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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回 奉旨议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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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回 奉旨议和

韦小宝这次拍马屁拍在马脚上,碰了一鼻子灰,好在他脸皮甚厚,也不以为意,对着传旨的钦差大骂自己该死,心中却想:「天下那有人不爱戴高帽子的?定是这些罗刹兵中国话说得不好,把小皇帝听得胡裏胡涂,惹得他生气。」将教授罗刹兵华语的几名师爷叫来,痛骂一顿,骂完之後,拉开桌子又和他们赌起钱来,掷得几把骰子,早将康熙的训诫抛到了九霄云外。

忽忽数月,冬尽春来。韦小宝在爱玛虽然住得舒服,却时时记挂着阿珂、沐剑屏等几个妻子,曾连遣亲兵,送物回家。六位夫人也名有衣物用品送来,大家知他不识字,家书却是两免了,只是命亲兵带个口信,说家中大小平安,盼望大帅早日凯旋归京而巳。这一日京中又有上谕颁来,钦命韦小宝和索额圆为让和大臣,与罗刹国使臣议订和约,京中又派来镶黄旗汉军都统佟国纲、护军统顿马喇、尚书阿尔尼、左都御史马齐四人相助。佟国纲宣读上谕已毕,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却是罗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国书,这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国书中说道:

「谨奉上抚御华夏,洋溢寰宇,率贤臣共图治理,分任疆土,满汉兼统,声名远播,大圣皇帝曰:向者父阿列克席米汗罗为汗,曾使尼果来等賫书至天朝通好,以不谙中国典礼,语言举止,陋鄙无文,望宽宥之。至颂扬 皇帝,舛谬失礼,亦因地处荒远,典礼素昧所致,幸无见罪!

皇帝在昔所赐之书,下国无通解者,未循其故。及尼果来等归问之,但述天朝大臣以不还逋逃人根特木尔等、并骚扰边境为词。近闻 皇帝兴师,辱临境上,有失通好之意。如果下国边民构衅作乱,天朝遣使明示,自当严冶其罪,何烦辄动干戈?今奉诏旨,蛤悉端委,遂舍下国所发将士,到时切勿交兵。恭请明察我国作乱之人,发回正法,除嗣遣使臣让定边界外,先令末起、佛儿魏牛高、宜番、法俄罗瓦等星驰賫书以行。乞撤雅克萨之围,仍详悉作书,晓谕下国。则诸事皆寝,永远楫睦矣。上国大臣韦小宝阁下,昔年曾见知於我皇姊摄政女王苏菲亚殿下,远临我京师莫斯科,拨乱反治,有大功於下国,此上国之惠也,下国君臣,不敢有忘。谨奉重礼,献於大圣 皇帝陛下,以次重礼奉於韦小宝大臣阁下,以示下国诚信修睦之衷。」

(金庸按:此通俄罗斯国国书录自史籍,正确无误,惟最後一段关於韦小宝者,恐系小说家言,或未可尽信云。)

佟园纲读了国书後,师爷将书中意思向韦小宝及众将详细解释。这是军中的通例,须知文书来往,文字有时颇为艰深,带兵将官不识字的固多,就算读过几年书的,所识也是颇为有限,军中来文去件关涉军机大事,如有误解,干系重大,因此满洲军制有师爷解释文书的规定。

佟国纲笑道:「这位罗刹国女摄政王,对韦大帅说得上是颇念旧情,送来的礼物着实不少。皇上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交韦大帅收纳。」韦小宝拱手道:「多谢,多谢。」又道:「罗刹人不懂礼节,不说自己的礼物很轻,却自吹自擂,说礼物很重,送给皇上的是最重礼,送给我的则是什麽次重礼,也不怕人笑话。」

佟国纲道:「韦大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皇上亲加审讯,发现小兵之中,混有一个罗刹大官……」韦小宝「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叫道:「有这等事?」佟国纲道:「这人十分狡猾,混在小兵之中,一点不劲声色。那日皇上逐批审讯降人,一名荷兰传教士作通译,审到後来,皇上对那传教士说了几句拉丁话。罗刹降人之中有一名小兵忽然脸露诧异的神色。皇上问他是不是识得拉丁话,那个小兵不住摇头。皇上便用拉丁话说道:『将这个小兵拉出去砍头。』那小兵脸色大变,跪下求饶,供认懂得拉丁话。」韦小宝逍:「拉丁话是什么话?他们罗刹人拉壮丁挑运军需之时说的话,皇上又怎么会说?」佟国纲道:「皇上聪明智慧,无所不晓。罗刹人拉壮丁时说的话,那也会说的。」韦小宝道:「为什么罗刹人平时说的话,皇上不懂,拉壮丁时说的话,却又会说?」

佟国纲无法答覆,笑道:「这中间的道理,咱们可都不懂了,下次你见皇上之时,自己磕头请问罢。」韦小宝点点头,问道:「那个罗刹人後来怎样?」佟国纲道:「皇上细细审问,那人终於无法隐瞒,一点点吐露了出来。原来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是尼布楚、雅克萨两城的都总管。」

众人一听,都不自禁的「啊」的一声。韦小宝道:「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罗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以他为最大。雅克萨城破之日,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以致给他瞒过了。」韦小宝摇头笑道:「雅克萨城破之日,罗剃的将军、小兵、大官、小官,个个脱得精光,瞧来瞧去,每一个都是这么一回事,实在没什麽分别。这个大官认他不出,倒也不是我们的错处。」众将哈哈大笑,向佟围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

侈国纲笑道:「原来如此,这也雄怪。皇上说道:韦小宝擒获罗刹国尼布楚、雅克萨二城都总管,功劳不小。不过他以为此人只是个寻常小兵,办事太也胡涂,将功折罪,此事无赏无罚。」韦小宝道:「皇上的恩典,奴才十分感激。」

佟国纲道:「皇上审问这个亚尔青斯基,接连问了六天,罗刹国的军政大事,疆域物产,什么都盘问备细。皇上当真是天纵英明,又从这亚尔青斯基身上,发见了一个秘密。依韦大帅说,这人被擒之时,身上一丝不挂,那知他竟有法子暗藏秘密文件。」

韦小宝駡道:「他奶奶的,这阿二掀死鷄实在鬼计多端,下次见到了他,非要他的好看不可,这秘密文件,又藏在甚麽地方?」佟国纲道:「这些罗刹降人朝见皇上之前,自然全身都给御前侍卫仔细搜过,头发、胡子都要摸过,裤子和靴子更要脱下来瞧过明白。这些番邦之人心怀叵测,若是身怀利器,那还了得?这个亚尔青斯基,当然也曾细细搜过,身上更无别物。可是皇上洞察入微,见他右眉上凸起了一块,又时时斜眼去瞧,便问他手臂上是甚麽东西。亚尔青斯基拉起袖子,手臂上绑了厚厚的绷带,说是在雅克萨城受的伤。皇上叫他走上前来,用力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亚尔青斯基『哎唷』一声叫,声音中却不显得如何疼痛。」韦小宝笑道:「有趣,这罗刹鬼受伤是假的。」

佟国纲道:「可不是吗?皇上当即吩咐侍卫,将他手臂上的绷带解卞。亚尔青斯基面如土色。只吓得全身发抖。韦大帅你猜绷带之中,藏着些甚麽?」韦小宝道:「你刚才说秘密文件,难道就是这调调儿吗?」佟国纲拍手笑道:「正是。难怪皇上时时赞你聪明,果然一猜便着。那亚尔青斯基手臂上绷带所藏的,赫然是一份密件,是罗刹国的沙皇下给他的密谕。皇上叫荷兰国的传教士译了出来,抄得有副本在此。」说着从封套中取出一件公文。大读了起来:

「汝应向中国皇帝说知:领有全部大俄罗斯、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及大王蒹多国之俄皇陛下,皇威远居,已有多国君王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彼中国皇帝亦应求得领有全部大俄罗斯,小俄罗斩、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陛下恩惠,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大皇帝陛下必将爱护中国皇帝於其皇恩浩荡之中,并保护之使免于敌人之侵害,彼中国皇帝可独得归依大君主陛下,处於俄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永久不渝。并向大君主纳入贡赋,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属人等应准在中国及两国境内自由营商,为此彼中国皇帝应准将大皇帚陛下之使臣放行无阻,并向大皇帝陛下致书答覆。」(金庸按:此为真实文件,当年康熙逮捕俄国使臣,将其监禁半月后递解回国,没收此文件,存於宫中档案。原件摄影见『故宫俄文史科』)

佟国纲读一句,韦小宝骂一声:「放屁!」待他读完,韦小宝不知已骂了几十句「放屁」。佟国纲道:「皇上说道:罗刹人野心勃勃,无礼已极。下这道密谕的罗刹皇帝,是现在两个沙皇的父亲,已经死了。那时他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现下罗刹人吃了苦头,想来已不敢像从前这麽放肆了。不过跟他们议和之时,还得软硬兼施,不得轻忽。」韦小宝逭:「正是。皇上吩咐了的咱狠狠的打他们几个嘴巴,踢他们几脚,又在他们肩上拍拍,背上摸摸。」佟国纲道:「那什麽女摄政王就狡猾得很,她假装不知道雅克萨已经给我们攻下,说已下令罗刹兵不可跟咱俩交锋。可是国书之中却又露了马脚,请皇上将抓住的罗刹人发回给他们正法。」韦小宝笑道:「那有这麽便宜的事?她送我几张貂皮、几块宝石的次重礼,就想我们放了她的官兵。」佟国纲道:「皇上吩咐,罗刹人既然求和,跟他们议和也是不妨,不过咱们须得带了大军过去,跟他们订个城下之盟。」

韦小宝道:「甚麽叫做城下之盟?」佟国纲道:「两国交兵,咱们大军围了番邦的城池,番邦求和,在他城下订立和约,那就叫作城下之盟。这番邦虽然不算投降,总也是认输。」韦小宝道:「原来如此。其实咱们出兵去把尼布楚拿了下来,也不是甚麽难事。」佟国纲道:「皇上说道:再打几个胜仗,本来也是挺有把握的。不过罗刹是当世大国,属下统辖的小国很多。他们在东方若是败得一塌胡涂,威风大失,属下的各小国就要不服。这样一来,罗刹非点起大军来报仇不可,那就兵连祸结,不知打到何日方了。皇上盘问了那个亚尔青斯基,得知罗刹国的西方另有一个大国,叫做瑞典,和罗刹国之间的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罗刹若是东西两边同时打仗,很是头痛。咱们乘此机会跟他订立和约,必定可以大占便宜,至少可以保得北疆一百年的太平。」

韦小宝大胜之後,很想一鼓作气,连尼布楚也攻将下来,听得皇上答允罗刹求和,很觉没瘾,但这是皇帝的决策,他要搞甚么甚麽之中,甚么千里之外,也自难以违抗,转念又想:「你是皇上的舅舅,也是我老婆的舅舅,排起来算是我的长辈。你是一等公,我只是刚升的二等公。这次跟罗刹人议和,皇上却派你来做我副手,皇上给我的面子可也不小了。」念及此节,心下又十分得意。

原来佟国纲的父亲佟圆赖,是康熙之母孝康皇后的父亲,乃是汉人,所以康熙的血统是半满半汉。佟国赖此时已死,佟国纲袭封为一等公。佟国赖当年军功甚著,名气很大,韦小宝却总觉得他的名字太也差劲,图赖、图赖,话明赌输了想赖,堂堂国丈,算甚麽玩意儿?当晚张宴接风之後,众大臣在韦大帅倡议之下,赌了几手,佟国纲果然输了,但六百两银票推了出去,漫不在乎,毫无图赖之意。韦小宝兄他输得爽快,并无父风,不禁颇为诧异,回到房中,上床睡下,这才恍然大悟:「他名叫佟骨光,话明是要在骨牌上输清光的。此人赌品极好,可以跟他交个朋友。」

次日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大家说既要和对方订城下之盟,不妨就此将大军开去,以逸待劳。韦小宝点头称是,当即传下将令,爱珲和呼玛尔城中的两军齐发,到尼布楚城下会师。其时已是初夏,天暖雪融,军行甚便。

这日行至海拉尔河畔,前锋报来,有罗刹兵一小队,带兵队长求见大帅。韦小宝传见队长,原来是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韦小宝喜道:「很好,很好!原来是王八死鷄和猪猡懦夫。」两人躬身行礼,呈上苏菲亚公主的覆书。那名罗刹传教士仍是留在清军大营之中,以备需用。康熙为了议和签订文书,又遣来一名荷兰教士相助。当下韦小宝传了两名教士入帐,吩咐他们传译公主的覆信。

那罗刹教士那日窜改韦小宝的情书原意,这时心中大为惴惴,惟恐公主的回信中露出了马脚,忙取过来信看了一遍,这才放心,他将信中的罗刹文字译成拉丁语,那荷兰教士又转译为华语。信中说道:分别以来,时时思念,盼望和约签成之後,韦小宝赴莫斯科一行,以叙故人之情。韦小宝得两国君主宠爱,须当从中说明种种误会,消除隔阂,而树两国万世和好之基。

信中又说:中华和罗刹分居东西,为并世大国,联手结盟,即可宰制天下,任何国家均不能抗,若和议不成,长期战争,不免两败俱伤。因此盼望韦小宝促成此事,於中华固为建立大功,罗刹国亦必另有重酬。又请韦小宝向中国皇帝进言,放还被俘时罗刹国将士,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聚云云。

荷兰教士传译己毕,韦小宝见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连使眼色,知道另有别情,於是命两名传教士退出,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我们对中国小孩大人说,她很想念你,罗刹男人不好,中国小孩大人大下第一,一定要请你去莫斯科。」韦小宝哼了一下,心道:「这是罗刹迷汤,可万万信不得。」齐洛诺夫道:「公主殿下另外有几件事,要请中国小孩大人办理。这是公主殿下送给你的。」说着从头颈中取下一根铜链,链条下端系着一只革囊。想是二人长途跋涉,怕有失落,因此用铜链系在颈中。两革囊的囊口都用一把铜锁锁住。华伯斯基又从腰带上解下一枚钥匙,去开了齐洛诺夫革囊中的铜锁。齐洛诺夫也是如此,以自己的钥匙开了华伯斯基报携革囊的铜锁。两人恭恭敬敬的将革囊放在韦小宝面前桌上。

韦小宝倒转革囊,玎铛声响,倾出数十颗宝石来,彩色缤纷,灿烂辉煌,都是极大的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黄宝石。另一只革囊中盛的却是钻石和翡翠。一时之间,耀眼生花,满帐宝光。韦小宝生平珠宝见过无数,但这许许多多大颗宝石聚在一起,却也是从所末见,笑道:「公主送给我这样的重礼,可当真是受不起。」(金庸按:据燕京学报廿五期刘选民著「中俄早期贸易考」,俄国派大使果罗文和中国谈判分疆修好通商事务。果罗文东来途中,又接获俄皇秘密训令,郑重指示:如能获得和中国通商之利,雅克萨城不妨让与中国,并在不损俄皇威严范围内,可秘密予中国代表以相当礼物贿赂。」

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说,如果中国小孩大人办成了大事,公主殿下还有更贵重的礼物送给你、又有大俄罗斯、小俄罗斯、白俄罗斯、哥萨克、鞑靼、瑞典、波斯、波兰、立陶宛、丹麦十国美女,每国一名,个个年轻貌美,都是处女,决非寡妇,一齐送给中国小孩大人。」

韦小宝哈哈大笑,说道:「我七个老婆,已经应付不了,再有十国美女,中国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呜呼了。」华伯斯基连称:「不会的,不会的。这十个美貌处女,公主殿下已经备好,我们亲眼贝过,个个像玫瑰花一样的相貌,牛奶一样的皮肤,夜莺一样的声音。」韦小宝怦热心动,问道:「公主殿下要我办什麽事?」

齐洛诺夫道:「第一件,两国和好,公主划定疆界,从此再不交兵。」韦小宝心想:「小皇帝正要如此,这一件办得到。」皱起眉头,说道:「你们罗刹国西边,有一个瑞……瑞什麽国的,派来了使者,要和我们一起出兵,东西夹攻罗刹,把你们的国家平分了。那时候什么大俄罗斯、小俄罗斯、不大不小中俄罗斯、黑俄罗断、白俄罗斯、五颜六色俄罗斯,各种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用你们公主殿下送了,何况每样只送一名,太也寒蠢小气!」

两名罗刹队长一听此言,都是大吃一惊。其时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在位,也是个英明有为的少年君主,整军经武,颇有意东征罗刹。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为忧,日来大队兵马源源向东开拔不料瑞典竟会想到和中国联盟。罗刹虽强,但如腹背受敌,那就大势去矣。

韦小宝兄了两人脸色,知道自己虚幌一招,已然生效,便道:「可是我和公主殿下是甜心好朋友,怎能答应瑞什么国的蛮子?现下我们中国皇帝还没拿定主意,如果罗刹国是诚心求和,那个瑞什麽国的使者,就赶他回国。」两名队长大喜连称:「罗刹国十分诚意,半点不假。请中国小孩大人快快把瑞典国的使者赶出去,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头。」

韦小宝摇头道:「使者的头是砍不得的,何况他已送了我许多宝石、十几国美女,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是不是?」两位队长连声称是,心想:「原来瑞典国加意迁就,先送货,後收钱,这一手可比我们漂亮了。」又想:「幸亏中国小孩大人是我们公主的甜心,否则的话,这件事当真大大的糟糕。」韦小宝问道:「公主还想要我办什么事?」华伯斯基微笑道:「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国大人办的事,是要请你去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公主寝室裏去办的。」韦小宝嘿的一声,心道:「这是罗刹迷汤,简称罗刹汤,可喝不可信。」笑道:「原来你们罗刹男人都不中用。」齐洛诺夫微笑道:「也不是罗刹男人不中用,不过公主殿下特别想念中国小孩大人。」韦小宝心道:「又是一碗罗刹汤。」说道:「既是这样,公主没别的事了?」

华伯斯基道:「公主要请中国皇帝陛下准许,两国商人可以来往两国国境,自由通商。」齐洛诺夫道:「两国商人来往密了,公主就时时可以写信送礼给大人。」韦小宝心道:「他妈的,又是一碗。」说道:「这麽说来,两国通商,公主是为私不为公?」齐洛诺夫道:「是,是,完全是为了中国小孩大人。」韦小宝道:「现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可再叫我什么中国小孩大人。」两人一齐鞠躬,说道:「是,是!中国大人阁下。」韦小宝微微一笑,道:「好了,你们下去休息。我们要去尼布楚,你们随着同去便是。」

两人都是一惊,相互瞧了一眼,心想:「中国大军到尼布楚去干什麽?难道是去攻城吗?」韦小宝道:「你们放心。我答应了公主,两国和好,不再打仗就是了。」两人又一齐鞠躬,说道:「多谢中国小……不……大人阁下。」华伯斯基又道:「公主听说中国的桥梁造得很好,不论多宽的大江大河,都可以用大石头造桥,下面不用石柱桥墩,公主心爱中国大人阁下,也爱上了中国的东西,所以请大人派几名造桥的工匠技师去莫斯科,造几座中国的神奇石桥。公主殿下天天见到中国石桥,在桥上走来走去散步,就好像是天天见到大人阁下一般。」

韦小宝心想:「罗刹汤一碗,一碗的灌来,再喝下去我可要呕了。公主特别看中了我们中国的石桥,那是什么缘故?其中必有古怪,可不能上了这罗刹狐狸的当。」说道:「公主想念我,石桥是不用造的,工程太大。我送她几条中国棉被,几个中国枕头就是,让她抱住了睡觉,就好像每天晚上有中国大人阁下陪着她。」

两名罗刹队长对望了一眼,脸上均有尬尴之色。齐洛诺夫道:「这个…好像…」华伯斯基脑筋较灵,说道:「大人阁下的主意极高,中国棉被、中国枕头就由我们带去,公主抱不到中国大人阁下,抱一抱中国棉被、中国枕头也是好的。不过棉被、枕头过得几年就破烂了,不及石桥牢固,所以建造石桥的技师,还是请大人派去为妙。」

韦小宝听他二人口气,对造桥技师需求甚切,料想必有阴谋诡计。他不知中国的造桥技术当时甲於天下,外国人来到中国,一见到建构宏伟的石桥,必定啧啧称异,赞赏不止,何以拱桥能横越江面,其下不需支柱,更觉神奇莫测。罗刹人盼望学到这门造桥方法,倒是出於艳羡中国科学技术之心,并无其他阴谋。(金庸按:康熙十五年,俄国派斯巴塔雷N·G·Spatinary为钦差,率同宝石专家、药材专家来北京,提出要求多项,其中一条为:「中国准许俄国借用筑桥技师。」该钦差因不肯向康熙磕头,为清廷驱逐回国。)韦小宝心想:「你们越是想要的东西,老子越是不能给你。」说道:「知道了。下去吧!」两名队长不敢再说,行礼下去。

大军西行,不一日和尼布楚城巳近。罗刹钦差大臣费要多罗得报清军大至,大吃一惊,急亡写信,请清军在原地驻扎,他立即过来相会。韦小宝道:「不用客气了,还是我们来拜客吧!」清军浩浩荡荡的开抵尼布楚城下。朋春、萨布素、马喇分统三枝人马,绕到尼布楚城北、城南,把守住了要道,既截断尼布楚罗刹军的退路,又阻住西来援军。韦小宝、索额图、佟国纲等亲统中军屯驻城东。中军流星炮射上天空,四面号炮齐响。尼布楚城中罗刹大臣、军官、士卒望见清军云集,军容壮盛,无不气为之夺。

费要多罗当即备了礼物,派人送到清军军中,并致书中国钦差大臣,说道两国皇帝已决定罢兵议和,此次会晤,专为签订和约,双方军队不宜相臣过近,以免引起冲突,有失两国交好之意。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了,都说中华上国不宜横蛮,须当先礼後兵。韦小宝於是下令退兵数里,驻在什耳喀河以东;又今尼布楚城北、西、南三面的清军退入山中候令。

费要多罗见清军後撤,略为宽心,又再写了一通文书,提出四点相会的条件:一、会见所设於尼布楚城与什耳喀河之间的中央;会见之日,两国钦差各带随员四十人;三、两国皆出兵五百,俄军列於城下,清军列於河岸;四、两国使节之护卫兵各以二百六十人为限,除刀剑外,一切武器不许携带。

他所以提这四个条件,因清军势大,俄军人少,若是双方不限人数,俄军必处下风。只是罗刹兵武器厉害,如双方兵员相等,俄兵又占优势,料想对方不允,因此先行提出,规定卫兵只可携带刀剑。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後,认为此议可行,当即接纳,连夜派兵搭起篷帐,作为会所。

次日清晨,韦小宝、索额图、佟国纲等钦差带同随员,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来到会所。只兄尼布楚城门开处,二百余骑哥萨克骑兵手执长刀,拥簇着一群罗刹官员驰来。这一队骑兵人高马大,威风凛凛,清军的藤脾手都是步兵,相形之下,声势大为不如。

佟国纲駡道:「他奶奶的,罗刹鬼狡猾得很,第一步咱们便上了当。说好大家只带二百六十名卫兵,就只忘了说骑兵步兵。他们多了二百六十匹马。」索额图道:「这件事提醒了咱们,跟罗刹鬼打交道,可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半点疏忽不得,一个不小心,便着了道儿。」

说话之间,罗刹官兵驰到近前。佟国纲道:「咱们遵照皇上嘱咐,事事要顾全中华上国是礼义之邦,大家下马吧。」韦小宝道:「好,大家下马。」众人一齐下马,拱手肃立。罗刹钦差费要多罗见状,一声令下,众官员也俱下马,鞠躬行礼。双方走近。

费要多罗说道:「俄罗斯国钦差费要多罗,奉沙皇之命,敬祝大清帝国皇帝圣躬安康。」韦小宝学着他的说话,也道:「大清帝国钦差韦小宝,奉皇上之命,敬祝罗刹国沙皇圣躬安康。」再加上一句:「又祝摄政女王苏菲亚公主殿下美丽平安。」费要多罗微微一笑,心想:「大清皇帝祝我们公主美丽平安,这句颂词倒也希奇古怪,不过公主若是听到了,想必喜欢。」双方互致颂词。韦小宝听罗刹话一知半解,说起来更是文法颠倒,辞句错漏,好在只是客套,那也无关重要。

韦小宝见罗刹官员肃立恭听,倒也礼貌周到,但那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昂然骑在马背,手持长刀,列成队形,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隐隐有威胁之势,越看越是心中有气,说道:「你们的卫兵太也无礼,见了中国大人阁下,怎不下马 ?」费要多罗道:「敝国的规矩,骑兵在部队之中,就是见到了沙皇陛下,也不用下马的。」韦小宝道:「这是中国地方,到了中国,便得行中国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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