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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道:「正是。咱们只消吓一吓杨一峯这狗贼,我看他多半不敢声张。他若是禀报上去,自己脱不了关系。杨大哥反正死了,留着他的尸体也是无用。」群雄江湖上的阅历虽富,但对做官人的心性,却远不及韦小宝所知的透澈,均觉这一着棋太过行险,这种刦狱擒官的大事,杨一峯岂有不向上司呈报之理?
玄贞道人踌躇道:「我瞧杨一峯这狗官胆小之极,只怕………只怕这件大事,不敢不报。」韦小宝笑道:「倒不是怕他胆小,却怕他愚蠢无用,不会做官。官场之中,有言道是瞒上不瞒下,天大的事情,只清遮掩得过去,谁也不会故意把黑锅儿拉到自己头上来。好吧,你们把这狗官带来,待我点醒他几句。」
马彦超转身出去,把杨一峯提了来,放在地下。他又挨打,又吃惊,早已面无人色。韦小宝笑道:「杨老哥,你可辛苦了。」杨一峯道:「不………不敢。」韦小宝笑道:「杨老哥很够朋友,把平西王的机密大事,一五一十的都跟我们说了,丝毫没有隐瞒。这样吧,交情还交情,我们就放你回去。老哥泄漏了平西王机密的事,我们决不跟人提起。江湖上好汉子,说话一是一,二是二。你老哥若是自己喜欢宣扬出去,要公然跟平西王作对,那是你自己的事了,哈哈,哈哈。」
杨一峯全身发抖,道:「小………小人便有天………天大的胆子,也………也是不敢。」韦小宝道:「很好,众位兄弟,你们护送杨大人回衙门办事。那个囚犯的尸身,也给送回去,免得上头查问起来,杨大人难以交代。」群雄齐声答应。杨一峯又惊又喜,又是胡涂,给群雄拥了出去。
此後数日之中,天地会群雄都是提心吊胆,唯恐杨一峯向吴三桂禀报,平西主麾下的大队人马向安阜园杀将进来,但居然一无动静,也不知是吴三桂老奸巨猾,要待谋定而後动,还是韦小宝所料不错,杨一峯果然不敢举报。群雄心下均感不安,连日聚议。韦小宝道:「这样吧,我去拜访吴三桂,探探他的口风。」徐天川道:「就怕他扣留了香主,不放你回来,那就糟了。」韦小宝笑道:「咱们都在他掌握之中,老乌龟如要捉我,我也逃不了。」当下点了骁骑营官兵和御前侍卫,到平西王府来。
吴三桂亲自出迎,笑吟吟的携着韦小宝的手,和他一齐走道府裏,笑道:「韦都统有什么意思,传了小儿去吩咐,不就成了?怎敢劳动你大驾?」韦小宝道:「啊哟,王爷可说得太客气了,小将官卑职小,跟额驸差着老大一截。王爷这麽说,可拆杀小将了。」吴三桂道:「韦都统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爱将,前程远大,无可限量,将来就算到这王府中做王爷,那也是毫不希奇的。」韦小宝吓了一跳,不由得脸上变色,停步说道:「王爷这句话可不大对了。」吴三桂笑道:「怎麽不对?韦都统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已贵为副都统、钦差大臣,爵位封到子爵。从子爵到伯爵、侯爵、公爵、王爵,再到亲王,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而已,哈哈,哈哈。」韦小宝摇头道:「王爷,这次出京来,皇上曾说道:『你叫吴三桂好好做官,将来这个平西亲王,就是我妹壻吴应熊的;吴应熊死後,这亲王就是我外甥的;外甥死了,就是我外甥的儿子的。总而言之,这平西亲王,让吴家一直做下去吧。』王爷,皇上这番话,可说得恳切之至哪。」
吴三桂心中一喜,道:「皇上真的这样说了 ?」韦小宝道:「那还能骗你麽?不过皇上吩咐,这番话可不忙跟你说,要我仔细瞧瞧,倘若王爷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这些话就跟你说了,否则的话,嘿嘿,岂不是变成万岁爷说话不算数 ?那个一言既出,死马能追?」吴三桂哼了一声,-道:「韦都绕今日跟我说这番话,那麽当我是忠臣了?」韦小宝道:「可不是麽?王爷若不是忠臣,天下也就没那个人是忠臣了。所以哪,倘若韦小宝将不真有那一天,能如王爷金口,也封到什么征东王、扫北王、定南王,在这裏云南的平西王府,哈哈,我一辈子是客人,永远挨不到做主人的份儿。」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内行去。吴三桂给他一番言语说得很是高兴,拉着手,道:「来来,咱们到我内书房坐坐。」穿过两处庭园,来到内书房中。
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居中却挂满了刀枪剑戟,并没什麽书架书本,居中一张太师椅,上铺虎皮。寻常虎皮必是黄章黑纹,这一张虎皮却是白章黑纹,甚是奇特。韦小宝道:「啊哟,王爷,这张白老虎皮,那可名贵得紧了,小将在皇宫之中,可也从来没有见过,今日是大开眼界。」吴三桂大是得意,道:「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在宁远附近打猎打到的。这种白老虎,叫做『驺虞』,极是少见,得到的大吉大利。」韦小宝道:「王爷天天在这白老虎皮上坐一坐,升官发财,永远没有尽头,啧啧啧,真是了不起。」
只见虎皮椅旁有两座大理石屏风,都有五六尺高,石上山水木石,便如是画出来一般。一座屏风上生有一峯。山峰上似乎有只黄莺,水边则有一虎,顾盼生姿。韦小宝赞道:「这两座屏风,那也是大大的宝物了。我在皇宫之中,可也没有见过。王爷,我听人说,老天爷生就这种图画,落在谁的手裏,这是有兆头的。」吴三桂微笑道:「这两座屏风不知有什么兆头?」韦小宝道:「依我看哪,这座屏风中高高在上的是只小黄莺儿,只会叽叽喳喳的叫,没什么用,下面却是一只大老虎,威风凛凛,厉害得很。这只大老虎,那自然是王爷了。」
吴三桂心中-乐,随即心想:「他说这只小黄莺儿站在高处,只会叽叽喳喳的叫,不管什么用,岂不是说的就是小皇帝?他这几句话,是试我来么?」问道:「这只小黄莺儿,不知指的又是什么?」韦小宝笑道:「王爷以为是什么?」吴三桂摇头道:「我不知道,要请韦都统指教。」韦小宝微微一笑,指着另一座屏风,道:「这裏在山有水,那是万里江山了,哈哈,好兆头,好兆头。」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待要相问,终究不敢,一时之间只觉唇乾舌燥。韦小宝一瞥眼间,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书,正是他见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经」,登是心中怦的一跳,寻思:「这八部经书,果然是在老乌龟这裏,妙极妙极!」当下眼角儿再也不向经书瞥去,瞧着墙上的刀枪,笑道:「王爷,你真是大英雄,大豪杰,书房之中也摆满了兵器。不瞒你说,小将一字不识,一听到『书房』两字,头就大了,想不到你这书房却这等高明,当真佩服之至。」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来历。小王挂在这裏,也只是念旧之意。」
韦小宝道:「原来如此。想是王爷当年东西扫荡,南征北战,立下大大的汗马功劳,这些兵器,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了。」吴三桂捻须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数百战,出死入生,这个王位,那是拼命拼得来的。」言下之意,似是说可不像你这小娃娃,只不过得到皇帝宠幸,就能升宫封爵。韦小宝点头称是,说道:「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不知用的是那一件兵器?立的是那一件大功?」 ·
吴三桂倏地变色,要知镇守山海关,乃是与满洲人打仗,立的功劳越大,杀的满洲人越多,韦小宝问这一句话,那显是讥刺他做了汉奸,一时之间,双手微微发抖,忍不住便要发作。韦小宝又道:「听说明朝的永历皇帝,给王爷从云南一直追到缅甸,终於捉到,给王爷用弓弦绞死………」说着指着墙上的一张长弓,道:「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
害死永历皇帝之事,当时吴三桂是为了决意效忠清室,更无贰心,在他的内心,毕竟深以为耻,此事在王府之中,谁也不敢提起,不料韦小宝竟然当面直揭他的疮疤,一时胸中狂怒不可抑制,历声道:「韦都统今日一再出言讥刺,不知是何用意?」韦小宝愕然道:「没有啊!小将怎敢讥剌王爷?小将在北京之时,听得宫中朝中大家都说,王爷连明朝的皇帝也绞死了,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听说王爷绞死永历皇帝之时,是亲自下的手,弓弦吱吱吱的绞紧,永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王爷就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忠心得很哪!」吴三桂霍地站起,便欲发作,随即转念:「谅这小孩童,能有多大胆子,竟敢冲撞於我,定是小昏君授意於他,命他试我,又或是朝中的对头,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我的把柄。」
他老奸巨猾,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的道:「本藩汗马功劳甚麽的,都是不值一笑,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那才算是我的一点长处。小兄弟,你想做征东王,扫北王,可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的忠心。」韦小宝道:「是,是!那是非学不可的,就可惜小将晚生了几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给王爷杀光了,倒教小将没有下手的地方。」吴三桂肚裏暗骂:「总有一日,你落在我的手中,将你千刀万剐!」笑道:「韦都统要待立功,何愁没有几会。」韦小宝笑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好了!」 · ·
吴三桂心中一凛,问道:「那为甚么?」韦小宝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征,小将就学王爷一般,拼命厮杀一番,捉住了反贼,就可列地封王了。」吴三桂正色道:「韦兄弟,这种言语,可是乱说不得的。方今圣天子在位,海内归心,人人拥戴,又有谁会造反?」韦小宝道:「依王爷说,是没有人造反的?」
吴三桂又是一怔,道:「若说一定没有人造反,自然也未必尽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轨之徒,妄自作乱,只怕也是有的。」韦小宝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了?」吴三桂嘿嘿嘿的乾笑了几声,道:「你这位小兄弟说话有趣得紧。」
原来韦小宝见到书案上的一部四十二章经後,便想以言语激怒吴三桂,令他大怒之下,拂袖而出,自己便可乘机盗经。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虽然发作了一下,但随即忍住,竟不中他计。
韦小宝眼见吴三桂竟不受激,这部经书伸手即可拿到,却是始终没机会伸手,当下便即改口,尽说些吴三桂听了十分受用的言语。他嘴裏大拍马屁,心下却在急转念头,如何能将这部经书盗了出去,寻思:「倘若我假传圣旨,说道皇上要这部经书,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何况皇上确是要得经书,曾吩咐我来云南时乘机查察,我要老乌龟缴书,也不算是假传圣旨。就怕老乌龟一口答应,却暗做手脚,就像康亲王那样,另外假造一部西贝货来敷衍皇帝。」
一想到假造经书,登时便有了主意,突然低声道:「王爷,皇上有一道密旨。」吴三桂一惊,立即站起,道:「奴才恭聆圣旨。」韦小宝拉住他手,说道:「不忙,不忙,我先把这前因後果说给你听。」吴三桂道:「是,是。」却不坐下。韦小宝道:「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却一再吩咐我来查明你是忠是奸,王爷可知是甚麽用意?」吴三桂搔了搔头,道:「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
韦小宝道:「原来皇上有一件大事,要差你去办,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不知你肯不肯尽心。将建宁公主下嫁给你世子,原是有………有那个………」吴三桂道:「有勉励之意?」韦小宝道:「是了,皇上说过有勉励之意,我学问太差,这句话说不上来了。」吴三桂道:「皇上有何差遣,奴才自当尽心竭力,効犬马之劳。但不知皇上吩咐奴才去办甚麽事。」韦小宝道:「这件事哪,关涉大得很。明天这时候,请王爷在府中等侯,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吴三桂道:「是,是。皇上有旨,奴才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韦小宝低声道:「安阜园中耳目众多,还是这样比较稳妥。」吴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虚,当下恭恭敬敬的将他送了出去。
次日韦小宝依时又来,两人再到内书房中。韦小宝道:「王爷,我说的这件事,关连可大得很,你却千万不能透了风声,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之中,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吴三桂应道:「是,是,那自然不敢泄漏机密。」韦小宝低声道:「皇上得到密报,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反!」
吴三桂一听,登时脸色大变。原来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靖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和吴三桂合称三藩。三藩共荣共辱,休戚相关。吴三桂阴蓄反谋,原是想和耿尚二藩共谋大举,一听得皇帝说耿尚二藩要造反,自不免十分惊慌,颤声道:「那………那是真的麽?」原来韦小宝昨日捏造有一道密旨,但他毕竟年幼,於军国大事所知有限,心想若是胡言乱语一番,一来吴三桂未必肯信,二来日後揭穿,说不定干系重大,受到康熙怪责,是以回到安阜园後,和群雄一番商议,决定诬陷耿尚二藩谋反,好吓吴三桂一大跳,更促成他的反谋。此刻一说了出来,果然惊得他手足无措。
韦小宝道:「本来嘛,说三藩要造反的言语,皇上日日都听到,大都是生安白造,皇上从来不信。」吴三桂道:「是,是。皇上圣明。」韦小宝道:「不过这次耿尚二藩的逆谋,皇上却是拿到了真凭实据。皇上说道:他二藩反谋未显,暂且不可打草惊蛇,不过要你调集重兵,防守广东、广西的边界。一等他二藩起事,你立刻派兵去广东、福建,将这两个反贼拿了,送到北京,那便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吴三桂躬身道:「谨领圣旨。耿尚二藩若有不轨异动,奴才立即将二人擒获,献到北京。」韦小宝道:「皇上说道,尚可喜昏庸胡涂,耿精忠是个无用小子,决计不是王爷的对手,只须王爷肯发兵,不用朝廷出一兵一卒,就能手到擒来。」
吴三桂微微一笑,说道:「请万岁爷望安。奴才在这裏操练兵马,不敢稍有怠忽,专候皇上调用。奴才麾下所辖的兵将,每一个都如上三旗亲兵一般,对皇上誓死效忠。」韦小宝道:「我把王爷这番话照实回奏,皇上听了一定十分欢喜。」吴三桂心下暗喜:「这么一来,我调兵遣将,小昏君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有甚麽疑心。」
韦小宝指着墙上所挂的一柄火枪,说道:「王爷,这是西洋人的火器麽?」吴三桂道:「正是,这是罗刹国的火枪。当年我大清和罗刹兵在关外开仗缴获来的,实是十分犀利的枪械。」韦小宝道:「我从来没放过火枪,借给我开一枪,成不成?」吴三桂微笑道:「自然成!这种火枪是战阵上所用,虽能及远,但携带不便。罗刹人另有一种短铣火枪。」走到一只木柜之前,拉开抽屉,捧了一只红木盒子出来。
韦小宝本就站在书桌之旁,一见他转身,也即转身,掀开身上所穿黄马褂,取出马褂下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经,放在书桌之上,将桌上原有那部经书放入了马褂袋中。这一调包,手法极是迅捷,别说吴三桂正在转身取枪,便是眼睁睁的瞧着他,也被他背脊遮住了难以发觉。两部经书形状一模一样,所别者本来只是书函颜色略有不同,韦小宝昨晚早将一部镶白旗的经书染成了蓝色,掉了这部镶蓝旗的经书。
只见吴三桂揭开木盒,取出两把长约一尺的短枪来,以枪口中塞入火药,以铁条椿实火药,再放入三颗铁弹,取火刀火石点燃了一根纸媒,将短枪和纸媒都交给韦小宝,说道:「一点药綫,铁弹便射了出去。」
韦小宝接了过来,枪口对准窗外的一座假山,将纸媒吹着,点燃药綫,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一股热气扑面,手臂猛烈一震,火枪掉在地下,眼前只感烟雾弥漫,不由得退了两步。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这火枪的力道十分厉害,是不是?」韦小宝手臂震得发麻,駡道:「他妈的,西洋人的玩意当真邪门。」吴三桂笑道:「你瞧那假山!」
韦小宝凝目看去,只见假山已被轰去了小小一角,地下尽是石屑,不由得伸出了舌头,半晌缩不回来,说道:「这一枪若是轰在身上,凭你钢筋铁骨,那也抵挡不住。」俯身拾起短枪,还入了盒中。这时王府侍卫听见枪声,都来窗外张望,见王爷安然无恙,在和韦小宝说话,这才放心。
吴三桂捧起木盒,笑道:「这两把家伙,请韦都统拿去玩吧。」韦小宝摇头道:「这是防身利器,王爷厚赐,可不敢当。」吴三桂将盒子塞在他手裏,笑道:「咱们自己兄弟,何分彼此?我的就是你的。」
韦小宝道:「这是罗刹人的宝物,今後未必再能得到,小将万万不敢收受。」心中却道:「你和罗刹人勾结,这种火器你要多少有多少,自然毫不希罕。」
吴三桂笑道:「就是因为难得,才敢送给都统。寻常的物事,让都统也不放在眼裏。哈哈!」
韦小宝当即谢过收了,笑道:「以後若是撞到有人想来害我,我取出火枪,砰的就是一枪,轰得他粉身碎骨。小将这条性命,都是王爷所赐的了。」吴三桂拍拍他肩头,笑道:「那也不用说得这么客气。这火枪的确是很厉害的,只不过装火药、上铁弹、打火石、点药綫,手续很是麻烦,不像咱们的弓箭,连珠箭发,前後不断。」韦小宝道:「是啊。倘若洋人的火枪也像弓箭一样,拿起来就能放,咱们中国人还有命吗?大清的花花江山也给他们占去了。」说到这裏,嘻嘻一笑,道:「不过那倒也有一桩好处,我只消有了这两把枪,武功也不用练了,甚麽武学大宗师、掌门人,全都不是我的对手。」
说了些闲话,韦小宝告辞出府,回到安阜园中,关上了房门,将那部经书的书函拆开,果然也有许多碎纸片在内,心想:「八部经书中所藏的地图碎片已全部到手,老子只须花点心思,慢慢拼凑起来。鞑子的宝藏龙脉,全都在老子手中了。」不过要他花些心思,将这几千片碎纸拼成一张图形,想起来就觉头痛,心道:「这件事也不忙干。咱们有的是时候。」当下缝好了书函,将碎纸用油纸包皮一包,再用布裹好缝住,贴身藏了,想起大功告成,不禁怡然自得:「小皇帝、老婊子、老乌龟、洪教主、大汉奸,还有我的师父老尼姑,人人都想得这八部经书,终究还是让我韦小宝得了。哈哈。他们若是知道,非把我五马分尸不可。」这件事想来十分有趣,只可惜跟谁也不能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他架起了腿,哼着扬州妓院中的小曲:「一杯酒,慢慢斟,我问情哥哥,是那裏人。扬州,那个地方,二十四条桥,每一条桥头,有个美人,情哥哥………」正唱得高兴,忽听得有人轻敲房门,敲三下,停一停,敲了两下,又敲三下,正是天地会的暗号。
韦小宝起身开门,进来的是徐天川和马彦超,见两人脸色郑重,问道:「出了甚麽事?」徐天川道:「听得几名御前侍卫在说,王府的侍卫在东查西问,要寻一个蒙古人,那自是在查罕帖摩了。听他们口气,似乎对咱们有些怀疑,就只不敢明查而已。韦香主瞧着怎麽办?」韦小宝道:「你把这家伙提来,绑住了藏在我床底下,谅那吴三桂的手下也不敢来搜我的房。」徐天川道:「就怕香主出去之时,大汉奸手下的卫士借个甚麽因头,硬要进来查看。」韦小宝道:「说甚么也不让他们进来,当真说僵了,便跟他们动手,难道他们还敢行**人?」徐天川、马彦超点头称是。
两人正要退出,钱老本匆匆进来,说道:「大汉奸要放火。」三人都是一惊,齐声道:「甚麽?」钱老本道:「这几天我在安阜园前後察看,防那大汉奸有何异动。刚才见到西边树林子中有人鬼鬼祟祟,悄悄过去一查,原来有十几个人躲着,带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的物事。」韦小宝駡道:「他妈的,大汉奸好大胆子,想烧死公主吗?」
钱老本道:「那倒不是。他们疑心那罕帖摩给咱们捉了来,又不敢进园来搜,一起火,大批人马来救火,就可乘机搜查了。」韦小宝点头道:「不错,定是这道鬼计。三位大哥有何高见?」徐天川挥手作个砍头的姿势,道:「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韦小宝一听到「毁尸灭迹」四字,便想:「那是我的拿手好戏,再也容易不过,管教这蒙古大胡子片刻之间便化成一滩黄水。只是这家伙熟知大汉奸,跟罗刹国勾结的内情,须得送去让小皇帝亲自审问才好。」说道:「大汉奸造反,这蒙古大胡子是最大的证据,咱们只须将他送到北京,大汉奸就算不反也要反了,这个罕贴甚么的,乃是要沐王府听命於我天地会的法宝。」
如何抢先逼得吴三桂造反,好令沐王府归属奉令,正是群雄心中念念不忘的大事,一听得韦小宝此言,登时耸然动容,齐声称是。徐天川道:「若不是韦香主提醒我们,险些误了大事。」心中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少年越来越是佩服。钱老本道:「眼前之事,是怎地应付大汉奸的手下放火搜查,又怎样设法将这罕帖摩运出大汉奸的辖地。云贵两省各地关口盘查很紧,离开昆明更加不易。」韦小宝笑道:「钱老板,你一口口花雕茯苓猪也运进皇宫去了,再运一口大肥猪出昆明也不成了?」
钱老本笑道:「运肥猪出城,只怕混不过关,不过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装在棺材里当死人,这法儿太旧,恐怕也难以瞒过。」韦小宝笑道:「装死人不好,那就让他扮活人。钱老板,你去剃了他的大胡子,给他脸上涂些面粉石膏甚麽的,改一改相貌,给他穿上骁骑营官兵的衣帽。我点一小队骁骑营军士回北京去,说是公主给皇上请安,将成婚的吉期禀告皇太后和皇上,让这没了大胡子的大胡子混在骁骑营队伍之中,吴三桂的部下敢多一句嘴麽?」三人一齐鼓掌称善,连说妙计。
韦小宝忽然问道:「昆明地方也有妓院吧?」钱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均想:「韦香主要去嫖妓院?」钱老本笑道:「那自然有的。」韦小宝笑道:「咱们请玄贞道长去妓院逛逛,他肯不肯去呀?」钱老本摇头笑道:「道长是出家人,妓院是不肯去的。韦香主若是要去,属下倒可奉陪。」韦小宝笑道:「你当然要去。不过玄真道长高大魁梧,咱们兄弟之中,只有他跟那大胡子身材差不多。」
三人一听,这才明白是要玄贞道人扮那罕帖摩。马彦超笑道:「为了本会的大事,玄贞道长也只有奉命嫖妓了。」四人一齐哈哈大笑。韦小宝道:「你们请道长穿上大胡子的衣服,带齐大胡子的物事,下巴上黏了从大胡子脸上剃下来的胡子,其余的各位兄弟还是穿了平西王府家将的服色,拣一间大妓院去喝酒胡闹,喝得醉醺醺之後,大家抢美貌粉头,打起架来,钱老板一刀就将道长杀了………」
钱老本吃了一惊,但随即领会,自然并非真的杀人,笑道:「韦香主此计大妙。玄贞道长跟我争风吃醋之时,还得叽哩咕噜,大说蒙古话………不过须得另行预备好一具尸体。」韦小宝点头道:「不错。你们出去找找,昆明城裏有甚麽身材跟大胡子差不多的坏人,随便捉一个来杀了,把尸首藏在妓院之旁。钱老板一杀了道长之後,将众妓女轰了出去,道长翻身复活,把大胡子的衣服穿在那尸首之上。」
马彦超笑道:「这具尸首的脸可剁得个稀烂,再将那把大胡子丢在床底下,好让吴三桂的手下搜了出来,只道是杀人凶手有意隐瞒死者的真相。」
韦小宝笑道:「马大哥想得比我周到。大夥儿这就嫖院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