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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林儿在张无忌、彭莹玉出店后,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早些安歇。”不敢多说一句话,便起身走向自己房中。周芷若微笑道:“韩大哥,你怕了我么?连在我面前多坐一会也不肯。”韩林儿涨红了脸。忙道:“不,不!”可是脚步迈得更加快了,一走进自己房中,立刻带上房门,上了闩,心下怦怦乱跳,定了定神,躺在炕上,眼前出现的只是周芷若娇艳清丽的容颜,温和柔软的话声,心下但想:“周姑娘日后成了教主夫人,我跟在教主身畔,好好的干,拚命立些功劳。周姑娘一喜欢,就会说:『韩大哥,这一趟可辛苦你啦!』那时候啊,我韩林儿才不枉了这一生。”
他躺在炕上出了会神,微笑着朦胧睡去,睡到半夜,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韩林儿翻身坐起。问道:“是谁?”只听得周芷若在门外说道:“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韩林儿道:“是,是。赤足便去开门,拔去门闩,忙回身点亮了腊烛。只见周芷若双目红肿,神色大异,韩林儿吓了一跳,问道;“周姑娘,你—你—”顿了一顿底下的话便说不下去了,突然灵机一动。飞奔出房,道:“我去打水来给你洗脸。”过不多时,赤着双足,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周芷若凄然一笑,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烛火。韩林儿道:“你—你洗脸吧。”周芷若一言不发,摇了摇头,忽然怔怔的流下泪来。韩林儿吓得呆了,垂手站着,不知周芷若为何生气烦恼,更不知她要跟自己说什么话。
这般僵持良久,忽然拍的一声轻响,烛花爆了开来,周芷若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了过来,轻轻“嗯”的一声,站起身来。韩林儿大声道:“周姑娘,是谁对你不住,姓韩的这就拔刀子找他去,我便是性命不要。也得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进。你请说吧!”周芷若凄然摇了摇头,走出房去。她进房来坐了半晌,似有满腹心事倾吐,却是一个字也不说,便又出去。倒教韩林儿这莽撞汉子半点摸不看头脑,呆呆站着,连连握拳捶头。
他自知是粗人,没法明白女孩儿家头发般细的心事,想了一会毫无头绪,耳听得远处当当当的打着三更,心想:“怎地教主和彭大师还没有回来?”只得上炕又睡。朦胧间刚要合眼,忽听得砰砰一声,东边房中似乎有一张椅子倒在地下,那房正是周芷若所居。韩林儿一跃出房,月光掩映之下,房中窗上映出一个黑影,似是悬空而挂。兀自微微摇晃。韩林儿大吃一惊,叫道:“周姑娘,周姑娘!”伸手推门,房门却是反闩着。他用肩头使劲一撞,撞断门闩,抢进房去,忙打火褶点亮了腊烛,只见周芷若双足临空,头颈套在绳圈之中,那绳子却挂在梁上。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急忙纵身一跃,用力一扯,崩断了绳子,将周芷若放在床上,一探她鼻息,竟己气绝。他纵声大叫:“周姑娘,周姑娘,你——你有什么想不开,干么出此下——下策?”说到后来,竟然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出来。
忽听得房门外一人道:“韩大哥,什么事?”走进一人,正是张无忌。他见此情景,也是如同陡遇雷轰,颤抖着双手,解去周芷若颈中绳索,一摸她胸口,幸喜一颗心尚自微微跳动。无忌喜道:“不碍事,救得活的。”伸手在她背心小腹穴道上推拿数下,一股九阳真气从掌心传了过去,来回一撞,周芷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韩林儿大喜道;“好啦,好啦。周姑娘活转了。”周芷若睁开眼来,见到无忌,哭道:“你干什么理我?让我死了干净。”忽地见到无忌上唇血渍,更有几个细细的齿痕,心头怒火上升,一伸手,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
韩林儿大吃一惊,心想殴打教主,那还了得?但周芷若在他心目中却又是敬若天神,一时之间心中大为胡涂,不知说什么好。突然间有人伸手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韩林儿回过头去,见是彭莹玉,喜道:“彭大师,你回来啦,快快,快来劝劝周姑娘。”彭莹玉笑道:“劝什么?咱们到外面走走吧。”韩林儿急道:“不,不成啊,要是打起架来,周姑娘不是教主的敌手。”彭莹玉哈哈大笑,道:“胡涂兄弟!难道咱两个帮周姑娘,就能打赢教主了么?我说教主一定打不赢周姑娘。”说着使个眼色,拉着韩林儿使出店房,韩林儿却兀自不住回头,关怀之情,见于颜色。
周芷若忍不住扑哧一笑,但扑在床上,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张无忌坐在床边,轻拍她的肩头,柔声道:“芷若,我确不是约好了跟她相见,当真是阴错阳差、误打误撞碰见的。”周芷若双足乱踢,哭道:“我不信,我不信。不管你说什么鬼话,以后别想再叫我相信。”无忌叹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世上的事情,原是极易引起误会——”周芷若不等他说完,霍地坐了起来,说道:“那郡主娘娘用这些诗句来损我,你倒念念有辞,老是记在心里。你瞧你的嘴唇,也不害羞,成什么样子?”说到这里,脸蛋儿却飞红了。无忌心想今日之事,已百喙难辩,反正自己已决意与周芷若白头偕老、之死靡它,只有动之以情,令她渐渐淡忘。烛光下见她俏脸晕红颈中深深一根绳印,两边肿了上来,心想若非韩林儿及早察觉施救,待得自己回店,只怕她已是香殒玉碎,回天乏术,终成大恨。不禁又是惭愧,又是爱惜,伸臂抱住她,向她樱唇上吻去。周芷若转头闪避,怒道:“你跟人家不干不净,又来惹我。当我是好欺的么?”无忌双臂一紧,令她动弹不得,终于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周芷若挣扎不脱,一个心却也渐渐软了。
无忌心想自己和她虽是名分已定,终是未婚夫妻,深宵共处一室,虽是不及于乱,却不免有瓜田李下之嫌,于彭莹玉、韩林儿等人脸上须不好着,于是放开了她,说道:“芷若,你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咱们再谈。我若是再瞒了你去见赵姑娘,任你千刀万剐,死而无怨。”周芷若苍白的脸上红扑扑地,胸口起伏不定,喘气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明知我不会将你千刀万剐。”无忌笑道:“那么你剁了我的双足好不好?”周芷若低下了头,眼泪扑簌簌的如珠而落。
无忌这一来又不好走了,重行坐在她的身旁,伸臂楼住她肩头,道:“怎么又伤心啦?”周芷若只理哭泣不语。无忌问之再三,不料越是问得紧,她越是伤心。无忌罚誓赌咒,说决不负心薄幸。周芷若双手蒙着脸道:“我是怨自己命苦,不是怪你。”无忌道:“咱们小时候,大家命苦。鞑子在中国作威作福,谁都是多苦多难。以后,咱俩结成夫妻,又将鞑子赶了出去,只有欢喜,没有伤心了。”周芷若抬起头来,正色道:“无忌哥哥,我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只不过赵明那小妖女想诱惑你,却不是你三心两意。可是—可是我是不配做你夫人的了。我本想一死了之,那知韩林儿这傻瓜偏偏救活了我。我死了一次没勇气再死了。我—我要学师父一样,削发为尼。唉,咱们峨嵋派的掌门,终究是没一个嫁人的。”无忌道:“那到底是为什么?你恨赵姑娘诬陷你害我义父么?”周芷若凝视他双目,问道:“你信不信?”无忌道:“我自然不信。”周芷若道:“你不信就好了,本来谁都不会相信。”无忌道:“那么,又为了什么?”周芷若咬了咬牙,说道:“因为—因为——”
她说了两个“因为”,背转身去,道:“无忌哥哥,你只当从来没见过我,从此别记得我这薄命之人。你去娶了赵姑娘也好,另娶淑女也好,我——我都是不管的了。”突然间双足一登,身子从窗口穿了出去,直上屋顶。无忌一呆:“她身法如此轻灵曼妙,好高的武功啊。”一时不及细想,跟着追出?只见周芷若向东疾奔。无忌三个起落,突然间绕到她的身前。周芷若收足不及,撞入了他的怀中。无忌双臂一张,将她搂住了。该处正是流经大都城内一条小河河畔,无忌半扶半抱的将她带到河边一块石上,偎倚着坐下,柔声道:“芷若,咱俩夫妇一体,你有什么为难之事,都是和我的一样,尽管说将出来,也好让我为你分忧。你独自个闷在心里,却是何苦?”
周芷若将脸伏在他的胸前,哭道:“我——受了人家欺负,已经——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我肚中已有了孽种,怎能——怎能再跟你结为夫妇?”这几句话听在无忌耳中,委实犹似晴天霹雳一般,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芷若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是命该如此,你慢慢的,将我忘记了吧。”无忌兀自怔怔的呆着,不相信她所说的话竟是真的。周芷若轻叹一声,转身便走。无忌一跃而起,拉住她手,颤声道:“是——是宋青书这贼子么?”周芷若点了点头,流泪道:“在丐帮之中,我被点中穴道,无力抗拒——”无忌紧紧抱住了她,说道:“这又非你的过失。事已如此,烦恼也是枉然。芷若,这是你遭难,我只有更加爱你怜你。咱们明日立时动身,回到淮泗,告知本教兄弟,我便跟你成亲。你肚中——肚中孩儿,便算是我的,于你清白,绝无半点损害。”周芷若低声道:“你何必好言慰我?我已非黄花闺女,怎能再做教主夫人?”
张无忌道:“你—你也是把我瞧得小了,张无忌是豪杰男儿,岂如俗人之见?纵是你一时胡涂,自行失足,我也能不咎已往,何况这是意外之灾?”周芷若心中感激,道:“无忌哥哥,你当真待我这么好吗?我—我只怕你是骗我的。”无忌道:“我待你的好处,以后你才知道,现下我还没起始待你好呢。”周芷若扑在他的怀里,感极而泣,过了一会,说道:“你用些药物,先替我将这孽种打了下来。”无忌道:“不可。打胎之事既伤天和,于你身子又是大大有损。”心下暗想:“她失陷丐帮,前后不过一月,怎地已知怀孕?说不定是她胡思乱想。”一搭她的脉搏,亦无胎象,但想这种事情不便多问,自己医术虽精,所专却是治伤疗毒,于妇科一道,原是所知不多。只听周芷若又道:“这孽种是个女的,那也罢了,倘若是个男儿,日后天如人愿,你登极做了皇帝,难道要这孽种来做太子?乘早还是打了,免贻无穷之患。”无忌叹道:“这『皇帝』两字,再也休提。我这种村野匹夫,绝无觊觎大宝之意,若教众师兄弟们听见,只道我一己贪图富贵,反而冷了心肠。”周芷若道:“我也不是强要你做皇帝,但若天命所归,你推也推不掉的。你待我这么好,我自当设法图报。周芷若虽是个弱女子,可是机缘巧起来,说不定我便能助你做了天子。我爹爹事败身亡,我命中无公主之份,却又有谁知道我不能当皇后娘娘?”无忌听她说得热切,笑道:“皇后娘娘未必及得上峨嵋掌门之尊。好了,明儿一早咱们还要赶路。我的皇后娘娘,请驾回宫,早些安歇吧。”满天愁云惨雾,便在两人中一笑之间,化作飞烟而散。
次日清晨,无忌嘱咐彭莹玉续留大都三日,打听谢逊的讯息,自己偕同周芷若、韩林儿,南下前赴淮泗。到山东境内,便见蒙古败兵,曳甲丢盔,蜂涌而来。
无忌等见到大队败兵,便避道而行,后来见到一兵落单,抓住了一加逼问,知道韩山童在淮北连打几个大胜仗,杀得元军连失数处要地。张无忌等不胜之喜,加紧赶路,一到鲁皖边界,已全是明教义军的天下。义军中有人认得韩林儿,急足报到元帅府。三人将近濠州时,韩山童等已知张无忌到来,率领了朱元璋、徐达、常遇春、邓愈、汤和等大将,迎出三十里外。众人久别重逢,俱各大喜。韩山童亲手向张无忌献上酒菜,锣鼓喧天,兵甲耀眼,拥入濠州城中。周芷若骑在马上,跟随在无忌之后,左顾右盼,心想这番风光,虽是不及大都皇帝皇后“游皇城”的华丽辉煌,却也颇足以快慰平生。
到得城中,众将逐一躬身参见。当晚濠州城中大开筵席,恭迎教主驾到,韩山童听儿子说起身遭丐帮擒获,全仗教主相救,更是一再称谢。无忌在城中歇了数日,杨逍、范遥、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说不得、周颠、五行旗诸掌旗使等得到讯息,陆续从各地来会,城中宴会不断。又过数日,青翼蝠王韦一笑和彭莹玉也前脚后脚的到达。
无忌急问谢逊的音讯。彭莹玉在大都未得丝毫消息。韦一笑却道:“属下在河北遇见丐帮的掌棒龙头,意图不利于本教,属下开了他一个小小玩笑。只怕金毛狮王失陷于丐帮也未可知。当时属下未知谢兄已回中原,否则定当前赴丐帮一探,”无忌当下说起谢逊被丐帮擒去又复失踪的种种情由,杨逍、范遥、殷天正等俱是足智多谋之士,反覆思量,均无头绪。范遥道:“这个携带八名少女的黄衫女子,不知是何来历,说不好谢兄的行踪,要着落在她身上寻访出来。”殷天正道:“那个到处绘下本教记号,引得教主在冀北大兜圈子之人,想必与此事有极大关连。”群豪虽是见多识广,却无一人说得出这黄衫女子究是何等样人,只得劝无忌且自宽心,都道:“这黄衫女子的言语行事,对教主显无恶意。金毛狮王若是落在她的手中,定然无恙。瞧此女之意,最多不过想探询屠龙宝刀的下落而已。”无忌挂怀难释,一时却也无可如何,只得派出五行旗下教众,分头赴各处打听。
明教义军大战数场,虽均获胜,损折也极惨重,两三月内,义军忙于休养整顿、招募新兵,不克再与元军大战。彭莹玉那晚见到周芷若自尽,虽是不明底细,但猜想得到这对青年男女之间,不是醋海兴波,便是大闹别扭。范遥等又知无忌与赵明之间,感情颇不寻常,若是明教教主和蒙古郡主结亲,于抗元复国的大业,实是为害非小,眼见目下并无大事,俱劝无忌早日与周芷若完婚。无忌想起周芷若已怀有身孕,此事原也延搁不得,当即允可。殷天正择定三月十五为黄道吉日。明教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都为教主的婚事忙了起来。
此时明教威震天下,东路韩山童在淮泗一带迭克大城,西路徐春辉在鄂北豫南,也是连败元兵。教主大婚的喜讯一传出,武林人士的贺礼便如潮水般涌到。昆仑、崆峒等自居名门正派,与明教向有嫌隙,但一来大都万法寺中张无忌曾出手相救,已于各派有恩,二来周芷若是峨嵋掌门,是以各派掌们也都遣人送礼到贺。武当派张三丰自己不到,亲书“佳儿佳妇”四字立轴。一部手抄的“太极拳经”,命宋远桥、俞连舟、殷利亨三大弟子到贺。其时杨不悔已与殷利亨成婚,跟着丈夫来到濠州。张无忌笑着上前请安,大声叫道:“六师婶!”杨不悔满脸通红,拉着无忌的手,回尘前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
无忌生怕陈友谅、宋青书奸心未息,乘机为害,当下派韦一笑为谢礼使,前赴武当。
无忌暗中将宋青书害死莫声谷、又图谋害张三丰之事,详细跟韦一笑说了,嘱咐他上武当山拜见张三丰后,便与俞岱岩、张松溪为伴,防备陈友谅的奸谋,须待宋远桥等回归武当,再行告辞。韦一笑听了陈友谅与宋青书的作为。一张瘦脸气得铁青,狠狠的道:“自遵教主的训谕,韦一笑不敢再吸人血,这一次撞到了这两个奸贼,非将他二人吸个血干皮枯不可。”无忌忙道:“那陈友谅嘛,韦兄不妨顺手除去。宋青书是我宋大师伯的独生爱子,武当派未来的掌门,且由武当派自行清理门户,免伤我宋大师伯之意。”靠一笑答应了,拜别而去。
到得三月初十,峨嵋众女侠携带礼物,来到濠州,丁敏君托人带来贺礼,人却未到。三月十五正日,明教上下人众个个换了新衣。拜天地的礼堂设在濠州第一大富绅的厅上,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殷天正为男方主婚,常遇春为女方主婚。铁冠道人为濠州总巡,布置教中弟子,四下巡查,以防敌人混入捣乱。汤和统率义军精兵,在城外驻扎防敌。这日上午,少林派、华山派也派人送礼到贺。
申时一刻,吉时已届,号炮连声鸣响。杨逍和范遥将众贺客迎到大厅,赞礼生朗声赞礼,殷利亨和韩林儿陪着张无忌出来。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八位峨嵋派青年女侠,陪着周芷若婀婀娜娜的步出大厅。男左女右,新郎新娘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张无忌和周芷若正要在红毡毹上倒拜,忽听得大门外一人娇声喝道:“且慢!”青影一闪,一个青衣少女笑吟吟的站在庭中,却是赵明。
群豪一见赵明,登时纷纷呼喝起来。明教和各大门派中的高手,许多都吃过赵明的苦头,没料到她竟敢孤身闯入险地。有的性子莽撞些的,便欲上前动手。杨逍双臂一张,也喝一声:“且慢!”向众人道:“今日是敝教教主和峨嵋派掌门大喜之日,赵姑娘光临到贺,便是咱们嘉宾。众位且瞧峨嵋派和明教的薄面,将旧日梁子,放过一边,不得对赵姑娘无礼。”他向说不得和彭莹玉使个眼色,两人已知其意,绕到后堂,即行出去查察,且看赵明带了多少高手同来。杨逍向赵明道:“赵姑娘请这边上坐观礼,回头在下再敬姑娘三杯水酒。”
赵明微微一笑,说道:“我有几句话跟张教主说,说毕便去,容日再行叨扰,”杨逍道:“赵姑娘有什么话,待行礼之后再说不迟。”赵明道:“行礼之后,已经迟了。”
杨逍和范遥对望一眼,知她今自是存心前来搅局,无论如何要立时设法阻止,免得将一场喜庆大事,闹得尴尬狼狈,举座不欢。杨逍踏上两步,说道:“咱们今日宾主尽礼,赵姑娘务请自重。”他心下已打定了主意。赵明若再捣乱,只有迅速出手,点了她的穴道,制住她再说。赵明向范遥道:“苦大师,人家要对我动手,你帮不帮我!”范遥眉头一皱,说道:“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是如此,也是勉强不来。”赵明笑吟吟的道:“我偏要勉强。”转头向无忌道:“张无忌,你是明教教主,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无忌一见赵明到来,心中早已怦怦乱跳,只盼杨逍能打开僵局,劝得她好好离去,听她突然问到自己。只得答道:“我说的话,自然作数。”赵明道:“那日我救了你殷六叔之命,你答应替我做三件事,不得有违,是也不是?”张无忌道:“不错。你要我借屠龙宝刀一瞧,你不但已瞧到了,还将宝刀盗了去。”这数十年来,江湖上人人关心这“武林至尊”屠龙刀的下落,一听已入赵明手中,登时群情耸动,吵嚷起来。
赵明道:“到底屠龙刀是在谁的手中,只有金毛狮王谢大侠才知,你不妨去问他一问。”谢逊已返中原之事,武林群豪多不知闻,听到赵明提及“金毛狮王”,众人喧哗之声登寂,张无忌道:“我义父现居何处,我日夕挂念,甚盼姑娘示知。”赵明笑了一笑,说道:“我要你做三件事,言定只须不违武林中侠义之道,你就须得遵从。借屠龙刀一观之事,虽然做得不算道地,但这把刀我总算是看到了,后来宝刀被盗,也不能怪你。这第一件事,算你已经办到。现下我有第二件事要办,张无忌,当着天下众位英雄豪杰之前,你可不能言而无信。”无忌道:“你要我办什么事?”
杨逍插口道:“赵姑娘,你有什么事奉托于敝教教主,既有约定在先,只要不背武林道义,别说张教主可应允,便是敝教上下,也当尽心竭力。此刻是张教主和新夫人参拜天地的良辰吉时,别事暂且搁在一旁,请勿多言阻挠。”他说到后来,口气也颇为严厉。赵明却是神色自若,竟似没将这位威震江湖的明教光明左使放在心上,懒洋洋道:“我这件事,更是要紧,片刻也延搁不得。”她突然走上几步,到了张无忌身前,提高脚跟,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这第二件事,是要你今天不得与周姑娘拜堂成亲。”
张无忌呆了一呆,道:“什么。”赵明道:“这就是第二件事了,至于第三件,以后我想到了再跟你说。”她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甚轻,但周芷若、宋远桥、殷利亨,以及陪伴新娘的八位蛾嵋女侠,却都听见了,各人都是不禁色为之变。峨嵋八女身上虽然没携带兵刃,但里袖中均是暗扣拳掌,倘若赵明再说不逊之言,辱及峨嵋掌门。那就免不了给她吃些苦头。张无忌摇头道:“此事恕难从命。”赵明道:“你答应过的话不作数么?”无忌道:“咱们言明在先,不得违背侠义之道。我和周姑娘既有夫妇之约,倘若依你所言,那便是违背了这个『义』字。”赵明冷笑道:“你若和她成婚,那才真是不孝不义。大都游皇城之时,难道你没见到你义父如何遭人暗算?”张无忌怒火上冲,大声道:“赵姑娘,今日我敬你是客,让你三分,若再在此胡说八道,得罪莫怪。”赵明道:“这第二件事,你是不肯听从的了?”无忌心肠甚软,想起她以郡主之尊,不惜抛头露面,在群豪之前求恳自己废弃婚事,原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片痴心,不由得声音柔和了些,道:“赵姑娘,事已如此,你一切—一切看开些吧,我张无忌是村野匹夫,如何——如何——。”说了两个“如何”,不知怎生接口才好。
赵明道:“好,你瞧瞧这是什么?”张开右掌,伸到无忌面前。无忌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全身发抖,道:“这—这是我——”赵明迅速合拢手掌,将那物揣入了怀里,道:“我这第二件事你依不依从,全由得你。”说着转身便向大门外走去。她掌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何以令无忌一见之下竟是这等惊惶失措,抑是谁也无法瞧见。周芷若凤冠霞帔,双目被红布遮住了。只听得无忌和赵明的对答,更是见不到半点外间的物事。
张无忌急道:“赵——赵姑娘,且请留步。”赵明道:“你要就随我来,要就快些和新娘子拜堂成亲。男儿汉狐疑不决,别遗终身之恨。”她口中朗朗说着这几句话,脚下并不停留,直向大门外走去。无忌叫道:“赵姑娘且慢,一切从长计议。”眼见赵明反而加快脚步,急忙抢上前去,叫道:“好,我依你,今日便不成婚。”赵明停了一停,道:“那你跟我来。”无忌抢上两步。回头看周芷若亭亭站着,心中歉仄无已,待要向她解释几句,却见赵明又在向外走去,眼前之事紧急万分,须得当机立断,一咬牙,便追向赵明身后。
张无忌刚追到大门边,突然间身旁红影一闪,一个人追到赵明身后,红袖中伸出一双纤纤素手,五根手指向赵明头顶插了下去。这一下兔起鹄落,迅捷无比,出手的正是新娘周芷若。无忌心念一动:“这一招好厉害?芷若从何处学得如此精妙的武功。”眼见她五根手指已将赵明的顶门笼罩住了,赵明虽是学过各家各派的精妙招术,竟是无法解脱这五指齐抓之厄,五根插将下去,立是破脑之祸。当下无忌不及细想,左足一点,窜上前去便扣周芷若的脉门。周芷若左手手肘倏地撞了过来,波的一声轻响,正好撞中在无忌胸口。无忌体内九阳神功立时发动,卸去了这一撞的劲力。但已感胸腹间气血翻涌,脚下微一踉跄。范遥眼见危急,故主情殷,一掌向周芷若肩头推去。周芷若左手微挥,轻轻一拂,巧妙无比的拂中了范遥手腕穴道。范遥半身酸麻,再也无法出手。
但总算这么阻得一阻,赵明已向前抢了半步,避开了脑门要害,只感肩头一阵剧痛,周芷若右手五指已插入赵明右肩近颈之处,无忌“啊”的一声,伸掌向周芷若推去。周芷若头上所罩的红布并未揭去,可是听风辨形,左掌回转,便斩无忌手腕。无忌决不想伤害周芷若,只是见她招数太过凌厉,一招之间便能要了赵明的性命,迫于无奈。只有招架劝阻。不料周芷若上身不动,下身不移,双手连施八下险招。无忌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这才挡住,这八攻八守,只是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过去。大厅上群豪屏气凝息,无不惊得呆了。赵明肩受重伤,摔倒在地,五个伤孔中血如泉涌,登时使染红了半边衣裳。
周芷若霍地住手不攻,说道:“张无忌,你受这妖女迷惑,竟然舍我而去。”无忌道:“芷若,请你谅解我的苦衷。咱俩婚姻之约,张无忌绝无反悔,只是稍迟数日——”周芷若冷冷的道:“你去了便休再回来,只盼你日后不要反悔。”赵明咬牙站起,一言不发的向外便走,肩头鲜血,流得满地都是。群豪虽然见过江湖上不少异事,但今日亲见二女争夫,血溅华堂,新娘子头遮红巾而毁伤情敌,无不神眩心惊,谁也说不出话来。
张无忌一顿足,说道:“义父于我恩重如了。情深似海,芷若,芷若,盼你体谅。”说着追了赵明出去。殷天正、杨逍、宋远桥、殷利亨等不明其中原因,谁也不敢拦阻。
周芷若霍地伸手扯下头上红巾,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义绝。”说着揭下头顶珠冠,伸手抓去,手掌中抓了一把珍珠,抛开凤冠,双手一搓,满掌珍珠尽数变成粉末,簌簌而落,说道;“我周芷若不雪今日之辱,有如此珠。”殷天正、宋远桥、杨逍待欲善言相慰,要她候张无忌归来,问明再说,却见周芷若双手一扯,嗤的一响,一件绣满金花的锦袍撕成两片,抛在地下。她飞身而起,美妙无比约在半空中一个转折,上了屋顶。杨逍、殷天正等一齐追上,只见她轻飘飘的有如一片红云,向东而去,轻功之佳,竟似不下于青翼蝠王韦一笑。杨逍等料知追赶不上,征了半晌,重行回入厅来。
一场喜庆大事被赵明这么一闹,转眼间风流云散,明教上下固感脸上无光,前来道贺的群豪也是十分没趣。来人纷纷猜测,不知赵明拿了什么要紧物事给张无忌看了,以致害得他急急追出,听无忌言中会意,似乎此事和谢逊有重大关连,但其中真相,却是谁也不知。峨嵋众女侠低声商议几句,便即气愤愤的告辞。殷天正连连致歉,说务当率领张无忌,前来峨嵋金顶,郑重陪罪,再办婚事,千万不可伤了两家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