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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招“揽雀尾”,乃是天地间有自太极拳以来,第一次和人过招动手。张无忌身具九阳神功,精擅乾坤大挪移之术,突然使出太极拳中“粘”的功夫,虽然所学还不到两个时辰。却已如毕生研习一般。宇文策给他这么一棚,这一拳中千百斤的力气,犹似打入了汪洋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反而自己身子被自己的拳力带得斜跌两步。他一惊之下,怒气填膺,快拳连攻,只见臂影晃动,便似数十条手臂、数十个拳头同时击向张无忌一般。三清殿上除了明月一个小道僮外,余下个个都是高手,见了他这等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心中无不惊叹:“八臂神魔,名不虚传,无怪当年长安城中十三高手,都命丧于他拳底。”
张无忌有意要显扬武当派的威名,自己本身武功一概不用,招招都用张三丰所创太极拳的拳招。单鞭、提手上势、白鹤亮翅。搂膝拗步,待使到一招“手挥琵琶”时,右捺左收,刹时间悟到了太极拳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这一招使得犹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宇文策只觉上盘各路全处在他双掌的笼罩之下,无可闪避,无可抵御,只有运劲于背,硬接他这一掌,同时右拳猛挥,只盼两人各受一招,成两败伤之局。不料张无忌双手一圈,如抱太极,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组成了一个急旋涡,只带得宇文策在原地急转七八下,如转陀螺,如旋纺锤,好容易使出“千斤坠”之力定住身形,已是满脸胀得通红,甚是狼狈。
明教群豪大声喝采。杨逍叫道:“武当派太极拳功夫如此神妙,真是今人大开眼界。”周颠笑道:“宇文老兄,我劝你改个外号,叫做“八臂陀螺』!”殷野王道:“多转几个圈儿也不算丢脸,古人不是说『三十六着,转为上着』么?”说不得道:“当年梁山泊好汉中有个黑旋风,那旋风嘛,原是要转的!”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宇文策只气得脸色自红转青,怒吼一声,纵身扑上,左手或拳或掌,变幻莫测,右手却纯是手指的功夫,拿抓点戳、勾挖拂挑,五根手指如判官笔,如点穴蹶,如刀如剑,如枪如戟,攻势凌厉之极,张抚忌太极拳招未熟,登时手忙脚乱,应付不来,突然间嗤的一声,衣袖被宇文策撕下了一截,只得展开轻功,急奔闪避,暂躲这从所未见的五指功夫。宇文策吆喝追赶,但那里及得上张无忌轻功的飘逸,接连十余抓,尽数落空。
无忌一面躲闪,心下转念:“我只逃不斗,岂不是输了?这太极拳我还不大会使,且以挪移乾坤的功夫,跟他斗上一斗。”一个回身,双手摆一招太极拳中“野马分鬃”的架式,左手却已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手法,噗的一声响,宇文策右手一指戳向张无忌肩头,却不知如何被他一带、竟戳到了自己左手上臂,只痛得眼前金星直冒,一条左臂几乎提不起来。杨逍瞧出这不是太极拳功夫,却抢先叫道:“太极拳当真了得。”宇文策又痛又怒,喝道:“这是妖法邪术,什么太极拳了?”刷刚刚连攻三指。无忌纵身避开,眼见宇文策又是长臂疾伸,双指戳到,他再使挪移乾坤心法,一牵一引,托的一响,宇文策的两根手指直插进了三清殿中的一根大木柱之中,深至指根。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众人轰笑声中,俞岱岩厉声喝道:“且住!宇文策,你这是少林派金刚指力!”张无忌纵身跃开,一听到“少林派金刚指力”七个字,立时想起,俞岱岩和殷利亨两人都是为少林派金刚指力所伤,二十年来,武当派上下都是为此深怨少林,看来真凶却是眼前此人。只听宇文策冷冷的道:“是金刚指力便怎样?谁教你硬充好汉,不肯说出屠龙刀的所在?这二十年残废的滋味可好受么?”
俞岱岩厉声道:“宇文策,多谢你今日言明真相,原来我一身残废,是你西域少林派下的毒手。只可惜——只可惜了我的五弟。”要知当年张翠山自刎而死,乃是为了俞岱岩伤于殷素素的金针之下,无颜面对师兄之故。其实俞岱岩中了金针之后,殷索素托龙门镖局运回武当,医治数月,自会痊愈,他所以四肢被人折断,实出于大力金刚指的毒手,倘若当日找到了这个罪魁祸首,张翠山夫妇也不致惨死了。俞岱岩既悲师弟无辜丧命,又恨自己成为废人,满腔怨毒,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张无忌听了两人之言,立即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他幼时会听父亲说过,少林寺有一火工头陀偷学武艺,击死少林寺达摩堂首座苦智禅师,少林派中各高手大起争执,以致苦慧禅师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
张三丰道:“宇文施主心肠忒也歹毒,咱们可没想到当年苦慧禅师的传人之中,竟有施主这等人物。”宇文策狞笑道:“苦慧!哼,苦慧是什么东西?”张三丰一听,恍然大悟。那一年俞岱岩为大力金刚指所伤后,武当派遣人前往质问少林,少林派掌门方丈坚决不认,便疑心到西域少林一派,但多年打听,得知西城少林已是式微之极,所传子弟只是精研佛学,不通武功,此刻听了宇文策这句“苦慧是什么东西”,心知他若是西域少林传人,绝无辱骂开派祖师之理,登时朗声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施主是火工头陀的传人,不但学了他的武功,也尽数传了他狠戾阴毒的性儿!怪不得少林派会毁在施主手上。那个空相什么的,是施主的师兄弟吧”宇文策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兄,他可不叫空相,法名刚相。张真人,我“金刚门”的般若金刚掌,跟你武当派的掌法比起来怎样?”俞岱岩厉声道:“远远不如,他头顶挨了我师一掌,早已脑浆迸裂。班门弄斧,死有余辜。”
宇文策大吼一声,扑将上来。张无忌一招太极拳“如封似闭”,将他挡住,说道:“宇文策,拿『黑玉断续膏』来!”说着伸出了右掌。宇文策心中一惊:“本门的续骨妙药,秘密之极,连本门的寻常子弟也不知其名,这小道童却从何处听来?”他那知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医经”之中,会说到这种药名。医经中说道西域有一路外家武功,疑是少林旁支,手法极是怪异,断人肢骨,无药可治,仅其本门秘药“黑玉断续膏”可救,然此膏如何配制,却是其方不传。无忌想到此节,顺口说了出来,原来也只试他一试之意,待见他脸色陡变,即知所料无误,只听宇文策道:“你这小小道僮如何得知本门秘药之名?”张无忌道:“拿来!”他想起了父母之仇,恨不得立时置之于死地,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宇文策适才和他交过了手,虽然吃了一点小亏,但见自己的大力金刚指使将出来之时,他只有躲闪逃避,并无还手之力,只要留神他古里古怪的牵引手法,斗下去可操必胜,当下踏上一步,喝道:“小家伙,你跪下来磕三个响头,那就饶你,否则这个姓俞的便是榜样。”张无忌决意要取他的“黑玉断续膏”,然而如何对付他的金刚指,一时却无善策,乾坤大挪移之法虽可伤他。却不能逼得他取出药来。心中正自沉吟,张三丰道:“孩子,你过来!”张无忌道:“是!太师父。”走到他的身前。
张三丰道:“用意不用力,太极圆转,无使断续。当得机得势,令对手其根自断。一招一式,务须节节贯串,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他适才见张无忌临敌使招,已颇得太极三昧,只是他原来武功太强,拳招之中,棱角分明,未能体会“太极拳”那“圆转不断”之意。
张无忌武功已高,关键处一点便透,听了张三丰这几句话,登时便有领悟,心中虚想着那太极图圆转不断,阴阳变化之意。宇文策冷笑道:“临阵学武,未免迟了吧?”张无忌双眉扬处,说道:“刚来得及,正好叫阁下试招。”说着转过身来,右手圆转向前,朝宇文策面门探去,正是太极拳中一招“高探马”。宇文策右手中指成刀形砍落,张无忌“双风贯耳”,连消带打,双手成圆形击出,这一下变招,果然体会了太师父所教“圆转不断”四字的精义,左圈右圈,一个圈圈跟着一个圈圈、大圈、小圈、平圈、立圈、正圈、斜圈、一个个太极图形,只套得宇文策跌跌撞撞,身不由主的立足不稳,犹如中酒昏迷。突然之间,他五指猛力戳出,张无忌使出一招“云手”,左手高,右手低,一个圆圈已将他手臂套住,九阳神功的刚劲使出,喀喇一声,宇文策的右臂上下臂骨齐断。这九阳神功的刚劲好不厉害,宇文策一条手臂的臂骨断成了六七截,骨骼碎裂,登时不成模样。以这份劲力而论,却非以柔劲为主的太极拳所能及。
张无忌恨他歹毒,那“云手”使出时连绵不断,有如白云行空,一个圈圈未完,第二个圈圈已生,又是喀喇一响,宇文策的左臂亦断,跟着喀喀喀几声,他左腿右腿也被一一绞断。张无忌生平和人动手,从未下过如此辣手,但此人是害死父母、害苦三师伯六师叔的大凶手,若非要着落在他身上取到“黑玉断续膏”,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宇文策一声闷哼,已然摔倒。赵明手下早有一人抢出,将他抱起退开。那秃头的阿二闪身而出,一掌疾向无忌胸口劈来,掌尖未至。无忌已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压力,当下一招“斜飞势”,将他掌力引偏。这秃头老者一声不出,下盘稳得如牢钉在地,专心致志,一掌一掌的劈出,内力雄浑无比。无忌见他掌路和宇文策乃是一派,看年纪是宇文策的师兄,武功轻捷不及,却是远为沉稳,他试用太极拳中粘、引、棚、按等口诀,想将他身子带歪,不料这人内力太强,反而粘得自己跌出了一步。张无忌雄心陡起,心想:“我倒跟你比拚比拚,瞧是你的少林内功厉害,还是我的九阳神功厉害。”见他一掌劈到,便也一掌劈出,那是硬碰硬的蛮打,丝毫没有取巧的余地,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子都晃了一晃。
张三丰“噫”的一声,心中叫道:“不好!这等蛮打,力强者胜。正和太极拳的拳理全然相反。这秃头老者有力浑厚,武林中甚是罕见,只怕这一掌之下,小孩儿便受重伤。”便在此时,两人第二掌再度相交,砰的一声,那阿二身子一晃,退了一步,张无忌却是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
九阳神功和少林派内功都出自达摩祖师。两者殊途同归,练到最高境界,可说是不分高下。但“金刚门”的创派师祖火工头陀乃是从少林寺中偷学的武艺,拳脚兵刃固可偷学、那内功一道讲究的是体内气息运行,你便是眼睁睁的瞧着他打坐静修,却怎知他内息如何调匀、周天如何搬运?因此外功可偷学,内功却是偷学不来的,这一门的武艺外功极强,不输于少林正宗,内功却远远不及了。这阿二是“金刚门”中的异人,天生神力,由外而内,居然另辟蹊径,练成了一身极强的内功,其造诣早已超过了当年的师祖火工头陀,可说乃是天授。他双掌之下,极少有人接得住三招,此时蛮打硬拚,却被无息的掌力震得退出了一步。不由得又惊又怒,深深吸一口气?双掌齐出,同时向无忌劈来,只听得张无忌叫道:“殷六叔,你瞧我给你出这口恶气!”
原来这时殷利亨已在杨不悔、小昭等人陪同之下,由两名明教教众用软兜抬着,到了武当山上,五行旗下诸好手,也是先后赶到。张无忌一声喝处,右拳挥出,砰的一声大响,那秃头阿二连退三步,双目鼓起,胸口气血翻涌。无忌说道:“殷六叔,围攻你的众人之中,可有这秃头在内么?”殷利亨道:“不错!此人正是首恶。”张无忌问得明白,不必再留余地,只听那秃头阿二周身骨节霹霹拍拍的发出响声,正自运劲。俞岱岩叫道:“渡河未济、盘其中流!”意思是叫无忌不等阿二运功完成,就上前攻他一个措手不及。要知俞岱岩见识甚高,知道这阿二内力强猛,这一运功劲,掌力非同小可,实是难挡。
张无忌应道:“是!”踏上一步,却不出击,阿二双臂一振,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无忌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一掌挥出,一拒一迎,将对方掌力尽行碰了回去。那阿二大叫一声,身子犹似发石机射出的一块大石,喀喇喇一声响,撞破墙壁,冲了出去。众人骇然失色之际,墙壁的破洞中闪进一个人来,提着阿二的身子,放在地下。只见此人矮矮胖胖,圆如石鼓,模样甚是可笑,身法却极灵活,正是明教厚土旗掌旗使颜垣。那秃顶阿二双臂臂骨、胸前肋骨、肩头锁骨,已尽数被他自己刚猛雄浑的掌力震断。颜垣放下阿二,向无忌一躬身,又从墙洞中钻了出去。倏来倏去,便如是一头肥胖的土鼠。
赵明见这小道童连败自己手下两个一流高手,心中早已起疑,一见颜垣向无忌行礼。妙目顾盼,立时认了出来,心中暗骂自己。“该死,该死!我先入为主,一心以为这小鬼在外布置,没想到他竟假装道僮,在此捣鬼,坏我大事。”当下细声细气的道:“张教主,怎地如此没出息,假扮起小道僮来?满口太师父长、太师父短,也不害羞。”张无忌见她认出了自己,便朗声道:“先父翠山公正是太师父座下的第五弟子,我叫一声『太师父』有什么害羞不害羞?”说着转身向张三丰,磕头道:“孩儿张无忌。叩见太师父和三师伯。事出仓卒,未及禀明,还请恕孩儿欺瞒之罪。”张三丰和俞岱岩又惊又喜,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个力败“金刚门”二大高手的少年,竟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病得死去活来的孩童。张三丰呵呵大笑,伸手扶起,说道:“好孩子,你没有死,翠山可有后了。”转头向殷天正道:“殷兄,恭喜你生了这么一个好外孙。”殷天正笑道:“张真人,恭喜你教出来这么一位好徒孙。”
赵明骂道:“什么好外孙、好徒孙!两个老不死,养了一个奸诈狡狯的小鬼出来。阿太,你去试试他的剑法。”那满脸愁苦之色的阿大应道:“是!”刷的一声,拔出倚天剑来,各人眼前青光闪闪,寒气侵人,端的是好一口宝剑。张无忌道:“此剑是峨嵋派所有。何以到了你的手中?”赵明啐道:“小鬼,你懂得什么?灭绝老尼从我家中盗得此剑。此刻物归原主,倚天剑跟峨嵋派有什么干系?”张无忌原不知倚天剑的来历,给她反口一问,竟是答不上来,当下岔开话题,说道:“赵姑娘,你取『黑玉断续膏』给我,治好了我二师伯、六师叔的断肢,咱们既往不咎。”赵明冷笑道:“既往不咎?说说倒是容易。你知道少林派空闻、空智,武当派的宋远桥、俞莲舟他们,此刻都在何处?”张无忌摇头道:“我不知道,还请姑娘见示。”赵明冷笑道:“说得稀松平常,我干么要跟你说?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抵当日绿柳庄铁牢中,对我轻薄羞辱之罪!”说到“轻薄羞辱”四字,想起当日情景,不由得满脸飞红,又恼又羞。
张无忌听到她说及“轻薄羞辱”四字,脸上也是一红,心想那日为了解救明教群豪身上所中之毒,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用手搔她脚底,其实并无丝毫轻薄之意,不过男女授受不亲,虽说从权,究是大大的越礼,此事并未和旁人说过,倘若众人当真以为自己调戏人家少女,那可糟了,眼下无可辩白,只得说道:“赵姑娘,这『黑玉断续膏』你到底给是不给?”赵明俏目一转,笑吟吟的道:“你要黑玉断续膏,那也不难。只须你依我三件事,我便双手奉上。”张无忌道:“那三件事?”赵明道:“眼下我可还没想起。日后待我想到了,我说一件,你便跟着做一件。”
张无忌道:“那怎么成,难道你要我自己杀了自己,要我做猪做狗,我也依你?”赵明笑道:“我决不会要你杀了自己,更不会叫你做猪做狗,嘻嘻,就是你肯做,也做不来呢。”张无忌道:“你先说将出来,如果是不违武林中侠义之道,而我又做得到的,那么依你自也不妨。”赵明正待接口,一转眼,看到小昭鬓边插一朵珠花,正是自己送给张无忌的那朵,不禁大恼,又见小昭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心下更恨,一咬牙,对阿大道,“把这姓张的小子两条臂膀斩了下来!”阿大应道:“是!”一振倚天剑,走上了一步,说道:“张教主,主人有命,叫我斩下你的两条臂膀。”周颠心中已蹙了很久,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破口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不如自己斩下自己的双臂。”阿大满脸愁容,苦口苦面的道:“那也说得有理。”周颠这下子可就乐了,大声道:“那你快斩啊。”阿大道:“也不必忙。”
张无忌站在一旁,心中颇为发愁,这口倚天宝剑锋锐无匹,任何兵刃一碰即断,唯一的迎敌之策,只有以乾坤大挪移法空手夺他兵刃,然而伸手到这等锋利的宝剑之旁去抢夺,只要对方的剑招稍奇,变化略有不测,自己一条手臂自指尖以至肩头,不论那一处给剑锋一带,立时削断,如何对敌,倒是颇费踌躇。忽听张三丰道:“无忌,我创的太极拳,你已学会了,另有一套太极剑,不妨现下传了你,和这位施主过过招。”无忌喜道:“多谢太师父。”转头向阿大道:“这位前辈,我剑术不精,请太师父指点一番,再来跟你过招。”那阿大对张无忌的武功原本暗自忌惮,自己虽有宝剑在手,占了便宜,究是胜负难知,听说他要新学剑招,那是再好不过,须知新学的剑招不论如何精妙,总是生疏难熟。剑术之道,讲究的是轻翔灵动,至少也得练上一二十年,临敌时方能得心应手,熟极而流。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学招吧,我在这里等你!学两个时辰够了吧?”
张三丰道:“不用到旁的地方,我在这儿教,无忌在这儿学,即炒即卖,新鲜热辣。不用半个时辰,一套太极剑法便能教完。”他此言一出,除了张无忌外,人人惊骇,几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均想:就算武当派的太极剑法再奥妙神奇,但在这里公然教招,敌人瞧得明明白白。还有什么秘奥可言?阿大道:“那也好。我回避到殿外等候便是。”他竟是不欲占这个便宜,以佣仆身份,却行武林宗师之事。张三丰道:“那也不必。我这套剑法初创,也不知管不管用。阁下是剑术名家,正要请阁下瞧瞧,指出其中的缺陷破绽。”杨逍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一事,朗声道:“阁下原来是“玉面神剑”方长老,阁下以堂堂丐帮长老之尊,何以甘为旁人厮仆?”明教群豪一听,都是吃了一惊。周颠道:“你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转了,这——这怎么可以?”
那阿大悠悠叹了口气,低头说道:“老朽百死余生,过去的事说他作甚?我早不是丐帮的长老了。”老一辈的人,都知玉面神剑方东白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剑术之精,名动江湖,而且英俊潇洒,是武林中出名的美男子,十多年前身染重病身亡,当时人人都感惋惜,不意他竟是尚在人世,面目却已大异。
张三丰道:“老道这路太极剑法能得玉面神剑指点几招,荣宠无量。无忌,你有佩剑么?”小昭上前几步,呈上无忌从赵明处携来的那柄木制假倚天剑。张三丰接在手里,笑道:“是木剑?老道这不是用来画符捏诀、作法驱邪?”当下站起身来,左手持剑,右手捏个剑诀,双手成环,缓缓抬起。这起式一展,跟着三环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拦扫、右拦扫——一招招的演了下来,使到第五十三式“指南针”,双手同时划圆,复成第五十四式“持剑归原”。张无忌小记招式,只是细看他剑招中“神在剑先、绵绵不绝”之意。张三丰一路剑法使完,竟无一人喝采,各人心中均是大感诧异:“这等慢吞吞、软绵绵的剑法,如何能用来和人对敌过招?”转念又想:“料来张真人有意放慢了招数,好让他瞧瞧明白。”
只听张三丰道:“孩儿,你看清楚了没有?”张无忌道:“看清楚了。”张三丰道:“都记得了没有?”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小半。”张三丰道;“好,那也难为了你。你自己去想想吧。”张无忌低头默想。过了一会,张三丰问道:“现下怎样了?”张无忌道:“已忘记了一大半。”
周颠失声叫道:“糟糕!越来越忘记得多了。张真人,你这路剑法很是深奥,看一遍怎能记得?请你再使一遍给咱教主瞧瞧吧。”张三丰微笑道:“好,我再使一遍。”、提剑出招,演将起来。众人只看了数招,心下大奇,原来第二次所使,和第一次使的竟是没一招相同。周颠叫道:“糟糕,糟糕,这可更加叫人胡涂啦。”张三丰画剑成圈,问道:“孩儿,怎样啦?”张无忌道:“还有三招没忘记。”张三丰收剑归座,只见张无忌在殿上缓缓踱了一个圈子,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叫道:“这我可全忘了,忘得干干净净的了。”张三丰道:“不坏,不坏!忘得真快,你这就请玉面神剑指教吧!”说着将手中木剑递了给他。张无忌躬身接过,转身向方东白道:“方前辈请。”
周颠爬耳搔头,满心担忧,只见方东白揉身进剑,说道:“有僭了!”一剑刺到,青光闪处,发出嗤嗤声响,只见内力之强,实不下于那个秃头阿二。众人凛然而惊,心想他手中所持莫说是砍金断玉的倚天宝剑,便是一根废铜烂铁,在这等内力运使之下,也是威不可当,“玉面”虽已迥非昔时,“神剑”两字却是名不虚传。张无忌左手剑诀一引,木剑横过,画个半圆,平搭在倚天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倚天剑登时一沉。方东白赞道:“好剑法!”一抖腕翻剑,剑尖向无忌左胁刺到。无忌回剑圈转,拍的一声,双剑相交,各自飞身而起。方东白手中的倚天宝剑被这么一震,颤动不绝,发出嗡嗡之声,甚是清越。
这两把兵刃一是宝剑,一是木剑,但平面相交,宝剑和木剑变成了毫无分别,张无忌这一招乃是以己之钝,挡敌之无锋,实已得了太极剑法的精奥。要知张三丰所转给他的乃是“剑意”,而不是“剑招”,要他将所见到的剑招忘得半点不胜,才能得其神髓,临敌时以意驭剑,千变万化,无穷无尽。倘若心中尚有一两招剑法记着忘不干净,那么心有拘囿,剑法便不能纯。这意思杨逍、殷天正等高手已隐约懂得,周颠却终于逊了一筹,这才空白忧急了半天。
这时只听得殿中嗤嗤之声大盛,方东白的剑招凌厉狠辣,以极浑厚内力,使极锋锐利剑、出极精妙招术,青光荡漾,剑气弥漫,殿上众人便觉有一个大雪团在身前转动,发出蚀骨寒气。张无忌的一柄木剑在这团寒光中划着一个个圆圈,每一招均是以弧形刺出,以弧形收回,他心中竟无半点渣滓,以意运剑,那木剑每发一招,便似放出一条细丝,要去缠在倚天宝剑之上,这些细丝越积越多,像是积成了一团团丝绵,将倚天剑裹了起来。两人拆到二百余招之后,方东白的剑招渐见涩滞,手中这柄宝剑好像不断的在增加重量,五斤、六斤、七斤——十斤、二十斤——偶尔一剑刺出,真力运得不足,便被对方木剑带着运转几个圈子。
方东白越斗越是害怕,眼看二百招已过,始终无法削断无忌手中的木剑,激斗三百招双方居然剑锋不交,那是他生平使剑以来从所未遇之事。对方如同已撒出了一张大网,一步步的在向中央收紧。方东白连换了六七套剑术,旁观众人瞧得眼都花了,张无忌却总是持剑画圆,旁人除了张三丰外,没有一个瞧得出他每一招到底是攻是守。他这路太极剑法只是大大小小,正反斜直各种各样的圆圈、要说招数,可说只有一招,然而变化无绝,应付不穷。猛听得方东白朗声长啸,须眉皆竖,倚天剑中宫疾进,那是竭尽身家性命的孤注一掷、乾坤一击!
张无忌见他来势猛恶,回剑挡招,方东白手腕微转,倚天剑侧了过来,擦的一声轻响,木剑的剑头已削断六寸,倚天剑不受丝毫阻挠,直刺到张无忌胸口而来。无忌一惊,左手翻转,本来捏着剑诀的食中两指一张,已挟住倚天剑的剑身,右手半截木剑向方东白的右臂斫落。剑虽木制但在他九阳神功运使之下无殊钢刃。方东白右手运力一夺,那倚天剑被对方两根手指挟住了,犹如铁铸,竟是不动分毫,当此情景之下,他除了撤手松剑,向后跃开,再无他途可循。只听张无忌喝道:“快撤手!”方东自一咬牙,竟不松手,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拍的一声响,他一条手臂已被木剑打落,便和用利剑削断一般无异。方东白不肯松手,原已存了舍臂护剑之心,左手伸出,不等断臂落地,已抢着抓住,断臂虽已离身,五根手指仍是牢牢的握着倚天剑。张无忌见他如此勇悍,既感惊惧,且复歉仄,竟没有再去跟他争剑。方东白左手抓过倚天剑的剑柄,走到赵明身前,躬身说道:“主人,小人无能力,甘领罪责。”赵明冷冷的道:“我叫你去砍下这小子双臂啊。”方东白脸上早已血色全无,听了这话,应道:“是!”左手回剑一挥,倚天剑霜刃到处,竟将他的左臂又削了下来。众人一见,比之见无忌以木剑断他右臂更是惊讶,不约而同“哦”的一声叫了出来。
张无忌大怒,指着赵明骂道:“赵姑娘你这人忒也狠毒。方先生已竭尽全力,何以你仍是放他不过。”赵明冷冷的道:“是你砍断他的手臂,又不是我砍断他的,到底是你狠毒还是我狠毒?”张无忌道:“你——你——你——”说了这三个“你”字,怒气塞喉,竟是说不下去了。赵明嫣然一笑,道:“是我的奴仆,也用得着你来操心。”她眼光转向张三丰,说道:“今日瞧在明教张教主的脸上,放过了武当派。”左手一挥,道:“走吧!”手下人抱起方东白、秃头阿二,宇文策的身子,向殿外便走。
张无忌叫道:“且慢!不留下黑玉断绩膏,休想走下武当山。”纵身而上,伸手往赵明肩头抓去。手掌离她肩头约有尺许,突觉两股无声无息的拳风分从左右袭到,这两股拳风之来,事先没半点征兆,张无忌一惊之下,翻掌抵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