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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贝勒」三字一入耳,韦小宝登时一呆,那日在皇宫的公主寝室之中,她扮作奴才服侍他时也曾如此相称,此刻听得她又这样昵声相呼,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只听她又柔声道:「桂贝勒,你就饶了奴才吧,你若是心裏不快活,就鞭打奴才一顿出气。」韦小宝道:「不狠狠打你一顿,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放下烛台,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公主轻声呼叫:「哎唷,哎唷!」但见她媚眼如丝,樱唇含笑,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韦小宝骂道:「贱货,好开心吗?」公主道:「我………我是贱货,请你再打重些,哎唷!」韦小宝鞭子一抛,道:「我偏偏不打了 !」转身去找衣衫,却不知给她藏在何处。问道;「我的衣服呢?」
公主道:「求求你,给我接上了罢,我……我来服侍桂贝勒穿衣。」韦小宝心想:「这贱货虽然古怪,但皇上派我送她去云南,总不成杀了她。」骂道:「他妈的,你这臭小娘。」公主笑道:「好玩吗?」韦小宝怨道:「你奶奶才奸玩。」拿起她手臂,对准了后用力两下一凑,他不会接骨之术,接了好几下才接上,公主又是痛得「哎唷,哎唷」的呼叫不止。待替她接腿骨上关节时,公主伏在他背上,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触,韦小宝只觉唇乾舌燥,心中如有火烧,说道:「你给我坐好些,这样搅法,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公主昵声道:「我正要你拿我当老婆。」手臂紧紧搂住了他。
韦小宝轻轻一挣,想推开她,公主扳过他身子,向他唇上吻去。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此後一个人飘飘荡荡,便如置身云雾之中,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室中的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他似睡似醒,浑不知身在何处。
正自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际,忽听得窗外阿珂叫道:「小宝,你在这裏麽?」韦小宝一惊,登时从绮梦中醒觉,道:「我在这裏。」阿珂怨道:「你还在这裏干甚么?」韦小宝惊惶失措道:「是,是!不………不干甚麽。」想推开公主,从床上坐起身来,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悄声道:「别去,你叫她滚蛋,那是谁啊?」韦小宝道:「是………是我老婆。」公主道:「我……我是你老婆,她不是的。」阿珂又羞又怒,一跺脚,转身去了。韦小宝叫道:「师姊,师姊!」不听得答应,待要再叫,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封住了口,再也叫不出声了。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蹑手蹑脚的走出公主卧室,一问在外侍候的太监,知道钱老本和马彦超无恙,兀自被绑在东厢房中。他稍觉放心,自觉羞惭,不敢前去见两人,命太监去释缚。回到自己房中,一时欢喜,一时害怕,不敢多想,钻入被窝中便即睡了。
这日午後才和九难见面,他低下了头,满脸通红,心想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己,不料九难毫不知情,反而温言相慰,说道:「这小丫头如此泼辣。可伤得厉害麽?」韦小宝心中大定,道:「还好,只………只是………幸亏没伤到筋骨。」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道:「多蒙师父和师姊相救,否则她……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阿珂道:「你………你………」突然满脸红晕,不说下去了。韦小宝道:「她………公主………下了蒙汗药,我………我走不动。」
九难心生怜惜,说道:「我虽收你为徒,但因自己内伤未曾全愈,一直没传你甚麽功夫,却不料你竟受这小丫头如此欺侮。」韦小宝若是有心学上乘武功,正可於此时出声求恳,九难自必酌量传授,只须学成少许,也是终身受用不尽。但他天性懒惰,任何要下苦功去做之事,都要避之惟恐不及,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焚烧,难以得脱,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他却哼哼唧唧的呻吟,说道:「师父,我头痛得紧,好像要裂开来一般,身上皮肉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九难点头道:「你快去休息,以後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当真非见不可,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她总不能公然跟你为难。她给的饮食,不论甚麽,都不能吃喝。」韦小宝连声称是,正要退出,九难忽问:「她昨晚为了甚麽事打你?难道她不知皇帝对你十分宠爱么?」韦小宝道:「她………她不愿嫁去云南,说这是我出的主意。咱们师徒对付她母亲之事,好像小贱人也知道了。」这样轻轻一句谎话,便将公主昨晚打他的缘由一半推到了九难身上。九难道:「是她母亲跟她说过,也未可知,以後可得加倍小心。」心想:「那日我在宫中对付假太后,手段甚是狠辣。但那日小宝没有露面,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以致命她女儿下手报复 ?」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每日晚上,公主都悄悄叫韦小宝去陪伴。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但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一个娇媚万状的公主缠上身来,那肯割舍不顾?便算是正人君子,也未必把持得定,何况他本是个不知伦常道德为何物之人。前几日还偷偷摸摸,到後来竟是在公主房中整晚停宿,白天是赐婚使,晚上便是驸马爷了。幸好除了公主之外,人人都道他毕竟是个小太监,眼见他在公主卧房中出入,谁也不起疑心,都以为公主和他年纪相若,甚为投缘而已,那想得到会有何暖昧之事。
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好得便如蜜裏调油一般。公主收拾起刁蛮脾气,自居奴才,一见他进房,便跪下迎接。「桂且勒、桂驸马」的叫不住口。当日方怡骗他去神龙岛,海船之中,只不过神态亲妮,言语温柔,已迷得他六神无主,这一会真个消魂,自是更加颠倒。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头。
这一日来到长沙,陆高轩从神龙岛赶来相会,带了洪教主的口谕,说道教主得到两部经书甚是喜悦,嘉奖白龙使办事忠心,精明能干,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特赠「毒龙易筋丸」的解药。韦小宝这些日子来胡天胡帝,早忘了身有剧毒,听他如此说,却也喜欢,当下和陆高轩及矮尊者服了解药。矮陆二人又躬身道谢,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二人才得同蒙教主恩赐灵药,除去身上的心腹之患。
陆高轩又道:「教主传谕白龙使,余下六部经书,尚须继续寻访。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教主不吝重赏。」韦小宝笑道:「那是自然要努力的。教主恩重如山,咱们粉身碎骨,也是难以报答。」矮陆二人齐声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白龙使福泽绵绵,寿此南山。」韦小宝微笑不语,心想:「我也不要甚麽福泽绵绵,只须日日像眼下这般艳福不浅,那就妙得很了。」
韦小宝和公主只盼到云南这条路永远去不到尽头,但路途虽遥,行得虽慢,终於也有到达的一日。还没入贵州省境,吴三桂便已派出兵马,前来迎接。领队的马总兵马宝,正是那日韦小宝在少林寺中遇见过的。这人精明强干,说话不多,但接待得妥妥当当。将到云南时,吴应熊出省来迎。按照朝礼,在成亲之前,他与公主不能相见。其时公主正和韦小宝好得如胶似漆,一听到吴应熊到来,登时柳眉倒竖,大发脾气。
当晚公主便对韦小宝说,怎么想个法子,将吴应熊杀了,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这件事万万使不得,自己已决心娶阿珂为妻,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真驸马却决计做不得。公主见他皱眉沉吟,怒道:「怎么不作声了?要杀了吴应熊这小子,是你自己说的,又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韦小宝道:「杀是一定要杀的,只不过咱们得等个机会,这才下手,可不能让人起了疑心。」公主道:「好,暂且听你的。总而言之,我是跟定了你,我决不跟这小子同床。你若不将他杀了,咱们甚麽事都抖了出来。我跟吴三桂说,你强奸我。就算皇帝哥哥再宠你,只怕吴三桂也会将你斩成了十七廿八块。」韦小宝大怒,挥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胡说八道,我几时强奸你了?」公主嘻嘻一笑,伸臂搂住了他,柔声道:「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寃家,下手这样重,也不怕人家痛吗?」
这一日将到昆明,只听得队中吹起号角,一名军官报道:「平西王来迎公主鸾驾。」韦小宝纵马上前,只见一队队士兵皑甲鲜明,骑着高头大马驰到跟前,一齐下马,排列两旁。丝竹声中,数百名身穿红袍的少年童子手执旌旗前导,引着一名将军来到军前。一名赞礼宫高声叫道:「奴才平西亲王吴三桂,参见建宁公主殿下。」韦小宝仔细打量吴三桂,见他身躯雄伟,一张紫膛脸,却不留须,辫发已是雪白,年纪虽老,仍是步履矫健,高视阔步的走来,在公主车前跪倒磕头。韦小宝站在一旁,心中先道:「老乌龟吴三桂免礼。」待他叩拜已毕,才道:「平西亲王免礼。」吴三桂站起身来,走到韦小宝身边,笑道:「这位便是勇擒鳌拜,天下扬名的韦都统?」韦小宝请了个安道:「不敢。卑职韦小宝参见王爷。」吴三桂哈哈大笑,握住他手,道:「韦都统大仁大义,小王久仰英名,快免了这些虚礼俗套。小王父子,今後全仗韦都统维持。如蒙不弃,咱们一切就像自己家人一般便是。」韦小宝听他说话中带着扬州口音,倒有三分欢喜,心道:「辣块妈妈,你跟我是老乡哪。」说道:「这个可不敢当,卑职岂敢高攀?」话中也多了几分扬州口音。吴三桂笑道:「韦都统是扬州人吗?」韦小宝道:「正是。」吴三桂笑道:「这个可更加好了。小王原籍扬州高邮,咱们还不是一家人吗?」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原来你是高邮咸鸭蛋。扬州出了你这个大汉奸,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吴三桂和韦小宝并辔而行,在前开道,导引公主进城。昆明城中百姓听得公主下嫁平西王世子,都站在前门瞧热闹,城中早巳挂灯结彩,到处都是牌楼、喜幛,一路上锣鼓鞭炮震天价响。韦小宝和吴三桂并骑进城,见人人躬身迎接,不由得大感得意。
但随即转念又想:「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公主,平白地给了吴应熊这小子做老婆,老子还千里迢迢的给你送亲,这臭小子的艳福也忒好了些。」言念及此,心下又感愤愤不平。
吴三桂迎导公主到昆明城西安阜园。那是明朝黔国公沐家的故居,本就崇楼高阁,极尽围亭之胜,吴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讯息後,更是大兴土木,修建得焕然一新。吴三桂父子隔着帘帷向公主请安之後,这才陪同韦小宝来到平西王府。
那平西王府在五华山,原是明永历帝的故宫,广袤数十里,巍阁雕墙,红亭碧沼,和皇宫内院也相差无几,厅上早巳摆设盛筵,平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来相陪。酒过三巡,韦小宝笑道:「王爷,在北京时,常听人说你要造反……」吴三桂一听,登时面色铁青,百官也均变色,只听他续道:「……今日来到王府,才知那些人都是瞎说八道。」吴三桂神色稍宁,道:「韦都统明鉴,小人妒忌诬陷,决不可信。」韦小宝道:「是啊,我想你要造反,也不过是想做皇帝。可是皇上的宫殿没你华丽,衣服没你漂亮。皇上的饮食向来是我一手经办,惭愧得紧,也没有你王府的美味。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又何必去做皇帝呢?待我回到北京,就跟皇上说,平西王是决计不反的,就是请你做皇帝,你老人家也是万万不干。」
一时之间,大厅上一片寂静,百官停杯不饮,怔怔的听着他不伦不类的一番说话,心下都怦怦乱跳。吴三桂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寻思:「听他这么说,皇帝果然早有疑我心有反意。」只得哈哈的乾笑几声,说道:「皇上英明孝俭,厉精图治,实是自古贤皇所不及。」韦小宝道:「是啊,鸟生鱼汤,甘拜下风。」吴三桂又是一怔,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是「尧舜禹汤」,说道:「皇上俭德。做奴才的仰慕皇上俭朴之风,本来也不敢起居奢华,只不过圣恩荡浩,公主来归,我们不敢简慢,只好尽心竭力,事奉公主和都统。待得婚事一过,那便要大大节省了。」心想这小子回去北京,跟皇帝说我这裏穷奢极欲,皇帝定然生气,总得设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
那知韦小宝摇头道:「还是花差花差,乱花一气的开心。你做到王爷,有钱不使,又做甚麽王爷?你倘若嫌金银太多,一时使不完,我跟你帮忙使使,有何不可?哈哈!」他这句话一说,吴三桂登时大喜,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心想你肯收钱,那还不容易?文武百官听他在筵席之上公然开口要钱,人人笑逐颜开,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各人一面饮酒,一面便在筹划如何送礼行贿。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各人歌功颂德,吹牛拍马,尽欢而散。
吴应熊亲送韦小宝回到安阜园,双手捧着一只锦盒,说道:「这裏一些零碎银子,请韦都统将就拿着在手边零花。待得大驾北归,父王另有心意,以酬韦都统的辛劳。」韦小宝笑道:「那倒不用客气,我出京之时,皇上吩咐我说:『小桂子,大家说吴三桂是奸臣,你给我亲眼去瞧瞧,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你可得给我瞧得仔细些,别走了眼。』我说:『皇上万安,奴才睁大了眼睛,从头至尾的瞧个明白。』哈哈,小王爷,是忠是奸,还不是凭一张嘴巴说麽?」
吴应熊听他如此说,不禁暗自生气:「你大清的江山,都是我爹爹一手给你打下的。大事已定之後,却忘恩负义,来查问我父子是忠是奸。这样看来,公主下嫁,也未必安着甚么好心。」口中却道:「我父子忠心耿耿,为皇上办事,做狗做马,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德。」韦小宝架起了腿,道:「是啊,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过的。皇上倘若信不过你,也不会招你做妹夫了。小王爷,你一做皇帝的妹夫,做官连升八级,那可快得很哪。」吴应熊道:「那是皇上天恩浩荡。韦都统维持周旋,我也感激不尽。」韦小宝心道:「我给一只小乌龟你做做,不知你是不是也感激不尽?」
送了吴应熊出去,打开那只锦盒一看,裏面是十扎银票,每一扎二十张,每张五千两,共是一百万两银子。韦小宝又惊又喜,心想:「他出手可濶绰得很哪,一百万两银子,只是给零星花用。老子若是要大笔花用,岂不是要五百万,一千万?」
次日吴应熊来请钦差大臣赐婚使赴校塲阅兵。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站在阅兵台,两名都统率领数十名佐领,顶盔披甲,下马在台前行礼。随即一队队兵马在台下操过。藩兵过尽後,是新编的五营忠勇兵、五营义勇兵,每一营由一名总兵统带。十名总兵挨次过来行礼。领兵排阵操演,果然是兵强马壮,训练精熟。韦小宝虽不懂军事,但见兵将雄壮,一队队的老是过不完,向吴三桂道:「王爷,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我是骁骑营的副都统,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军,说来惭愧,若是跟你部下的忠勇营、义勇营交手,骁骑营非大败亏输,落荒而逃不可。」吴三桂甚是得意,笑道:「韦都统夸奖,愧不敢当。只不过小王是行伍出身,训练士卒,原是本份中的事儿。」
只听得号炮响声,众兵将齐声呐喊,声震天地,韦小宝吃了一惊,双膝一软,坐倒椅中,登时面如土色。吴三桂心下暗笑:「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仗着花言巧语,哄得小皇帝的欢心,除此之外,又有甚麽屁用?一个乳臭未乾的黄口小儿,居然做甚麽副都统,钦差大臣,可见小皇帝莫名其妙,只会任用亲信。」他本来对康熙没瞧在眼裏,这时见了韦小宝这等脓包模样,心中更是暗暗欢喜,料想朝廷无人,不足为虑。
阅兵已毕,韦小宝取出皇帝的圣旨来,交给吴三桂,说道:「这是皇上的圣谕,你给大夥儿读读吧。」吴三桂跪下接过,说道:「是皇上的圣谕,还是请钦差宣读。」韦小宝笑道:「他认得我,我可不认得他。我瞎字不识,怎生读法?」吴三桂一笑,捧着圣谕,大声读了起来。他声音清朗,中气充沛,一句句远远传了出去。广塲上数万兵将鸦雀无声的聆听。圣谕中嘉奖平西亲王功高勋重,勤劳王事,镇守边陲,抚定蛮夷,属下诸将士卒,俱有丰绩,各升职一级,赏赐有嘉。圣谕读完。吴三桂叫道:「恭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兵将一齐屈膝跪倒,叫道:「恭谢皇上恩典,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次韦小宝事先有备,没有吃惊,但数万兵将如此惊天动地的喊了出来,却也令他心旌摇动,站立不稳。回到平西王府,吴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韦小宝皱起眉头,甚是不快。
吴三桂道:「下月初四,是黄道吉日,婚嫁喜事,大吉大利。韦都统你瞧这日子可好?」韦小宝心想:「公主一嫁给吴应熊,我这假驸马便做不成了。」皱起眉头道:「这似乎大局促些了吧?公主下嫁,非同小可,王爷,你可得一切预备周到才是。不瞒你说,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宠幸,有甚麽事马虎了,咱们做奴才的可不大方便。」吴三桂一凛,心想:「你故意刁难,还不是在勒索贿赂?」笑道道:「是,是。全仗韦都统照顾,有何不到之处,请你吩咐指点,我们自当尽力办理。初四若是太局促,那么下月十六也是极好的日子,跟公主和小儿的八字全不冲尅,百无禁忌。」韦小宝道:「好吧!我去请示公主,瞧她怎么说。」
回到安阜园,已有云南的许多官员等候传见,韦小宝收了礼物,随口敷衍几句,打发他们走了,想起来到云南之後,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便差人去告知吴应熊,请杨溢之过来一见。
过了一个多时辰,吴应熊亲自来见,说道:「韦都统,父王派了那姓杨的出外公干未回,不能来伺候都统。」韦小宝好生失望,道:「不知他去了何处?几时可以回来?」吴应熊脸色微变,道:「他………他去了西藏,路途遥远,这一次………这一次韦都统恐怕见他不着了?」韦小宝见他语中似有支吾之意,心想:「你说话不尽不实,在捣甚麽鬼?」问道:「不知杨兄去西藏办甚麽要事?去了多久?」吴应熊道:「也不是甚麽要紧大事。西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礼来,父王便命杨溢之送了回礼去。还是前几天走的。」韦小宝道:「原来如此,这可不巧得很了。」
送走吴应熊後,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怎麽迟不走,早不到,自己刚到云南,吴三桂便派了杨溢之出门,倒似是故意不让他跟自己相见。但吴应熊既这麽说,却也无可如何。当下叫了赵齐贤和张康年二入来,命他们去和吴三桂父子手下的侍卫们去喝酒赌钱,设法打探杨溢之的消息。
这晚他和公主相见,说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六。公主道:「我限你在婚期之前杀了吴应熊这小子,否则的话,我在拜堂之时大叫大嚷,说甚么也不嫁他。」韦小宝心情本已不佳,听他这么说,更是怒火上冲,一跺脚便出了房门,公主抢上拉住他手,被他重重一甩,出房去了。公主大哭大叫,他只当没听见。
坐下半晌,甚感无聊,叫了十几名侍卫来掷骰子赌钱,这才心情畅快。赌到半夜,赵齐贤和张康年走进房来。韦小宝手中拿了一把骰子,还没掷下去,见到二人、笑道:「现下是霉庄,要下注乘早。」赵齐贤道:「总管吩咐的事,查到了一些消息。」韦小宝道:「好!」一把骰子掷下去,吃了天门,赔了上门下门,拉了二人的手,来到厢房中,问道:「怎么?」
赵齐贤道:「回总管的话,那杨溢之果然没有去西藏。原来是犯了事,给平西王关起来了。」韦小宝皱眉道:「犯了甚麽事?」赵齐贤道:「属下跟王府的侍卫们喝酒,说起识得这个姓杨的,想请他来一起喝酒赌钱。一名侍卫说:『找杨溢之吗?得去黑坎子。』我问他黑坎子在那里,旁的侍卫骂他胡说八道,爱说笑话,叫我别信他的。」
韦小宝沉吟道:「黑坎子?」赵齐贤道:「我们知道其中必有古怪,跟他们喝了一会子酒,就分手了。回到这裏,向人一问,原来黑坎子是大监狱的所在,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了。到底他犯了甚麽罪,我们生怕引起疑心,没敢多问。」韦小宝道:「黑坎子是在甚麽地方?」赵齐贤道:「在五华宫西南约摸五里地。」韦小宝点头道:「是了,两位大哥辛苦,你们到外面玩玩去罢,代我做庄。」赵张二人大喜,迳去赌钱。二人知道他做庄输了算他的,赢了有红分,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使。
韦小宝这人偷抢拐骗,喜赌好色,吹牛拍马,贪污杀人,甚么事都干,却有一件好处,对待朋友极有义气,一听得杨溢之被吴三桂抓了起来,登时闷闷不乐,公主房中固然不去,赌钱的兴致也即无影无踪,心想:「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否则吴应熊不会骗我说派他去了西藏。若非大罪,他吴氏父子定会冲着我的面子,放了他出来。吴应熊已经撒了谎,我若再去说情,他们一定死赖到底,多半还会立刻杀了他,毁尸灭迹,从此死无对证。要救他出来,只有硬干。吴三桂就算怪责,老子也不怕他。谅他也不敢跟我翻脸。」
当下把风际中、马彦超、钱老本、玄贞道人、徐天川等天地会群雄请来,告知此事,筹商如何救人。玄贞道人道:「韦香主,这件事咱们干了。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那是最好。就算救不出,吴三桂知道你向他动了手,定然以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不是将他吓了半死,便逼得他早日造反。」
韦小宝道:「正是如此,就怕他立刻造反,咱们一古脑儿给他抓了起来,大夥儿在黑坎子大监狱裏赌钱,那可不妙了。」玄贞道人道:「一见情势不对,大家快马加鞭就是。」韦小宝道:「你们去设法救人,同时把吴应熊这小子请了来,扣在这裏,做个抵押,教吴三桂不敢胡来。」钱老本道:「韦香主这着棋极是高明。咱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势,然後扮着吴三桂手下的亲随,冲进狱去提人。」 :
当晚商定了刦狱救人的方策。次日午後,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商议婚事。安阜园大厅中正在丝竹齐奏、酒肉纷呈之际,天地会群雄已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闯入了黑坎子大监狱中。韦小宝早已吩咐带来的骁骑营和御前侍卫,将安阜园前後严密把守,监视了吴应熊带来的卫队。他和吴应熊一面饮酒,一面观赏戏班子做戏。这时所演的是一出昆曲「锺馗嫁妹」,五个小鬼翻筋斗、钻枱子,演出诸般武功,甚是热闹。韦小宝看得连连叫好,吩咐赏银子,便在这时,有人走到他身後,悄悄拉了拉他衣袖。韦小宝回头一看,却是马彦超,但见他缓缓点了头,知已得手,心中大喜,向吴应熊道:「小王爷,你请宽坐,我要去撤一泡尿。」吴应熊心想:「这不学无术之徒,说话如此粗俗。」笑道:「都统请便。」韦小宝来到後堂,见天地会群雄一个不少,喜道:「很好,很好,众兄弟都没损伤,人救出来了麽?」见各人脸色郑重,料想另有别情。马彦超恨恨的道:「吴三桂这奸贼下手好毒 !」
韦小宝道:「怎么?」马彦超和徐天川转身出去,拾进毡毯裹着的一个人来。但见毡毯上尽是鲜血,韦小宝一惊之下,抢上前去,见毡毯中裹着的正是杨滥之。
但见他双目紧闭,脸上更无半分血色,韦小宝叫道:「杨大哥,是我兄弟救你来了。」杨溢之微微点头,也不知是否听见。韦小宝道:「大哥,你受了伤麽?」徐大川轻轻揭开毡毯,韦小宝「啊」的一声惊呼,退後两步,身子一晃,险些摔倒,钱老本忙伸手扶住。原来杨溢之双手双脚都已被斩去,只剩下一个身躯。徐天川低声道:「他舌头也被割去了,眼睛也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