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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咬了咬牙,当下便将那天晚上在慈宁宫窗下所听到太后和海大富的对答,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康熙听到父皇顺治竟然并未崩驾,却是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这一惊固然是非同小可,这一喜尤其是如癫如狂。他全身发抖,握住了韦小宝双手,颤声道:「这……这当真不假?我父皇……父皇还在人世?」韦小宝道:「我听到太后和海大富二人,是这样说的。」康熙站起身来,大声叫道:「那…那好极了!好极了!小桂子,天一亮,咱们立即便往五台山去朝见父皇,请他老人家回宫。」
要知康熙君临天下,事事随心所欲,生平唯一大憾便是父母早亡。太后虽然不是他亲生之母,但待他慈爱,也如与母亲无异,父亲早逝却是无所替任。有时午夜梦回,想到父亲之时,忍不住放声大哭。此刻听得韦小宝如此说,虽然仍不免将信将疑,却已然喜心翻倒。
韦小宝道:「只怕太后不愿意。她一直瞒着你,适中间必有重大缘故。」康熙道:「是,是,那是甚么缘故?」他一听到父亲末死,喜悦之情,充塞胸臆,但稍一凝思,无数疑窦立即涌现。韦小宝道:「宫中大事,我是甚麽都不明白,只能将太后和海大富的对答据实说给你听。」康熙道:「是,是!快说,快说。」
韦小宝说到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如何为人所害,康熙跳起身来,叫道:「你……你说孝康皇后,是……是给人害死的?」韦小宝见他双眼睁得大大的,脸上肌肉牵动,不禁害怕,道:「我……我不知道。只听到海大富跟太后这么说。」康熙道:「他们怎地说?你……你再说一遍。」韦小宝记性甚好,重述那晚太后与海大富的对答,连二人的声调语气也都学得极像。康熙呆了半晌,道:「我亲娘……我亲娘竟是为人害死?」韦小宝道:「孝康皇后…是…是你的母亲?」康熙点了点头,道:「你说下去,一句也不可遗漏。」心中一酸,泪水涔涔而下。
韦小宝接着述说凶手用「化骨绵掌」害死端敬、孝康二后,又害死瑞敬皇后的儿子荣亲王,害死董鄂贞妃,殓葬孝康和贞妃的仵作如何奉海大富之命,前赴五台山禀告顺治,顺治如何派遣海大富回宫彻查,一直说到太后和海大富对掌。他不敢说海大富是自己所杀,却说他眼睛瞎了之后,敌不过太后,以致对掌身亡。
康熙定了定神,详细盘问当晚情景,追查他所听到的说话,反覆细问之后,料定韦小宝决无可能捏造此事,问道:「你为甚么直到今天,才跟我说?」韦小宝道:「这事关涉太大,我那敢乱说?可是明天我要逃出宫去,再也不回来了。想到你孤身在皇宫之中,极是危险,可不能再瞒。」康熙道:「你为甚么要出宫?怕太后害你?」韦小宝道:「我跟你说,今晚死在慈宁宫里的那个宫女,是个男人,是太后的师兄。」
太后宫中的宫女竟然是个男人,此事自然是匪夷所思,但康熙这晚听到自己已死的父皇竟然末死,而母亲又是为一向端庄慈爱的太后所暗害。一个宫女是男是女,自己丝毫不以为奇,问道:「你又怎么知道?」
韦小宝道:「那晚我听到了太后跟海大富的说话后,太后一直要杀我灭口。」当下将太后如何派遣瑞栋、柳燕,以及众太监先後来加害自已等情一一说了,又说到在慈宁宫中听到一个男子和太后对答,两人争闹起来,那男子假扮的宫女为太后所杀,太后却也受了伤。他这番说话当然不尽不实,既不提到陶宫娥,也不说自己杀了瑞栋、柳燕,偷了几部四十二章经等情。康熙沉吟道:「这人是太后师兄听他口气,似乎太后尚受另一人的挟制,那会是什么人?」韦小宝摇头道:「我也想不出。」
康熙道:「你去传多隆进来。」韦小宝答应了,心想:「皇帝要跟太后翻脸,叫乡隆捉拿老婊子来杀头?我到底是快快逃走好呢?还是留着再帮帮他?」
多隆正在忧心如焚,宫里接连出事。自己的脑袋就算不搬家,脑袋之上的帽子,帽子之上的顶子绝是大大的不稳,听得皇帝传呼,他赶进乾清宫来。康熙吩咐道:「慈宫宫裏没甚么事,你立即撤出慈宁宫外所有侍卫。太后说听到侍卫们站在屋外,心里就烦得很。」多隆大喜,喏喏连声,出去传令。
康熙又将心中有着的诸般疑团,细细询问韦小宝,过了良久,料知众侍卫巳撤,道:「小桂子,我和你夜探慈宁宫。」韦小宝道:「你亲自去探?」康熙道:「正是!」一来事关重大,不能单是听了一个小太监的一面之辞,便对抚育自己长大的母后心存怀疑。二来「犯险夜探」,那是学武之人非做不可之事,有此机会,如何可以轻易放过?自已是皇帝,不能出宫一试身手,在宫裏做一下「夜行人」,却也是聊胜於无。韦小宝道:「太后已将她师兄杀了,这会儿正在安睡养伤,恐怕探不到甚麽。」康熙道:「没有探过,怎知探不到甚么?」
当即换上便装,脚下穿了薄底快靴,便是当日跟韦小宝比武的那一身装束。从乾清官侧门走了出去。众侍卫太监还是见到了,慌忙跟来。康熙喝令:「大家站住,谁也不许乱动。」这是皇帝圣旨,谁敢有违?几十名侍卫太监立刻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康熙带着韦小宝,来到慈宁宫花园之中,果见静悄悄的并无一人。他掩到太后寝殿窗下,俯耳倾听,只听得大后在不住咳嗽,霎时之间,心中思涌如潮,又是悲苦,又是烦躁,听着太后的咳嗽声音,既想冲进去搂着她身子痛哭一场,又想叉住她脖子厉声质问,到底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是怎样了?他一时盼望小桂子所说的全是假话,又盼望他所说的丝毫不假。他不住发抖,全身汗毛直竖,寒意直透骨髓。
太后房中烛火末熄,忽明忽暗,映着窗纸。过了一会,听得一个宫女的声音道:「太后,缝好了。」太后「嗯」了一声,道:「把这宫女…宫女的死尸,装…装在被袋裏。」那宫女道:「是。那个太监的死尸呢?」太后怒道:「我叫你装那宫女,你…你管甚么太监?」那宫女忙道:「是!」接着便听到有物件在地下拖动之声。
康熙忍耐不住,探头去窗缝中张望,可是太后寝殿的窗户所有缝隙,均用油灰塞满,连一条细缝也没有。他往日曾听韦小宝转述过江湖上夜行人的行事诀窍和禁忌,那都是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之时,一路上说的。此时窗户无缝,正中下怀,当下伸指沾了唾液,轻轻湿了窗纸,指上微微用力,窗上便破了个小孔,却无半点声息。他就眼张去,见太后床上锦帐低垂,一名年轻宫女正在将地下一具尸首往一只大布袋中塞去,尸首身上穿的是宫女装束,可是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头发也无。那宫女将尸首塞入袋中,拾起地下的一团假发,微一迟疑,也塞进了布袋,低声道:「太后,装…装好啦!」
太后道:「外边侍卫都撤完了?我好像听到还有人声。」那宫女走到门边,向外一张,道:「没有人了。」太后道:「你把这只口袋拖到荷花塘边,在袋裏放四块大石头,用…用绳子…咳…咳…将袋口扎住了,然後…然後…咳咳…把袋子推落塘裏。」那宫女道:「是。」声音发抖,显得很是害怕。太后道:「袋子下了池塘之後,多扒些泥土抛在上面,别让人瞧见。」那宫女又应道:「是。」拖着袋子,向花园中走去。
康熙心想:「小桂子说那死了的宫女是个男人,多半不错。这中间若不是有大大的隐情,太后何必要沉尸入塘,灭去痕迹?」见韦小宝便站在身边,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他手。两人均觉对方手掌又湿又冷。过了一会,听得扑通一声,那装尸体的布袋掉入了荷塘,又过了好一会,那宫女回进寝殿。韦小宝早就认得她的声音,便是那小宫女蕊初,康熙却是不识。
太后道:「都办好了?」蕊初道:「是,都都办好了。」太后道:「这裏本来有两具尸首,怎么另一具不见了?明天有人问起,你怎磨说?」蕊初道:「奴才……奴才甚么也不知道。」太后道:「你在这裏服侍我,怎会甚么也不知道?」蕊初道:「是,是!」太后怒道:「甚么是是?」蕊初忽然福至心灵,说道:「奴才见到那死了的宫女站起身来,原来她只是受伤,并没有死。她慢慢的……慢慢的走出去。那时候……那时侯太后正在安睡,奴才不敢惊动太后,眼见那个宫女走出了慈宁宫,不知道……不知道到那里去啦。」太后叹了口气,道:「原来这样,阿弥陀佛,她没有死,自己走了,那倒好得很。」蕊初道:「正是,谢天谢地,原来她没有死。」
康熙和韦小宝又待了一会,听太后没再说话,似巳入睡,於是悄悄一步步的离开,回到乾清宫。只见一众侍卫太监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不动。康熙笑道:「大家随便走动吧!他虽是笑着说话,笑声和说话之声却是甚为乾涩。
回入寝宫,他凝视韦小宝,良久不语,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说道:「太后……太后……」韦小宝也不知说什么话好。康熙想了一会,双手一拍,两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康熙低声道:「有一件机密大事,差你二人去办,可不能泄漏出去。慈宁宫花园的荷花塘中,有一只大口袋,你二人去抬了来。太后正在安睡,你二人若是发出半黠响声,吵醒了太后,那就自己割了脑袋吧。」两人躬身答应而去。康熙坐在床上,反覆思量。终於两名侍卫抬了一只湿淋淋的大布袋,来到寝殿门外。
康熙道:「可惊醒了太后没有?」两名侍卫齐道:「奴才们不敢。」康熙点了点头,道:「拿进来!」两名侍卫答应了,将布袋拿进屋来。康熙道:「出去吧!」韦小宝等两名侍卫退出寝殿,带上守门,便去解开布袋上的绳索,将那具尸拖了出来。但见这尸首脸上胡子虽是剃得极光,须根隐约可见,喉头有结,胸口平坦,自虽个男子无疑。这人身上肌肉虬结,手指节骨凸起,纯是一副久练武功的模样。看来此人假扮宫女,潜伏宫中只是最近之事,否则以他这副形相,连做男人似乎也是太丑,如何能假扮宫女而不被发觉?
康熙为人甚是精细,拔出腰刀,割破此人的裤子,看了一眼之後,恼怒之极,连挥数刀。将他腰胯之间斩得稀烂。韦小宝道:「太后……」康熙怒道:「什么太后?这贱人害死我亲娘,逼走我父皇,秽乱宫廷,多行不义。我…我要将她碎尸万段,满门抄斩。」韦小宝吁了口气,登时放心,心想:「他不再称她是太后,那么不管老婊子做什么坏事给我知道了,他也不会杀我灭口了。」康熙提起腰刀,又在尸首上剁了一阵,一时气愤难抑,使欲传呼侍卫,将太后看押起来审问,转念一想:「父皇未死,却在五台山出家,这是何等的大事?一有泄漏,天下官民群相耸动,我可万万卤莽不得。」说道:「小桂子,明儿一早,我便跟你去五台山查明真相。」韦小宝应道:「是!」心中大喜,得和皇帝同行,到五台山走一遭,那比之闷在北京城裏自是好玩得多了。
但康熙可远此韦小宝见识明白,思虑周详,随即想到皇帝出巡,十分隆重,至少也得筹备布置好几个月,沿途百官预备接驾保护,大费周章,决不能说走便走;又想自己年幼,亲政未久,朝中王公大臣未附,倘若太后乘着自己出京之机夺政篡权,废了自己,另立新君,却是可虑;又如父皇其实已死,或者虽然尚在人间,却不在五台山上,自己大张旗鼓的上山朝见,要是未能见到,不但为天下所笑,抑且是贻讥後世。
他想了一会,摇头道:「不行,我不能随便出京。小桂子,你给我走一遭吧。」韦小宝颇感失望,道:「我一个人去?」康熙道:「你一个人去。待得探查明白,父皇确是在五合山上,我在京里又布置好了对付那贱人的法子,咱二人再一同上山,以策万全。」韦小宝心想,皇帝既巳决定对付太后,自己去五台山探访,自是义不容辞,说道:「好,我就去五台山。」康熙道:「我大清的规矩,太监不能出京,除非是随我同去。好在你本来不是太监。小桂子,你以後不做太监了,还是做侍卫吧。不过宫裏朝里的人都巳认得你,忽然不做太监,大家会十分奇怪。嗯,这件事将来再说,我可对人宣称,为了杀鳌拜,你奉我之命,假扮太监,现在元凶已除,自然不能老是假扮下去,小桂子将来你读点书,我封你做个大官儿。」韦小宝笑道:「好啊!只不过我一见书本子就头痛。」
康熙坐在桌前,提起笔来,要给父皇写一封信,禀明自己不孝,直至此刻方知父皇尚在人世,心中欢喜逾恒,即日上山来恭迎圣驾回宫,重理万民,而儿子亦得重接亲颜,写得几行字,忽想:「这封信落在旁人手中,那可大不妥。小桂子要是给人擒获或者杀死,这信就给人搜去了。」
他拿起了那页写了半张的信纸,在烛火上烧了,又提笔写道:「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写毕,用了御宝,交给韦小宝,笑道:「我封了你一个官儿,你瞧瞧是甚么。」韦小宝睁大了眼,只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五、山、一、文」四字,一共七个字,摇头道:「不识得是甚麽官。是你封的,总不会是小官吧?」康熙笑着将那道敕令读了一遍。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是御前侍卫副总管,厉害厉害,还穿黄马褂呢。」康熙微笑道:「多隆虽是总管,可没黄马褂穿。你这事若是办得妥当,回宫後再升你的官。只不过你年纪太小,做官大了不像样,咱们慢慢的来」韦小宝道:「官大官小,我也不在乎,只要常常能跟你见面,那就很好了。」康熙心下甚喜,道:「你此去一切小心,行事机密。这敕令若不是万不得已,不可取出来让人见到。这就去吧!」韦小宝向康熙告别,心想:「那两个小妞儿可等得心焦死了。」眼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忽忽来到方沐二女躲藏的所在,轻轻推门进去,只见方沐二人互相偎倚,靠在墙边。方怡并未睡着,低声道:「你回来了。」韦小宝道:「万事大吉,咱们这就出宫去吧。」汰剑屏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转,道:「师姊很是担心,怕你遇到危险。」韦小宝道:「没事,没事。」便在此时,钟声响动,宫门开启,文武百官便将陆续进宫侯朝。韦小宝点燃桌上蜡烛,察看二人装束并无破绽,笑道:「你二人生得太美,在脸上擦些泥沙灰尘吧。」沐剑屏有些不愿意,但见方怡伸手在地下抹了尘土往脸上搽去,也就依样而为。韦小宝将从太后床底盗来的三部经书也包在包袱之中,摸出那枝银钗,递给方怡,道:「是这枚钗儿吧。」方怡脸上一红,慢慢伸手接过,道:「你干冒大险,原来……原来是去为我取这枚钗儿。」忽然心中一酸,眼眶儿红了,将头转了过去。韦小宝笑道:「也没甚麽危险。」心想:「这叫做好心有好报,不去取这枚钗儿,捞不到一件黄马褂穿。」
他带领二人,从禁宫城後门神武门出宫。其时天色尚未大亮,守门的侍卫见是桂公公带同两名小太监出宫,除了巴结讨好,谁敢多问一句?
方怡出得宫来,走出十余丈後,回头向宫门望了一眼,百感交集,真似隔世为人。韦小宝在街边雇了三顶小轿,吩咐抬往西长安街,下轿另雇小轿,这才到天地会落脚之处两条胡同外下轿,说道:「你们沫王府的朋友,昨天都已出城去了。我得跟朋友商议商议,且看送你们到那裏去才好。」他做了钦赐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副总管,自觉已成了大人,加之有钦命在身,去查一件一等一的次事,突然间收起了种种油腔滑调,再者师父相距不远,可也不敢放肆。
方怡问道:「你……你今後要到那裏去?」
韦小宝道:「我不敢再在北京城多耽,走得越远越好,要等到太后死了,事平之後,才敢回来。」方怡道:「我们在河北石家庄有个好朋友,你………你若是不嫌弃,便同……同去暂避一时可好?」沫剑屏道:「好啊,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大家是自己人。三个人一起赶路,也热闹些。」两人凝望着他,均有企盼之意,沫剑屏显得天真热切,方怡则微含羞涩。
韦小宝若不是身负要务,和这两个俏佳人结伴同行,长途遨游,原是快活逍遥之极,比刻不得不设法推托道:「我还答应了朋友夫办一件事,此番不能就去石家庄。你们身上有伤,两个姑娘儿家赶路不便,我得拜托一两位靠得住的朋友护送前去。咱们且去歇一歇,吃饱了慢慢商量。」当下来到天地会的住处。守在胡同外的弟兄见到是他,忙引了进去。马彦超迎了出来,见他带着两名小监,甚是诧异,韦小宝在他耳边低声道:「是沐家小王爷的妹子,还有一个是她师姊,我从宫裏救出来的。」马彦超请二女在厅上就座,奉上茶来,将韦小宝拉在一边,说道:「总舵主昨晚出京去了。」韦小宝大喜,这位师父他一来实在怕见,二来又不知是否该将康熙所命告知,听说已然离京,心头登时如放下一块大石,脸上却装作失望之极,顿足道:「这……这……这……唉,师父怎地这么快就走了?」马彦超道:「总舵主吩咐属下转告韦香主,说他老人家突然接到台湾来的急报,非赶回去处理不可。总舵主要韦香主一切小心,相机行事,宫中若是不便再住,可离京暂避,又说要韦香主勤练武功,韦香主身上的伤毒若是发作得厉害起来,务须急报总舵主知悉。」韦小宝道:「是。师父惦记我的伤势武功,好教人心中感激。」他这两句话倒是不假,听得师父在忽忙之际还是记挂着自己身子,确是感念,又问:「台湾出了甚么事?」马彦超道:「听说是郑氏母子不和,杀了大臣,好像生了内变。总舵主威望极重,有甚麽变乱,他老人家一到必能平息,韦香主不必忧虑。樊大哥、风大哥、玄贞道长他们都跟着总舵主去了。徐三哥和属下留在京裏,听由韦香主差遣。」韦小宝道:「你叫人去请徐三哥来。」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武功既高,人又机警,而且是个老翁,护送二女去石家庄最好不过。又想:「台湾也是母子不和,杀人生事,倒跟北京的太后皇帝一样。」
他回到厅上,和方沐二女同吃面点,沐剑屏吃得小半碗面,便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不能和我们同去石家庄吗?」韦小宝向方怡瞧去,见她停箸不食,凝眸相睇,目光中殊有殷切之色,不由得胸口一热,更想要二女跟着自己去五台山,但随即心想:「我去办的是何等大事?带着这个受伤的姑娘上道,碍手碍脚,受人注目,那是万万不可。」叹了口气,道:「我事了之後,便到石家庄来探望。你们的朋友住在何处?叫甚麽名字?」方怡慢慢低下头去,用筷子挟了一根面条,却不放入口裏,低声道:「那位朋友在石家庄西市开一家很大的骡马行,他叫『快马』褚三。」韦小宝道:「『快马』褚三,是了,我一定来探望你们。」脸上现出顽皮神色,轻声道:「我怎能不来,怎舍得这一对如花似玉的大老婆、小老婆!」
沐剑屏笑道:「乖不了半天,又来贫嘴贫舌了。」方怡道:「你若是当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我们天天盼望你来。要是心存轻薄,不尊重人,那……那也不用来了。」韦小宝碰了个钉子,微觉无趣,道:「好啦,你不爱说笑,以後我不说就是。」方怡有些歉然,柔声道:「就是说笑,也有个分寸,也得瞧时候,瞧地方。你……你生气了吗?」
韦小宝又高兴起来,道:「没有!没有。只要你不生气就好。」
方怡笑了笑,轻轻的道:「对你啊,谁也不会真的生气。」
北方天时,虽十月初冬,早晨已颇为寒冷。方怡这么嫣然一笑,纵然脸上尘土未除,却是俏丽难掩,韦小宝登时觉得身上一阵温暖。他一口一口喝着面汤,一时想不出话来说。
忽听得天井中脚步声响,一个老儿走了进来,却是「八臂猿猴」徐天川到了。他走到韦小宝身前,躬身行礼,满脸堆欢,恭恭敬敬的道:「你老好。」他为人谨细,见有外人在座,便不称呼「韦香主」。韦小宝抱拳还礼,笑道:「徐大哥,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这两位都是『铁背苍龙』柳老爷子的高足,这一位方姑娘,这一位沐姑娘,是沐王府的小郡主。」向方沐二女道:「这一位徐大哥,跟柳老爷子、你家小王爷都相识。」他生怕方沐二女怀恨记仇,加上一句道:「本来有一点儿小小过节,现下这梁子都已揭开了。」待三人见过礼後,说道:「徐大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徐天川听得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是沐王府中的重要人物,心想沐剑声等都已知道韦小宝来历,这两位姑娘自然已早得悉,便道:「韦香主有所差遣,属下自当奉命。」方怡和沐剑屏其实并未知道韦小宝的真正身份,听徐天川叫他「韦香主」。心下都是大为奇怪。韦小宝微微一笑,道:「两位姑娘跟吴立身吴老爷子,刘一舟刘大哥他们一般,都是失陷在皇宫之中,此刻方才出来,沐家小王爷、刘一舟师兄他们都巳离京了吧?」
徐天川道:「沐王府众位英雄昨天都已平安离京。」沐剑屏道:「刘一舟师哥跟我哥哥在一起?」她这话是代方怡问的。徐天川道:「我送他们分批小城,刘师兄是跟柳老爷子在一起,向南去的。」
方怡脸上一红,慢慢低下头来。韦小宝心想:「你听得心上人平安脱险,定然是心花怒放。」殊不知让一次他却是猜错了方怡的心事,这位方姑娘心中想的是:「我答应过他,他若是救了刘师哥性命,我便得嫁他为妻,终身不渝。可是他是个太监,怎生嫁得?他小小年纪,花样百出,却又是甚麽『韦香主』了?」
韦小宝道:「这两位姑娘力抗清官侍卫,身上受了伤,现下要到石家庄的一位朋友家去养伤。我想请徐大哥护送前去。」徐天川欢然道:「理当効劳。韦香主派了一件好差使给我。属下对不起沐王府的朋友,反蒙沐小王爷相救,心中既感且愧。得能陪伴两位姑娘平安到达,也可稍稍补报於万一。」沐剑屏向徐天川瞧了一眼,见他身形瘦小,弓腰曲背,是个随时随地便能一命呜呼的糟老头子,说甚麽护送自己和师姊,只怕一路之上还要照料他呢,何况韦小实自己不去,早已好生失望,这时不悦之意忍不住便在脸上流露了出来。
方怡却道:「烦劳徐老爷子大驾,可实在不敢当,只须劳驾给雇一辆大车,我们自己上路好了。我们的伤也不是甚麽大不了的事,实在不用费神。」
徐天川笑道:「方姑娘不用客气。韦香主既有命令,我说甚么要奉陪到底。两位姑娘武艺高强,原不用老头儿在旁边惹厌,『护送』两字,老头儿实在没这个本领,但跑腿打杂,侍候两位姑娘住店、打尖、雇车、买物,那倒是拿手好戏,免得两位姑娘一路之上多费口舌,对付骡夫、车夫、店小二这些人物。」
方怡听他这麽说,知道难再推辞,道:「徐老爷子这番盛意,以後不知如何报答才好。」徐天川哈哈大笑,道:「报甚麽答?不瞒两位姑娘说,我对咱们这位韦香主,心中佩服得了不得,别瞧他年纪轻轻,实在是神通广大。他昨天给老头子出了胸中一口恶气,我心中正在嘀咕,怎么想法子给他办几件事才好,那想他今天就交给了我这一件差使。两位姑娘就算不许我陪着,老头儿也只好不识相,一路之上做个先行官,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侍候两位到石家庄。别说从北京到石家庄只是几天路程,韦香主若是吩咐老头儿跟随两位到云南去,那也是说去便去,送到为止。」
沐剑屏见他模样虽然猥崽,说话倒是颇为风趣,问道:「他昨天给你出了甚麽气?昨天,他……他不是在皇宫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