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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光闪动之下,白寒枫身子跃起,直如疯虎一般,天地会诸人樊纲、玄贞等纷纷抽出身边所携的兵匁,准备迎敌。猛地裏听得一声大吼:「不可动手!」这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只见「虎面霸王」雷一啸举起双手,站在灵座之前,大声道:「白二侠,你要杀人,杀我好了!」这人姓得好,名字也取得好,这麽几声大喝,确有雷震之威。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已有些神智失常,给他这麽一喝,头脑略略清醒。说道:「我杀你干什麽?我哥哥又不是你杀的!」雷一啸道:「这些天地会的朋友,可也不是杀死你哥哥之人。再说,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你杀得完麽?」
白寒枫一怔,大叫:「杀得一个是一个,杀得一双是一双!」突然之间,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似有十余骑马向这杨柳胡同驰来,姚春道:「只怕是官兵,大夥儿收起了兵刃 !」樊纲、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搁在身前,白寒枫不易扑过来以刀伤人,便都收起了兵刃。白寒枫道:「便是天王老子到来,我也不怕。」
马蹄声越来越近,奔入胡同,来到门口戛然而止,跟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门外有人叫道:「白二弟,是我!」人影一晃。一人越墙而入,冲了进来。这人是四十来岁年纪,身穿古铜色绸面袍子。神态威武,面色却是大变,颤声道:「果…果然是白大弟……白大弟…」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迎了上去,叫道:「苏四哥,我哥哥…我哥哥…」一口气说不下去,放声大哭。马博仁、樊纲、玄贞等均想:「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圣手居士』苏冈?」这时大门已开,涌进了十几个人来,男女都有,冲到尸首之前,认明死者,几位女人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一个中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那年纪略轻的则是白寒枫之妻。
樊纲、玄贞等都感尴尬,自己这番送上门来,好生没趣,就不是前来挨打,给人家臭骂一顿是无论如何免不了的。人家家有丧事,虽以理论是非曲直,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只好脚底抹油,溜走了再说。各人使个眼色,转身便走。
白寒枫叫道:「想逃麽?可没这么容易。」冲上前去,一掌向樊纲後心拍到。樊纲怒道:「谁逃了?」举左臂一格,却不还击。玄贞等众人便都站住了。那姓苏的中年男子问道:「白二弟,这几位是谁?恕在下眼生。」白寒枫道:「他们是天地会的狗东西,我哥哥…哥哥便是给他们害死的。」此言一出口,本来伏地大哭的人都跃将起来,呛嘟嘟响声不绝,兵刃耀眼,登时将来客都围住了,连马博仁、姚春、雷一啸、王武通等四个也都给围在核心。王武通哈哈大笑,道:「马大哥,雷兄弟,姚大夫,咱们几时入了天地会哪,凭咱们的德行,只怕给天地会的朋友们检鞋也还不配哪。」那姓苏的中年汉子抱拳道:「这几位不是天地会的吗?这位姚大夫,想来名讳是个春字的。在下苏冈,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从宛平赶来,伤痛之下,未得请教,多有矢礼。」说着向众人作揖为礼。王武通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圣手居士,名不虚传,果然是有见识、有气度的英雄。」当下替各人一一引见,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道:「这位是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
苏冈等知道天地会共分十堂,每一堂的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英雄豪杰,但这个韦香主却显然是个乳臭未乾的富家少年,不由得心下诧异。但他是个极沉得住气之人,抱拳道:「久仰,久仰。」王武通替余人都引见了。苏冈替他同来这夥人引见,其中两个是他师弟,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师兄弟,还有几个是苏冈的徒弟。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的尸首上痛哭,白寒枫的夫人一边哭,一边劝,二人都不过来相见。
姚春道:「白二侠,到底白大侠因何事和天地会起了争斗,请白二侠说来听听。」他咳嗽一声,道:「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都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天下原抬不过一个『理』字,今日之事,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结的。这裏马老师,雷兄弟,王总镖头,以及区区在下,和双方就算没有交情,也都是慕名。白二侠,请你冲着咱们一点薄面,说一说这中间的缘由如何?」王武通道:「不瞒众位说,天地会的朋友们,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身故的讯息,否则的话,难道他们会上门来自讨没趣麽?」苏冈道:「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为了何事?」王武通打个哈哈,道:「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天地会的朋友说道,他们的徐天川徐大哥已说不出话,他们只好邀了我们几个老朽,来到贵处想问一问缘由。」苏冈道:「如此说来,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
王武通道:「这可不敢当,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饭吃,全仗朋友们给面子,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谁也不能抹着良心说瞎话。」苏冈点了点头,道:「王总镖头说得对,请各位坐下说话。」他左手一摆,命师弟、徒弟们收起了兵刃。白寒枫的钢刀却总是不肯放下。苏冈让众人坐下,厅上座位不移,他的师弟,徒弟们便都站着。苏冈道:「白二弟,当时实情如何,你给大家说说。」
白寒枫叹了一声,道:「前天下午………」只说了四个字,不由得气往上冲,手中钢刀挥了挥,但想起此举大过粗鲁,将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跄踉一声,击碎了两块方砖,呼了口气,道:「前天下午,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忽然上来一个官员,带了四名家丁,坐上酒楼来。那四个家丁神气惹厌得很,要酒要菜,说的却是云南话。」苏冈「哦」了一声,道:「他们说的是云南话?」白寒枫道:「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就留了神。」王武通、樊纲等都知道,沐王府世镇云南,苏冈,白寒枫等都生长於云南,在北京城裏听到乡音,自会注意。白寒枫续道:「那官员一面喝酒,一面指摘酒菜不好,说我们云南的火腿如何如何,过桥米綫如何。四名家丁自然顺着他。我哥哥听得有趣,隔座接了几句。那官员见我们也是云南人,便邀我们过去坐。我和哥哥离家已久,原想打听故乡的情形,见这官员似是新从云南来,便移座过去。一谈之下,这官员自称叫做扬一峯,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去做曲靖县的知县。」
苏冈道:「你说他说的是云南话?」白寒枫道:「他是云南大理人。照规矩,云南人不能在云南做地方官。不过这扬一峯得意洋洋的说道,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可不理这一套!「
樊纲忍不住駡道:「他奶奶的,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有什么神气了?」白寒枫向他瞧一了一眼,点了点头,道:「这位樊………樊兄说得不错,当时我也这麽想。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反而奉承了他几句。这狗官更加得意了,说道吴三桂所派的官,叫做『西选』,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就是四川、广西、贵州三省,『西选』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倘若有一个缺,朝廷派了,吴三桂也派了,谁先到任,谁就是正印。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那一个先出缺,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所以朝廷的宫儿,总是没『西选』的脚快。他说平西王为朝廷立下大功,满清能得江山,全仗平西王的功劳。因此朝廷上对他优礼有加。吴三桂启奏甚么事。就没有不准的。」
王武通道:「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兄弟到西南各省走镖,亲眼见到,云贵一带,大家就知道有吴三桂,不知道有皇帝。」白寒枫道:「这扬一峯道,照朝廷规矩,凡是做知县的。都先要到京城来见过皇帝,由皇帝亲自封官。他到北京来,就是等着来见皇帝的。他说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到京城来朝见皇帝,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己。他多喝了几杯,越说越得意,我哥哥说:『扬大人到曲靖做官,本省人做本省的官,那更是造福桑梓了。』那扬一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个自然。』突然之间,隔座有人插口了,这老……这老贼………我和他仇深………」说到这裏,霍地站了起来,满脸胀得通红。
苏冈道:「是『八臂猿猴』徐天川这老鬼说话麽?」白寒枫点了点头,道:「正……正…………」他急愤之下,喉头哽住了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才道:「正是这老贼,他坐在窗口一张小桌上喝酒,忽然插口道:「本省人做本省的官,刮起地皮来更加方便些。」这老贼,我们自管自说话,谁要他来多口!」玄贞冷冷的道:「白二侠,徐三哥这句话,可没有设错。」白寒枫哼了一声,顿了一顿道:「这句话然是没说错,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可是……可是……谁要他多管闲事?他若是不挣这句嘴,那会生出以後许多事来?」玄贞见他气急,也就不再说下去。白寒枫续道:「扬一峯听了这句话,勃然大怒,一拍桌子,转过头来,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容貌猥琐,桌上放着一只药箱,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是个卖膏药的老头儿,喝道:『你这个老不死的,胡说些甚么?』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抢了上去,在老贼桌上拍桌大骂,一名家丁抓住了他的衣领,也是在下眼拙,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还道他激於一时义愤,讥刺一两句,怕他吃亏,便走上去假意相劝,将这四名家丁都推开了。」
玄贞赞道:「白二侠仁义为怀,果然是英雄行径。」他心下已打好了主意,白寒松已死,徐天川受伤虽重,多半不会死,已方占了便宜,这件事双方只好言和,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让他平平气。那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瞪了他一眼,说道:「什么英雄,我是狗熊,生了眼睛不识人,瞧不出这老贼阴险毒辣,还道他是好人。那扬一峯打起官腔,破口大骂,大叫反了反了,说京城裏刁民真多,须得重办。」
樊纲插嘴道:「这官狗儿仗人势,在云南欺侮百姓不够,还到北京城来欺人。」白寒枫道:「要欺侮人,也没这般容易。这官儿连声吆暍,叫家丁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打他四十大板,戴枷示众。那老贼笑嘻嘻的道:『大老爷,你这麽大声嚷嚷,不吃力吗?我送张膏药给你贴贴。』他从药箱裏取了张膏药出来,双掌夹住,跟着便将那张本来摺拢的膏药拉平了。我初见那老贼对这些凶神恶煞般的家丁并不害怕,心下已自怀疑,待见他拉膏药的手势,和哥哥对望了一眼,已然明白。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总是要点了火烘焙多时,药膏熔软,才拉得开。可是他只是在双掌间夹得片刻,便以内力烘软药膏,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他将膏药拉平之後,药膏热气腾腾。那扬一峯兀自不悟,一叠声的催促家丁上前拿人。」
韦小宝一直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心想:「这可有好戏瞧了。」只听白寒枫续道:「我见那老贼功力了得,便不拦阻那官儿的走狗,让他们自己去讨苦吃。一名家丁见我让开,当即向那老贼冲去。那老贼笑道:『你要膏药?』将那张膏药放在家丁手中。那家丁骂道:「老狗,你干什么?』那老贼在他手臂上一推,那家丁移过身去。拍的一声响,那张热烘烘膏药正好贴在狗官的嘴上………」
韦小宝听到这裏,再也忍耐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出来,拍手叫好。白寒枫睁了一声,恶狠狠的瞪视着他。韦小宝心中害怕,便不敢再笑。苏冈道:「後来怎样?」白寒枫道:「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药封住,自然说不出话来,伸手想去拉扯。那老贼的手脚也真灵便,推动四名家丁,说道:『去帮大老爷!』只听得拍拍拍拍响声不停,四名家丁你一掌、我一掌,都向那狗官打去。也不知那老贼用什么手法,推拨四名家丁的手臂,运了巧劲,用这四人的手掌去打那狗官。片刻之间,那狗官的两边面皮又红又肿,便如是两块大猪肝一般。」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转过了头,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
苏冈点头道:「这老儿浑名叫作『八臂猿猴』,听说擒拿小巧功夫,算得是武林一绝,果然是名不虚传。」他想白寒松死在他的手下,这老儿的武功自然是极高的了,抬高了他的武功,那也是为白氏双木留了地步。
白寒枫道:「我和哥哥看得只是好笑,眼见那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淋漓,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那老贼大声叫道:『打不得,打不得,大老爷是打不得的!你们这些奴才,以下犯上,怎么打起大老爷来?』他在四名家丁身後跳来跳去,便像是一只大猴子一般,伸手推动家丁的手臂,反似是在躲闪,那些闲人却瞧不出是他在搞鬼。又打了十几掌,那狗官晕倒在地,他才住手,回归原座。这四名家丁,还道是撞邪遇鬼,说什么也不明白怎麽会伸手去打大老爷,可是自己八只手掌上都是鲜血,却又不假。四人呆了一阵,便扶着那狗官去了。酒楼掌柜的只好自认诲气,那敢去向他们讨酒钱?」
樊纲笑道:「痛快,痛快!吴三桂手下的走狗,原该如此整治。徐三哥痛打狗宫,正是给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白二侠。你当时怎麽不帮着打几拳?」
白寒枫述说「八臂猿猴」徐天川在酒楼上痛打狗官的经过,事情甚是精采,只是他心神不定,说得断断续续,往往前言不对后话,但听者也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听樊纲询问为何不也打几拳,登时怒气又涌了上来,大声道:「老贼在显本事打人,我为什麽要帮他?是他在打人,又不是他在挨打!」玄贞道:「白二侠说得是,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不是见义勇为,出手阻止家丁行凶吗?」
白寒枫哼了一声,续道:「那狗官和家丁去後,我哥哥叫过酒楼的掌柜来,说道一应打坏的桌椅器皿,都由他赔,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那老贼笑着道谢。我哥哥邀他过来一同喝酒。那老贼低声道:『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幸会幸会。』我和哥哥都是一惊,心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来历,我们却不知他是谁。我哥哥道:『惭愧得紧,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那老贼笑道:『在下徐天川,一时沉不住气,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可真见笑了。』那时我们还不知道除天川是甚麽来头,但想他殴打狗官,自知我们是同一条路子的人。这狗官若是不挨这一顿饱打,我兄弟俩一样的也要痛打他一顿。我们三人喝酒闲谈,倒是十分相投,酒楼之中不便深谈,便邀他到这裏来吃饭。」
樊纲「哦」了一声,道:「原来徐三哥到了这裏,是在府上勤起手来了?」白寒枫道:「谁说在这里动手了?在我们家里,怎能跟客人过招,那不是欺侮人麽?」玄贞点头:「白氏双木英风侠骨,这种事是决计不做的。」白寒枫听他接连称赞自己,终於向他笑了笑,以示谢意,说道:「我兄弟将老贼请到这裏,恭谨相待,问起他怎么认得我兄弟。他也不再隐瞒,说道自己是天地会的,我兄弟来到北京之时,他天地会已得到讯息,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他在酒楼上殴打狗官,一来是痛恨吴三桂,二来也是为了要和我兄弟结交。这老贼能说会道,哄得我兄弟还当他是个好人。後来说到反清复明之事,三个人,不,两个人一只狗,越说越投机………」
韦小宝遇到对方说话中露出破绽,那是无论如何不肯放过的,接口道:「两个人和一只狗越说越投机,倒也希奇。」众人忍不住好笑,只是碍着白寒枫的面子,不敢笑出声来。白寒枫大怒,喝道:「你这小鬼,胡说八道!」樊纲道:「白二侠,这位韦香主年纪虽轻,却是敝会青木堂的香主,敝会上下,对他都是十分尊敬的。」白寒枫道:「香主便怎么样?」苏冈岔开话头,说道:「我白兄弟心伤兄长亡故,说话有些气急,大家不必介意。韦香主,你包涵些。」毕竟他老成持重,知道天地会的香主身份非同小可,白寒枫直斥为「小鬼」,终究理亏。
白寒枫也非蠢人,一点便透,眼光不再与韦小宝相触,说道:「後来我们三个………」韦小宝道:「不,两个人,一只狗。」白寒枫怒喝:「你……你……」终於忍住了,吁了口气,续道:「大家说到反清复明之事,说道将鞑子杀光之後,扶保洪武皇帝的子孙重登龙座。我哥哥说:『皇上在缅甸宴驾宾天,只留下一位小太子,倒是位聪明睿智的英主,目下在深山中隐居。』那老贼却道:『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湾。』」
白寒枫一引述徐天川这句话,苏冈、姚春、王武通等人便知原来双方争执是由拥桂、拥唐而起。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清兵进关,明朝宗室,福王、唐王、鲁王、桂王分别在各地称帝,当时便有纷争,各王死後,手下的孤臣遗老仍是心存嫌隙。白寒枫续道:「那时我听了老贼这句话,便道:『我们小皇子几时到台湾去了?』那老贼道:『我说的是隆武天子的小皇子,不是桂王的子孙。』我哥哥道:『徐老爷子,你是英雄豪杰,我兄弟俩是很佩服的,只不过於天下大事,见识却差了。崇祯天子死後,福王自立。福王为清兵所俘,唐王自立。唐王不幸殉国,我永历天子为天下之主。永历天子殉国之後,自然是由他圣上的子孙继位了。』」原来隆武是唐王的年号,永历是桂王的年号。他们是唐王、桂王的旧臣,对主子都以年号相称。
樊纲听到这裏,插口道:「白二侠,请你不要见怪。隆武天子殉国之後,兄终弟及,由圣上的亲兄弟绍武天子在广州接位。桂王却派兵来攻打绍武天子。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不打满清鞑子,自己打了起来,岂不是大错而特错?」白寒枫怒道:「那老贼的口吻,便是和你一模一样!可是这到底是谁起的衅?我永历天子好好派了使臣到广州来,命新唐王除去尊号,唐王手下的奸臣却将我们的使者杀了。攘外必先安内,唐王这种行为,那便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可说是罪魁祸首。」
樊纲冷笑道:「三水那一战,区区在下也在其内,不知道谁全军覆没?」白寒枫大怒,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还在算这旧帐麽?」韦小宝道:「樊大哥,三水一仗是怎样打的?」樊纲笑道:「桂王听了手下奸臣的教唆,派了一名叫林桂鼎的,带兵来打广州………」苏冈道:「樊大哥,这话与事实不符。那是唐王先派兵去攻肇庆,我永历天子才不得已起而应战。」双方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旧事,渐渐的剑拔弩张,便要动起手来。
姚春连连摇手,大声道:「多年前的旧事,还提他干么?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是十分光荣之事,最後都教鞑子给灭了。」众人一听,都静了下来,心下均有惭愧之意。苏冈道:「白二弟,我们跟那老贼辩的是大义所在,那是非誓死力争不可,後来怎样?」白寒枫道:「那老贼所说的话,便和这………这位姓樊的师傅一模一样,我兄弟自然要跟他剖析明白。双方越说越是在声,谁也不让。我哥哥盛怒之下,一掌将一张茶几拍得粉碎。那老贼冷笑道:『你道理说不过人。便想动武麽?沐王府白氏双木威名远震,我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却也不惧。』他这句话,显然是损我们兄弟来着,也不将沐王府瞧在眼裏,说道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还胜似沐王府的成名人物。我哥哥道:『我自拍碎我家裏的茶几,关你什么事了?你出言轻侮沐王府,仗的是什么势道?」双方越说越僵,终於约定,当晚子时,在天坛较量。」
苏冈叹了口气,黯然道:「原来这场纷争,由此而起。」白寒枫道:「当晚我们到天坛赴约,没说几句。便和这老贼动起手来……」韦小宝道:「想必是二对一了,但不知是白大侠先上,还是白二侠先上?」白寒枫脸上一红,大声道:「我两兄弟向来联手,对付一个是二人齐上,对付一百个也是二人齐上。」
韦小宝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是跟我这小孩动手,你两兄弟也是联手齐上了。」白寒枫怒吼一声,一掌便向韦小宝头项击落。苏冈左手伸出,反手抓住了白寒枫的手腕,道:「白二弟,不可!」白寒枫用力一挣,叫道:「这………这小鬼讥刺我死了的哥哥。」韦小宝贪图一时口舌之便,没想到连已死的白寒松也说在其内,本待再取笑他几句,眼见他犹如发疯一般,心下害怕,便不敢再说。
苏冈道:「白二弟,冤有头,债有主,是那姓徐的害死了白大弟,咱们只能找姓徐的算帐。」白寒枫恶狠狠的向韦小宝道:「终有一日,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樊纲笑道:「苏三侠,你说白大侠给我们徐大哥害死,这个『害』字,恐怕还得斟酌。白二侠说道,双方在天坛比武较量,徐大哥以一敌二,既不是使什么阴谋毒计,又不是恃多为胜,乃是光明正大的动手过招,怎么说得上一个『害』字?」白寒枫怒道:「我哥哥自然是给老贼害死的。我哥哥去天坛赴约之前,二人事先商量过。我哥哥说道,这老儿虽然头脑胡涂,不明白天命所归,终究是反清复明的同道,此武之时,须当瞧在天地会的份上,只可点到为止,不能伤害了他的性命。我两兄弟手下留情,那料到这老贼心肠好毒,竟下杀手害死了我哥哥。」
苏冈道:「那老贼是怎地害死白大弟的?」白寒枫道:「我们一动上手,起初四十几招之内,也没分甚麽输赢,斗了良久,那老贼跳出圈子,拱手说道:『佩服,佩服!今日不分胜败,大家不用再比了。沐王府的武功驰名天下,果然是十分高明。』」樊纲道:「既是如此,大家就不用再打了,免伤和气,岂不甚好?」白寒枫怒道:「你又没瞧见老贼说话时的神气,你还道他是好心吗?他嘴角边微微冷笑,显然是说沐王府的白氏双木以二敌一,也胜不了他一个老头儿,什么『武功驰名天下』,只不过是吹牛而巳。我当然心下有气,便道:『不分胜败,便打到分出胜败为止。』这老贼身子虽然灵活,长力却不及我兄弟,斗得久了,他非输不可,他想不打,只不过是想乘机溜去而已。於是我们三个又斗了起来,我使一招『龙腾虎跃』从半空中扑击下来。那老贼果然上当,侧身斜避。这一招我两兄弟向来是熟练了的,我哥哥便使『横扫千军』,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击,叫他无处可避。」他说到这裏,将这招「横扫千军」比了出来。
玄贞点头道:「这一招左右夹击,令人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果然厉害。」白寒枫道:「这老贼身子一缩,忽然向我哥哥怀中撞到。我哥哥双掌一翻,按在他的胸膛之上,笑道:『哈哈,你输………』就在这时,噗的一声响,那老贼一拳一掌,都中在我哥哥胸腹要害。我哥哥顾念武林义气,双掌只在他胸口虚按,蓄力不吐,这老贼却良心好毒,使出重手,我一见势不对,一招『高山流水』,双掌先後击在那老贼的背心。那老贼身子一晃,退了开去,我哥哥已然口喷鲜血,坐倒在地。我好生焦急,忙去扶起哥哥,那老贼乾笑几声,飞身走了。我抱着哥哥回到家来,他在途中只说了四个字:『给我报仇。』便咽了气,苏三哥………咱们此仇不报,枉自为人!」说到这裏,不由得泪如泉涌。
玄贞道人转头向一人道:「风六哥,白二侠刚才所说的那几招,咱们来比划比划。」这姓风的名叫风际中,是个貌不惊人、乡下老头儿似的人物。昨日在小药店的地窖中引见之後,他从未开口说过活,韦小宝也没对他注意。这时他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一掌轻飘飘的向玄贞拍出。玄贞左掌一起,架了开去,跟着身子一缩,双手的五指都拿成了爪子,活脱是只猴子一般,那显是在模仿「八臂猿猴」徐天川的架式了。风际中左右一点,身子跃起,从半空中扑击下来。姚春叫道:「好一招『龙腾虎跃』!」叫声未毕,玄贞已然斜身闪开。便在此时,风际中扑到他的身前,左腿向右横扫,右臂向左横掠,谁都看了出来,这正是白寒枫适才所说的那一招「横扫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