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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忌送完药力,见宋青书头脸上无甚变化,心下甚喜,知道救活他性命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他自己重伤初愈,这么一运内劲,不由得又感心跳气喘,站在床前调匀内息半晌,这才回到外房,将烛台放在桌上。烛光映处,见周芷若脸色苍白异常,隐隐听得屋外轻轻的脚步之声,知是峨嵋派群弟子正在巡逻守卫,便道:“宋师哥的伤或能治愈,你可放心。”周芷若道:“你没救他的把握,我也没救谢大侠的把握。”
无忌心想:“明日她要去攻打金刚伏魔圈,峨嵋派中纵有一二高手相助,十九也难成事,说不定反而送了她的性命。”说道:“你可知我义父囚禁之处的情形么?”周芷若道:“不知。少林派设下什么厉害的埋伏?”无忌于是将谢逊如何被囚入山顶地牢、少林三老僧如何守御、自己如何两度攻打均告失败的经过说了一遍。周芷若默默听完,道:“这等说来,你既破不了,我是更加无济于事。”无忌突然心中一动,说道:“芷若,倘是我二人联手,大功可成。我以纯阳至刚的力道,牵缠住三位高僧的长鞭。你以阴柔之力乘隙而入,一进入伏魔圈中,内外夹攻,便能取胜。”周芷若冷笑道:“咱们从前曾有婚姻之约,我丈夫此刻却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没伤你性命,旁人定然说我对你旧情犹存。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骂我不知廉耻、水性杨花。”无忌急道:“咱们只须问心无愧,旁人言语,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无忌一呆,接不上口,只道:“你——你——”周芷若道:“张教主,咱们二人孤男寡女,深宵共处,已惹物议。你快请吧!”无忌站起身来,深深一揖,道:“宋夫人,你自幼待我很好,盼你再赐我一次恩德。张无忌有生之年,不敢想忘高义。”周芷若默不作声,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她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来,无忌无法见到她的脸色,待要再低声下气的相求,周芷若高声道:“静慧师姊,送客!”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静慧站在门外,一手执着长剑,气愤愤的瞧着无忌。张无忌心想义父的生死在此一举,自己的颜面屈辱,何足道哉,突然间跪在地下,向周芷若磕了四个头,道:“宋夫人,盼伙垂怜。”周芷若的身子仍如石像般一动不动。静慧喝道:“张无忌,掌门人叫你出去,你还纠缠些什么?当真是武林败类,无耻之尤。”她还道无忌乘着宋青书将死,又来求周芷若重行缔婚。张无忌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他回到明教的茅棚之前,赵明迎了上来道:“宋青书的伤有救,是不是?又用我的黑玉断续膏去做好人。”无忌道:“咦!你真是料事如神。他伤势是否能救,此刻还不能说。”赵明叹了口气,道:“你想救了宋青书的性命,来换谢大侠,无忌哥哥,你是越弄越糟,一点也不懂人家的心事。”无忌奇道:“为什么?这个我可不明白了。”赵明道:“你用尽心血来救宋青书,那便是说一点也不顾念周姊姊对你的情意。你想她恼也不恼?”无忌一怔,无言可答,倘说周芷若愿意自己丈夫伤重不治,那是绝无是理,但她确是说过:“我知道你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这两句话中,果是颇有怨对之意。赵明道:“你救了宋青书的性命,现在又后悔了,是不是?”不等张无忌回答,微微一笑,便即翩然进了自己居室。
无忌坐在石上,对着一弯冷月,呆呆出神,回思一生经过,自从离开冰火岛后,不一载而父母双亡,自此而后,可说没一日不是身在忧患之中,自己一心求好,但往往事与愿违。早知如此,与父母同在冰火岛此生终老,岂不是好?
五月初六清晨,少林寺钟声铛铛撞起,群雄又集在广场之中。那达摩院的老僧这次更不向空智请示,便即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众位英雄请了:昨日比武较量,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艺冠群英,便请宋夫人至山后破关,提取金毛狮王谢逊。老僧领路。”说着当先便行。峨嵋派静慧等八名女尼跟随其后,接着便是周芷若与峨嵋群弟子。众英雄更在后面,一齐向山后走去。张无忌见周芷若衣饰一如昨日,并未戴丧,知道宋青书未死,心想:“他既挨得过昨晚,看来性命能保。”
众人上得山峰,只见三位高僧仍是盘膝坐在松树之下。那达摩院老僧道:“金毛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看守地牢的是敝派长老。宋夫人武功天下无双,胜了敝派这三位长老,便可破牢取人。咱们大伙儿再瞻仰宋夫人的身手。”杨逍见无忌脸色不定,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教主宽心。韦蝠王、说不得二位,已率领五行旗人众伏在峰下。峨嵋派若不肯将谢狮王交出,咱们只好用强。”无忌皱眉道:“这是坏了大会的规矩,有失信义。”杨逍道:“我怕宋夫人将刀剑架在谢狮王颈中,咱们动手时投鼠忌器。信义什么的,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赵明也悄声道:“谢大侠仇人极多,咱们要防备人丛中暗器偷袭。”杨逍道:“范右使、铁冠道长、周兄、彭大师四位已分占四角,防人偷袭。”赵明低声道:“最好是若有人用暗器偷袭,咱们就可乘机动手,抢了谢大侠便走。天下英雄也不能怪咱失了信义。要是风平浪静,杨左使,不如你暗中派人假装袭击谢大侠,纷扰之中,咱们混水摸鱼抢人。”杨逍笑道:“此计大妙。”当下便去派遣人手。
张无忌明知此举甚不光明磊落,但为了相救义父,那也只好无所顾忌,心中又不禁感激赵明,暗想:“明妹和杨左使均有临事决难的大才,难得他二人商商量量,极是投机,我可就没这种本事。”
只听周芷若道:“三位高僧既是少林派长老,自是武学深湛。要本座以一敌三,非但不公,抑且不敬。”那达摩院老僧道:“宋夫人要添一二人相助,亦无不可。”周芷若道:“本座承天下英雄相让,侥幸夺魁,所仗着不过是先师灭绝师太秘传的本派武功。若是以三敌三,纵然得胜,也未能显得先师当年教本座的一番苦心,但如以一敌三,又是对主不恭。这样吧,我叫一位昨日伤在本座手下、伤势尚未痊可的小子联手。这小子当年曾被先师三掌击得口吐鲜血,天下皆知。如此便不损先师威名。”张无忌一听之下,心中大喜:“谢天谢地,她果然允我之请。”只听周芷若道:“张无忌,你出来吧。” 明教群豪除了杨逍等数人之外,都是不明其中原由,但听她小子长、小子短的侮辱本教教主,尽皆愤恨难平。不料张无忌脸有喜色,走了出来,长揖到地,说道:“宋夫人昨日手下留情,饶了小子性命。”他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她当众辱我,不过是为峨嵋派挣个颜面,再报那日婚礼中新郎遁走的羞耻。为了义父,我是委曲求全到底。”周芷若道:“你重伤未愈,我也不要你真的帮手,只不过作个样子而已。”张无忌道:“是,一切遵命而行,不敢有违。”
周芷若取出软鞭,右手一抖,鞭子登时卷成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好看已极,左手翻处,青光闪动,露出了一柄短刀。群雄昨日已见识了她软鞭的威力,不意她左手尚能同时用刀,一长一短,一柔一刚,那是两种截然相异的兵刃。群雄惊佩之下,精神都为之一振。
张无忌从怀中摸出两枚圣火令来,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故意又咳嗽几声,显得重伤未愈,自保也是十分勉强,待会若是胜了少林三僧,好让群雄都说全是周芷若的功劳。只见渡厄等三僧缓缓将长鞭抖了出来,周芷若靠到无忌身边,低声问道:“你曾立誓为你表妹报仇,倘若害她的凶手是你义父,你还救他不救?”无忌一怔,道:“义父有时心智失常,作不得数。”
正在此时,忽听得峰腰里传来轻轻数声琴箫和鸣之声。无忌心中一喜,只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白衣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衣少女手执长箫走上山峰来。黑白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乐音极是柔雅。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从乐声中缓步上峰,果然是当日无忌在卢龙丐帮中会过之人。
丐帮的女童帮主史红石一见,奔将过去,扑在她的怀里,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咱们的掌老和龙头,都给人害了!”说着手指周芷若,道:“是她峨嵋派和少林派下的毒手。”那黄衣少女点头道:“我都知道了。哼!『九阴白骨爪』未必便是天下最强的武功。”她上峰来时这等声势,人又美貌飘逸,人人的目光都在瞧她,这两句话更是清清楚楚的送到了各人耳中。群雄一凛之下,心想:“峨嵋派这路爪法,便是百年前驰名江湖的阴毒武功『九阴白骨爪』么?”年纪较长的武林人士,都曾听过“九阴白骨爪”的名字,但均知这门武功阴毒过甚,久已失传,谁也没有见过。黄衫女子携着史红石的手,走入丐帮之中,便在一块山石上坐了。
周芷若道:“这女子是谁?”张无忌道:“我只见过她一次,不知她的姓名来历。”周芷若道:“她不是姓杨么?”无忌道:“我也是此刻首次听见。”周芷若哼了一声,道:“动手吧!”长鞭一抖,卷向渡难的长鞭,身子一借势,便从三株苍松间落了下去。她第一招便直攻敌人中央,狠辣迅捷,胆识之强,纵是第一流江湖老手,也是有所不及。群雄只见她身在半空,如一双青鹤凌空扑击而下,身法曼妙无比。她右手的软鞭与渡难的长鞭缠在一起,既借其力,又使渡难的兵刃暂时无法使用。渡厄和渡劫双鞭齐扬,分从左右击至。张无忌直抢而前,脚下一踬,一个筋斗摔了过去。群雄咦的一声,只道他伤后立足不定。
那知道张无忌这一招使的乃是圣火令上所载的古波斯武功,身法怪异,已达极点,他似是向前摔跌,双手圣火令却已向渡难胸口拍了过去。其时渡难长鞭正与周芷若的鞭子缠住未分,不能回鞭抵挡,渡厄、渡劫和他同一体,一见势危,立时舍却周芷若,双鞭向无忌身上击来。两条长鞭矫夭若游龙,眼见无忌性命不保,不料他在地下一个打滚,狼狈万状的滚向渡厄身边,渡厄左手向他肩头戳去,无忌左掌以挪移乾坤之力化开,身子一晃,和身向渡劫撞到。
原来他今日一意要捧周芷若成名,将击败少林三高僧的尊荣,尽数归于这位峨嵋掌门,自己只求救出谢逊,是以使的全是古波斯武功,东滚一转,西摔一交,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旁观群雄之中,原本不乏识见卓超的人物,但一来这路古波斯武功实是太怪,二来从未有人在中土用过,三来昨日张无忌身受重伤乃是人所共见,因此初时最多没瞧出破绽。拆到数十招后,只周芷若身形忽高忽低,飘忽无方,张无忌越来越是招架不住,手忙足乱,竟似比一个初学武功的莽汉尤有不如,但不论情势如何凶险,他总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对方的杀着。
旁观群雄中年事较长,心智机敏的便知其中必有蹊跷,多半张无忌所使的,乃是“醉八仙”一类的功夫,看上去颠三倒四,实际中奇奥变化,这一类武功,比之正路功夫可又难上许多了。可是这门古波斯的武功,若是单独对付渡厄或渡劫、渡难一人,对方定然闹个手足无措,便如无忌初逢风云三使时那么落于下风。但这三位少林高僧枯禅坐将下来,心意相通,任谁一人招数中露出破绽空隙,其余二人立时予以补足。无忌种种怪异身法,本来每一招都足以迷乱敌人眼光,似左实右,似前实后,只要判断略一错误,立时便上了他的大当,但三高僧鞭随心动,对无忌的诸番做作竟是视而不见。拆到七八十招时,无忌怪招纵是层出不穷,却是没能损及三高僧分毫。斗近百招,无忌只觉三高僧长鞭上威力渐强,自己身法却慢慢的涩滞起来,已无初斗时的灵动自如。
原来无忌所使武功,有小半已入魔道,三高僧的“金刚伏魔圈”,正是以佛力伏魔的精妙大法。旁人只见无忌越斗越是精神,其实他心灵中魔头渐长,只须再斗百招,那就全然处于三高僧佛门上乘武功的克制之下,不由自主的狂舞不休。三高僧不须出手,他自己便制了自己死命。要知明教被称为“魔教”,亦非全无道理,而这路古波斯武功的创立人“山中老人”,更是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魔。无忌初时照练,倒也不觉如何,此刻乍逢劲敌,将这路武功中的精微处尽数发挥出来,心灵渐受感应,突然间哈哈仰天三笑,声音中竟是充满了邪恶的奸诈之意。
他三笑方罢,猛听得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传出诵经之声,正是义父谢逊的声音。只听他苍老的声音缓缓诵念佛经:“尔时须菩提(按:须菩提是在舍卫国听佛说金刚经的长老)闻说是经,深解义趣,涕泪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说如是甚深经典。我从昔来所得慧眼,未曾得闻如是之经。世尊,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信心清净,即生实相——』”无忌边斗边听,自谢逊的诵经声一起,少林三高僧长鞭上的威力也即收敛,只听谢逊继续诵道:“『世尊,我今得闻如是经典,信解受持,不足为难。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是人即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思潮起伏,知道义父自被囚于峰顶地牢,每日听少林三高僧讲经,上次明明可以脱身,却是自知孽重罪深,坚决不肯离去,难道他听了数月经文之后,终于大澈大悟么?那经中言道:“若当来世,后五百岁,其有众生得闻是经,信解受持。”在义父心中,这五百年后之人,便是他了。只听他又念佛经道:“佛告须菩提:『如是,如是!若复有人,得闻是经,不惊,不怖,不畏,当知是人甚为希有——如我昔为歌利王割截身体,我于尔时,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以故?我于往昔节节支解时,若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应生嗔恨——是故,菩萨须离一切相。』”
张无忌于佛经精义,原本不解,但谢逊所念经文,句句涉及他的自身,文义甚是明白,那显然是说,世间一切全是空幻,对于我自己的身体,别人的身体,心中全不必牵念,即使别人将我身体割截,节节支解,因为我根本不当自己的身体,所以他绝无恼恨之心。“义父修为若此,是否叫我不必为他烦恼,不必出力救他脱险?”
张无忌施展圣火令上的古波斯武功,只因对手是三位中土第一流的佛家高手,到得百余招后,魔由心生,他已渐渐受到自己心中魔头的牵制,正自一步步的踏入危境,忽听得谢逊在地牢中诵经之声。原来少林三僧三条鞭组成“金刚伏魔圈”,原是以“金刚经”为最高旨义,最后要做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于人我之分、生死之别,全部视作空幻。只是少林三僧修为虽高,临敌时总是忘不了克敌制胜的念头,虽将自己生死置于度外,人我之分却是无法除去,因此这“金刚伏魔圈”的威力,还不能练到极致。但这数月来,三僧对谢逊所讲的,便是这部“金刚经”。
无忌一听到佛经,手下招数不停,心中却想到了经文中的含义,魔意消退,这路古波斯武功立时不能连贯,刷的一声,渡劫的长鞭抽到了他的左肩。无忌左肩一沉,不由自主的使出了挪移乾坤心法,配以九阳神功,登时将击来的劲力卸去,心念微动:“我用这路古波斯武功实是难以取胜。”斜眼看周芷若时,见她左支右绌,也已呈现败象,暗想:“今日之势,事难两全。我若不出全力,芷若一败,救义父之事便无指望了。”一声清啸,使开两根圣火令,着着进攻。谢逊诵经之声并未停止,但无忌凝神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没能再去听他所念经文的含义。他尽量将三僧的长鞭接到自己手上,以便让周芷若能寻到空隙,攻入圈内。
他这一全力施展,三僧祇觉鞭上压力渐沉,迫得各运内力与之抗御。三僧中渡厄修为最高,深体必须除却“人我四相”,但渡难、渡劫二僧争雄斗胜的念头一盛,着了世间相的形迹,渡厄的鞭法非和他二人相配不可。旁观群雄一见无忌改了武功的招数,三株苍松间的争斗越来越是激烈。只见三僧头顶渐渐现出一团淡淡的水气,知道那是额上汗水为内力一逼,化作了蒸气,可见五个人已到了各以内力相拚的境地。张无忌头顶也有水气现出,却是笔直一条,又细又长的聚而不散,显是他内力深厚,更胜三僧。群豪昨日人人见到他身受重伤,那知他只是一宵之间,便即痊愈,内力之深厚,已达化境,适才的摔跌滚动,全是假意做作。即是武学平平之辈,也都看了出来。
周芷若却不与三僧正面交锋,只在圈外游斗,见到金刚伏魔圈上生出破绽,便即纵身而前,一遇长鞭拦截,立时翩若惊鸿般跃开。这么一交锋,张无忌和她武学修为的高下,登时再也无法隐瞒,旁观群雄中已有人窃窃私议:“近来年武林中传言:明教张教主武功之强,当今独步。果然是名不虚传。”“昨天他是故意让这位宋夫人的,这叫做好男不与女斗啊。”“什么好男不与女斗?宋夫人本来是张教主的妻子,你知不知道?这叫做故刀情深!”“呸!只有故剑情深,那里有故刀情深?”“刀跟剑都是兵器,有什么分别?”
少林三僧和张无忌的招数越打越是缓慢,变化越来越是精微。上得少林寺来参与英雄大会之人,个个都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有的本身武功虽非一流,识见大都不凡,此刻见到这场拚斗到了这等高深的境界,无不叹为观止。周芷若的武功纯以奇幻见长,制服武当二侠,已是她成就的峰巅,说到内功修为,比之俞莲舟、殷利亨尚是远为不如。这时张无忌与少林三僧各以真实本领相拚,半分不能取巧,她竟是插不下手去,有时软鞭一晃上前进攻,在四人的内劲上一碰,立时不由自主的弹了出来。
又斗小半个时辰,张无忌体内九阳神功急速流动,圣火令上发出嗤嗤声响。少林三僧的脸色本来各自不同,这时却都是殷红如血,僧袍都鼓了起来。
少林三僧身上僧袍高高鼓起,便似为大风所充,但张无忌的衣衫却是并无异状,这般情景高下已判,倘若无忌是以一对一、甚而是以一敌二,早已获胜。张无忌所练的九阳真气原本浑厚无伦,再加上张三丰指点,学得太极拳中练气之法,更是愈斗愈盛,最能持久,他原可再拚一两个时辰,以待三僧气衰力竭。但少林三僧拚到此时,也已瞧出久战于已不利,突然间三僧齐声高喝,三条长鞭急速转动,鞭影纵横,似真似幻。无忌凝视敌鞭来势,一一拆解,心下暗自焦急:“芷若武功虽奇,究竟所学时日无多,尚比不上外公和杨左使二人联手的威力。我独力难支,看来今日又要落败了。这次再救不出义父,那便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心浮气粗,招数上威力稍减,三僧乘机跟着进击,更是险象环生。无忌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昔年冰火岛上谢逊对他的慈爱,又想谢逊所以眼盲之后仍是干冒大险,重入江湖,全是为了自己,今日若是救他不得,实是不愿独活。眼见渡难一鞭自身后遥遥兜至,张无忌突出怪招,左手一举,竟让这一鞭击中手臂,只是用了挪移乾坤之法,将鞭力卸去,右手圣火令挡住渡厄、渡劫双双攻来的两鞭,身子忽然大鸟般向左扑了出去,空中一个迤旋,已将渡难那条长鞭在他所坐的苍松上绕了一圈。
这一招直是匪夷所思,渡难的长鞭一缠上松树,登时无兵刃可用。无忌左臂力振,向后急拉,要将他长鞭深深嵌入松树树干。渡难大惊之下,向后力夺。无忌变招奇速,顺着他的力道扯了过去。那松树的树干虽粗,但树根处已有大半被三僧挖空,用以遮蔽风雨。此刻被一条坚韧无比的长鞭缠住,由无忌和渡难两股极大的力道同时拉扯,只听得喀喇喇一声巨响,那松树在挖空处折断,从半空中倒将下来。
张无忌得理不让人,当渡厄、渡劫二僧一愕之际,双掌齐施,大喝一声,推向渡厄身居的那株苍松。这两掌上的掌力,乃是他毕生功力所聚,那松树抵受不住,当即折断。两株断下的松树连枝带叶,一齐压向渡劫所居的松树上去。这株松树倒下时已有数千斤的力道,无忌飞身而起,双足更在第三株松树上一蹬,那松树又即断折,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缓缓倒下。
其时松树折断声、旁观群雄惊呼声混成一片,张无忌手中两枚圣火令便力向渡厄、渡劫掷了过去。渡厄、渡劫既要闪避从空倒下的松树,又要应付无忌掷来的圣火令,武功虽强,却也闹了个手忙足乱。无忌身子一矮,贴地滚过尚未着地的树干,已到了金刚伏魔圈的中心,使出挪移乾坤心法,双掌一搓一推,立时便将盖在地牢上的大石推开,叫道:“义父,快出来!”他有过前车之鉴,生怕谢逊又不肯出来,以致适才这番侥幸成功的冒险尽付东流,不待谢逊答应,探手下去,抓住谢逊的后心,一提便提了上来。
便在此时,渡厄和渡劫双鞭齐到,无忌迫得放下谢逊,怀中又掏出两枚圣火令,向二僧掷出,双手快如电闪,抓住了两条长鞭的鞭头。渡厄、渡劫正要各运内力与无忌夺鞭,圣火令已掷到面门,双令之到,快得直无思量余地,两僧只得撤手弃鞭,急向后跃,这才避开了圣火令之一击。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渡厄和渡劫向后跃开之时,渡难左掌已向无忌胸口拍到。无忌叫道:“芷若,快绊住他!”斜身一闪,抱起了谢逊,只须将他救出了三松之间,少林派便无话说。周芷若哼了一声,微一迟疑,渡难又是一掌拍到。无忌身子一转,避开背人要穴,让渡难这一掌击中自己肩头。
张无忌抱了谢逊,正要从三株断松间走了出来,谢逊道:“无忌孩儿,我一生罪孽深重,在此处听经忏悔,正是心安理得。你何必救我出去?”说着便要挣扎下地。无忌知道义父武功既高,若是坚决不肯出去,倒难应付,说道:“义父,孩儿得罪了!”右手五指闪了几闪,点了他大腿与胸腹间的数处穴道,饮他暂时动弹不得。
就是这么一迟疑,渡厄、渡难、渡劫三僧的手掌同时拍了过来,同声喝道:“留下人来!”张无忌见三人的掌力将四面八方都笼盖住了,手掌未到,掌风已是森然逼人,只得将谢逊放在地下,出掌抵住,叫道:“芷若,快将义父抱了出去。”他双掌摇晃成圈,运掌力与三僧对抗,使三僧无一能抽身拦阻周芷若。这是乾坤大挪移心法中最高深的功夫之一,他掌力游走不定,虚虚实实,将三僧的掌力黏住了。但这门功夫,也是最耗真力,比之适才比拚内力,那是辛苦得多。
张无忌虽知此举费神,难以持久,但想周芷若抱了谢逊出去,只是倾刻间的事,那时便可设法脱离三僧掌上的黏力。周芷若一跃进圈,到了谢逊身畔。谢逊喝道:“呸,贱人!——”周芷若一伸手,便点了他的哑穴,叱道:“姓谢的,我好意救你,何以出口伤人?你罪行滔天,命悬我手,难道我便杀你不得么?”说着举起右手,五指成爪,便要往谢逊天灵盖上抓了下去。无忌一见大急,忙道:“芷若,不可!”其时他与少林三僧正自各以绝学相拚,少林三僧虽无杀他之意,但到了这等生死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伤敌,便是己亡,实无半点容让的余裕。张无忌一开口,真气稍泄,三僧的掌力便排山倒海推将过来,只得催力抗御。双方各运“黏”字诀,非分胜败,难以脱身。
周芷若手爪举在半空,却不下击,斜眼冷睨张无忌,冷笑道:“张无忌,那日濠州城中,你在婚礼中舍我而去,可料到有今日之事么?”张无忌心分三用,既担心谢逊被她抓死,又恨她在这紧急关头来算旧帐,何况少林三僧的掌力源源而至,纵然专心凝神的应付,最后也非落败不可,这一心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衣衫都已被大汗湿透。
杨逍、范遥、韦一笑、说不得、俞莲舟、殷利亨等看到这般情景,无不大惊失色。这些人均是义气深重,只教救得张无忌,纵然牺牲自己性命,也是绝无悔恨,但各人均知自己功力不及无忌与少林三僧,别说从中拆解,便是上前袭击少林三僧,三僧也会轻易而举的将外力转移到无忌身上,令他受力更重,那是救之适足害之了。崆峒五老唐文亮、宗维侠、常敬之等感怀张无忌昔日之德,也是顿足搓手,十分焦急。空智忽然叫道:“三位师叔,张教主曾于本派有恩,伤之不义,务请手下留情。”杨逍、范遥等听他这等说,都好生感激。但三僧和无忌的比拚已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无忌原无伤害三僧之心,三僧念着日前无忌相助解围,也早就相俟机罢手,只是双方均是骑虎难下。三僧神游物外,对空智的叫声听而不闻,根本就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其实便算得知,却也无能为力。
韦一笑身形一晃,如一溜轻烟般闪竹断松之间,便待向周芷若扑去,却见周芷若右手作势,悬在半空,自己只须上前这么一扑,她手抓立时便向谢逊头顶插下。谢逊若死,张无忌心中大悲,登时便会死在三僧掌力之下。韦一笑与周芷若相距不到一丈,却是呆呆定住,不敢上前动手。一时之间,山峰上每个人都似成了一座石像,谁都一动不动,也是谁都不出一声。蓦地里周颠哈哈一笑,踏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