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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光想了一会,点头道:「那也说得是,任凭施主吩咐。」他拍了拍手掌,门外进来一名和尚。澄光道:「你去将那位皇甫先生请来,我们有话请教。」韦小宝道:「这皇甫阁甚是狡猾,只怕问不出什麽,咱们还是先问那个大喇嘛的为妙。」澄光道:「对,对,我怎么想不到?」
两名和尚挟持着巴颜走进殿来,恼他杀害寺中僧人,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澄光道:「唉,怎地对大喇嘛没点礼貌?」两名僧人应道:「是 !」退了出去。
韦小宝左手提起一只椅子,右手用匕首将椅子脚不住批削。那匕首锋利无比,椅子脚一片片的削了下来,都不过一二分厚薄,便似削水果一般。澄光睁大了眼,不明他的用意。韦小宝放下椅子,走到巴颜身前,左手摸了摸他脑袋,右手将匕首比了比。手势便和适才批削椅脚时一模一样。巴颜大叫:「不行!」澄光也叫:「使不得。」韦小宝怒道:「甚麽行不行的?我知道西藏密宗的大喇嘛都练有一门铁头功,刀枪不入。我在北京之时,曾亲自用这把刀子削一个大喇嘛的脑袋,削了半天,也削他不动。大喇嘛,你是货真价实,还是冒牌货?若不试你一试,我怎知道 ?」
双儿抿嘴微笑,甚觉有趣。巴颜忙道:「这铁头功我没练过,你一削我就死。」韦小宝道:「不一定死的,削去两三寸,也不见得就死。大喇嘛,我只削去你一层头盖,看到你的脑浆为止。我听人说,一个人若是说真话,脑浆不动,如果说谎骗人,脑浆就像煮开了的水一般滚个不休。我有话问你,要是不削开你的脑袋,怎知你说的是真话假话?」巴颜道:「别削,别削,我说真话就是。」韦小宝摸了摸他头皮,道:「是真是假,我怎麽知道?」巴颜道:「我如果说谎。你再削我头皮不迟。」
韦小宝沉吟片刻,道:「好,那么我问你,是谁叫你到清凉寺来的?」巴颜道:「是菩萨顶真容院的大喇嘛胜罗陀派我来的。」澄光道:「阿弥陀佛,五台山青庙黄庙素无仇怨,菩萨顶的大喇嘛怎麽会叫你来捣乱?」巴颜道:「我也不是来捣乱。胜罗陀师兄命我来找一个四十来岁的和尚,说他盗了我们拉萨活佛的宝经,到清凉寺中躲了起来,所以非揪他出来不可。」澄光道:「阿弥陀佛,那有此事?」
韦小宝提起匕首,喝道:「你说谎,我剖开你的头皮瞧瞧。」巴颜叫道:「没有,没有说谎。你不信去问胜罗陀师兄好了。他说,我们要装走失了一个小喇嘛,其实是在找那中年和尚,又说那位皇甫先生认得这和尚,请他陪着来找人。胜罗陀师兄说,这和尚偷的是我们密宗的秘密藏经,非同小可。如果我拿到了这和尚,那是大功一件,回到拉萨,活佛一定重重有赏。」
韦小宝见他脸色诚恳,并非作伪,料想他也是受人之愚,人家不让他得知顺治的真相,当下也从怀中取出一封西藏文信来,便是道上双儿擒住喇嘛,逼着取来的,展了开来,说道:「你念给我听,这信中写着些什么。」巴颜道:「是,是!」叽哩咕噜的读了起来。韦小宝点头道:「不错,你读得很好。这位方丈大师不懂藏文,你用汉语将信里的话说出来。」巴颜道:「那信裏说,这位大………大人物,的确是在五台山清凉寺中,最近得到消息,神……神龙教要将他请去,咱们可得先……先下手为强。」
韦小宝听他连「神龙教」三字也说了出来,料想不假,问道:「信裏还说些甚么?」巴颜道:「信裏说道,到清凉寺请了这位大人物来,倒是不难,就怕神龙教得知讯息,又来抢夺,所以…所以胜罗陀师兄请北京的达和尔师兄急速多派高手,前来相助。」韦小宝道:「还有呢?」巴颜道:「没有了,下面没有字了。」韦小宝问道:「那皇甫阁是什么人?」巴颜道:「他是胜罗陀师兄请来的帮手,昨晚才到的。」韦小宝点点头,向澄光道:「方丈,我要审那个佛光寺的方丈了,你若是不好意思不妨在窗外听听。」澄光道:「最好,最奸。」命人将巴颜带出,将心溪带来,自己回到禅房之中,也不在窗外听审。
那心溪一进房就满脸堆笑,说道:「两位小施主年纪轻轻,武功如此了得,老衲固然是见所末见,而且是闻所未闻,少年英雄,真是了不起,了不起。」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的,谁要你拍马屁。」提起脚来,在他屁股上就是一脚。心溪虽痛,脸上笑容不减,说道:「是,是,凡是真正的英雄奸汉,那是决计不爱听拍马屁的,不过老和尚说的是真心活,也算不得是马屁。」韦小宝道:「我问你,你到清凉寺来发疯,是谁派你来的?」心溪道:「施主问起,老僧不敢隐瞒。菩萨顶真容院的大喇嘛胜罗陀叫人送了二百両银子给我,请我陪他师弟巴颜,到清凉寺来找一…找一个人。老僧无功不受禄,只得陪他走一遭。」韦小宝又是一脚踢去,骂道:「胡说八道,你还想骗我?快说老实话。」心溪道:「是,是,不瞒施主说,大喇嘛送了我三百两银子。」韦小宝道:「明明是一千两。」心溪道:「实实在在是五百两,再多一两,老和尚不是人。」
韦小宝道:「那个皇甫阁又是什麽东西?」心溪道:「这下流胚子不是好东西,是巴颜这鬼喇嘛带来的。施主放了我之後,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县去,请知县大人好好洽罪。清凉寺是佛门清净之地,怎容他来胡作非为?小施主,那几条人命,连同死了的几个喇嘛,咱们都推在他头上。」韦小宝脸一沉,道:「明明都是你杀的,怎能推在旁人头上?」心溪道:「好小爷,你饶了我吧。」
韦小宝叫人将他带出,带了皇甫阁来询问。这人竟是十分硬朗,一句话也不回答。双儿点他「天豁穴」穴道,他麻痒难当,大声呻吟叫唤,但对韦小宝的问话却始终不答,只说:「你有种就将爷爷一刀杀了,折磨人的不是好汉。」韦小宝倒敬他是条汉子,道:「好,我们不折磨你。」命双儿解了他「天豁穴」的穴道。他命人将皇甫阁带出後,又去请了澄光方丈来,道:「此事如何了局,咱们得跟那位大人物商量商量。」澄光摇头道:「他是决计不见外人的。」韦小宝怫然道:「甚么不见外人,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我们若是拍手不管,他还不是会给人捉了去?不出几天,北京大喇嘛又派人来,还有甚麽神龙教、乌龟教的,就算我们肯帮忙,也抵挡不了这许多人。」澄光道:「也说得是。」韦小宝道:「你去跟他说,事情紧急,非商量个办法出来不可。」澄光摇头道:「老衲答应过,寺中连老衲在内,都不跟他说话的。」韦小宝道:「好,我可不是你寺裏的和尚,我去跟他说话。」
澄光道:「不行,不行,小施主一进僧房,他的师弟那个莽和尚行癫就会一杵打死了你。」韦小宝笑道:「他打不死我的。」澄光向双儿望了一眼,道:「你差尊价将行癫和尚点倒,行痴仍是不会跟你说话的。」韦小宝道:「行痴?他法名叫做行痴?」澄光道:「是。原来施主不知。」韦小宝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我无法可施了。只可惜清凉寺好好一所古庙,却在你方丈手裏教毁了。」澄光愁眉苦脸,连连搓手,忽道:「我去问问玉林师兄,或者他有法子。」韦小宝道:「这位玉林大师是谁?」澄光道:「是行痴的传法师父。」韦小宝喜道:「好极,你带我去见见这位老和尚。」
当下澄光领着韦小宝和双儿,从清凉寺後门出去,行了数里,来到一座小小的古庙,庙上也无匾额。澄光迳行入内,到了後面禅房,只见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团之上正自闭目入定,对三人进来,全然不觉。澄光打个手势,轻轻在旁边的蒲团上坐下,低目垂眉,双手合什。韦小宝肚裏暗笑,眼着在他身後也坐了下来。四下裏万籁无声,这小庙之中似乎就只这个老僧。
过了良久,那老僧始终纹丝不动,便如是死了一般,澄光居然也是不动。韦小宝手麻脚酸,老大不耐烦,站起了又坐倒,坐倒了又站起,心中对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巳骂了数十遍。又过良久,那老僧吁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来,见到面前有人,也不感惊奇,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澄光道:「师兄,行痴尘缘未断,有人找上寺来,要请师兄佛法化解。」那老僧玉林道:「境由心生,化解在己。」澄光道:「外魔却重,清凉寺有难。」便将心溪、巴颜、皇甫阁等人意欲刦持行痴,幸蒙韦小宝主仆出手相救等情说了,又说双方都死了数人,看来对方不肯善于罢休。
玉林默默听毕,一言不发,闭上双目,又入定去了。韦小宝大怒,霍地站起,破口大骂:「操……」只得一个字,澄光连打手势,求他不可生气,又求他坐下来等侯。
这一回玉林入定,又是大半个时辰。韦小宝心想:「天下强盗贼骨头,婊子贼泼妇,也都没这老和尚讨厌。」刚想到这裏,玉林脸露笑容,睁开眼来,说道:「韦施主从北京来?」
韦小宝道:「是。」玉林道:「韦施主在宫裏皇上身边当差办事?」韦小宝大吃一惊,从蒲团上跳了起来,道:「你…你…你怎么知道?」玉林微笑道:「老衲只是猜想。」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邪门,只怕真有些法力。」心中可不敢再骂他了,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玉林道:「皇上差韦施主来见行痴,有何说话?」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甚麽都知道,瞒他也是无用。」道:「皇上得知老皇爷尚在人世,又喜又悲,派我来向老皇爷请安问好。如果…如果老皇爷肯返驾回宫,那…那是再好不过了。」康熙本说查明真相之後,自己上五台山来朝见父皇,这句话韦小宝却瞒住了不说。玉林道:「皇上命施主带来甚麽信物?」当时康熙本来给父皇写了一信,但转念一想,此信若是落入旁人手中,那可是动摇天下的大祸事,因此又将信烧了。韦小宝从贴肉裏衣的袋中取出康熙亲笔所写的御札,双手呈上玉林,道:「大师请看。」
那御札上写的是:「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钦此。」玉林接过来看看,又细细看看所盖的御宝,还给韦小宝,道:「原来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大人,多有失敬了。」韦小宝心下得意:「你可不敢再小觑我了吧?」可是他脸上神色,也无甚麽恭敬之意,心中的得意不免又淡了下来。
玉林道:「韦施主,以你之意,该当如何处置?」韦小宝道:「我要叩见老皇爷,听老皇爷的吩咐。」玉林道:「他以前富有四海,可是出家之後,便是个四大皆空的和尚,尘缘早已斩断,『老皇爷』三字,再也休得提起,以免骇人听闻,扰了他的清修。」韦小宝默然不答。玉林又道:「你回去回奏皇上,行痴不愿见你,也不愿再见外人。」韦小宝道:「皇上是他儿子,可不是外人。」玉林道:「甚麽叫出家?家已不是家,妻子儿女都是外人了。」韦小宝心想:「看来都是你这老和尚在捣鬼,从中阻拦,老皇爷就算不肯回宫,也不致於连儿子也不见。」说道:「既是如此,我去调遣人马,上五台山来保护守卫,不许闲杂人等进寺来罗苏滋扰。」
玉林微微一笑,道:「这么一来,清凉寺变成了皇宫内院、官府衙门,还不如回北京皇宫去直截了当。韦大人这位御前侍卫副总管,变成在清凉寺当差了。」韦小宝道:「原来大师另有保护老…保护他老人家的妙法,在下洗…洗耳恭听。」玉林微笑道:「韦施主小小年纪,果然是个厉害脚色,难怪十几岁的少年,便已做到这样的大官。」他顿了一顿,续道:「妙法是没有,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多谢韦施主一番美意,清凉寺倘然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刦难逃。」说着合什行礼,闭上双目,入定去了。
澄光站起身来,打个手势,退了出去,走到门边,向玉林躬身行礼。韦小宝向玉林扮个鬼脸,伸伸舌头,右手大姆指按住自己鼻子,四指向着玉林招了几招,意思说:「好臭,好臭!」玉林闭着眼睛,也瞧不见。三人来到庙外,澄光道:「玉林大师是得道高僧,已有明示。老衲去将心溪方丈他们都放了。韦施主,今日相见,也是有缘,这就别过。」说着双手合什,鞠躬行礼,竟是不让他再进清凉寺去。韦小宝心头火起,道:「很好,你们自有妙计,倒是我多事了。」命双儿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迳自下山,又回到灵境寺去借宿。他昨晚在灵境寺住,在缘簿上写了一百两银子。住持见大财主重到,殷勤相待。
在客房之中,韦小宝一手支颐,心中发闷,寻思:「老皇帝是见到了,可是他危险得紧,西臧喇嘛要捉他,神龙教又要捉他。那玉林老贼秃装模作样,没点屁本事,澄光方丈一个人又有什么用?只怕几天之後,老皇帝便会给人捉了去。我又如何向小玄子交代?」一转头,只见双儿秀眉紧锁,神色甚是不快,问道:「双儿,什么事不高兴?」双儿道:「没什么。」韦小宝道:「你一定在想心事,快跟我说。」双儿道:「真的没有什么。」韦小宝一转念,道:「啊,我知道啦。你怪我在朝廷裏做官,一直没跟你说。」双儿眼眶儿红了,道:「鞑子皇帝是大坏人,相公你…怎么做他的官?」
她说了这句话,眼泪已从双颊上流了下来。韦小宝呆了一呆,道:「儍孩子!那又用得着哭的。」双儿抽抽噎噎的道:「三少奶把我给了相公,吩咐我服侍你,听你的话。可是……可是你在朝裏做……做大官,我爸爸妈妈,还有三个哥哥,都是给恶官杀死的,你……你……」说着便放声哭了出来。
饶是韦小宝机变多智,给她这样一哭,倒也是手足无措,忙道:「好啦,好啦!现下什么都不瞒你。老实跟你说,我做官是假的,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天父地母,反清复明』,你懂了吗?我师父是天地会的总舵主,我早跟你三少奶说过了。我们天地会专跟朝廷作对。我师父派我混进皇宫裏去做官,为的是打探鞑子的消息。这件事十分秘密,若是给人知道了,我可性命不保。」
双儿左手一伸,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住了韦小宝嘴唇,低声道:「那你快别说了。都是我不好,逼着你说出来。」说着破涕为笑,又道:「相公是好人,当然不会去做坏事。我…我真是个笨丫头。」韦小宝笑道:「你是个乖丫头。」拉着她手,让她坐在身边,低声将顺洽与康熙之间的情由说了,又道:「小皇帝还只十几岁,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不要他了,你想可怜不可怜?今天来捉他的那些家伙,都是大大的坏人,亏得你救了他。」双儿吁了口气,道:「我总算做了一件好事。」韦小宝道:「不过送佛要送上西天。那些人又给方丈放了。他们一定不肯甘心,回头又去捉那老皇帝,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煮来吃了,岂不糟糕?」他知道双儿心好,要激她勇於救人,故意将顺治的处境说得十分悲惨。
双儿身子一颤,道:「他们要吃他的肉,那为什么?」韦小宝:「唐僧和尚到西天取经,这故事你听过麽?」双儿道:「听过的,还有孙悟空、猪八戒。」韦小宝道:「一路上有许多妖怪,都想吃唐僧的肉,说他是圣僧,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双儿道:「啊,我明白啦,这些坏人以为老皇帝和尚也是圣僧。」韦小宝道:「是啊,你真聪明。老皇帝和尚好比是唐僧,那些坏人是妖怪,我是猴儿孙行者,你就是……是……」说着双掌放在自己耳旁,一招一幌,作扇风之状。双见笑道:「你说我是猪八戒!」韦小宝笑道:「你相貌像观音菩萨,不过做的是猪八戒的事。」
双儿连忙摇手,道:「别说冒犯菩萨的话?相公,你像观音菩萨身边的善才童子红孩儿,我就是……」说到这裏,脸上一红,将下面的话咽住不说了。韦小宝道:「不错,不错!我做善才童子,你就是龙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说甚么也不分开。」双儿脸颊更加红了,低声道:「我自然永远服侍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将我赶走。」韦小宝用手掌在自己头颈裏一斩,道:「就是杀了我头,也不赶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己偷偷的走了。」双儿也伸掌在自己颈裏一斩,道:「杀了我头,也不会走。」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双儿自跟着韦小宝後,守持主仆之分甚严,从不敢跟他说笑,此番听韦小宝吐露真相,心中甚是欢畅。两人这么一笑,情谊又亲密了几分。韦小宝道:「好,我们自己的事说过了,可怎麽想法儿,去救唐僧?」
双见笑道:「救唐僧和尚,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韦小宝笑道:「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双儿问道:「那为什麽?」韦小宝道:「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啦。」双儿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道:「猪八戒是猪猡精,谁讨他做老婆啊?」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人参茯苓猪」沐剑屏来,不知她和方怡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双儿见他呆呆出神,不敢打断他思路,过了一会,韦小宝道:「是,得想个法子,不让那些坏人捉了老皇帝去。双儿,譬如有一样宝贝,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咱们使甚麽法儿,好教这些贼骨头偷不到?」双儿道:「见到贼骨头来偷东西,便都捉了起来。」韦小宝摇头道:「这法儿不好。我们自己去做贼头骨。」双儿道:「我们做贼骨头?」韦小宝道:「对了,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宝贝愉到了手,别的贼骨头不是偷不到了麽?」双儿拍手笑道:「我懂啦,你叫我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韦小宝道:「正是。事不宜迟,立刻就走。」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韦小宝道:「天还没黑,偷东西偷和尚,都得等天黑了才干。」两人躲在树林之中,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万籁无声。韦小宝低声道:「寺裏只有方丈一人会武功,好在他受伤不轻,定是卧床不起。你去将那个胖大和尚行癫点倒了,我们便可将老皇帝和尚偷出来。只是那行癫力气极大,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须当小心。」双儿点头称是。
倾听四下无人,两人便轻轻跃进围墙,迳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只见板门已然开上,但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一时末及修理,只这麽搁着挡风。双儿贴着墙壁走近,将门板向左一拉,只见黄光一闪,呼的一声响,那根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双儿待金杵上提,一跃入内,伸指在行癫胸口要穴上点了两点,低声道:「对不住!」提起双手,抱住了他手中的金杵。行癫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软倒。这根金杵重达一百二十斤,双儿若不抱住,金杵落将下来,非压碎他的脚趾下可,韦小宝跟着闪进,拉上了门板。
这僧房甚小,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韦小宝料知便是法名行痴的顺治皇帝,当即跪倒磕头,说道:「奴才韦小宝,便是日裏救驾的,请老皇爷不必惊慌。」行痴默不作声。韦小宝又道:「老皇爷在此清修,本来很好,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想捉了老皇爷去,要对您不利。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想请你另去一个安稳所在,免得给坏人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韦小宝道:「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隔了半晌,见他坐在蒲团之上,竟是一动不动。这时他在黑暗中已久,见行痴坐禅的姿势,竞和先前听见的玉林一模一样,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还是对自己说话不加理睬。
韦小宝又等了一会,道:「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敌人去了一批,又来一批。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还是换一个清净的地方修行吧。」行痴仍是不答,行癫忽道:「你们两个小孩子是好人,日裏幸亏你们救我。我师兄坐的是枯禅,不跟人说话的,你要他到那裏去?」他嗓音本来极响,拼命压低,变成十分沙哑。
韦小宝道:「随便到那裏都好。你师兄爱去那裏,咱们便护送他去。只要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你们两位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行癫道:「我们是不念佛的。」韦小宝道:「好吧,不念佛就不念佛。双儿,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了。」双儿伸手过去,在行癫背上和胁下拿几下,解了穴道。
行癫向行痴恭恭敬敬的道:「师兄,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行痴道:「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开清凉寺。」他说话声音甚是清朗,韦小宝直到此刻,才听到他的话声。行癫道:「敌人若再大举来攻,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说凶险,天下处处凶险,心中平安,世间事事平安。」行癫呆了半晌,道:「师兄指点得是。」回头向韦小宝道:「师兄不肯出去,你们都听见了。」韦小宝皱眉道:「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那便如何是好?」行癫道:「世人莫不有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甚历分别。」韦小宝道:「甚麽都没分别,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男人女人没分别,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行癫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
韦小宝心想:「怪不得一个叫行痴,一个叫行癫,果然是痴的癫的。要逼他们走,那是不成功的了。若将老皇爷点倒,硬架了出去,实在太过不敬,也难免给人瞧见。」一时束手无束,心下恼怒,说道:「甚麽都没分别,那么孝康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又为甚麽要出家?」
行痴突然坫起,颤声道:「你…你说甚麽?」韦小宝一言出口,心下便已後悔,当即跪倒,道:「奴才胡说八道,老皇爷不可动怒。」行痴道:「从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快请起来,我有话请问。」韦小宝:「是。」站起身来,心想:「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总算有了点眉目。」行痴问道:「两位皇后之事,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道:「听海大富跟皇太后说的。」行痴道:「你认得海大富?他怎麽了?」韦小宝道:「他给皇太后杀了。」行痴惊呼一声,道:「他死了?」韦小宝道:「皇太后用『化骨绵掌』功夫杀死了他。」行痴颤声道:「皇太后会…会武功?你怎知道?」韦小宝道:「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裏动手打斗,我亲眼瞧见。」行痴道:「你是什么人?」韦小宝道:「我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说了之後又加上一句:「当今小皇帝亲封的,有御扎在此。」说着将康熙的御扎取了出来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并不伸手去接。行癫道:「这裏从无灯火。」行痴叹了口气,道:「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做皇帝快不快活?」韦小宝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恨不得插翅飞上五台山来。他在宫裏大哭大叫,又是悲伤,又是喜欢,说什麽要上山来。後来……後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来向老皇爷请安。奴才回奏之後,小皇帝便亲自来了。」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到这裏,声音已然哽咽。黑暗之中,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响。双儿听他忍不住流露了父子亲情,胸口一酸,泪珠儿也是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易下说辞,便道:「海大富查得清清楚楚,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经泄漏,所以亲手打死了海大富,又派了大批人手,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行痴叹道:「你也说得太过份了。端敬皇后明明是生病死的,怎说是孝康所害?」韦小宝道:「一个人生甚么病都好,总不会全身骨骼都断。」行痴想起董鄂妃死前数日,连小指头儿也不能动弹,将她抱在怀裏,软绵绵的似乎全身没有骨骼,只道她病重体弱,没有力气,此刻经韦小宝一提,思及往事,不由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道:「果然……果然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