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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山叹道:“天道难言,人事难知,咱们但求心之所安,义所当为,至于是祸是福,本也不必计较。”谢逊斜目凝视,说道:“素闻尊师张三丰先生武功冠绝当世,可惜缘悭一面。你是他及门高第,见识却如此凡庸,想来张三丰也不过如此,这一面不见也罢。”张翠山见谢逊文武兼质,心下原甚佩服,忽听他言语之中对恩师大有轻视之意,忍不住勃然发作,说道:“我恩师学究天人,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窥测?谢前辈武功高强,非后学小子所及,但在我恩师看来,也不过是一勇之夫罢了。”殷素素听他言语傲慢,忙拉了拉他衣角,示意他暂忍一时之辱,不可吃了眼前亏。张翠山心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可决不能容你辱及恩师。”
那知谢逊却并不发怒,淡淡的道:“张三丰开创宗派,说不定武功上真的有独特的造诣,武学之道,无穷无尽,就算我当真及不上他的万一,那也不足为奇。总有一日,我要上武当山去领教一番。张五侠,你最擅长的是什么功夫,我姓谢的今日想见识见识。”
殷素素听他向张翠山挑战,眼见常金鹏、麦鲸、过三拳等一干人尸横就地,或悬身高树,凡是和他动手过招的,无一得以幸免,张翠山武功虽强,显然也决不是他的敌手,说道:“谢前辈,屠龙刀已落入你手中,人人也都佩服你武功高强,学问渊博,你还待怎地?”谢逊道:“关于这把屠龙刀,故老相传有几句话,你总也知道吧?”殷素素道:“听人说起过。”谢逊道:“这刀是武林至尊,持了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到底此刀之中有何秘密,能令得普天下群雄钦服?”殷素素道:“谢前辈无事不知,晚辈正想请教。”谢逊道:“我也不知道。我取此刀后,要找个清静之地,好好的想上几年。”殷素素道:“嗯,那妙得紧啊,谢前辈才识过人,如果你想不通,旁人是更加不能了。”
谢逊道:“嘿嘿,我姓谢的还不是自大狂妄之辈。说到文武之学,少林派掌门人空闻大师,武当派张三丰道长,还有娥眉、昆仑两派的长老,那一位不是身负绝学?至于聪明智慧,你白眉教的白眉鹰王殷教主,可也是百世难逢的才智之士啊。”殷素素站起,说道:“多谢谢前辈称誉。”谢逊道:“我想得此刀,旁人自然是一般的眼红。今日王盘山岛上,无一是我敌手,这一着殷教主是失算了。他想只凭白坛主一人,对付海沙派、巨鲸帮各人已绰绰有余,岂知半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了出来——”殷素素插口道:“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谢逊道:“这就是了,人家说殷教主算无遗策,但今日此刀落入我的手,未免于他美誉有损。”
殷素素跟他东拉西扯,纯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好让他不再跟张翠山比武,于是说道:“人事难知,天意难料,外物不可必。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而大功不成,不减令名。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前辈福泽深厚,轻轻易易的取了此刀而去,旁人千方百计的使尽心机,却反而不能到手。”谢逊道:“此刀出世以来,不知转过了多少主人,也不知替它主人惹下了多少杀身之祸。今日我取此刀而去,焉知日后没有强于我的高手,将我杀了,又取此刀?”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觉得这几句话之中颇有深意。张翠山更想起三哥俞岱岩只因与此刀有了干连,至今存亡未卜,而自己只不过一见宝刀,性命便操于旁人之手,死活难料。
只听谢逊长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二人文武双全,相貌俊雅,我若杀了你二人,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可是形格势禁,却又不得不杀。”殷素素惊道:“为什么?”谢逊道:“我取此刀而去,若是在这岛上留下活口,不几日天下皆知,这屠龙刀是在我姓谢的之手。这个来寻,那个来找,我姓谢的又不是无敌于天下,怎能保得住没有闪失?旁的不说,单是那个白眉鹰王,我姓谢的就保不定能胜过了他。”张翠山冷冷的道:“原来你是要杀人灭口。”谢逊道:“不错。”张翠山道:“那你又何必指摘海沙派、巨鲸帮、神拳门这些人的罪恶?”谢逊哈哈大笑,道:“我是叫他们死而无冤,临死时心中舒服些。”张翠山道:“你倒很有慈悲心。”
谢逊道:“世人孰谁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无太大分别。你张五侠和殷姑娘正当妙龄,今日丧身王盘山上,似乎有些可惜。但在百年之后看来,还不是一般。当年秦桧倘若不害死岳飞,难道岳飞能活到今日么?只须死的时候心安理得,并无特殊痛苦,也就是了。因此我要和两位比一比功夫,谁输谁死,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些,就让你们占一个便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水功,随便那一桩,由你们自己挑,我都奉陪。”
殷素素道:“你倒口气很大,比什么功夫都成,是不是?”她听了谢逊的语气,知道今日的难关看来已无法逃过。王盘山岛孤悬海中,白眉教又自恃有白常两大坛主在场,绝无差池,因此不会再有强援到来。她话中说得硬,音调却已微微发颤。谢逊一怔,他是个机智绝伦之人,心想她若是跟我比赛缝衣刺绣,梳头抹粉,那可糟糕,于是朗声道:“当然以武功为限,难道还跟你比吃饭喝酒吗?”一瞥眼见张翠山拿着一柄折扇,说道:“要比文的也行,书画琴棋、诗词赋曲、猜谜对对,一切都可以比试一下,只是咱们以一场定胜负,你们输了便当自杀。唉,这般俊雅的一对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说到“一对璧人”四字,都是脸上一红。殷素素随即秀眉微蹙,说道:“你输了也自杀么?”谢逊笑道:“我怎么会输?”殷素素道:“比试便有输赢。这位张五侠是名家弟子,文才武学,都是一时之选,焉知没一样不能胜过你。”谢逊笑道:“凭他有多大年纪,便算招数再高,功力总是不深。”
张翠山听着他二人口角相争,心下暗暗盘算:“要比武功是决计敌不过的,他说琴棋书画、诗词赋曲,可惜这些我都只懂得一鳞半爪,只怕也及不上他的万一。却跟他比试什么?在什么功夫之中,我尚能侥幸跟他斗成平局?轻功么?新学的这套掌法么?”突然间灵机一动,说道:“谢前辈,你既迫得我动手,不献丑是不成的了。如果我输于谢前辈手下,自当伏剑自尽,若是侥幸斗成个平手,那便如何?”谢逊摇头道:“没有平手。第一项平手,再比第二项,总须分出胜败为止。”张翠山道:“好,倘若晚辈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前辈如何如何,只是晚辈要前辈答允一事。”谢逊道:“一言为定。你划下道儿吧。”
殷素素大是关怀,低声道:“你跟他比试什么?有把握么?”张翠山低声道:“说不得,尽力而为。”殷素素低声道:“若是不行,咱们见机逃走,总胜于束手待毙。”张翠山苦笑不答,心想:“船只已尽数被毁,在这小小岛上,却逃到那里去?”于是整了整衣带,从腰间取出镔铁判官笔。谢逊道:“江湖上盛称银钩铁划张翠山,今日正好让我的两头狼牙棒领教领教。你的烂银虎头钩呢,怎地不亮出来?”张翠山道:“我不是跟前辈比兵刃,只是比写几个字。”说着缓步走到左首山峰前的一堵大石壁前,吸一口气,猛地里双脚一撑,提身而起。他武当派的轻功原为各门各派之冠,此时张翠山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何敢有丝毫大意?身形纵起丈余,跟着使出“梯云纵”绝技,右脚在山璧一撑,一借力,又是纵起两丈,手中判官笔看准了石面,嗤嗤嗤几声,已写了一个“武”字。一个字写完,身子便要落下。
他左手挥出,银钩在握,倏地一翻,钩住了石壁的缝隙,支住身体重量,右手跟着又写了个“林”字。这两个字一笔一划,全是张三丰深夜苦思而创,其中所包含的阴阳刚柔、精神气势,可说是武当一派武功到了巅峰之作。虽然张翠山内力尚浅,笔划入石不深,但这两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有如快剑长戟,森然相向。两字写罢,跟着又写“至”字,“尊”字,越写越快,但见石屑纷纷而下,或如灵蛇盘腾,或如猛兽屹立,须臾间二十四字一齐写毕,这一番石壁刻书,当真如李白诗云:“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雷,状同楚汉相攻战。”
张翠山写到“峰”字的最后一笔,银钩和铁笔同时在石壁上一撑,翻身落地,轻轻巧巧的站在殷素素身旁。谢逊凝视着石壁上那三行大字,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于叹了口气,说道:“我写不出,是我输了。”
要知“武林至尊”以至“谁与争锋”这二十四个字,乃是张三丰意到神会、一夜苦思而创出全套笔意,一横一直、一点一挑,尽是融会着最精妙的武功。就算张三丰本人到此,倘若当时无此心境,又无凝神苦思的余裕,蓦地里在石壁上写二十四个字,也决计达不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地。谢逊虽然聪明,那想得到其中有此原由,只道眼前是为屠龙刀而起争端,他就随意写了这几句武林故老相传的言语。其实除了这二十四字,要张翠山另写几个,其境界之高下,登时相去倍蓰了。
殷素素拍掌大喜,叫道:“是你输了,可不许赖。”谢逊向张翠山道:“张五侠寓武学于书法之中,别开蹊径,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你有什么吩咐,请快说吧。”他一生之中,只有吩咐旁人,从来没有听命于人过一次,这时迫于诺言,心下大是沮丧。
张翠山道:“晚辈末学后进,侥幸差有薄技,得蒙前辈奖饰,怎敢说『吩咐』两字?只是斗胆求一事。”谢逊道:“求我什么事?”张翠山道:“前辈持此屠龙刀去,可要饶了这岛上一干人的性命。但可勒令人人发下重誓,不许泄露秘密。”谢逊道:“我才没这么傻,相信人家发什么誓。”殷素素道:“原来你说过的话不算话,说道比试输了,便得听人吩咐,怎地又反悔了?”谢逊道:“我要反悔便反悔,你又奈得我何?”转念一想,终觉无理,说道:“你们两个的性命我便饶了,旁人却饶不得。”张翠山道:“昆仑派的两位剑士是名门弟子,生平素无恶行——”谢逊截住他话头,说道:“什么恶行善行,在我瞧来毫无分别。你们快撕下衣襟,紧紧塞在耳中,不可透一点声音进去,再用双手牢牢按住耳朵。如要性命,不可自误。”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似乎生怕给旁人听见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听他说得郑重,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依言撕下衣襟,塞入耳中,再以双手按耳,突见谢逊张开大口,似乎纵声长啸,两人虽然听不见声音,但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又似脚底下站立着的土地也跟着颤动,只见白眉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各人一个个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着那错愕的神色变成痛苦难当,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又过片刻,一个个的倒了下去,在地下扭曲滚动。昆仑派的高蒋二人一惊之下,当即盘膝闭目而坐,运用内力和谢逊的啸声相抗。张翠山虽然听不见啸声,但见他二人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颜面手足上的肌肉都是不住抽动,可想而知,两人的定力实是挡不住啸声的强攻。两人的双手几次三番想伸上去按住耳朵,但伸到离耳数寸之处,终于又放了下来。突然间张翠山身子一震,只见高则成和蒋涛同时一跃而起,飞高丈许,直挺挺的摔将下来,再也不动了。
谢逊闭口停啸,打个手势,令张殷二人取出耳中的布片,说道:“这些人经我一啸,尽数晕去,性命是可以保住的,但醒过来后神经错乱,成了疯子,再也想不起、说不出已往之事。张五侠,你的吩咐我是做到了,王盘山岛上这一干人的性命,我都饶了。”张翠山默然,心想:“你虽不杀他们,但这些人虽生犹死,只怕比杀了他们更惨酷些。”心中对谢逊的残忍狠毒,直说不出的痛恨。
但想到他一啸之中,竟有如斯雷霆万钧的神威,心下也是不胜骇异,倘若自己事先没有以布塞耳,遭遇若何,真是难以想像,但见高则成、蒋涛、白龟寿等一个个昏晕在地,满脸焦黄,神情极是凄惨。谢逊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咱们走吧!”张翠山道:“到那儿去?”谢逊道:“回去啊!王盘山岛上扬刀立威之事已了,留在这里干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心想:“还得跟这魔头同舟一日一夜,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不知还会有什么变故?”
谢逊引着二人走到岛西的一座小山之后。只见港湾中舶着一艘三桅船,那自是他来到岛上的座船了。谢逊走到船边,欠身说道:“两位请上船。”殷素素冷笑道:“这时候你倒客气起来啦。”谢逊道:“两位到了我的船上,是我嘉宾,焉能不尽礼接待?”三人上了船后,谢逊打个手势,命水手拔锚开船。
船上共有十六七名水手,但掌舵的梢公发号令时,始终是指手划脚,不出一声,似乎人人都是哑巴。殷素素好奇心起,说道:“亏你好本事,寻了一船又聋又哑的水手。”谢逊淡淡一笑,说道:“那又有何难,我只须寻一船不识字的水手,刺聋了他们耳朵,再给他们服了哑药,那便成了。”张翠山忍不住打个寒战,目光中露出极度厌憎之色。殷素素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既聋且哑,又不识字,你便有天大的秘密,他们也不会泄漏。可惜要他们驾船,否则连他们的眼睛也可刺瞎了。”张翠山横了她一眼,责备道:“殷姑娘,你是好好的一位姑娘,何以也如此残忍,这是人间的大惨事,亏你笑得出?”殷素素伸了伸舌头,想要辩驳,但一句话说到口边,瞧瞧张翠山的面色,又缩了回去。谢逊淡淡的道:“日后回到大陆,自会将他们的眼睛刺瞎。”
眼见布帆升起,船头缓缓转过,张翠山道:“谢前辈,岛上这些人呢?你将船只尽数毁了,他们怎能回去?”谢逊道:“张相公,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婆婆妈妈的太喜多事。让他们在岛上自生自灭,去如春梦了无痕,岂不美哉?”张翠山知道此人不可理喻,只得默然。但见座船渐渐离岛,心想:“岛上这些人虽然大都是作恶多端之辈,但如此遭际,总是太惨,倘若无人来救,只怕十日之内,无一得活。”又想:“昆仑派的两名弟子这般死在岛上,他们师长定要找寻,看来中原武林中转眼便是一场轩然大波。”
这几年来武当七侠纵横江湖,事事占尽上风,岂知今日之事,竟是缚手缚脚,命悬他人之手,丝毫没有反抗余地。张翠山又是气闷,又是恼怒,当下低头静思,对谢逊和殷素素都不理睬。一会儿舟中的僮儿端上酒菜,在几上斟了三杯酒。谢逊道:“待我抚琴一曲,以娱嘉宾,还要请张相公和殷姑娘指教。”从舱壁上取下瑶琴,一调弦音,便弹了起来。张翠山于音韵一道,素不擅长,也不懂他弹些什么,只是觉得琴音甚悲,充满着苍凉郁抑之情,越听越是入神,到后来忍不住凄然下泪。谢逊五指一划,铮的一声,琴声断绝,强笑道:“本欲以图欢娱,岂知反惹起张相公的愁思,罚我一杯。”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张翠山道:“谢老前辈雅奏,是何曲名,要请指教。”谢逊望着殷素素,似欲要她代答,殷素素摇摇头,也不知道。谢逊道:“晋朝稽康临杀头之时,所弹的便是这一曲了。”张翠山惊道:“这是『广陵散』么?”谢逊道:“正是。”张翠山道:“自来相传,稽康死后,广陵散从此绝响,却不知谢前辈从可处得此曲詷?”
谢逊笑道:“稽康这个人,是很有点意思的,史书上说他『文辞壮丽,好言老庄而尚奇任侠』,这不是很对你的脾胃么?钟会当时做大官,慕名去拜访他,稽康自顾自打铁,不予理会。钟会讨了个没趣,只得离去。稽康问他:『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钟会这家伙,也算得是个聪明才智之士了,就可惜胸襟太小,为了这件事心中发愁,向司马昭说稽康的坏话,司马昭便把稽康杀了。稽康临刑时抚琴一曲,的确很有气度,但他说『广陵散从此绝矣』,这句话却未免把后世之人都看得小了。他是三国的人,此曲就算在三国之后失传,难道在三国之前也没有了吗?”
张翠山不解,道:“愿闻其详。”谢逊道:“我对他这句话不服气,便去发掘西汉、东汉两朝皇帝和大臣的坟墓,一连掘了二十九个古墓,终于在蔡邕的墓中,觅到了『广陵散』的曲谱。”说罢呵呵大笑,甚是得意。张翠山心下骇然,暗想:“此人当真无法无天,为了千余年前古人的一句话,竟会负气不服,甘心去做盗墓贼。若是当世有人得罪了他,更不知他要如何处心积虑的报复了。”一抬头,只见船舱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绢色甚古,画中峰峦笔立,气势壮伟,却没署名。谢逊见他注视不休,道:“这是梁朝张僧繇之作,是我到皇宫中去取来的。据说张僧繇画龙不点睛,一点睛,墨龙便破壁飞去。此说自是故神其事,决不可信。但你瞧他画笔流动,不亚于你在石壁上所书的二十四字呢。”张翠山道:“晚辈乱涂乱抹,焉敢和前贤相比?”
他三人自到了船舱之中,谢逊说古论今,评诗述文,宛似一位宿学大儒一般,张翠山虽然折服,但每一念及他行事之残酷,憎恨之情又油然而生。这时谢逊却在跟殷素素谈论五胡乱华胄石勒、石虎一怒之下便杀数万人的“盛事”,张翠山无心多听,从窗中望出去观赏风景,只见夕阳即将沉入海心,照得海中万道金蛇,闪烁不定,正出神间,忽地一惊:“那夕阳怎地在船后落下?”回头问谢逊道:“掌舵的稍公迷了方向啦,咱们的船正向东行驶。”谢逊道:“是要向东,没错。”殷素素也吃惊起来,道:“向东是茫茫大海,却到那里去?”
谢逊斟了杯酒,细辨酒味,说道:“这是绍兴的女贞陈酒,至少已有二十年的功力,两位不可小视它啊。”殷素素急道:“你还不叫稍公转舵?”谢逊道:“在王盘山岛上,不早已跟你们说清楚了?我得了这柄屠龙宝刀,须当找个清净之地,好好的思索几年,要明白这宝刀为什么是武林至尊,为什么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中原大陆是纷扰之地,人人知道我得了宝刀,今日这个来抢,明日那个来夺,打发那些兔崽子也够人麻烦的了,怎能静得下心来?倘若来的是张三丰先生、白眉教主这些高手,我姓谢的还未必稳胜。因此要到汪洋大海之中,找个人迹不到的荒僻小岛,定居下来。”
殷素素道:“那你把我们先送回去啊。”谢逊笑道:“你们一回中原,我的行藏岂不就此泄漏?”张翠山霍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待如何?”谢逊道:“只好委屈你们两位,在那荒岛上陪我过几年逍遥快乐的日子,等我想通了宝刀的秘密,咱三人再一起回来。”张翠山道:“若是十年八年也想不出呢?”谢逊笑道:“那就在岛上陪我十年八年,我一辈子想不出,那就陪我一辈子。你两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便在岛上成了夫妻,生儿育女,岂不美哉?”张翠山大怒,拍桌喝道:“你快别别说八道!”斜眼一睨,只见殷素素含羞低头,晕红双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