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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阿珂口里灌下这杯迷春酒,见她迷迷糊糊的尽数吞入肚中,心想:「老子跟你拜了天地,洞房花烛你不肯,却到丽春院来做小婊子,要老子做瘟生来梳笼你,真正的犯贱。」阿珂本就秀丽无俦,这时酒醉之後,红烛之下更加显得千娇百媚。韦小宝色心大动,顾不得郑克爽,将阿珂打横抱起,走进甘露厅侧的大房之中。
这间大房是丽春院接待豪客留宿之用,一张大床足足有六尺来阔,锦褥绣被,陈设华丽。韦小宝将阿珂轻轻放在床上,回出来拿了烛台,放在床头桌上,只见阿珂脸上红艳艳地,不由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俯身给她脱去长袍,露出贴身穿着的淡绿亵衣。
他伸手去解她亵衣的扣子,突然听得背後脚步声响,一个人冲了进来,正要回头,辫子一紧,耳朵一痛,又已被韦春芳抓住了。韦小宝道:「妈,快放手!」韦春芳駡道:「小王八蛋,咱们人虽穷,院子裏的规矩可坏不得。扬州九大名院,那有偷客人钱的。快出去!」韦小宝急道:「我不是偷人钱啊。」韦春芳用力拉他辫子,拼命扯了出去,回到自己房中。駡道:「你不偷客人的钱,解人家衣服干甚麽?这几十两银子,定是做小贼偷来的了。辛辛苦苦的养大你,想不到你竟会去做贼。」心中一阵气苦,流下泪来,拿起床上的两锭银子,摔在地下。
韦小宝难以解释,若说这客人女扮男装,其实是自己老婆,一则说来话长,二则母亲说甚么也不会相信,只道:「我为什麽要偷人家钱?你瞧,我身边还有这许多银子,」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来,道:「妈,这些银子我都要给你的,只怕一时吓坏了你,慢慢再给你。」韦春芳见几百两的银票共有数十张之多,只吓得睁大了眼,道:「这………这………小贼,你………你………你还不是从那两个相公身上摸来的?你转世投胎,再做十世小王八蛋,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快去还了人家。咱们在院子裏做生意,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却是要瘟生心甘情愿,双手奉送。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二郎神决不饶你,来世还是干这营生,小宝,娘是为你好!」
说到後来,语气转柔,又道:「人家明日醒来,不见了这许多银子,那有不吵起来的?衙门裏公差老爷来一查,捉了你去,还不打得皮开肉烂的吗?乖小宝,咱们不能要人家这许多银子。」说来说去,总是要儿子去还钱。
韦小宝心想:「妈缠七夹八,这件事一时是说不明白了,闹到老鸨、乌龟知道了,大家来一乱,这件事全坏啦。」心念一动,已有了主意,便道:「好,好,妈,就依你的。」携了母亲之手,来到甘露厅中,将一叠银票都塞在郑克爽怀裏,拉出自己两个衣袋的袋底,拍拍身上,道:「我一两银子也没了。你放心吧?」韦春芳叹了口气,道:「好,要这样才好。」
韦小宝带上了厅门,回到自己房子,只见母亲下身穿着一条旧裤,不由得嗤的一笑。韦春芳弯起手指,在他额头卜的一记,駡道:「我起身解手,摸不到裤子,就知你不干好事去了。」说着不禁笑了起来。韦小宝道:「啊哟,不好,要拉屎。」抱住肚子,匆匆走出。韦春芳还怕他又去甘露厅,见他走向後院茅房,这才放心,心道:「你要去花厅,总是逃不过老娘的眼。」
韦小宝走出边门,飞奔回到何园。守门的亲兵伸手拦住,喝道:「干甚么?」韦小宝道:「我是钦差大人,你不认得了吗?」那亲兵一惊,仔细一看,果是钦差大人,忙道:「是,是大人………」韦小宝那等他说完,快步回到房中,说道:「好双儿,快快。帮我变回钦差大人。」一面说,一面力扯身上长衫。
双儿服侍他洗脸更衣,笑道:「钦差大人微服私访,探访到了真相没有?」韦小宝道:「探到了,咱们这就去拿人,你快穿亲兵衣服,再叫十名亲兵随我去。」双儿道:「要不要叫徐老爷子他们?」韦小宝心想:「郑克爽和阿珂已经迷倒,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徐天川他们跟去,又不许我杀姓郑的那臭小子了。叫了亲兵同去,是摆架子吓我娘、吓老鸨龟儿的。」便道:「不用了。」
双儿穿起亲兵服色,道:「咱们叫曾姑娘同去,好不好?」亲兵队中只有她跟曾柔两个是女扮男装,两个少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巳甚是亲密。韦小宝心想:「要抱阿珂到这裏来,她一个人不行,须得两个人抬才是。钦差大人不能当着下人动手,别的亲兵都是臭男人,怎能让他们的臭手碰到我老婆的香身?」说道:「很好,你叫她一起去,可别叫王屋派那些人。」
曾柔本就穿着亲兵装束,片刻即便就绪。韦小宝带着二女和十名亲兵,又到丽春院来。两名亲兵上去打门,喝道:「参将大人到,快开门迎接。」众亲兵得了嘱咐,只说韦小宝是参将,好在要吓吓老鸨、龟儿,一名参将已是绰绰有余。打了半天,大门才呀的一声开了,一名龟奴迎了出来,叫道:「有客!」这两个字却是叫得没精打采。韦小宝怕他认得自己,不敢向他瞧去。一名亲兵喝道:「参将老爷驾到,叫老鸨好好侍候。」
韦小宝来到厅上,老鸨出来迎接,对韦小宝瞧也不瞧,便道:「请老爷去花厅吃茶。」韦小宝心想:「你不瞧我最好,免得认了我出来,也不用见我妈了,吩咐他们抬了阿珂和郑克爽走便是。」只是这老鸨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对官面上的更是恭敬客气,今日却这等冷淡,话声也很古怪,不觉微感诧异。
他走进甘露厅,只见酒席末收,郑克爽仍是仰坐在椅中,正待下令。只见一个衣着华丽之人走了过来,说道:「韦大人,你好!」韦小宝一惊,心想:「你怎认得我?」向他脸上瞧去,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弯腰伸手,便去摸靴中匕首。突觉手上一紧,身後一人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冷冷的道:「好好坐下罢,别动粗!」左手抓住他後领,提起他身子,往椅中一送。韦小宝暗暗叫苦,但听得双儿一声娇叱,已跟那人动上了手。曾柔上前夹击,旁边一个锦衣公子一掌向她劈去,两人斗了起来。
韦小宝凝目一看,这锦衣公子原来也是女扮男装,乃是阿珂的师姊阿琪。跟双儿相斗之人,身裁高瘦,却是西藏喇嘛桑结,这时身穿便装,头上戴帽,拖了个假辫。第一个衣着华丽之人则是蒙古王子葛尔丹。韦小宝心想:「我忒也胡涂,明明听得郑克爽说约了葛尔丹在此相会,怎不防到这一着?我一见阿珂,心裏就迷迷糊糊的,连老子姓甚麽也忘了。他妈的,我老子姓甚么,本来就不知道,倒也难怪。」
眼见双儿敌不住桑结,韦小宝待要起身相助,身後一人双手在他肩头一按,将他按着坐回椅中,接着双儿「啊哟」一声,腰裏已被桑结点中了穴道,摔倒在地。这时曾柔还在和阿琪狠斗,呵琪招式虽精,苦於出手无力,几次打中了曾柔,却伤她不得。桑结走近身去,两招之间就把曾天点倒了。其余十名亲兵,早给桑结的手下人料理,或杀或擒,倒在厅外的院子中。
桑结「嘿嘿」一笑,坐了下来,说道:「韦大人,你师父呢?」说着伸出双手,直伸到他面前。只见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本来手指各有三节,现下只剩下最後一节,短短的极为诡异可怖。韦小宝暗暗叫苦:「那日他翻阅经书,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这人居然狠得起心将十根手指都斩了下来,今日老子落在他手中,一报还一报,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斩下一截,那倒还不打紧,怕的是把我的脑袋斩下一截。」
桑结见他吓得呆了,甚是得意,说道:「韦大人,当日我见你小小孩童,不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贵人,多有得罪。」韦小宝道:「不敢当。当日我只道你是一个寻常喇嘛,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多有得罪。」桑结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我是英雄了?」韦小宝道:「这位葛尔丹殿下在经书上下了剧毒,要想害我师父,给我师父识破了,不敢伸手去碰。你定要瞧这部经书,我师父无可奈何,只好给你。大喇嘛,你手指中毒之後,英雄了得,当机立断,立刻就把毒手指斩去,了不起!自己抹脖子自杀容易,肯把十根手指自行斩去,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位大英雄、大豪杰干过。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不皱一皱眉头,那也是旁人给他刮骨,要他自己斩手指,那就万万不能。你比关云长还要厉害,这不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位大英雄麽?」
桑结明知他大拍马屁,不过是企图自己对他手下留,比之哀求饶命,相差也是无几,只不过这些言语听在耳裏,倒也舒服受用。当日自己狠狠砍下十根手指,这才保得了性命,虽然双手残废,许多武功大打折扣,但想到彼时的惊险,生死悬於一綫,自己竟有这般刚勇,心下也常自引以为傲。他携带十二名师弟,前赴中原刦夺四十二章经,结果十二人全军覆没,自己还闹得双手残废,如此倒霉之事,自然对人绝口不提,也从来无人敢问他为何会斩去十根手指,因此韦小宝今日这番话,他却是生平第一次听见。
只听他又道:「大喇嘛自断手指,固然不易,居然能和这位蒙古王子化敌为友,不记他下毒害你手指之仇,更是宽洪大量得紧了。」葛尔丹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喝道:「我几时下毒害这大喇嘛的手指了?小鬼头,一派胡言。」韦小宝道:「当时你下毒是想害我师父,不过阴错阳差,不巧害到了大喇嘛,那也没有甚么。但你到处宣扬,说大喇嘛为了戎赌,才一次又一次的连斩了十根手指,可把大喇嘛说得太也脓包无用了。」
葛尔丹一声怒吼,挥掌向韦小宝脸上打去。桑结伸手一格,笑道:「殿下不必当真。这小子意欲挑拨离间,好让你我起了争闹,咱们怎能中了他的诡计?」葛尔丹道:「大师说得是。只是这小鬼胡言乱语,太也可恨。」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要他不能瞎说,倒也不难。」
韦小宝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她双眉弯弯,嘴角边似笑非笑,正是阿琪。葛尔丹道:「琪妹有甚麽法子?」阿琪正待回答,韦小宝抢着道:「她说的是个笨法子,不过是说将我舌头割去了。」阿琪昕想说的,正是这句话,不料他自己抢先说了出来,又说是个笨法子,倒不便再说。葛尔丹道:「我瞧这法儿倒也挺好,先割了你舌头再说。」擦的一声,拔出一把弯成弧形、闪闪生光的长刀,放在桌上,桑结笑道:「韦大人,我们知道你驾临扬州,大家便约齐了来跟你相会。你专门跟平西王捣蛋,坏了他老人她不少大事。额驸想回云南探亲,也是给你阻住的,是不是?」韦小宝道:「你们消息倒也灵通。这次我出京,皇上吩咐了我甚麽话,你们知不知道?」桑结道:「倒要请教。」韦小宝道:「好说,好说。皇上说道:『韦小宝,你去扬州办事,只怕吴三桂要派人行刺,朕有些放心不下。好在他儿子在朕手里,若是你有甚麽三长两短,朕把吴应熊这小子也是一模一样的两短三长便了。吴三桂若是派人割了你一根小指头儿,吴应熊这小子也不免少一根小指头儿。吴三桂这老小子派人杀你,等於是杀他自己的儿子。』我说:『r皇上,别人的儿子我都可以做,吴三桂的儿子却一定不做。』皇上哈哈大笑。就这么着,我到扬州来了。」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了一眼,均想:「吴应熊这次脱逃不成,吴三桂心中确是有了大大的顾忌。」桑结说道:「我和王子殿下这次到扬州来找你,初时心想皇帝派出来的钦差,定是甚么了不起的人物,那知道我二人远远望了一望,却原来是老相识,连这位阿琪姑娘,也识得你的。」韦小宝笑道:「咱们是老相好了。」阿琪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在他额头一戳,骂道:「谁跟你是老相好 ?」桑结笑道:「我们约好了台湾的郑二公子,在这裏相会,原是要商量怎么对你下手,想不到你自己会送上门来。那是蒙古葛尔丹王子、云南平西亲王、台湾延平郡王、和我们西藏达赖活佛的洪福齐天。」韦小宝道:「是,是。皇上向王子手下的罕帖摩盘问了三天,甚么都知道了。」
桑结和葛尔丹听到罕帖摩的名字,都是大吃一惊,同时站起,问道:「甚麽?」韦小宝笑道:「那也没甚么。皇上跟他说的是蒙古话,叽哩咕噜的,我一句也不懂。後来皇上赏了他好多银子,派他去兵部尚书明珠大人手下办事,过不了三天,就派我去催他快些画好地图,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我也不懂。我对皇上说:「皇上,蒙古西藏,地方都太冷,你派兵去打仗,奴才跟你告个假,到扬州花花世界去逛逛吧。』」葛尔丹问道:「你说小皇帝要派兵去打蒙古,西藏?」韦小宝摇头道:「这种事情,我是不大清楚的了。皇上说道:『咱们最好只对付一个老家伙,蒙古、西藏若是帮着咱们,咱们就尝他俩是朋友,免得老家伙朋友太多。』」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了一眼,心中略宽,都坐了下来。葛尔丹问起罕帖摩的情形,韦小宝於他形貌举止,描绘得活龙活现,不由葛尔丹不信。桑结二人心中登时平添一番忧虑:「罕帖摩既巳降清,我们暗中的谋干,再也瞒不过小皇帝了。他若是当真先下手为强,那便如何是好?」在韦小宝心中,翻来覆去所转的念头,也只「那便如何是好?」这几个字。
眼见双儿和曾柔都给点了穴道,躺在地下,那十名亲兵多半均已呜呼哀哉,韦小宝这次悄悄来到丽春院,生恐给人发现自己的身世秘密,因此徐天川、张勇、赵齐贤等无一得知,看来等到自己给人剁了成肉酱,做成了扬州出名的红烧狮子头,还是无人来救,一时彷徨无计,只有信口开河,聊胜於坐以待毙,说道:「皇上听说蒙古葛□丹王子武功高强,英雄无敌,倒也是十分佩服的。」葛尔丹笑道:「皇帝也练武麽?怎知道我有武功?」韦小宝道:「皇上自然会武的,还挺不错呢。殿下那日在少林寺大显身手,只打得少林寺方丈甘拜下风,达摩堂、罗汉堂、般若堂三堂首座望风披靡。兄弟都向皇上细细说了。」那日葛尔丹在少林寺铩羽而去,此刻听韦小宝为他大吹法螺,在桑结之前颇有脸面,不由脸现得意之色。
韦小宝道:「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的武功,在武林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可是王子殿下只这么衣袖一拂,晦聪方才便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幸亏他坐下去时,屁股底下恰好有个蒲团,才不摔坏了那几根老骨头………」其实那天葛尔丹是给晦聪袍袖一拂,一交坐在椅上,再也站不起来,韦小宝却把话倒说了,心道:「晦聪师兄待我不错,今日做师弟身遇血光之灾,眼看就要圆寂坐化,前往西天,只好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师兄胜即是败,败即是胜。」正在口中胡言乱语,心中胡思乱想,一双眼睛东张西望之际,一瞥眼间,只见阿琪似笑非笑,一双妙目,盯在葛尔丹脸上,眼光中充满着情意。
韦小宝心念一动:「这恶姑娘想做蒙古王妃娘娘。」便道:「皇上说道:『葛尔丹王子武功既高,相貌又漂亮,他要娶王妃,该当娶一个年轻美貌,也有武功的姑娘才是……』」说到这裏,偷眼向阿琪瞧去,果见她脸上一红,神色间十分关注,於是接着道:「………那陈圆圆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可是现下年纪大了,葛尔丹何必一定要娶她呢?」
阿琪忍不住道:「谁说他要娶陈圆圆了?又来瞎说!」葛尔丹摇了摇头,道:「那有此事?」
韦小宝道:「是啊。我对皇上说:『启禀皇上:奴才亲眼看见,葛尔丹王子殿下有个相好的姑娘,叫做阿琪姑娘………』」阿琪啐了一口,脸上神色却是十分欢喜。葛尔丹向她笑吟吟的望了一眼。韦小宝续道:「『………这位阿琪姑娘武功天下第三,只比桑结大喇嘛,葛尔丹王子殿下差着一点儿………』」
桑结本来听得有些气闷,但听他居然对皇帝说自己是武功天下第一,明知这小鬼的说话十成中信不了一成,但也不自禁的怡然自得,鼻中却哼了一声,示意不信。
韦小宝续道:「皇上道:『你又来胡说八道啦。这个小姑娘武功再好,难道还强得过她师父吗?』我说:『皇上有所不知。这个小姑娘的师父,是一位身穿白农的尼姑,武功本来是很高的,算得上天下第三。可是有一次跟桑结大喇嘛比武,给桑结大喇嘛一掌劈过去,那位师太抵挡不住,全身内功散得无影无踪。所以武功天下第三的名号,就给她徒儿抢去了。』」
桑结向阿琪凝视片刻,心想:「原来你是那白衣小尼姑的徒儿,这件事我倒还是此刻才知。这中间只怕有点见古怪。」
阿琪听他说穿自己的师承来历,心下也是惊疑不定:「他怎会知道我师父?」
桑结虽未和九难动过手,但十二名师弟个个在他师徒手下死於非命,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此刻听韦小宝宣称九难被自己一掌劈得内功消散,实是往自己脸上大大贴金。他和葛尔丹先前最担心的,都是怕韦小宝揭露自己的丑史,因此均想尽快杀了此人灭口,待听他将自己的大败说成大胜,倒是不忙杀他了。
韦小宝见二人脸色渐和,当下略为放心。
阿琪问道:「你说陈圆圆甚么的,又怎样了 ?」少女初恋,不免患得患失,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自己也是久闻其名,情郎怎会跟他拉扯上干系,实非问个一清二楚不可。
韦小宝有意吊她胃口,微微一笑,道:「那陈圆圆,我在昆明是亲眼见过的。不瞒姑娘说,她比我大了好多岁,不过『天下第一美人』这六个字,的确是名不虚传。我一见之下,登时灵魂儿出窍,手脚冰冷,全身发抖,心中只是说『世上那有这样美貌时人儿?』阿琪姑娘,你的师妹,算得是很美了,但此之这个陈圆圆的容貌体态,那可差得太多。」阿琪自然知道阿珂容颜绝美,远胜於己,又知韦小宝对阿珂神魂颠倒,连他都这般说,只怕这话倒也不假,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气,说道:「你这小孩儿是个小色迷,见到人家三分姿色,就说成十分。陈圆圆今年至少也有四十几岁了,就算从前美貌,现今也不美了。」
韦小宝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像你阿琪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当然美得不得了。再过三十年,一定仍是美丽之极,你若是不信,我跟你打个赌。如果三十年後你相貌不美了,我割脑袋给你。」
阿琪嘻的一笑,任何女人听人称赞自己美貌,自然开心,而当着自己情郎之面称赞,更加心花怒放,何况她对自己容色本就颇有自信,想来三十年後,自己也不会难看多少。韦小宝只盼她答应打这个赌,那麽葛尔丹说不定会看在意中人面上,便让自己再活三十年,到那时再决输赢。不料桑结哼了一声,冷冷时道:「就可惜你活不过今晚了。阿琪姑娘三十年後的芳容,你早没福气见到啦。」
韦小宝嘻嘻一笑,说道:「那也不打紧。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记得我这句话,到三十年後的今天,就知韦小宝有先见之明了。」桑结、葛尔丹、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
韦小宝道:「我到昆明,还是几个月之前时事,我是送建宁公主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你们三位都知道的了?本来这是大大的喜事,可是一进昆明城裏,只见每条街上都有人在号啕大哭,隔不了几家,就是一口棺材,许多女人小孩披蔴戴孝,哭得昏天黑地。」葛尔丹奇道:「那为了甚麽?」
韦小宝道:「我也奇怪得很哪。一问云南的官儿,大家都不肯说,後来才知道了,原来这天早晨,陈圆圆听说公主驾到,亲自出来迎接。她从轿子裏一出来,昆明十几万男人就发了疯,个个拥过去看她,都说天上仙女下凡,你推我拥,踏死了好几千人。平西王帐下的武宫兵丁起初拼命弹压。後来一见到陈圆圆,大家刀枪也都掉了下来,个个张大了口,口水直流,只是瞧着陈圆圆。」
他说得像煞有介事,桑结、葛尔丹、阿琪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均想:「这小孩说话定然加油添醋,不过陈圆圆恐怕当真美貌非凡,能见上一见就好了。」韦小宝见三人渐渐相信,又道:「王子殿下,平西王麾下有个总兵,叫做马宝,你听过他名字么?」葛尔丹和阿琪都点了点头,他二人和马宝曾同去少林寺,怎不认得 ?葛尔丹殖:「那天在少林寺中,你也见过他的。」韦小宝道:「是他麽?我倒忘了。当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显神功,打倒少林寺的高僧,没空再瞧旁人,就是稍有一点儿空闲,也只顾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月貌偷偷多看上几眼。」阿琪啐了他一口,心中却是喜欢。
葛尔丹道:「马总兵又怎麽了?」韦小宝叹了口气,道:「马总兵也就是这天出时事。他奉平西王将令保护陈圆圆,那知道他看得陈圆圆几眼,竟也胡裏胡涂了,居然过去摸了摸陈圆圆那又白又嫩的小手。後来平西王知道了,打了他四十军棍。马总兵悄悄对人说:『我摸的是陈圆圆的左手,本来以为是要杀头的。早知道只打四十军棍,那么连她右手也摸一摸了。八十下军棍,未必就打得死我。』平西王驾下共有十大总兵,其余九名总兵都是羡慕得了不得。这句话传到平西王耳裏,他就传下将令,今後谁摸陈圆圆的手,非砍下双手不可。平西王的女壻夏国相,也是十大总兵之一,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双木头假手。他说自己有时会见到这个天仙似的岳母,万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不如先做下假手,以免临时来不及定做,这叫做甚麽有备无患。」
葛尔丹只听得张大了口,呆呆出神。桑结不住摇头,连说:「荒唐,荒唐!」也不知是说吴三桂手下的十大总兵荒唐,还是说韦小宝荒唐。阿琪道:「你见过陈圆圆,怎不去摸她的手?」
韦小宝道:「那是有缘故时。我去见陈圆圆之前,吴应熊先来见我,对我千里迢迢的送公主去给他做老婆。□□□(顶峰按:此处缺字,1616。修订本为:他很是感激。)他从怀裏掏出一副东西来,金光闪闪,镶了翡翠、美玉、红宝石、猫眼石,原来是一副黄金手铐。」阿琪道:「甚麽手铐,这般珍贵?」
韦小宝道:「是啊,当时我也很奇怪,问他是甚麽玩意,总以为是他送给我的礼物。那知他喀喇一声,把我双手铐住了。我大吃一惊,叫道:『额驸,你干么拿我?我犯了甚麽罪?』吴应熊道:『钦差大人,你不可会错了意,兄弟是一番好意。你要去见我的陈姨娘,这副手铐是非戴不可的,免得你忍耐不住,伸手摸她。倘若单是摸摸她的手,父亲冲着你钦差大人的面子,也不会怎样。就是怕你一呀摸,二呀摸,三呀摸,四呀摸的起来,父王不免要犯杀钦差大臣的罪名。』我吓了一跳,就戴了手铐去见陈圆圆。」
阿琪越听越是好笑,道:「我可真是不信。」韦小宝道:「下次你到北京,向吴应熊要这副金手铐来瞧瞧,就不由你不信了。他是随身携带的,以便一见陈圆圆,立刻取出戴上,只要慢得一步,那就乖乖不得了。」桑结哼了一声,道:「陈圆圆是他庶母,难道他也敢有非礼的举动?」韦小宝道:「他当然不敢,所以随身携带这副金手铐啊。」阿琪道:「他到了北京,又何必再随身携带?」韦小宝一怔,心道:「糟糕!牛皮吹破了。」
但他脑筋转得甚快,立即说道:「吴应熊本来想立刻回昆明的,又没想在北京长住。留在北京,那是不得已。」桑结瞪了他一眼,道:「那是你恩将仇报了。人家借手铐给你,很够交情,你却阻拦住他,不让他回云南。」韦小宝摇头道:「吴应熊於我有甚麽恩?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桑结奇道:「他得罪你甚麽了?」韦小宝道:「还不得罪?借手铐给我,那比杀了我老子还恶毒。当时我若不是戴着这副手铐,陈圆圆的脸蛋也摸过了,唉,王子殿下,大喇嘛,只要我摸过陈圆圆那张比花瓣儿还美上一万倍的脸蛋,吴三桂砍下我这一双手又有甚麽相干?就算他再砍下我一双腿,做成云南宣威火腿,又算得甚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