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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小宝道:「还好。」转头向风际中瞧去。风际中点点头,勉强笑了笑。他武功远此玄贞为高,但适才对掌,接的是冯鍚范的右掌,所受掌力强劲得多,因此受伤也比玄贞为重。
李西华道:「韦兄弟,你骁骑营中的能人可真不少哪!」原来风际中和玄贞二人,穿的也是骁骑营军士的服色。韦小宝道:「惭愧,惭愧!」只听得脚步声响,钱老本、徐天川、高彦超三人又走了进来。
阿珂眼见韦小宝的部属越来越多,向李自成和郑克爽使个眼色,便欲退走。
李自成走到韦小宝身前,手中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厉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那日你师父没杀我,今日我也饶你一命。自今而後,你再向我女儿看上一眼,说一句话,我把你全身砸成了肉酱。」韦小宝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那就怎样?那日在三圣庵裏,你和你的姘头陈圆圆,已将阿珂许配我为妻,难道又想赖麽?你不许我向自己老婆看上一眼,说一句话,天下那有这样的岳父大人?」
阿珂气得满脸通红,道:「爹,咱们走,别理这小子胡说八道!他……他狗嘴裏不出象牙,有甚麽好话说了?」韦小宝道:「好啊,你终於认了他啦。这父母之命,你听是不听?」李自成大怒,举起禅杖,厉声喝道:「小杂种,你还不住口?」钱老本和徐天川同时纵上,双刀齐向李自成後心砍去。李自成回过禅杖,当的一声,架开了两柄钢刀。高彦超已拔刀横胸。挡在韦小宝身前,喝道:「李自成,在昆明城裏,你父女的性命是谁救的?忘恩负义,好不要脸!」
李自成当年横行天下,开国称帝,举世无人不知。高彦超一呼喝他的姓名,厅中老叫化、高尊者等人都是出声惊呼。李西华大声道:「你………你便是李自成?你居然还没死?好,好,好 !」语言中充满了愤激之情。李自成向他瞪了一眼,道:「怎样?你是谁?」李西华道:「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我只道你早巳死了,老天爷有眼,好极。」他本来谈吐斯文,行事潇洒,但这时心神大乱,说话已有些语无伦次。李自成当年杀人如麻,一身不知负着几百万人的血债,有人要找他报仇算帐,那是半点也不希奇,哼了一声,冷笑道:「普天之下,不知有几百万、几千万人要杀我报仇,可是老子还是好端端的活着。你想报仇,未必有这麽容易。」
阿珂拉了拉他衣袖,低声道:「爹,咱们走罢。」李自成将禅杖在地下一顿,转身出门,阿珂和郑克爽跟了出去。李西华叫道:「李自成,明日此刻,我在这裏相候,你若是英雄好汉就来跟我单打独斗,拼个死活。你有没这个胆子?」李自成回头望了他一眼,脸上充满鄙夷之色,说道:「老子纵横天下之时,你这小子未出娘胎。李某是不是英雄好汉,用不着阁下定论。」禅杖一顿,走了出去。众人相顾默然,均觉他这几句大是有理。李自成所作所为,世人毁誉不一,但他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纵是对他恨之切骨之人,也非承认不可。此时他年纪已老,然顾盼之际,仍是神威凛凛,厅上众人大都武功不弱,久历江湖,给他眼光一扫,却仍不自禁的暗生惧意。
韦小宝骂道:「他妈的,他明明已把女儿许配了给我做老婆,这时又来抵赖,我偏偏说你是狗熊,英个屁雄。」见双儿撕下了衣襟,正在裹扎肩头伤口,便助她包扎,道:「双儿,你怎麽来了?幸亏你凑巧来救了我,否则的话,我这恶老婆谋杀亲夫,已刺瞎我的眼珠子。」双儿低声道:「不是凑巧,我一直跟在相公身边,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韦小宝大奇,道:「你一直在我身边?那怎么会?」
高尊者叫道:「喂,快把我穴道解开,快拿解药出来,否则的话,哼哼,老子立刻就把你脑袋砸个稀巴烂!」
突然之间,大厅中爆出一声哈哈、呵呵、嘿嘿、嘻嘻的笑声,韦小宝的部属不断到来,而高尊者穴道被封,动弹不得,居然还口出恐吓之言,人人都觉好笑。高尊者怒道:「你们笑甚么?有甚麽好笑?待会等我穴道解了,他若仍是不给解药,瞧我不砸他个稀巴烂。」钱老本提起单刀,笑嘻嘻的走过去,说道:「此刻我若在你头上砍他妈的三刀,你的脑袋开不开花?」高尊者怒道:「那还用多问?自然开花!」钱老本笑道:「乘着你穴道未解,我只好先把你砸个稀巴烂,免得你待会穴道解了,把我主人砸了个稀巴烂。」众人一听,又都哄笑。
高尊者怒道:「我的穴道,又不是你给点的。你把我砸得稀巴烂,不算英雄。」钱老本笑道:「不算就不算,我本来就不是英雄。」说着提起刀来。矮尊者叫道:「韦………韦大人,我师哥无礼冒犯,请你原谅,属下代为陪罪。师哥,你快陪罪,韦大人也是你的上司,难道你不知麽 ?」他头颈不能转动,分别对韦小宝和高尊者说话,无法正视其人。
高尊者道:「他若是给了我解药,别说陪罪,磕头也可以,给他做牛做马也可以。不给解药,就把他脑袋瓜儿砸个稀巴烂。」韦小宝心想:「那老婊子有甚麽好,你竞对她这般有恩有义?」正要说话,忽见那乡农双手一抖,从人丛中走了出来,说道:「各位,兄弟失陪了。」
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七人被冯锡范点中要穴,除了韦小已由双儿推拿解开,余下六人始终动弹不得。那冯锡范内力透过剑尖入穴,甚是厉害,武功再高之人,也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不能行动。这乡农模样之人宛如个乡下土老儿,虽然他适才推牌九之时,按牌入桌,印出牌痕,巳显了一手高深内功,但在这短短一段时候之间,竟能自解穴道,实是罕见罕闻。只见他拖着鞋皮,踢躂踢躂的走了出去。
韦小宝对钱老本道:「解了自己兄弟的穴道,这位李………李先生,也是自己人。」说着向李西华一指。钱老本应道:「是。」还刀入鞘,正要替李西华解穴。那老叫化忽道:「明复清反,母地父天。」钱老本「啊」了一声。徐天川抢上前去,在那老叫化後心穴道上推拿了几下,转到他面前,双手两根拇指对着他面前一弯。原来天地会兄弟人数众多,难以逼识,初会之人,常以「天父地母,反清复明」八字作为同会记认。但若有外人在场,不愿泄漏了机密,往往便将这八字倒转来说,外人骤听之下,自是莫名其妙。徐天川向那老叫化屈指行礼,也是一种不让外人得悉的礼节。钱徐二人跟着给李西华、矮尊者、陆高轩三人解开了穴道,只余下高尊者一人,坐在地下,满脸胀得通红,喝道:「师弟,还不给我解穴?他妈的,还等甚麽?」矮尊者道:「解穴不难,你可不得对韦大人无礼。」高尊者怒道:「谁教他不给解药?是他得罪我,又不是我得罪他!他给了解药,就算是向我陪罪,老子不究既往,也就是了。」矮尊者躇踌道:「这个就为难得很了。」
老叫化喝道:「你这矮胖子罗嗦个没了没完,别说韦兄弟不给解药,就算他要给,我也要劝他不给。」右手一指,嗤的一声,一股劲风向高尊者射去,跟着是两指,嗤嗤连声,高尊者身上穴道登时解开。
突见一个大肉球从地下弹了起来,疾扑韦小宝。老叫化呼的一掌,击了出去,高尊者身在半空,还了一掌,身子弹起,他武功也当真了得,凌空下扑,双掌向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左足飞出,踢向他後腰。高尊者又是一掌拍落,掌力与对方腿力相激,一个肥大的身子又飞了起来。他身在空中,宛似个大皮球,老叫化掌拍足踢,始终打不中一招。别瞧高尊者模样笨拙,出手竟是灵活之极,足不着地,更是圆转如意。
李西华和天地会群雄都算得见多识广,但高尊者这般古怪打法,可也是生平未见。矮尊者和陆高轩却全神贯注,瞧着老叫化的出手,眼见他每一招都是劲力凌厉,高尊者一个二百多斤的身躯,全凭借着老叫化的力道,才得在空中飞舞不落。
两人越斗越紧,拳风掌力,逼得旁观众人都背靠墙壁。忽听得高尊者大暍一声,一招「五丁开山」,右掌先发,右拳随下,向着老叫化头顶击落。老叫化喝道:「来得好!」蹲下身子,使一招「天王托塔」,迎击而上。两股巨力一撞,高尊者腾身而起,背脊在横梁上一碰,只听喀喇喇一阵响,屋顶上瓦片和泥尘乱落,大厦中灰沙飞扬,高尊者又已扑击而下,老叫化身子一缩,倏地避开。高尊者这一扑竟然落空,砰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下。
老叫化哈哈大笑,笑声末绝,高尊者又已跃起,迅捷无伦的将一个大脑袋当胸撞来。眼见他这一撞之势甚是威猛,老叫化侧身一避,右掌已搭在他屁股上,内劲吐出,大喝一声。高尊者原来的撞力已是十分厉害,再加上老叫化的内劲,两股力道并在一起,眼见高尊者的脑袋撞向墙壁势非脑浆进裂不可。
众人惊叫声中,矮尊者抓起地下一名御前侍卫,一掷而出,及时挡在墙壁之上,波的一声,高尊者的头颅正好撞入他胸腹之间,一颗大脑袋钻入了那侍卫的肚皮,嵌入墙壁,撞出了一个大洞。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只见一颗肥脑袋上一片模糊,沾满了那侍卫的血肉。他双手一阵乱抹,怒道:「他妈的,这是甚麽玩意?」众人见了这等模样,无不骇然。
老叫化喝道:「还打不打?」高尊者道:「当年我身材高大之时,你打我不赢。」老叫化道:「现在呢?」高尊者摇头道:「现在我打你不赢,罢了罢了!」忽地一跃而起,向墙壁上那侍卫的尸身猛撞过去,轰隆一声响,墙上穿了个大洞,连着那侍卫的尸身一齐穿了出去。矮尊者叫道:「师哥,师哥!」一跃出洞。陆高轩道:「韦大人,我去瞧瞧。」脚前头後,身子平飞,从洞中跃出,双手兀自抱拳向韦小宝行礼,姿式美妙之极。众人忍不住都喝了声采。
徐天川、钱老本等均想:「韦香主从那裏收了这两部属来,武功如此了得?比之我们,高出十倍。」李西华拱手道:「少陪了。」从大门中快步走出。
韦小宝向老叫化拱手道:「这位兄台,让他们走了吧?」说着向赵齐贤等一指。老叫化呵呵笑道:「早知是韦兄弟的手下,也不敢得罪了。」随手拉起赵齐贤等人,也不见他推宫解穴道,只一抓之间已解了几名侍卫的穴道。韦小宝道:「多谢。」吩咐赵齐贤、张康年等先行回去。
徐天川向双儿瞧了一眼,问道:「这姑娘是韦香主的心腹之人?」韦小宝道:「是,咱们甚麽事都不必瞒她。」老叫化道:「这位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忠肝义胆,人所难及。刚才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忠心护主,韦兄弟的一双眼珠巳不保了。」韦小宝拉着双儿的手,道:「对,对,幸亏是她救了我。」双儿听两人当众称赞自己,一张脸羞得通红,低下了头,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
徐天川走上一步,对老叫化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老叫化道:「自此传得来兄弟,後来相认团圆时。」
韦小宝初入天地会时,会中兄弟相认的各种仪节切口,已有人传授了他,念熟记住。这些句子甚是俚俗,文义似通非通,要知天地会兄弟多是江湖汉子,倒有一大半人和他一般目不识丁,切口句子若是深奥了,会聚兄弟如何记得,这时听那老叫化念了相识的诗句,便接着念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老叫化念道:「松柏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韦小宝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老叫化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韦小宝道:「兄弟韦小宝,现任青木堂香主,请问兄长高姓大名,身属何堂,担任何职。」老叫化道:「兄弟吴六奇,现任洪顺堂红旗香主。今日和韦香主及众家兄弟相会,十分欢喜。」众人一听这人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铁丐吴六奇,都是又惊又喜,一齐恭恭敬敬的行礼。徐天川等各通姓名,说了许多仰慕的言语。
原来吴六奇官居广东提督,手握一省重兵,当年却受了查伊璜的劝导,心存反清复明之志,暗中入了天地会,任职洪顺堂红旗香主。天地会中,对这「洪」字甚是注重,这「洪」字是从「汉」字而来,意思是说我汉人失了土地,为胡虏所占,「汉」字中少了个「土」字,变成「洪」字,所以会中兄弟自称「洪英」,即是念念不忘重兴故国,光复旧土的意思。红旗香主并非正职香主,也不统率本堂兄弟,但位在正职香主之上,是天地会中一种十分尊崇的职分,仅次於总舵主陈近南而巳。吴六奇是天地会中红旗香主一事,向来甚是隐秘,连除天川、钱老本等人也均不知。
吴六奇拉着韦小宝的手,笑道:「韦香主,你去云南干事,对付大汉奸吴三桂。总舵主传下号令,命我广东,广西,云南、贵州四省兄弟相机接应。我一接到号令,便派出了十名得力兄弟,到云南暗中相助。不过韦香主处置得当,青木堂众位兄弟才干了得,诸事化险为夷,我们洪顺堂帮不上甚麽忙。前几天听说韦香主和众位兄弟来到广西,兄弟便化装前来,跟各位聚会。」韦小宝喜道:「原来如此。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吴香主一番好意,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吴香主大名,四海无不知闻,原来是会中兄弟,那真是刮刮叫,别别跳,乖乖不得了。」其实吴六奇的名字,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见徐天川等人肃然起敬,喜形於色,便顺口加上几句。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手刃大奸臣鳖拜,那才叫四海无不知闻呢。大夥儿是自己兄弟,客气话也不用说了。我得罪了韦兄弟属下的侍卫,才请得你到来,还请勿怪。」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这些家伙狗皮倒灶,输了钱就赖。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教训教训,教他们以後赌起钱来规规矩矩。兄弟还得多谢你呢。」吴六奇哈哈大笑。众人坐了下来,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韦小宝一一说了,吴六奇听说巳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赞,说道:「这奸贼起兵造反,定要打到广东,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塲,待得打垮了这奸贼,咱们再回师向北,打上北京。」
说话之间,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和吴六奇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谈到刚才赌塲中的种种情事,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鍚范,说他暗施偷袭,阴险卑鄙,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韦小宝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吴六奇伸手在赌枱上重重一拍,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便在这裏做了他,一来给青木堂众兄弟报仇,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要知他一生未遇敌手,这一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实是气愤无比。
马超兴道:「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既是到了柳州,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原来天地会忠於明室,崇祯为李自成所逼,吊死煤山,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众人又问起高矮二尊者等人的来历,韦小宝含糊以应,只说矮尊者和陆高轩二人是宫中侍卫,自己於二人有恩,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吴六奇对那自己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说道:「兄弟生平极□□□□□□(顶峰按:此处缺字,1342。)
众人议论了一会。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去查访李自成、冯锡范等人的落脚所在,一面给风际中、玄贞、双儿三人治伤。
韦小宝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韦小宝失散後,到处寻找,後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於是跟着来到北京,韦小宝却又已南下,当即随後追来,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担心韦小宝做了大官,不再要自己服侍了,不敢出来相认,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士的衣服穿了,混在跷骑营之中,一直随到云南、广西。直到赌塲中遇险,阿珂要刺瞎韦小宝眼睛,这才挺身相救。韦小宝心中感激,搂住了她,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服侍?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除非你自己不愿意了,想去嫁人了。」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满脸通红,道:「不,不,我………我不会嫁人的。」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妓院内排设筵席,替吴六接风。饮酒之中,会中兄弟来报,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是在柳江中的一所木排小屋之中。原来柳州盛产木材,柳州棺材,天下驰名,所以有「着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之谚。木材扎成木排,由柳江东下。柳江之中,木排不计其数,在排屋之中隐身,确是人所难知,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只怕也无法查到。
吴六奇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快去,酒也不用喝了。」马超兴道:「待兄弟先布置一下,莫让他们走了。」 ·
待到二更天时,马超兴带领众人来到柳江江畔,上了一艘小船。那小船的船夫不用吩咐,自行划出,随後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在江上划出约摸七八里地,小船便即停了。一名船夫钻进舱来,低声道:「禀告三位香主,点子就在对面的木排上。」
韦小宝从船篷中望出去,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透出一星黄光,再向江面上瞧去,却见东一艘、西一艘尽是小船,不下三四十艘。马超兴低声道:「这些小船,都是我们的。」韦小宝大喜,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便有三四百人,李自成和冯鍚范再厉害,还能逃上了天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甚麽人?在这裏鬼鬼祟祟的?」语音威猛,正是李自成。岸上忽有人哈哈大笑,说道:「李自成,终究找到你啦。」却是李西华的声音。马超兴和吴六奇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是微觉奇怪,此人怎么也会找到这裏。只见一条黑影纵身一跃,上了木排,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手持禅杖,正是李自成,冷冷的道:「好,你终於找到啦。」
李西华道:「今日取你性命,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胡涂鬼。你可知我是谁?」李自成道:「李某生平杀人百万,那能一一问姓名。上来罢!」这「上来罢」三字,宛如晴天打个霹雳,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呼喝声中,一禅杖便向李西华打去。李西华身子一侧,已避开禅杖,长剑贴住杖身削了下去。李自成禅杖一抖,横扫敌腰。李西华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李自成一仗向空中戳去。李西华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仗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姿式甚是美妙,落下时左足踏在木排边上,只差半尺,便落入了江中。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桨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挂在桅杆之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下江去。韦小宝大喜,连叫:「妙极,妙极!」他武功不成,不愿见人单打独斗,这时以数百之众围攻对方两三人,稳操胜券,正是投其所好,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只须钻到木排底下,割断排上竹索,本排散开,对方还不手到擒来?一想到木排散开,忙道:「马大哥,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
马超兴笑道:「韦香主放心,兄弟早有安排。下水的兄弟之中,有十个人专管救你这位夫人。这十个人一等一的水性,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包管没有岔子。」韦小宝喜道:「那好极了。」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个郑克爽。」
小船慢慢划近,只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道:「那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三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於柳江之上。」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父救我爹爹。」郑克爽道:「好。师父,请你把小子打发了罢!」小屋板门开处,冯鍚范仗剑而出。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入了江中。冯鍚范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灵台穴」。李西华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白光一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疾刺冯锡范後心。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万没想到在道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冯锡范不及攻击李西华,侧身一剑,和敌刃一架,当的一声响,嗡嗡不绝,来人手中持的却是柄单刀。双刃相交,两人均知对方武功十分了得,各自退了一步。冯鍚范喝道:「甚么人?」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不认得我么?」韦小宝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但见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睹塲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鍚范的暗算,心中不忿,是以来报那一剑之辱。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於半剑有血。」冯锡范大怒,一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避,也不挡架,呼的一刀,当头向冯鍚范砍下,骤看之下,似乎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但他这一刀後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冯鍚范一剑没刺中对方,敌刃巳及脑门,大骇之下不顾伤敌,急忙向左窜出。那乡农挥刀横削,攻他腰胁。冯鍚范立剑相挡,那乡农突然一刀轻飘飘的转了方向,自他左肩劈了下来。冯锡范侧身避开,还了一剑,那乡农仍不挡架,挥刀攻他手腕,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别瞧他容貌忠厚木讷,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狠辣,武林中实是罕见。吴六奇、马超兴、徐天川、钱老本等都看得暗暗称奇。 ·
冯鍚范突然叫道:「且住!」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那乡农暍道:「打便打,多说甚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砍得冯锡范更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招拆招,这一剑无血冯锡范剑法上果然也真有高深造谐,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但见二人刀剑忽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廻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边厢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斗个不休。郑克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只待他力气不济,便上前助战。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李西华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斗到酣处,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道:「你今日还活得成麽?」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此,敌人防不胜防。阿珂和郑克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李自成突然瞠目大喝,人人都给雳得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一般。李西华吃了一惊,长剑不觉脱手。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这一下胜败易势,只是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向下一撑,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