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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素素左手双指倏出,往谢逊喉头水突穴点去。谢逊毫不理会,只是双足掌力,向张翠山脑门拍落。张翠山双掌翻起,接了他这一掌,霎时之时,胸口塞闷,一口真气几乎提不上来。殷素素虽在黑暗之中,认穴仍是极准,那两指点中在他水突穴上,实是不差分毫,岂知手指碰到他的喉头,又韧又硬,一弹便弹了出来,同时手指反而隐隐生疼。殷素素大吃一惊,心想便是练有最上乘金钟罩铁布衫功夫之人,也抵不住穴道上这两指之戮,此人居然能以潜力将自己手指反弹,武功之奇,当真是罕见罕闻。
其时她身子被谢逊紧紧抱住,右手被挟在他腋下,只有左手能得自由,点穴无效之后,寒冰的反光之中,但见谢逊双目血红,如要喷出火来。殷素素在这一霎之间,蓦地想起幼时跟随父亲到山中打猎,一只老虎受伤后负嵎而斗,目光中也正是这般豁出了一切的疯狂神色,事后想起,她常常觉得这只老虎很是可怜。这时她心念一动:“他平时吐属斯文,谦和有礼,虽然性情怪僻,却也是个允文允武的奇男子,今日突然举止乖张,看来是痛受刺激之下,头脑中有了病啦。”便在此时,眼前一亮,北方映出一片奇异莫可名状的彩光,于是柔声说道:“谢前辈,你安静一息。你瞧,这天边的光彩如何美丽!”谢逊顺着她手指瞧去,但见北边黑暗之中,射出无数奇丽无绝伦的光色,忽伸忽缩,大片橙黄之中夹着丝丝淡紫,忽而紫色愈深愈长,紫色之中,迸射出一条金光、红光。谢逊心头一震,走到冰山北侧,凝目望着这片变幼的光彩。原来他三人顺水飘流,此时已近北极,这片光彩,便是北极奇景的北极光了,中国之人,当时从来无人得见,饶是谢逊博览群书,也是不知其故。
张翠山挽住殷素素,两人心中兀自怦怦乱跳。这一晚谢逊凝望北极光,不再有何动静,次晨光彩渐隐,谢逊对昨晚之事心中羞惭,却也不再提起,眼光竟是连殷素素的脸一瞧也不瞧,言语举止之中,变得十分的温文。
如此过了数日,冰山不住北去,谢逊对老天爷的咒骂,又是一天天的狂暴起来,偶然之间,眼光中又闪耀出猛兽般的神色。张翠山和殷素素心意相通,虽然互相不提此事,但两人均是暗自戒备,生怕他又突然间狂性发作。
这一天算来已近戍时,但血红的太阳停在西边海面,良久良久,终是不沉下海去。谢逊突然一跃而起,指着太阳大声骂道:“连你太阳也来欺侮我,贼太阳,鬼太阳,我若是有一张弓,一枝长箭,嘿嘿,一箭射你个对穿。”突然伸手在冰山上一击,拍下拳头大的一块冰块,用力向太阳掷了过去。这冰块远远飞出数十丈,落在海中。张翠山和殷素素相顾骇然,心中均想:“这人好大的臂力,若是我,只怕一半的路程也掷不到。” 谢逊掷了一块,又是一块,虽是掷到七十余块,劲力竟是丝毫不衰,他见掷来掷去,跟太阳总是不知相距多远,暴跳如雷,伸足在冰山上乱踢,只踢得冰屑纷飞。殷素素劝道:“谢前辈,你歇歇吧,别去理这鬼太阳了。”谢逊回过头来,眼中全是血丝,呆呆的望着她。殷素素暗自心惊,勉强微微一笑。谢逊突然大叫一声,跳上来一把将她抱住,叫道:“挤死你,挤死你!”殷素素身上犹似套上了一个铁箍,而这铁箍还在不断收紧。张翠山忙伸手去扳谢逊手臂,却那里扳得动分毫?眼见殷素素舌头伸出,立时便要断气,只得呼的一拳,击在他背心正中的“神道穴”上。
那知这一拳击下,如中铁石,谢逊如野兽般荷荷而吼。双臂却抱得更加紧了。张翠山叫道:“你再不放手,我用兵刃了!”但见他理也不理,当即抽出判官笔,在他右肩“肩贞穴”、左手臂“小海穴”中重重的各点一点。谢逊也真了得,常人若是受这铁笔如此沉重的一点,双臂登时废了,但他只是一阵酸麻,倏地回过右手,抢过判官笔,远远掷了出去。
殷素素但觉箍在身上的铁臂微松,一矮身脱出了他的怀抱。谢逊左掌斜削,迳击张翠山项颈,右手却往殷素素胸口抓去。嗤的一响,殷素素裹在身上的海豹皮被他五指硬生生的扯下一块。张翠山知道自己若是纵身闪避,殷素素非被他再度擒住不可,当下便一招绵掌中的“自在飞花”想要卸去他的掌力,岂知手掌和他掌缘微微一沾,登时感到一股极大的黏力,再也解脱不开,只得鼓运内劲,与之相抗,但觉谢逊的手掌之中,传来一片炙热异常的气流,只烤得他心烦意乱,头晕脑胀。
张翠山和他比拚掌力,这次已是第三回,前两回中均无这般情形,若不是前两次中他并未使出这等古怪武功,那么这几日中他心神有异,武功竟自起了变化。谢逊一掌制住张翠山后,拖着他的身子,迳自向殷素素扑去。殷素素踪身跃开,她双足尚未落地,谢逊在冰上一踢,七八粒小冰块激飞而至,都打在她右腿之上。殷素素叫声:“啊哟!”横身摔倒。谢逊突然发出掌力,将张翠山弹出数丈。这一下弹力极其强劲,张翠山落下时已在冰山的边缘,那冰上甚是滑溜,他右足稍稍一沾,扑通一声,摔入了海中。
张翠山暗叫:“糟糕!”左手银钩挥出,擦的一声,钩住了冰山,借势跃回,心想殷素素势必又落入谢逊的魔掌之中,不料冷冷的月光之下,但见谢逊双手按住眼睛,发出痛苦之声,殷素素却躺在地上。张翠山急忙纵上扶起,殷素素低声道:“我——我打中了他眼睛——”一句话还没说完,谢逊虎吼一声,扑了过来。张翠山抱住殷素素打了几个滚,远远避开,但听得喀喀喀几声响亮,谢逊的十指都插入了冰山。他一站起身来子,双手已抓着一大块百余斤重的冰块,侧头听了听声音,向张殷二人掷了过来。
殷素素待要跃起躲开,张翠山一掀她背心,两人都藏身在冰山的凹处,大气不敢透一声。但见谢逊掷出冰块后,一动也不动,显是在寻找二人藏身之所。张翠山见他双目中各流出一缕鲜血,知道殷素素在危急之中终于射出了金针,而谢逊在神智昏迷下竟尔没有提防,双目中针,成了盲人。
但他听觉仍是十分灵敏,只要稍有声息,给他扑了过来,这后果便无法设想,幸好海中既有浪涛,海风又响,再夹着冰块相互撞击的叮叮当当之声,将两人的呼吸都淹没了,倘若是在陆地上的静室之内,两人决计逃不脱他的毒手。
谢逊听了半晌,在风涛冰撞的巨声中,绐终发觉不到两人的所在,双目又痛,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狂怒之下,又加上恐怖,蓦地大叫一声,在冰山上一阵乱拍乱击,抓起冰块四下乱掷,只听得砰砰之声,响不绝耳。张翠山和殷素素相互抱住,都是吓得面无人色,那些大冰块在头顶呼呼飞过,只须被他掷中一块,实无幸免。
这一阵乱跳乱掷,约莫有大半个时辰,张翠山二人却如是挨了几年一般,谢逊掷冰无效,忽然说道:“张相公,殷姑娘,适才我一时胡涂,狂性发作,以致多有冒犯,你二位不要见怪。”这几句话说得谦和有礼,回复了平时的神态,他说过之后,坐在冰上,静待二人答话。
张翠山虽然行事讲究仁义,却也是个机智多智之辈,殷素素更是个使惯了诡计的,当此凶险的情境之下,那里敢贸然接口?谢逊说了几遍,听张殷二人如终不答,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道:“两位既然不肯见谅,那也无法。”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张翠山猛地惊觉,当日他在王盘山岛上长啸一声,震倒众人,发出啸声之前,也是这么深深的吸一口气。他双眼虽盲,啸声摧敌却是绝无分别,这时危机霎息即临,若要撕下衣襟塞住双耳,已是迟了,当下不及细想,拉住殷素素的手用力一扯,两个人一齐溜入了海中。
殷素素一时不明其理,谢逊啸声已发。张翠山拉着她急沉而下,寒冷澈骨的海水浸过头顶,也淹住双耳。张翠山左手扳住钩在冰山的银钩,右手拉住殷素素,除了他一只右手之外,两人身子全都没入水底,但仍是隐隐感到谢逊啸声的威力。那冰山不停的向北移动,带着他二人在水底潜行。张翠山暗自庆幸,倘若适才失去的不是铁笔而是银钩,就算逃过他的啸声,也是在大海之中淹死了。
过了良久,二人伸嘴探出海面,换一口气,一直换了六七口气,谢逊的啸声方止,他这番长啸,消耗真力极大,一时也感疲惫,顾不得来察看殷张二人的死活,坐在冰块上暗自调匀内息。张翠山打个手势,两人悄悄的爬上冰山,从海豹皮上扯下绒毛,紧紧的塞在耳中,总算是暂且逃过一难。
可是跟他共处在这冰山之上,只要发出半点声息,立时便有大祸临头。两人愁颜相对,眼望西天,血红的夕阳未落入海面。两人不知地近北极,天时大变,这些地方,半年中白日不尽,另外半年却是长夜漫漫,但觉种种怪异,宛是到了世界的尽头。
殷素素全身湿透,奇寒攻心,忍不住打战,牙关相击的得得几声,谢逊已然听得。他纵声大吼,提起狼牙棒直击下来。张殷二人早有防备,急忙跃开闪避,但听得砰的声响,一棒打在冰山之上,击下七八块巨大冰块,飞入海中,这一击,少说也有千斤的力道。二人相顾骇然,但见谢逊舞动狼牙棒,闪动银光万道,直逼过来。他这狼牙棒棒身本有一丈多长,这一舞动,威力及于七八丈远近,二人纵跃再快,也决计逃避不掉,只有不住的向后倒退,退得几下,已到了冰山的边缘。
殷素素惊叫:“怎生是好?”张翠山右手摆了摆,拉着她手臂,双足使劲,跃向海中。他二人身在半空,只听得砰彭猛响,冰屑溅到背上,隐隐生痛。张翠山跳出时已看准了一块桌面大的冰块,左手挥出,搭了上去。谢逊听着二人落海的声音,用狼牙棒敲下冰块,不住掷来,但他双眼已盲,张殷二人在海中又是继续飘动,第一块没掷中,此后是再也投掷不中了。
那冰山浮在海面上的只是全山的极小部份,在水底之下,尚隐有巨大冰体,但张殷二人所附的冰块,却是谢逊从冰山上所击下,不到大冰山千份中的一份,因此在水流中飘浮甚快,和谢逊所处的冰山越离越远,到天快黑时,回头远望,谢逊的身子已成了一个小黑点,那大冰山却兀自闪闪发光。
二人攀着小小冰块,只是幸得不沉而已,但身子浸在冰水之中,如何能支持长久?幸好一路向北,不久便又有一座小小冰山出现,两人手脚齐划,爬了上去。殷素素苦笑道:“若说是天无绝人之路,偏偏叫咱们吃这许多苦。你身子怎样?”殷素素道:“可惜没来得及带些海豹肉来。你的银钩也失去了么?”两人自管自的你言我语,谁也不知对方说些什么,一怔之下,忙从耳中取出海豹的绒毛,原来他们顾得逃命,浑忘了耳中塞有物事。
两人得脱大难,心中的柔情蜜意,斗然大增。张翠山道:“素素,咱俩便是死在这冰山之上,也是永不分离的了。”殷素素道:“五哥,我有句话问你,你可不许骗我。倘若咱们是在陆地上,没经过这一切危难,倘若我也是这般一心一意的要嫁给你,你也仍旧要我么?”张翠山呆了呆,伸手搔搔头皮,道:“我想咱们不会好得这么快,而且,而且——一定会有很多阻碍波折,咱们的门派不同——”殷素素叹了口气,道:“我也这么想。所以在船舱之中,你第一次和谢逊比拚掌力,我好几次想发金针助你,却始终没有出手。”张翠山奇道:“是啊,那为什么?我总当你在黑暗中瞧不清楚,生怕误伤了我。”殷素素低声道:“不是的。假如那时我伤了他,咱二人逃回陆地,你便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张翠山胸口一热,叫道:“素素!”殷素素道:“或许你心中会怪我,但那时我只盼望跟你一起,去一个没人打扰的荒岛之上,长相聚会。谢逊逼咱二人同行,那正合我的心意。”张翠山想不到她对自己竟是相爱如是之深,心中大为感激,柔声道:“素素,我一点也不怪你。”殷素素偎倚在他怀中,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说道:“老天爷送我到这寒冰地狱中来,我是一点也不怨,只有欢喜。我只盼望这冰山不要回南,嗯,若是有一日咱们终于能回中原,你的师父会讨厌我,我爹爹说不定要杀你——”
张翠山道:“你爹爹?”殷素素道:“我爹爹白眉鹰王殷天正,便是白眉教创教的教主。”张翠山道:“啊,原来如此。素素,不要紧,我说过我是跟你在一起。你爹爹再凶,也不能杀他的亲女婿啊。”殷素素双眼发光,脸上起了一层红晕,道:“你这话可是真心?”张翠山道:“素素,我俩此刻便结为夫妇。”当下两人一齐在冰山之上跪下,张翠山朗声道:“皇天在上,弟子张翠山今日和殷素素结为夫妇,祸福与共,始终不负。”殷素素虔心祷祝:“老天爷保佑,愿我二人生生世世,永为夫妇。”她顿了一顿,又道:“日后若得重回中原,弟子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随我夫君行善,决不敢再杀一人。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张翠山大喜,没想到她竟会发此誓言,当即伸臂抱住她身子,两人虽被海水浸得全身皆湿,但心中暖烘烘地竟是如沐春风。
过了良久,两人才想起一日没有饮食。张翠山的兵刃都已失在大海之中,但殷素素却随身佩着长剑,张翠山取过她长剑,以海豹皮裹住剑刃,力透指端,慢慢将长尖拗成一钩,见有游鱼游上水面,一钩而上。这一带的海鱼为抗寒冷,特别的肉厚多脂,虽是生食甚腥,但吃了大增力气。
两人在这冰山之上,明知回归无望,倒也无忧无虑,其时白日极长而黑夜奇短,大反常态,已无法计算日子。也不知太阳在海面中升没几回,忽有一日,只见正北方有一缕黑烟冲天而起。殷素素首先看到,吓得脸都白了,叫道:“五哥!”伸手指着黑烟。张翠山又惊又喜,道:“难道这地方竟有人烟?”这黑烟虽然望见,其实相距甚远,那冰山整整飘了一日,但见黑烟越来越高,到后来竟隐隐望见烟中夹有火光。殷素素道:“那是什么?”张翠山摇头不答,殷素素颤声道:“五哥,咱俩的日子到头啦!这是地狱门。”张翠山心中也大是吃惊,安慰她道:“说不定那边住得有人,正在放火烧山。”殷素素道:“烧山的火头那有这么高?”张翠山叹了口气道:“素素,既然到了这种怪地方,一切只有听由老天爷安排。老爷既不让咱们冻死,却要咱俩在大火中烧死,那也只得听天由命。”
说也奇怪,两人处身其上的冰山,竟是对准了那个大火柱缓缓飘去。当时张殷二人不明其中之理,只道冥冥中自有安排,是祸是福,一切是命该如此。其实那火柱乃是北极附近的一座活火山,火焰喷射,烧得山旁海水暖了。热水南流,自然而然的吸引南边的冰水过去补,因而带着那冰山渐渐趋近。须知大海洋中所以发生飓风、海啸,大都是因气流水流冷热不同,以致剧烈流动所致,这道理说穿了其实毫不稀奇。
这冰山又飘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火山脚下,但见那火柱周围一片青绿,竟是一个极大的岛屿,岛的四周都是尖石嶙峋的山峰,奇形怪样,莫可名状。张翠山足迹遍于中原,却从来没见过如此奇特的山峰,令人一见之下,心中如痴如狂,似醉似癫。原来些山峰均是火山的熔浆千万年来堆积而成。岛东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平野,那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而成,虽然地近北极,但因那火山万年不灭,岛上气候便和长白山、黑龙江一带相似高山处玄冰白雪,平野上却是极目青绿,苍松翠柏,生得高大异常,还有许多中原所无的珍奇花树。
殷素素望了半晌,突然跃起,双手抱住了张翠山的脖子叫道:“五哥,咱们是到了仙山啦!”张翠山心中也是充满了快乐,迷迷糊糊地说不出话来。但见平野上有一群梅花鹿正在低头吃草,极目四望,除了那火山有些骇人之外,周围一片平静,绝无可怖之处。但那冰山飘到岛旁,被暖水一冲,被水一冲,反而向外浮动。殷素素急叫:“糟糕,糟糕!仙人岛又去不了啦!”张翠山也知情势不妙,若是不上此岛,这冰山再向别处飘流,不知何时方休?情急中连出数掌,吧吧吧一阵响,打下一块大冰来,两人张手抱住,扑通一声,跳入海中。四手四脚一齐划动,终于爬上了陆地。
那群梅花鹿见有人来,睁着圆圆的眼珠望着张殷二人,显得十分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殷素素慢慢走近,伸手在一头梅花鹿的背上抚摸了几下,说道:“假使再有几只仙鹤,我说这便是南极仙境了。”突然间足下一晃,倒在地上。张翠山惊叫道:“素素!”抢过去欲扶时,脚下也是一个踉跄,站立不定。只听得隆隆声响,地面摇动,却是火山又在喷火。原来两人在大海中飘浮了数十日,波浪起伏,昼夜不休,这时到了陆地,脚下反而虚浮,突然地面一动,竟致同时摔倒。
两人一惊之下,见别无异状,这才嘻嘻哈哈的站了起来。当日疲累已极,两人便在这平野之上,大睡了四个多时辰。醒来时太阳仍未下山,张翠山道:“咱们四下里瞧瞧,且看有无人居,有无毒猛兽。”殷素素道:“你只须瞧这群梅花鹿如此驯善,这仙人岛上定是太平得紧。”张翠山道:“但愿如此。可是咱们也得去拜谒一下仙人啊。”
殷素素虽然身在冰山,仍是是尽可能的使容颜整饬,衣衫修齐,这时到了岛上,更是细心的整理一下衣衫,又替张翠山理了理头发,这才出发寻幽探胜。她自己拿了钩剑,张翠山折了一根松树枝干,作为杆棒,以防不测。两人展开轻身功夫,自南至北,一直快跑了二十来里,此时竟有大片土地可供奔驰,实是说不出的快活。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花。草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也是无害于人。
两人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西北角上一座石山,山脚下露出一个石洞。殷素素叫道:“这地方妙得紧啊!”抢先奔了过去。张翠山道:“小心!”一言未毕,只听得荷的一声,眼前白影一闪,洞中冲出一只巨大的白熊来。
那白熊毛长身巨,竟和一只大牯牛相似,殷素素猛吃一惊,急忙后跃。那白熊人立起来,提起巨掌,便往殷素素头顶拍落。殷素素弯过钩剑,刷的一剑,往白熊肩头削去,那知她平时使惯长剑,这时剑头钩转,短了一截,百忙中没想到此点,这一剑竟没削中,待得第二招回剑掠去时,那白熊纵身扑上,拍的一响,已将钩剑打落在地。张翠山急叫:“素素退开!”跃上去树干横扫,正打在白熊左前足的膝盖之处。但听得喀喇一响,树干断为两截,白熊的左足却也折断。白熊受此重伤,只痛得大声吼叫,声震山谷,兀自像一个野人般舞爪向张翠山抓来。
殷素素拾起钩剑,待要上前相助,张翠山叫道:“把剑掷向天空!”殷素素一怔之下,依言将剑掷起。张翠山双足一点,使出“梯云踪”轻功,纵起丈余,左手翻转,接住剑柄。这时他左手持钩剑,右手握短棒,宛似拿到了最称手的银钩铁笔,使一招“锋”字诀中的一直,从半空中将杆棒直点下来,正中白熊的脑门。这一招劲力极大,树枝直插下七八寸有余,那白熊惊天动地般大吼一声,在地下翻了几个转身,仰天而毙。
殷素素拍手笑道:“好轻功,好笔法!”一言甫毕,猛听得张翠山叫道:“快跃过来!”殷素素听他呼声中颇有惊惶之意,不暇细问,向旁一窜,直扑到他怀里,回过头来,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声音发颤,原来在她身后一排站着七头大白熊,每一头都是张牙舞爪,狰狞可怖,却是听到那白熊受伤时的吼声而赶来救援。
莫看张翠山适才杀毙那头白熊甚是轻易,若要同时对付七头白熊,却是万万不能,张翠山叫道:“快逃!”拉住殷素素手臂,当即使开轻身功夫,回头便奔。那些白熊身材虽然粗笨,奔跑起来居然甚是迅速,当然张殷一展开轻身术,众白熊当即落后,但七头熊紧追不舍,不管二人如何转弯抹角,总是随后赶来。张翠山道:“咱们只有往海边,说不得再往海中一跳。”殷素素道:“白熊会游吗?”张翠山摇头道:“不知道!只盼它们不会!”两人一面说,一面足不停步的急奔。殷素素突然叫道:“啊哟,不好!”张翠山道:“怎么?”殷素素道:“你知道白熊吃什么为生?我曾听一个老梢公说,白熊最吃蜜糖,又爱吃鱼。”张翠山突然收住足步,道:“吃鱼?”心想:“要是白熊真的吃鱼,那么逃到海中也不济事。”
危急中正未想出计较,殷素素奇道:“咦,怎地白熊反而跑在我们面前啦!”只见迎面共有六头白熊奔来。张翠山道:“不是的!我们前后受敌!”眼见山旁有一株大松树,他先一跃而上,双足勾住树干,倒转身子,殷素素跟着跃起拉住他手。两人爬在离地七八丈的高处。殷素素道:“只盼望白熊不会爬树!”张翠山道:“会爬树也不打紧,来一头,杀一头!只要不被包围,那就好办得多。”说话之间,前面六头,后边七头,一共十三头白熊都围到了树下,仰头怒吼。这吼声震耳欲聋,显是欲得二人而甘心,以与被打死的那头白熊报仇。张翠山折下了一根松枝,用甩手箭法,对准一头白熊的右眼甩了下去,果然波的一声轻响,树枝入眼,那熊痛得大叫,伸爪抓住树枝,拔了出来,它狂怒之下,用头向松树猛撞。张翠山折了树枝再掷时,那些白熊却学了乖,一齐低头,在松树干上或咬或搔,树枝掷中熊背,却丝毫伤它们不得。过不多时,树干周围已被群熊咬了一两寸深,只须再咬一阵,群熊合力冲撞,这株百年大树非断不可。
张翠山叹道:“想不到我夫妇不死于大海,巴巴的飘到这里,竟葬身于群熊之腹。”
殷素素见了树下那十三头大熊凶恶的形相,心中感到说不出的惊怖,望着七八丈外的一株大松树,说道:“五哥,你施展轻功,一跃到地,再一跃便可逃到那边树上。”这一节张翠山已想到,但自己一人固可逃生,要带同殷素素却因相距太远,势有不能,中途必定被群熊截住。他摇了摇头。说道:“不成,跳不过去。”殷素素道:“五哥,你不用管我,两个人一齐死于非命,有什么好?”张翠山道:“咱们立过重誓,天上地下,永不分离。难道我舍得你一人遭难么?”殷素素心中感激,泪珠在眼中滚动,待要劝他独自逃生,喉咙中哽住了说不出话来。便在此时,只觉树身晃动,那大松树在群熊冲撞之下,转眼便要断折。殷素素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叫声未断,只听得远处也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声音不甚响,可是极为古怪,似枭鸣、似弹筝、似风过竹叶、似金铁交鸣。群熊声到这一阵尖叫,立时簌簌发抖,好像听到了天地间最可怖的声音一般,一头头庞然大物委顿在地。张翠山和殷素素相顾一眼,都感好生奇怪。殷素素提起嗓子,叫道:“救命,救命!恶熊要害人哪!”她叫喊声中,远处又有一声尖叫相应,但听那叫声霎时之间从远处到了身前,再快的飞鸟也未必有此迅捷,眼前红影一晃,一团火球从对面的大树上一跃而至,停在张殷二人处身的松树干上。两人这时方才看得清楚,原来是一头通身火红的猿猴,约莫三尺来高,遍身长满殷红如血的长毛,一张脸却是雪白似玉,金光闪闪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神情极是可爱。殷素素当听到那尖锐的叫声之时,心中原是喜忧参半,见群熊听到叫声后如此害怕,想来发出叫声的怪物定比白熊更为凶猛悍恶,只是身处绝境,最坏也不过是一死,这才又纵声呼叫,把那怪物引来,岂知一见面竟是如此美丽的一头灵猴,不由得大喜,脸露笑容,伸出手去。那玉面火猴甚具灵性,在这岛上从未见过人类,但见张殷二人脸上无毛,相貌俊美,只当是同类到了,竟也伸手去抚摸一下殷素素的手。殷素素指了指树下的白熊,说道:“这些恶熊要咬我们,你能给咱们赶走么?”
那玉面火猴灵异之极,虽然不懂她的说话,但见了她说话时所比的手势,已然领悟,一声清啸,轻飘飘的纵下树去,双手抓住一头白熊的头顶一分,抓出了熊脑,又跃上树来,棒到殷素素面前,显是以异味飨客的神情。
张殷二人见它一举手便生裂熊头,膂力之强,手爪之利,任何猛兽均无如此厉害,实是天地间罕见罕闻的神兽,心中大是骇异。殷素素实在不敢吃这热气腾腾的熊脑,但这时不敢得罪火猴,生怕惹恼了它,只得接了过来,勉强吃了一口,将其余的转递了给张翠山。那知这生熊脑入口,竟是鲜美软滑,远胜羊脑鱼脑,又从张翠山手里拿回一些来再吃,笑对火猴道:“多谢!多谢!”
那火猴纵身下树,顷刻间又生裂二熊,取出两副熊脑,自己吃得津津有味。说也奇怪,群熊既不抗拒,亦不逃走,只是伏在地下发抖,听任宰割。殷素素笑道:“把这些恶熊都弄死了吧,若不是你来相救,这会咱二人都已成了熊腹中之物。”那火猴应声而前,将余下的十头巨熊一一撕毙。张翠山和殷素素跃下树来,这片刻间生死之隔只差一线,倘若来的不是这头神猴,便是猛虎雄狮,见了这许多白熊也要远远走避,焉敢撄其凶焰?张翠山见十三头巨熊尸横就地,心中恻然生悯,说道:“其实杀一儆百,将之驱走,也就是了,不必尽数置之死地。”殷素素正拉着火猴的手,和它相处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