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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脚步声响,先到後面搜查的六名汉子一齐回到厅上,脸上都是透着古怪的神气,七舌八嘴的道;「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到处打扫得乾乾净净的。」「床上铺着被褥,床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儿们的。」「衣柜裏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却一件也没有!」刘一舟大声叫道;「女鬼!一屋子都是女鬼!」众人一齐瞧着他,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那老百道:「厨房裏有些什么?」一人道:「厨房裏碗筷镬子,也都洗抹得乾乾净净的,只不过米缸裏没半粒米。」突然间听得後面四人怪声大叫,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那老者一跃而起,生怕他们遇上了敌人,抢到後面去接应。那四人已奔入大厅,手中火把都已熄灭,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脸上尽是惊惶之色。那老者沉着脸道:「大惊小怪的,我还道是遇上了强敌呢。死人有什么可怕?」一名汉子道;「不是可怕,是…是希奇古怪。」那老者道;「有什么希奇古怪?」另一名汉子道;「那东边,一间屋子裏,都…都是死人灵堂,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沉吟道;「有没有死人和棺材?」两名汉子对望了一眼,道;「没…没瞧清楚,好像是没有。」老者道;「多点几根火把,大夥儿瞧瞧去。说不定是座祠堂,那也平常得很。」他的话虽是说得轻描淡写,但语气之中,也显得大为犹豫,明知寻常祠堂决非如此。
他手下众汉子再不客气,便在大厅拆桌拆椅,点成火把,向後院涌去。徐天川道;「我去瞧瞧,各位在这裏待着。」跟在众人之後走了进去。敖彪道;「师父,这些人是什么路道?」吴立身摇头道;「瞧不出,听口舌似乎是冀西一带的人,不像是六扇门的鹰爪子,莫非是私枭?可又没见带货。」刘一舟道;「那一黟人也没甚麽大不了,倒是这屋中的大批女鬼,可厉害着呢!」说着向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韦小宝打了个寒噤,紧紧握住了方怡的手,手掌心都是冷汗。沐剑屏道;「刘…刘师哥,你别吓人好不好。」她心中也很害怕。刘一舟道;「小郡主,你可不用担心,你是金枝玉叶,甚麽恶鬼见了你都远而避之,不敢侵犯。恶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监。」方怡柳眉一轩,心下恼怒,待要说话,却又忍件了。
过了好一会,才听得脚步声响,众人回到大厅。韦小宝吁了口长气,心下略宽。徐天川低声道;「果然一间间的一共四十来座灵堂,每座灵堂上都供了五六个、七八个牌位,看来每一个灵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刘一舟道;「嘿嘿,这屋子里岂不是有几百个恶鬼?」徐天川摇了摇头。他一生见多识广,可从未听见过有这等怪事,过了一会,缓缓的道;「最奇怪的是灵堂前都点了蜡烛。」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三人同时惊叫出来。一名汉子道;「我们先前进去时,蜡烛明明没有点着。」那老者道:「你们没记错?」
四名汉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摇了摇头。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们遇上了高人,顷刻之间,将四十几位灵堂中的蜡烛都点燃了,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许老爷子,你说是不是呢 ?」最後这句话是向着徐天川而说。徐天川假作痴呆,道:「咱们恐怕冲撞了屋主,不…不妨到灵堂前磕……磕几个头。」那老者哼的一声,突然大声说道:「咱们路经贵处,到此避雨,擅闯宝宅,特此谢过。贤主人可肯赐见么?」这番话中气充沛,远远送了出去。过丁良久,後面没丝毫动静。
那老者摇了摇头,大声道;「这裏主人既然不愿接见俗客,咱们可不能擅自骚扰。便在厅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夥儿尽快动身。」说着打手势,命众人不可说话,侧耳倾听,但始终没听到甚麽声息。一名汉子低声道;「章老大,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一把火烧成他妈的一片白地。」那老者摇手道;「咱们大事末办,不可别生枝节。坐下来歇歇吧!」众人衣衫尽湿,便在厅上生起火来。有人取出个酒葫芦,拨开塞子,给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几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道;「许老爷子,你们几个是一家人,怎地口音不同?你是京城裏的,这几位却是云南人?」徐天川笑道;「老爷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我大妹子嫁在云南。我妹夫,外甥他们都是云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地北的,十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他说吴立身是他妹夫,那是客气的言语,原来当时北方习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乃是骂人的说话。那老者点了点头,喝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几位从北京来?」徐天川道;「正是。」那老者道;「这道上可见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
此言一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凛,幸好那老者只是注视着他,而徐天川脸上神色不露,敖彪,沐剑屏脸上变色,旁人却未曾留意。徐天川道;「你说太监?北京城裏,老的小的,太监可多得很啊,一出门总撞到几个。」那老者道:「我问你这道上可曾见到,不是说北京城裏。」徐天川笑道;「老爷子,你这话却不在行啦。我大清的规矩,太监一出京城,就犯死罪。太监们可不像明朝那样,威风十足了。现下有那一个太监敢出京城一步?」那老者「哦」了一声,道:「说不定他改了装呢?」徐天川连连摇摇头,道:「没这个胆子,没这个胆子。」顿了一顿,问道:「老爷子,你找的是怎么一个小太监?等我从山西探了亲,回到京城,也可帮你打听打听。」那老百道:「哼哼,多谢你啦,就不知有没那麽长的命。」说着闭目不语。
徐天川心想;「他打听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太监,那不是冲着韦香主吗?这批人既不是天地会,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八九,不安着善意,可要查问个明白。他不惹过来,我们倒要惹他一惹。」说道:「老爷子,北京城裏的小太监,只有一位大大的出名。他大名儿传遍了天下,想来你也有所闻,那便是割了鳌拜脑袋,立了大功的那一位。」那老者睁开眼来,道:「嗯,你说的是小桂子桂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还有谁呢 ?这人有胆有勇,武艺高强,实在是了不起!」那老者道:「这人相貌如何?你见过他没有?」
徐天川道:「哈,这桂公公天天在北京城裏遛躂,北京人没见过他的,只怕没几个。这桂公公又黑又胖,是个胖小子。我说他至少也有十八九啦,说甚麽也不信他只有十五岁。」方怡握着韦小宝的手掌紧了一紧,沐剑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轻轻一撞,都是暗暗好笑。韦小宝本来一直在怕鬼,听那老者问起了自己,心下盘算,将怕鬼的念头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麽?我听人说的,却是不同。听说这桂公公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童,就是狡猾机伶,恐怕跟你那个外甥倒有三分相像,哈哈,哈哈!」说着向韦小宝瞧去。
刘一舟忽道:「听说那小桂子卑鄙无耻,最会使蒙汗药。他杀鳌拜,便是先用药迷倒的。否则这小贼又胆小,又怕鬼,怎杀得了鳌拜?」向韦小宝笑吟吟的道:「表弟,你说是不是呢?」吴立身大怒,反手一掌,向他脸上打去。刘一舟头一低,避开了这一掌,左足一弹,已站了起来。吴立身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朝天子」,接着一招「金马嘶风」,都是「沐家拳」,中的招式。一个打得急,一个避得急,均在不知不觉之间,使出了本门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众位乔装改扮得好!」他这一站,手下十几人跟着都跳起身来。吴立身从怀中抽出短刀,一颗大头向左一摇,砍翻了一名汉子,向右一摇,又一名汉子咽喉中刀倒地。那老者双手腰间一摸,手中已多了一对判官笔,双笔互相一擦,发出滋滋之声,令人听了牙酸骨软,说不出的难受。他双笔左点吴立身咽喉,右取徐天川胸口,以一攻二,身手着实快捷。徐天川向右一冲,左手向一名大汉眼中抓去。那大汉向後一仰,手中单刀已被徐天川夺去,腰间一痛,自己的刀已斩入了自己的肚子。徐天川夺得单刀,连杀二人,那边敖彪也已和人动了手。刘一舟微一迟疑,解下软鞭,上前厮杀。对方虽然人多,但除了那老者一人和吴立身斗了个旗鼓相当,余下众人却不是敌手。韦小宝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的,其余那些我也可对付对付。」握匕首在手,便欲冲上。方怡一把拉住,道:「咱们赢定了,不用你帮手。」韦小宝心道:「我知道赢定了,所以上前。若是输定了,还不快逃?」忽听得滋滋连声,那老者的两枝判官笔互相磨擦,他手下众人一齐往他身後一挤,迅速之极的排成了一个方阵。这些人只是一个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余人既不推拥,亦无碰撞,足见平日习练有素,在这一件事上着实花过了不少功夫。徐天川和吴立身都是一惊,向後退了一步。敖彪奋勇上前,突然间方阵中四刀齐出,二斩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巧妙无比,中间二杆枪,则架开了他砍去的一刀。
敖彪「啊」的一声叫,肩头已中了一刀。吴立身急叫:「彪儿後退!」敖彪向後跃开。战局在一瞬之间,胜负之势突然逆转。徐天川站在韦小宝和二女之前相护,察看对方这阵法如何运用。只见那老者右手举起判官笔,高声叫道:「洪教主万年不老,永享仙福!寿与天齐,寿与天齐!」那十余名汉子一齐举起兵刃,大呼:「洪教主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声震屋瓦,状若癫狂。徐天川心下骇然,不知他们在捣甚麽鬼。韦小宝听了「洪教主」三宇,蓦地里把起陶红英惧怕已极的神色与言语,脱口而出:「神龙教!他们是神龙教的!」
那老者突然脸上变色,道:「你也知道神龙教的名头!」高举右手,又呼道:「洪教主神通广大,我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无敌不破。敌人望风披靡,逃之夭夭!」众人跟着念道:「我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坚不摧,无敌不破。敌人望风披靡,逃之夭夭。」徐天川等听得他们每念一句,心中就是一凛,但觉这些人的行为希奇古怪,从所未有,临敌之际,居然大声念起书来。韦小宝叫道:「这些人会念咒,别上了他们当!大夥儿上前杀啊。」却听那老者和众人越念越快,已不再是老者念一句,众人跟一句,而是十余人齐声念诵!「洪教主护佑,众弟子勇气百倍,以一当百,以百当万。洪教主神目如电,烛照四方。我弟子杀敌护教,洪教主亲加提拔,升任圣职。我教弟子护教而死,同升天堂!」突然间纵声大呼,一冲而出。吴立身、徐天川等急忙挺兵刃相迎,可是这些人在这顷刻之间竟然武功大进,一刀砍来,一枪剌到,都比先前劲力加了数倍。这干人如痴如狂,兵刃狂砍乱杀,不数合间,敖彪和刘一舟已被砍倒,跟着韦小宝、方怡、沐剑屏也都被一一打倒。方怡伤腿,沐剑屏伤臂。韦小宝背心上被戳了一枪,幸好他有宝衣护身,这一枪未曾戳入体内,但来势太沉,立足不定,俯身跌倒。过不多时,吴立身和徐天川都先後受伤。那老者连连出指,点中了各人身上要穴。众人齐呼:「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寿与天齐!」呼喊完毕,突然一齐坐倒,各人额头汗水有如泉涌,呼呼喘气,显得疲累不堪。其实适才这一战,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分胜败,这些人却似是激战了好几个时辰一般。
韦小宝见已方各人虽然受伤,但所伤都不重,并无大患,心下略宽,寻思:「这些人原来都会妖法,无怪陶姑姑一提到神龙敬便吓得什么似的,果然是十分难斗。」
那老者坐在椅上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才站身来,抹去了额头汗水,在大厅上走来走去,又过了好一会,他手下众人纷纷站起,那老者向着徐天川等道:「你们一起跟着我念!听好了,我念一句,你们跟一句。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徐天川骂道:「你们这些妖人,装神弄鬼,要老子跟着你们捣鬼,那是做你娘的清秋大梦 !」那老者提起判官笔,在他额头一击,冬的一声,登时鲜血长流。徐天川骂道:「狗贼,妖人 !」。
那老者问吴立身道:「你念不念?」吴立身未答先摇头。那老者提起判官笔,也在他额头一击,再问敖彪时,敖彪骂道:「你奶奶的寿与狗齐!」那老者大怒,判官笔击下时用力极重,敖彪立时晕去。吴立身喝道:「这才是好汉子呢!他妈的,你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那老者举起起判官笔,向刘一舟道:「你念不念?」刘一舟道:「我……我……我……」那老者道:「你说: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刘一舟道:「洪教主……洪教主……」那老者将判官笔的尖端在他额头轻轻一戳,道:「快念!」刘一舟道:「是,是!洪教主……洪教主寿与天齐!」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毕竟识事务者为俊杰,你这小子少受了皮肉之苦。」他走到韦小宝面前,喝道:「小鬼头,你跟着我念。」韦小宝道:「用不着你。」那老者怒道:「甚麽?」举起了判官笔。韦小宝大声道:「韦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永享仙福,韦教主战无不胜,胜无不战,攻无不克,克无不攻。韦教主提拔你们大家,大家同升天堂……」他把韦教主这个「韦」字说得含含糊糊,只是鼻孔中这么一哼,那老者那知他弄鬼,只道他说的是「洪教主」,听他这麽一连串的念了出来,甚是欣喜,哈哈大笑,道:「这小孩儿倒很乖巧。」
他走到方怡身前,摸了摸她的下巴,道:「唔,小妞儿相貌不错,乖乖的跟我念吧。」方怡将头一扭,道:「不念!」那老者举起了判官笔,欲待击下,烛光下见了她娇美的面庞,忽然心有不忍,将笔尖对准了她的面颊,道:「你念不念 ?你再说一句『不念』,我便在你脸蛋上连划三笔。」方怡倔强不念,但「不念」二字,却也不敢出口。那老者道:「你到底念不念?」韦小宝:「我代她念吧,包管比她自己念的还要好听。」那老者道:「谁要你代?」提起判官笔,在方怡肩头一击。方怡痛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忽有一人笑道:「章三爷,这妞儿若是不念,咱们便剥她衣衫。」余人齐叫:「妙极。妙极!便是这个主意。」
刘一舟忽道:「你们干麽欺侮这位姑娘?你们要找的那个小太监,我就知道在那裏。」那老者忙问:「你知道?在那裏快说,快说!」刘一舟道:「你答应不再难为这位姑娘,我便跟你说,否则你就是杀了我,也是不说。」方怡尖声道:「师哥,不用你管我。」那老者笑道:「好,我答应你不难为这位姑娘。」刘一舟道:「你说话可要算数。」那老者:「我姓章的说过了话,自然算数。那个小太监,就是擒杀鳌拜、康熙皇帝十分宠幸的小桂子,你当真知道他在那裏?」刘一舟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那老者跳起身来,指着韦小宝,道:「就…就…是他?」脸上一副惊喜交集之色。方怡道:「凭他这样一个孩子,怎能杀得了鳌拜?你莫听他胡说八道。」刘一舟道:「是啊,若不是使蒙汗药,怎杀得了满洲第一勇士鳌拜?」那老者将信将疑,问韦小宝道:「鳌拜是不是你杀的?」韦小宝道:「是我杀的便怎样?不是我杀的又怎样?」那老者骂道:「你奶奶的,我瞧你这小鬼就是有些儿邪门。身上搜一搜再说。」
当下便有两名汉子过来,解开韦小宝背上的包袱,将其中物事一件件放在桌上。那老者见到明珠、翡翠、黄金、美玉诸种宝物,说道:「这自然是皇宫裏的物事,咦……这是甚麽?」拿起一叠厚厚的银票,只见每张不是五百两、便是一十面,总共不下数十万两,不由得惊得呆了,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你…你便是小桂子。」又见到两本武功秘诀,一翻之下,说道:「半点不错,这是海大富的遗书,是崆峒派的内功秘诀。带他到那边厢房去细细查问。」一名汉子抱起了韦小宝,两人捧起了桌上诸种物事,另一人持烛台前导,走进後院东边厢房。那老者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四名汉子出房带上了房门。那老者喜形於色不住搓手,在房中走来走去,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小桂子公公,今日与你在这裏相会,当真是三生有幸。」韦小宝笑道:「在下跟你在这裏相会,那是六生有幸,九生有幸。」他心想东西都给他搜了出来,言语抵赖,再也无用,只好随机应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那老者一怔,心想:「什麽六生有幸,九生有幸?」说道:「桂公公,你大驾这是去五台山清凉寺吧?」韦小宝不由得一惊:「你什么都知道了,那可不容易对付。」笑吟吟的道:「尊驾武功既高,念咒的本事又胜过了茅山道士。你们神龙教名扬天下,果然有些道理。在下闻名已久,今日亲眼目覩,佩服之至。」随口把话头岔开,不去理会他的问话。那老者道:「神教龙的名头,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信口开河:「我是从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那裏听来的。他奉了父亲之命,到北京朝贡,他手下有个好汉,叫杨溢之。他们商量着要去剿灭神龙教,说道神龙教有位洪教主,神通广大,手下能人极多。他教下有人在镶蓝旗旗主那裏办事,得了一部『四十二章经』,那可厉害得很了。」
那老者越听越奇,吴应熊,杨溢之这两人的名头,他是听见过的。他教中一位重要人物在镶蓝旗旗主手下任职,那是教中的机密大事,他自己也是直到一个多月之前,才在无意之中得知,隐隐约约也曾听到甚麽「四十二章经」这么一部经书,但其中底细,却全然不晓,忙问:「平西王府跟我们神龙教无怨无仇,干麽要来惹事生非 ?说到『剿灭』两字,那当真是不知死活了。」韦小宝道:「吴应熊他们说,平西王府跟神龙教自然无怨无仇,对於洪教主的本事,大家还是很佩服的。只不过神龙教既然得了『四十二章经』,这是奇书至宝,却非夺不可。贵教不是还有个肥肥的女子,叫做柳燕柳大姐的,到了皇宫之中吗?」那老者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韦小宝口中胡说八道,只要眼神龙教拉得上半点关系的,就说了出来,心中却是飞快转看念头,说道:「这位柳大姐,跟我交情可十分不错。有一次她得罪了太后,太后要杀她,幸亏我出力相救,将她藏在我床底下。太后在宫裏到处找她不到。这位胖大姐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劝我加入神龙教,说道洪教主喜欢我这种小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大的好处给我。」那老者嗯了一声,益发信了,又问:「太后为甚麽要杀柳燕?……她们不是很好的麽?」
韦小宝道:「柳大姐说,这是一个大大的秘密,她跟我说了,我答应过她决不泄漏的,所以这件事不能跟你说了。总而言之,太后的慈宁宫中,最近来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这人头顶是秃的……」那老者脱口而出:「邓炳南?邓大哥入宫之事,你也知道了?」韦小宝原不知那假宫女叫做邓炳南,但脸上神色,却是无所不知的模样,微微一笑,道:「章三爷,这件事可机密得很,你千万不能在人前泄漏了,否则大祸临头。你跟我说倒不要紧,若有第三人在此,就算是你最最亲信的手下人,你也万万说不得。要是机关破败,洪教主一生气,只怕连你也要担个大大的不是。」
韦小宝在皇宫中住得久了,知道泄漏机密乃是朝廷和宫中的大忌,重则抄家杀头,轻则永无进身的机会,因此每个人都是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显得高深莫测,面子上却又装得本人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不便跟你说而已。他将这番伎俩用在那姓章老者身上,果然立竿见影,当场见效。江湖上帮会教派之中,上级统御部属,所用方法与朝廷亦无二致,所分别者只不过在精粗隐显。这几句话只听得那老者毛骨竦然,心想:「我怎地如此粗心,将这种事也对这小孩说了?这小孩却是留他不得,大事一了,非将他杀了灭口不可。」不由得神色尴尬,勉强笑了笑,道:「你跟邓大师兄说了些甚麽?」
韦小宝道:「我跟邓大师兄说的话,还有他要我去禀告洪教主的话,日後见到教主之时,我自然详细禀明。」那老者道:「是,是!」给他这么装腔作势的一吓,可真不知眼前这小孩是甚麽来头,心想:「上头派我们办这件事,倘若我捷足先得,自是天大的功劳,总须着落在这小孩身上,找到那人。」当下和颜悦色的道:「小兄弟,你到五台山去,自然是去跟瑞栋瑞副总管相会了?」
韦小宝心想:「他知道我去五台山,又知道瑞栋的事,这讯息定是老娘子那裏传出的。老婊子叫那秃头假宫女作师兄,这人是神龙教中的大师兄,原来老婊子跟神龙教勾勾搭搭。老子落在他们手中,当真是九死一生,十八死半生。」脸上假作惊异,道:「咦,章三爷,你消息倒很灵通,连瑞副总管的事也知道。」那老者微笑道:「比瑞副总管来头大上万倍之人,我也知道。」韦小宝心下暗暗叫苦:「糟糕,糟糕!老婊子甚麽事都说了,除了顺治皇帝,还有那一个比瑞栋的来头大上万倍?」那老者道:「小兄弟,你甚么也不用瞒我,你上五台山,是奉命差遣,还是自己去的?」
韦小宝道:「我在宫裏当太监,若不是奉命差遣,怎敢擅自离京?难道嫌命长麽?」那老者道:「如此说来,是皇上差你去的了?」韦小宝神色大为惊奇,道:「皇上?你说是皇上?哈哈,这一下你消息可不灵了。皇上怎知道五台山的事?」那老者道:「不是皇上,又是谁派你去的 ?」韦小宝道:「你倒猜猜看。」那老者道:「莫非是太后?」韦小宝笑道:「章三爷果然了得,一猜便着。宫中知道五台山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鬼。」那老者道:「两个人,一个鬼 ?」韦小宝道:「正是。两个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在下。那个鬼,便是海大富海老公了。他是给太后用『化骨绵掌』杀的。」那老者脸上肌肉跳了几跳,道:「化骨绵掌,化骨绵掌。原来是太后差你去的,太后差你去干什麽?」韦小宝微微一笑,道:「太后跟你是自己人,你不妨问她老人家去。」
这句话若是一进房便说,那老者只怕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但听了韦小宝一番话後,心下惊疑不定,自言自语:「嗯,太后差你上五台山去。」韦小宝道:「太后说道,这件事情,已经跟洪教主说过,洪教主十分赞成。太后吩咐我好好的办,事成之後,太后固有重赏,洪教主也会给我极大的好处。」他不住将「洪教主」三字搬了出来,心想眼前这老头对洪教主害怕之极,老是说得自己为洪教主看重,他越是不敢加害。
他这么虚张声势,那老者虽是将信将疑,却也是宁可信其是,不敢信其非,说道:「外面那六个人,都是你的部属随从了?」韦小宝道:「他们都是宫裏的,两个姑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四个男的都是御前侍卫,太后差他们出来跟我办事的。他们可都不知道神龙教的名头。这种机密大事,太后也不会跟他们………」他说到这裏,只见那老者脸露冷笑,心知不妙,道:「怎么啦 ?你不信么?」那老者冷笑道:「云南沐家的人忠於前明,怎会都到宫裏做御前侍卫起来?你扯谎可也得有个谱儿。」
韦小宝哈哈大笑。那老者愕然道:「你笑什麽?」他那知韦小宝说谎给人抓住,难以自圆其说之时,往往大笑一塲,使得对方觉得定是自己的说话大错特错,十分幼稚可笑,心下先自虚了,那麽自己继续圆慌之时,对方便不敢过份追逼。他又笑了几声,说道:「沫王府的人最恨的,可不是太后和皇上。只怕你是不知道的了。」那老者道:「我怎么不知?沐王府最恨的自然是吴三桂。」韦小宝假作惊异,道:「了不起,章三爷,有你的。我跟你说,沐王府的人跟太后当差,为的是要搞得吴三桂满门抄斩,平西王府鷄犬不留。别说皇宫裏有沐王府的人,连平西王府中,何尝没有?只不过这是十分机密之事,我跟你是自己人,说了不打紧,你可不能泄漏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