「老子若是要投降,你们一进来就降了,此时若再屈服,变成有头无尾,前功尽弃,大丈夫要硬就硬到底。」哈哈一笑,说道:「老子是正黄旗副都统,名叫花差花差小宝的便是。你要杀便杀,要赌便赌!嘿嘿,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最後这八个字,实在是讨饶了,不过说得倒也颇有英雄气慨。
那青年微微一笑,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这句话倒也不错。小师妹,你年纪比他小,就跟他斗斗。」那少女笑道:「好!」提剑而出,笑道:「喂,花差花差小宝宝将军,我领教你的高招。」韦小宝身旁三人长剑微向前挺,碰到了他衣衫,齐道:「出去动手!」那青年一挥手,长剑飞起,插在韦小宝面前桌上。韦小宝寻思:「我剑术半点儿不会,一定打不过小姑娘。」说道:「以大欺小,不是好汉。我比小姑娘大,怎能欺她?」那青年大怒,左手一伸,将他一把抓住,提了起来。喝道:「你不敢此剑,那就向我小师妹磕头求饶。」
韦小宝笑道:「好,磕头就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最好天天跪女人!」双膝一曲,向那少女跪了下去,众蓝衫人都轰起来。突然之间,韦小宝身子一侧,已转在那青年背後,手中匕首指住他後心,笑道:「你投不投降?」这一下奇变横生,那青年武功虽高,竟也猝不及防,後心要害已被他制住。原来韦小宝自知学自神龙岛的六招救命招数尚未练熟,只好嬉皮笑脸,插科打诨,大做小丑模样,引得敌人都笑嘻嘻的瞧他出丑,跪下之际,伸手握住靴筒中匕首之柄,蓦地裏使出那招「飞燕回翔」,竟然反败为胜。倘若他是大人,对方心有提防,这一招半生不熟,似是而非的招数定是无效,一来这一招招数本身甚是巧妙,使得虽未全对,却仍具威力,二来那青年过於大意,竟然着了他的道儿。
一众蓝衣人大惊之下,七八柄长剑尽数指住他身子,齐喝道:「快放开!」只见他的匕首对准了那青年後心,这七八柄剑每一剑固然都可以将他刺死,但他匕首只须轻轻一送,那青年却也不免丧命,是以剑尖刺到离他身边尺许,均不敢再进,一时势成僵局。韦小宝笑道:「放开便放开,又有甚么希奇?」提起匕首划了个圈子,只听得铮铮铮一阵响声过去,七八柄长剑剑头齐断,匕首尖头又对住了那青年後心。众蓝衣人一惊之下,都退了一步。韦小宝道:「放下银子,我就饶了你们的首领。」手捧银两的几名蓝衣人毫不迟疑,便将银子银票放在桌上。只听得帐外数百人齐声大喝:「莫放了匪徒!」「快快投降!」原来适才一下混乱,帐中两名军官逃了出去,召集部属,围住了中军帐。那道人喝道:「先杀了小鞑子!」拔起赌枱上长剑,白光一闪,噗的一声,已刺在韦小宝右胸。他这一剑计算极精,横斜闪入,自前而後的击刺,算好韦小宝中剑後必定向後一仰,匕首尖便离开那青年的背心。
不料长剑一弯,拍的一声,立时折断。韦小宝叫道:「啊哟,刺不死我!」众蓝衣人见他居然刀枪不入,无不惊得呆了。
那道人只觉剑尖中体柔软,并非刺在钢甲背心之上,一时不明所以,他那知韦小宝内穿防身宝衣,利刃难伤。这时中军帐内已涌进数百名军士,长枪大刀,密布四周,众侍卫和军官也已从部属手中取得兵器。那十几名蓝衣人武功再高,也已难於杀出重围,何况好几人长剑已断,首领又被制住,本来大占上风,霎时之间形势逆转,一败涂地。那青年高声叫道:「大家别管我,自行冲杀出去!」众侍卫和军官涌上,每七八人围住一人,这些蓝衣人只要微微一动,便是乱刀分尸之祸,只好束手就擒。
韦小宝心想:「这几个人武功了得,又和朝廷作对,说不定跟天地会有些瓜葛,我怎生放了他们走路?」当即笑道:」老兄,刚才你本可杀我,没有下手。倘若我此刻杀了你,不给你一个翻本的机会,未免不是英雄奸汉,这叫做王八羔子,赢了就跑。这样吧,咱们再来赌一赌脑袋。」这时早有七八股兵刃指住那青年。韦小宝收起匕首,笑吟吟的坐了下来。那青年怒道:「你要杀便杀,别来消遣老子。」
韦小宝拿起四颗骰子,笑道:「我做庄,赌你们的脑袋,一个个来掷。那一个赢了的,立刻便走,再拿一百两盘缠。骰子掷输了的,赵大哥,你拿一把快刀在旁侍候,一刀砍将下去,将脑袋砍了下来,给我们葛通大哥报仇。」他一点对方人数,共是十九人,当下将一锭锭银子分开,共分十九堆,每堆一百两。
这些蓝衣人自忖杀官作乱,既已被擒,自然个个杀头,更无幸免之理,不料这少年将军要充好汉,竟然放一条生路,倘若骰子掷输,那也是无可如何了。那道人叫道:「很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韦小宝道:「死马难追!我花差花差小宝做事,决不占人便宜。这位小妹妹刚才帮我在骰子上吹了一口气,保全了我的脑袋,你就不必赌了。你的小脑袋儿,算是我赌蠃之後分给你的红钱。拿了道一百両银子,先出帐去吧。传下号令,外面把守的人不得留难。」一名佐领大声传令:「副都统有令:中军帐放出去的,一概由其自便,不得留难阻挡。」帐外守军大声答应。韦小宝将两锭五十而的元宝推到那少女面前。
那少女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缓缓摇头,低声道:「我不要。我……我们同门一十九人,同……生同死。」韦小宝道:「好,你很有义气。既是同生同死,那也不用一个个的分别赌了。小姑娘,你跟我赌一手。你赢了,一十九人一起拿了银子走路;若是输了,一十九颗脑袋一齐砍下,爽不爽快?」那少女向青年望去,等侯他示下。
那青年好生难以委决,若是十九人分别和这小将军赌,势必有输有赢,如果他言而有信,那么十九人中当可有半数活命,日後尚可再报仇。若由小师妹掷骰,赢则全师而退,输了全军覆没,未免太过凶险。他眼光向同门众人缓缓望去。
一名蓝衣大汉大声道:「小师妹说得不错,我们同生同死,请小师妹掷好了,否则就算是我赢了,也不能独活。」七八人随声附和。韦小宝笑道:「好!小姑娘,你先掷!」将骰盆向那少女面前一推。那少女仍是望着那青年,瞧他眼色行事。那青年点头道:「小师妹,生死有命,你大胆掷好了,反正大夥儿同生同死!」
那少女伸手到碗中抓起四粒骰子,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突然抬起头来,向韦小宝看了一眼,拿着骰子的手微微发抖,一松手,四粒骰子跌下碗去,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少女闭上了眼,竟不敢看,只听得耳边响起了一阵叫声:「三!三!三点!三点!」夹杂着众侍卫官兵的笑骂之声。那少女虽不懂骰子的赌法,但听得敌人如此得意,料想自己这一把骰掷得极差,缓缓睁眼,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
要知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其次天对、地对、人对、和对、梅花、长三、板凳、牛头等等对子,即使不成对,也有九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这三点一掷出来,十成中已输了九成九,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他是庄家,三点吃三点,还是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
突然一名蓝衫汉子叫道:「我的脑袋,由我自己来赌,别人掷的不算。」那道人怒道:「男子汉大丈夫,那能如此偷生怕死?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韦小宝点头道:「众位是王屋派的?」那道人道:「反正大夥是个死,跟你说了,也不打紧。」那蓝衣汉子大声道:「我是我爹娘生的,除了爹娘,谁也不能代定我的生死。」那道人怒道:「小师妹掷骰之前,你又不说,待她掷了三点,这才开腔。我王屋派中,没你这号不成材的人物。」那汉子性命要紧,大声道:「五符师叔,我不做王屋派门下弟子,也没甚麽大不了。」另一名汉子冷冷的道:「你只求活命,其余的甚麽都不在乎,是不是?」那汉子道:「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们一个个跟他赌的。小师妹代掷骰子,你们答应了没有?」
那蓝衣青年森然道:「好,元师兄,从此刻起,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你自己和他赌过吧。」那姓元的道:「不是就不是。」韦小宝道:「你姓元,叫什麽名字?」那姓元的微一迟疑,眼见同门已成仇人,自己若说假名,必被揭穿,说道:「在下元义方。」那青年哼了一声,道:「阁下不妨改名,叫作元方。」韦小宝道:「为什么改名哪,嗯,元方,元方,少了个义字,他是讽刺你没有义气。喂,王屋派的各位朋友,还有那一位要自己赌的?」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只见有两人口唇微动,似欲自赌,但一迟疑间终於不说。
韦小宝道:「很好,王屋派门下,个个英雄豪杰,很有义气。这位元兄,反正不是王屋派的,他有没有义气,跟王屋派并不相干。」那青年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韦小宝道:「来人,斟上酒来!我跟这裏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待会是输是赢,总之是生离死别。这十八位义气深重的朋友,不可不交。」手下军士斟上十九杯酒,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十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那些人见为首的青年接了,也都接过。那青年朗声道:「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的。只是你为人爽气,对我王屋派又很看重,跟你喝这一杯酒也自不妨。」韦小宝:「好,乾了!」一饮而尽。那十八人也都喝了,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元义方铁青着脸,转过了头不看。韦小宝喝道:「侍候十八柄快刀,我这一把骰子,只须掷到三点以上,便将这十八位朋友的好脑袋都给割了下来。」众军官轰然答应,便有十八侍卫军官提起刀剑,站在那十八人之俊。
韦小宝心想:「我这副骰子中做了手脚,要掷成一点两点,本也不难,只是近来少有练习,手上功夫生疏了,稍有差池,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那些些臭男子倒也罢了,这个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岂不可惜。」他拿起四枚般子,在手中摇了摇,自已吹了口气,一把掷下,随即左掌掩住碗口。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定了下来,他没有把握,手指离开一缝,凑眼一张,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一枚一点,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别十便是无点,小到无可再小。他本已打定主意,若是手法不灵,掷成三点以上,随口便说两点一点,晃动骰碗,扰了骰子,从此死无对证,对方自是大喜过望,自己部属最多只是心中起疑,无人敢公然责难。现下作弊成功,大喜之下,骂道:「他妈的,老子这只手要砍掉了才是!」左手在自己右手手背上重击数下。
众人看到了骰子,都大叫出声:「别十,别十!」那些蓝衣人死裏逃生,忍不住纵声欢呼,那为首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心想:「满洲鞑子不讲信义,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韦小宝将赌枱上的银子一推,道:「赢了银子,拿了去啊。难道还想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