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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得脚步声响,那少女又奔了出来,恶狠狠的道:“丑八怪,你心里一定不服气,说我自己相貌这般丑陋,却还在瞧你不起,是不是?”张无忌摇头道:“不是的。你相貌不很好看,我才跟你一见投缘,倘若你没有变丑,像从前那样——”那少女突然惊呼:“你——你怎地知道我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张无忌道:“我这一次见你,你脸上比上次见你时,又肿得厉害了些,皮色也更黑了些。如果一个人生来便这样,决不会越来越难看的。”那少女惊道:“我——我这几天不敢照镜子。你说我是在越来越难看了?”张无忌柔声道:“一个人只要心地好,相貌美丑有何分别?我妈妈跟我说,越是美貌的女子,良心越坏,越会骗人,叫我要特别小心提防。”
那少女那有心思去理他妈妈说过什么话,急道:“我问你啊,你第一次见我时,我还没有变得这样丑怪,是不是?”张无忌知道若是答应一个“是”字,她必伤心难受,只是怔怔的望着她,心中对她很是怜悯。那少女聪明之极,一见到他脸上神色,早料到他所要回答的是什么话,掩面哭道:“丑八怪,我恨你,我恨你!”这一次离去,却不再回转了。
张无忌又躺了两天,那日晚上,有头饿狼出来觅食,边嗅边爬。走到张无忌身边来。无忌手起一拳,登时将那饿狼打死。这头野狼觅食不得,反而做了无忌肚中的食料。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腿伤已愈合大半,大约再过得七八天,便可起立行走了,心想那个村女这一去之后,从此不会再来,只可惜连名字也没问她,又想:“她脸上容色何以会越变越丑,这事倒令人猜想不透。”想了半日无法解答,也就不再去想,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睡到半夜,睡梦中忽听得远处有几个人踏雪而来。这时他所练的九阳神功已有两三成火候,便在沉睡之中,方圆数十丈内稍有异动,也决计逃不过他的耳目,这几个人一齐走路,他立时便惊醒了。张无忌双腿仍是不可移动,上身却已能坐直,当下坐起身来,向脚步声处一望,这晚上一弦新月如眉,淡淡月光之下,只见走来共有七人,当先一人身形婀娜,似乎便是那个村女。他凝目细看,心下微觉惊讶,这人果然便是那容貌丑陋的少女,可是她身后的六人,却是散成扇形,似乎是防她逃走了的模样。无忌心道:“难道她是被她爹爹、哥哥、姊姊们拿住了?怎么却到这儿来?”
他心中转念未定,那少女和她身后六人已然走近。张无忌一看,那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原来那六人他无一不识,左边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她父亲武烈、她师兄卫璧,右边是昆仑派掌门人何太冲,他妻子班淑娴,走在最右边的是个中年女子,面目依稀相识,却是峨嵋派的丁敏君,张无忌大奇:“她怎么跟这些人都相识?难道她也是武林中人,识破了我本来面目,便引他们来拿我,逼问我义父的下落?”他想到此处,心下更无怀疑,不觉大是气恼:“我和你无冤无仇,原来你也来加害于我!”寻思:“我双足眼下不能动弹,这六个人没一个是弱者,说不定这村女的武功也强。我姑且跟他们虚于委蛇,答应带他们去找我义父。待得将双腿养伤好了,那时再跟他们一个个算帐。”
若在四年之前,张无忌只是将性命溪出去不要,任由对方如何加刑威逼,总是咬紧牙关不说出而已,但此时一来他年纪大了,二来练成九阳真经后神情心定,遇到任何危难都能沉着应付,当下心中微微冷笑,丝毫不感畏惧,只是没料想到那村女居然也来出卖自己,愤慨之中,不自禁的有些伤心,索性躺在地下,曲臂作枕,谁也不理会。
那村女走到张无忌身前,静静的瞧了他半晌,隔了良久,才慢慢转过身去。张无忌听到她极轻微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声音极轻极轻,可是叹息之中,却充满了哀伤之意。张无忌心下冷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假惺惺的可怜起我来?”只见卫璧将手中长剑一摆,冷笑道:“你说临死之前,定要去和一个人见上一面,我道定是个貌如潘安的英俊少年,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哈哈,好笑啊好笑,这人和你果然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对。”那村女竟是毫不生气,只淡淡的道:“不错,我临死之前,要来再瞧他一眼。因为我要明明白白的问他一句话,我听了之后,才能死得瞑目。”
张无忌大奇,对两人所说的言语,半点也不懂,似乎这六人拿住这村女要杀她,而她却要来再瞧自己一面,有事要问,便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事?”那村女道:“我有一句话问你,你须得老老实实的答我。”张无忌道:“是我自己的事!我件件都可明白相告。若是旁人的事,便是我身受千刀万箭之苦,也决计不能吐露一字半句。”他生怕那村女问的是谢逊的所在,是以先把言语说得绝了。
那村女冷笑道:“旁人的事,要我担什么心?我问你,那一天你跟你我说,咱两人都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你愿意跟我作伴。这句话确是出于真心肺腑之言么?”张无忌坐起身来,只见她眼光中又露出那哀伤的神色来,便道:“我自是真心的。”那村女道:“那么你是不嫌我容貌丑陋,愿意和我一辈子厮守么?”张无忌怔了一怔,这“一辈子厮守”五个字,他心中一直没想到过,只是他不忍见这村女哀伤无依,便道:“什么丑不丑,美不美的,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如要我陪伴你说话谈心,我自然也是很喜欢的。”那村女声音颤抖,问道:“那么你是愿意娶我为妻了?”
张无忌身子一震,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喃喃的道:“我——我没想过——娶妻子——”只听得卫璧和武青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卫璧笑道:“连这样一个又丑又老的乡巴佬也要你,咱们便不杀你,你活在世上又有什么味儿,还不如就在这块大石上一头撞死了吧。”张无忌凝视着那村女的脸,只见她低下了头,眼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显是心中悲伤无比,只不知是为了她自己命在旦夕,是为了她容貌丑陋,还是为了卫璧那些利刃般的讽剌讥嘲?
张无忌心中大动,蓦地里想起自己父母双亡之后,颠沛流离,不知受了人家的多少欺侮,这村女茕茕弱质,年纪比自己小,身世比自己更是不幸,这时候不知何以巴巴的来问这一句话,自己焉可令她伤心落泪,受人侮辱?何况这少女这般相问,自是诚心委身。“我一生之中,除了父母、义父,以及太师父、众位师伯叔,有谁是这般真心的关怀过我?我日后好好待她,她也好好待我,两个人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眼见那少女身子颤抖,便要走开,张无忌左手伸出,握住了她的右手,大声道:“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只盼你别说我不配。”
那少女听了这话,眼光中霎时间射出极明亮的光采,低低的道:“阿牛哥哥,你这话不是骗我么?”张无忌道:“我自然不骗你。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去了从前的苦处。”那少女坐下地来,倚在他身旁,又握住了他另只手,柔声道:“你肯这样待我,我真是快活。”闭上了双眼道:“你再说一遍给我听,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你说啊,你要怎样待我?”
张无忌见她喜慰无比,心下也感快乐,握着她一双小手,只觉柔腻滑嫩,温软如绵,说道:“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却小时候的苦处,不论有多少人欺侮你,跟你为难,我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要保护你周全。”那村女脸露甜笑,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从前我叫你跟着我去,你非但不肯,还打我、骂我、咬我——现下你跟我这般说,我很是欢喜。”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登时凉了,原来这村女闭着眼睛听自己说话,却仍是把他幻想作她心目中的情郎。那村女只觉得他的身子一颤,睁开眼来,脸上的神色非常奇,又是气愤,又是失望,但也不免带着几分歉仄和柔情。她定了定神,说道:“阿牛哥哥,你愿娶我为妻,我很感激,像我这般丑陋的女子,你居然不加嫌弃。可是早在几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属于旁人的了。那时候他尚且不睬我,这时见我如此,更加眼角也不瞧我一眼。这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啊——”
她虽骂那人为“狠心短命的小鬼”,可是骂声之中,仍是充满着不胜眷恋低徊之情。张无忌听在耳中,心下酸溜溜的满不是味儿。武青婴冷冷的道:“他也肯娶你为妻了,情话也说完啦,可以起来了吧?”那村女慢慢站起身来,对张无忌道:“阿牛哥,我快死了。就是不死,我也决不能嫁你。但是我很喜欢听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你别恼我,有空的时候,便想我一会儿。”她的话说得很是温柔,很是甜蜜,张无忌忍不住心下一酸。
只听得班淑娴嘶着嗓子说道:“我们已如你所愿,让你跟这人见面一次。你也当言而有信,将那人的下落说了出来。”那村女道:“好!我知道那人曾经藏在他的家里。”说着伸手向武烈一指。武烈脸色微变,哼了一声,道:“瞎说八道!”卫璧道:“我们要问你,你杀我朱九真表妹,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道:“杀了朱——朱九真姑娘?”卫璧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道:“你也知道朱九真姑娘?”张无忌道:“雪岭双姝大名鼎鼎,谁没听见过?”武青婴嘴角边掠过一丝笑意,大声道:“喂,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村女道:“指使我来杀朱九真的,是昆仑派的何太冲夫妇,峨嵋派的灭绝师太。”武烈大喝一声:“你妄想挑拨离间,又有何用?”呼的一声,便向那村女拍去。他这一喝威风凛凛,掌随喝声而出,便只一掌,激得地上雪花飞舞。那村女不敢强挡,身形一闪,避过了他这一掌,身法奇幻之极,不知她脚下如何跨步。
张无忌心下一片混乱:“她原来当真是武林中人。她去杀了朱姑娘,那自是为了我。我说受了朱姑娘的骗,被她所养的恶犬咬得遍体鳞伤,我可没要她去杀人啊。我只道她因为相貌变丑,家事变故,以致脾气古怪,那知竟是动不动便杀人。”只见卫璧和武青婴各持长剑分从左右夹击,剑气掌风之中,夹着地下激起的一片雪花。张无忌凝神观战,只见那村女东一闪西一窜,尽量避开武烈雄浑的掌力,但对武青婴和卫璧的剑招似乎不在意下,突然间纤腰一扭转到了武青婴的身侧,拍的一声,打了她一记耳光,左手探处,已抢过了她的长剑,武烈和卫璧大惊,双双来救。
那村女长剑颤动,叫声:“着!”竟是硬生生在武青婴的脸上划了一条血痕,想是武青婴一再讥笑貌丑,因而冒奇险,不理武烈和卫璧从两侧进攻,强使武青婴的俏脸受伤。
武青婴一声惊呼,向后便倒,其实她受伤不重,但她爱惜容貌,只觉脸上刺痛,便已心惊胆战。武烈左手一掌向那村女按去,那村女斜身闪避,叮当一响,手中长剑和卫璧的长剑相交。张无忌没看清她手腕如何奇奇怪怪的一转,卫璧已然长剑脱手,飞向天空。但就此时,武烈右手食指颤动,已点中了她左腿外侧的伏兔风市两穴。武烈这两下点穴,正是家传的一阳指法,虽然他远远不及上当年的一灯大师甚而祖上武三通的造诣,但指力究是非同小可。那村女轻哼一声,立足不定,倒在张无忌身上。那风市穴属于足少阳胆经,伏兔穴属于足阳胃经,一经一阳指的指力透入,那村女但觉全身暖洋洋的,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便是想抬一根手指,也是宛似有千斤之力缚着,只是身上却不觉丝毫痛苦。须知那武烈虽非正人端士,但这一阳指的武学,却是极为正大光明,被点中了的人只是失却抗拒之力,不受任何苦楚。
武青婴拾起卫璧的长剑,恨恨的道:“丑ㄚ头,我却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只斩断你两手两腿,让你在这里喂狼。”一剑正要向那村女右臂砍下,武烈道:“且慢!”伸手在女儿手腕上一带,将她这一剑引开了,对那村女道:“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那便给你一个痛快的。否则的话,哼哼!我瞧你断了四肢,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大好受吧。”那村女年纪轻轻,却是极具胆色,微笑道:“你一定要我说,我实在无法再瞒了。武青婴姑娘要嫁给一个男子,另外一个美貌姑娘也要嫁这人,两女不相下,那个美貌姑娘便指使我去杀了朱九真。这件事我本要严守秘密——”她还待说下去,武青婴已气得花容失色,手腕向前直送,一剑便往那村女心窝中刺去。
那村女鉴貌辨色,已将武青婴和卫璧、朱九真三人之间的尴尬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她如此激怒武青婴,正是要她爽爽快快的将自己刺死,但见青光一闪,长剑已到心口,突然间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飞来,无声无息的在那剑上一撞,武青婴虎口震裂,呼的一声响,那剑直飞出去,这股力道大得异乎寻常,长剑竟是飞出二十余丈之外,方才落地。黑暗中谁也没看见武青婴的兵刃如何脱手,但这剑以如此劲道飞了出去,便是要她自己用力投掷,也决计无法做到,看来那村女暗中已到了强援。六个人一惊之下,各自退了几步,回头察看。这一带地势开阔,并无山石丛林可以藏身,一眼望出去,半个人影也无,六人面面相觑,都是惊疑不定。武烈低声道:“青儿,怎么啦?”武青婴道:“似乎是什么极厉害的暗器,将我的剑儿震飞了。”武烈游目四顾,确是不见有人,哼了一声道:“便是她弄鬼。”心中暗暗奇怪:“她明明已中了一阳指力,怎地尚能使力震飞青儿的长剑?这ㄚ头的武功当真邪门。”踏步上前,一掌往那村女左肩拍去,这一掌运劲雄猛,要拍碎她的肩骨,使她武功全失,再由女儿来称心摆弄于她。
掌心离她肩头约有七八寸,眼看她便要肩头粉碎,蓦地里那村女左掌翻将上来,双掌相交,武烈胸口一热,但觉对方的掌力犹似狂风怒潮,竟非人力所为,“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已然飞起,砰的一响,摔出三丈以外。总算他武功深厚,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但胸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身子刚站直,待欲调匀气息,晃了一晃,终于又俯身跌倒。卫璧和武青婴大惊,急忙抢上扶起。忽听得何太冲道:“让他多躺一会!”武青婴回过头来,怒道:“你说什么!”心想:“爹爹受了敌人暗算,你却乘火打劫,反来讥嘲。”
何太冲道:“你血气翻涌,静卧从容。”卫璧登时省悟,道:“是!”轻轻将师父放回地下。何太冲和班淑娴夫妇对望一眼,心下大是诧异,他们都和那村女动过手,觉得她招术精妙,果有过人之处,然以年龄所限,内力未臻上乘,可是适才和武烈对这一掌,明明是以世所罕有的内力将他震倒,实是令人大惑不解。
他们感到奇怪,那村女心中更是诧异万分。她被武烈的一阳指点倒后,倒在张无忌怀中,动弹不得,眼看武青婴挥剑刺来,却不知突然从那里飞来一物,将她长剑震脱,跟着自己小腿上足三里和阳陵泉两处穴道中,突有一股火炭一般的热气透入,在伏兔和风市两穴上一冲。登时将被点的穴道解开了。她身一震,低头看时,只见张无忌双手握住自己两脚足踝,那热气源源不绝的从悬钟穴中涌入体内。这当儿变化快极,未及细想,武烈的一掌已拍了下来。她随手抵御,原来拚着手腕折断,胜于肩头被他拍得粉碎,那知双掌相交之下,武烈竟给自己一掌挥出数丈之外。她一怔之下,心道:“难道这丑八怪、乡巴佬,竟是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何太冲心存忌惮,不愿再和她比拚掌力,拔剑出鞘,说道:“我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那村女笑道:“我没剑啊!”何太冲左足一挑,勾起武青婴掉在地下的长剑,柄前刃后,平平的向那村女当胸前飞去。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里。何太冲是一派掌门,不肯占小辈的便宜,说道:“你进招吧,我让你三招再还手!”那村女一剑刺出,迳取中宫。何太冲怒哼一声,低声道:“小辈无礼!”举剑一封。
却听得喀喇一响,双剑一齐震断,何太冲脸色大变,身形晃处,已自退开半丈。那村女暗叫:“可惜,可惜!”原来张无忌将九阳神功传到体内,但她不会发挥神功的威力,结果双剑齐断,若能运力攻敌,那么断的将只何太冲的兵刃,她手中长剑却可完好无恙。
班淑娴大奇,低声道:“怎么啦?”何太冲手臂兀自酸麻,苦笑道:“邪门!”班淑娴拔出长剑,寒着脸道:“我再领教。”那村女双手一摊,意示无剑可用。班淑娴指着掉在二十余丈之外卫璧的那把长剑,道:“去捡来用啊!”那村女知道只要一离开张无忌之手,自己那里还有这般厉害的功力,不敢去拾长剑,只得扬一扬手中半截断剑,笑道:“就是这把断剑,也可以了!”
班淑娴大怒,心想:“死ㄚ头如此托大,轻视于我。”她却不似何太冲,处保持前辈高人身份,长剑回处,疾刺那村女的头颈。那村女举断剑挡架,班淑娴剑法轻灵之极,早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断剑相护,班淑娴又已斜刺她右胁。接连八剑,势若飘风,始终不与那村女的断剑相碰。原来班淑娴见她适才出手,虽然没瞧出真正原因,但已猜到她内力奇大,是以打定了主意,尽量发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令对方有施展内力之机。
果然这么一来,那村女左支右绌,登时迭遇凶险,本来单以剑法而论,那村女虽然不及班淑娴,但要支持百余招,也勉强可以对付得了,只是她手中只有半截断剑,双足又不敢移动,变成了只守不攻,剑法上大大打了个折扣,又拆数招,班淑娴剑尖闪处,嗤的一声,在那村女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昆仑派的剑法是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中敌人,却不容敌人有半分喘息之机,跟住着着进逼,只听村女“啊”的一声,肩头又中了一剑。那村女大声叫道:“喂,你再不帮忙,眼睁睁瞧着我给人欺侮么?”班淑娴退后两步,横剑当胸,四下一看,却见有人,但见她剑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村女攻去。
那村女疾舞断剑,连挡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她却也挡得迅捷无伦,这当儿眼明手快,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班淑娴赞道:“死ㄚ头,手下倒快!”那村女半句也不肯吃亏,回骂道:“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不料班淑娴是剑术上的大名家,数十年的修为,口中说话,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那村女终究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得遇名师,但岂能学得到班淑娴好整以暇的风范?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手腕上一疼,半截断剑已然脱手飞出。
那村女“啊”的一声惊呼,班淑娴第二剑已刺向她的胁下。丁敏君一直在袖手观战,这时看出便宜,不及拔剑,一一招“推窗望月”,双掌便向那村女背上击去,同时武青婴也纵身而起,飞腿直踢那村女的右腿。那村女只吓得一颗心几欲从腔子中跳了出来,但觉全身炙热,如坠火窖,伸指在班淑娴的长剑上一弹,便在此时,背心中掌,腰间被踢。却听得“啊哟”“哎唷”两声惨叫,丁敏君和武青婴一齐向后摔出,班淑娴手中也只剩下了半截断剑。原来张无忌眼见情势危及,霎时间将全身真气,尽数运入那村女的体内,他所修习的九阳神功已有二成功力,威力大是不小,那村女伸指一弹之下,班淑娴的长剑登时折断,丁敏君双手腕骨和武青婴右足趾骨节一齐震碎。何太冲、武烈卫璧三人看到九阳神功显示威力的这副可怕声势,无不目瞪口呆,一时怔在当地,做声不得。
班淑娴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抛,恨恨的道:“去吧,丢人现眼还不够么?”向丈夫怒目而视,一肚皮怨气,尽数要发泄在他身上。何太冲道:“是!”两人并肩驰去,片刻之间,已奔得老远,昆仑派轻功之佳妙,确是武林中一绝。至于班淑娴回家后如何整治何太冲出气,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怪招,那也不必细表。卫璧一手扶着师父,一手扶了师妹,慢慢走开。他三人极怕那村女乘胜追击,可是又不能如何太冲夫妇这般飞驰远去,每走一步,便担一份心事。丁敏君双手腕骨断折,足腿却是无伤,咬紧牙关,独自离去。
那村女极是得意,哈哈一笑,说道:“丑八怪!你——”突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原来张无忌助她驱退强敌,眼见六个对头分别离去,当即缩手,放脱她的足踝。那村女充沛体内的一股九阳真气蓦地里泄去,她便如全身虚脱,四肢百骸,再无分毫力气。张无忌一惊之下,便即领会,双手拇指轻轻按住她眉头尽处的“丝竹穴”,微运神功,那村女这才慢慢醒转。她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张无忌的怀处,他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不觉大羞,一跃而起,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左耳,用力一扭,骂道:“丑八怪,你骗人!你有一身厉害武功,怎么不跟我说?”张无忌痛叫:“哎哟!你干什么?”那村女哈哈笑道:“谁叫你骗人!”张无忌道:“我几时骗你了,你没跟我说你会武功,我也没跟你说我会武功。”那村女道:“好,我便饶了你这一遭。适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将功折罪,我也不来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吗?”张无忌道:“还不能。”那村女叹道:“总算好心有好报,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要再来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她顿了一顿,又道:“早知你本事比我强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杀朱九真那鬼ㄚ头了。”张无忌脸一沉,道:“我本来没叫你去杀她啊。”那村女道:“啊哟,啊哟!原来你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美丽的姑娘,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张无忌道:“朱姑娘不是我的意中人,她再美丽,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这可奇了,那么她害得你这样,我杀了她给你出气,难道不好吗?”
张无忌淡淡的道:“害过我的人很多,若是一个个都杀去了出气,也杀不尽这许多。何况,有些人存心害我,在我看来,他们也是很可怜的,好比这个朱姑娘,她整日价提心吊胆,生怕她表哥不和她好,担心他娶了武姑娘为妻。像她这样,又有什么快活?”那村女脸一沉,怒道:“你是讥刺我么?”张无忌呆了一呆,没想到说着朱九真时,无意中触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忌,道:“不,不。我是说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别人对你不起,你就杀了他,那很不好。”那村女冷笑道:“你学武功如果不是为了杀人,那学来做什么?”张无忌沉吟道:“咱们学好了武功,坏人如想加害,咱们便可抵挡了。”那村女道:“佩服,佩服!原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大的好人!”
张无忌低了头瞧着她,总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己是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熟悉。那村女颚下一扬,道:“你瞧什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是软心肠的可怜书生。她说话时的神气,就像你这时候一样。”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孕含笑意。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是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诛地灭。”那村女笑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没什么大不了,又用得着赌咒发誓?”刚说到此处,忽听东北角上有清啸一声,啸声清脆悠长,是个女子。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那正是尚未走远的丁敏君。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两人听那远处传来的清啸之声,明亮凝聚,距离虽比丁敏君为远,但听在耳中,却是清楚得多,显然那人功力远较丁敏君深厚。
丁敏君听到啸声后,便停步不走。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见一个绿色的人形,在雪地里轻轻飘飘的走来,行到了丁敏加身畔,张无忌已看到原来是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近来。只见她衣衫飘动,脚步极是轻盈,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之处。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心下颇为诧异,暗想听她啸声、看她身法,料想必是个比丁敏君年长得多的女子。那知她似乎比自己还小。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妹,这鬼ㄚ头功夫邪门得紧。”那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道:“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我师姊?”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她说话,登时想起:“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峨嵋门下?”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到:“张无忌已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姥、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我都不能泄露了自己身份,以免害及义父,使爸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一想到已死的父母,独处荒岛的义父,便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肯再以本来身份示人。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倘若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敌为友。”丁敏君大怒,喝道:“什么?你反而相助于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