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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无忌在武当山上,曾听太师父说起过“九阴真经”之名,知道峨嵋派祖师郭襄女侠之父郭靖神雕大侠杨过等人,都会得九阴真经上的武功,但这类功夫太过难练,郭襄虽是郭靖的亲生女儿,却也未能学得,听周芷若忽然问起,不禁心中一怔。谢逊道:“故老相传是这么说,但谁也不知道真假。听前辈们说得神乎奇技,当今如果真有谁学得这门武功,和无忌联手应敌,波斯三使自是应手而除。”周芷若“嗯”的一声,便不再问。赵明问道:“周姑娘,你峨嵋派有人会这路武功么?”周芷若道:“峨嵋派若是有人具此神功,先师也不会丧身于万法寺中了。”灭绝师太间接死于赵明手下,周芷若对她痛恨已极,虽是日日夜夜风雨同舟,却从来跟她不交一语。此刻赵明正面相询,便厉声顶撞了她一句,她性格温文,这般说话,已是生平对人最不客气的言语了。
赵明却不以为忤,只笑了笑。张无忌不住的扳桨,忽然望着远处,叫道:“瞧,瞧!那边有火光。”各人顺着他眼光望去,只见西北角上海天相接之处,微有火光闪动。谢逊虽是无法瞧见,心下却和众人一般的惊喜,抄起木桨,用力划船。
那火光望去不远,其实在大海之上,相隔有数十里之遥。两人划了半天,才渐渐接近。无忌一看火光所起之处,群山耸立,正是灵蛇岛了,说道:“咱们回来啦!”谢逊猛地里“啊哟”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为甚为灵蛇岛火光烛天?难道他们要焚烧韩夫人么?”只听得咕咚一声,小昭摔倒在船头之上。张无忌吃了一惊,纵身过去扶起,但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去。无忌忙拿捏她人中穴道,将她救醒,问道:“小昭,你怎么啦?”小昭双目含泪,说道:“我听说要将人活活烧死,我——我——心里害怕。”无忌安慰她道:“这是谢老爷的猜测,未必真是如此。就算韩夫人落入了他们手中,咱们立时赶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相救。”小昭抓住他的手,求恳道:“张公子,我求你求你,你一定要救韩夫人的性命。”无忌道:“咱们大伙儿尽力而为。”说着回到船尾,提起木桨,划得比前更快了。
赵明忽道:“张公子,有两件事我想了很久,始终不明白,要请你指教。”无忌听她忽然客气起来,奇道:“什么事?”赵明道:“那日在绿柳庄外,我遣人攻打令外祖、杨左使各位,是这位小昭姑娘调派人马抵挡。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明教教主手下一位小小的丫鬟,居然也有这等能耐,真是奇了——”谢逊插口道:“什么明教教主?”赵明笑道:“老爷子,这时候跟你说了罢,你那位义儿公子,乃是堂堂明教教主,你反倒是他的属下。”谢逊将信将疑,一时说不出话来,赵明便将无忌如何出任教主之事,简略说了一些。但许多细节她也不知,无忌被谢逊追问得紧了,无法再瞒,只得说起六大派如何围攻光明顶、自己如何在秘道中得获乾坤大挪移心法等情。谢逊大喜,站起身,便在船舱之中拜到,说道:“属下金毛狮王谢逊参见教主。”
无忌急忙跪倒还礼,说道:“义父不心多礼。杨教主遗命,请义父暂摄教主职位,孩儿苦于不克负荷重任,天幸义父无恙归来,实是本教之福。咱们回到中土之后,教主之位,原是要请义父接任的。”谢逊凄然道:“你义父虽得归来,但双目已瞎,『无恙』两字,是说不上的了。明教的首领,岂能由失明之人担任?赵姑娘,你心中有那两件事不明白?”赵明道:“我想请问小昭姑娘,这些奇门八卦、阴阳五行之术,是谁教的?你小小年纪,怎地会了这一身出奇的本事?”
小昭道:“这是我家传的武功,不值郡主娘娘一笑。”赵明又问:“令尊是谁?女儿如此了得,父母必是名闻天下的高手。”小昭道:“家父埋名隐姓,何劳郡主动问?难道你想削我几根指头,逼问我的武功么?”莫看她小小年纪,口头上对赵明竟是丝毫不让,提到削指之事,更是意欲挑起周芷若敌忾同仇之心。赵明笑了笑,转头向无忌道:“张公子,那晚咱们在大都小酒店中第二次叙会,苦头陀范遥前来向我作别,他见到小昭姑娘之时,说了两句什么话?”张无忌早已将这件事忘了,听她提起,想了一想,才道:“苦大师好像是说,小昭像那位他所相识的敌人。”赵明道:“不错。你猜苦大师说小昭姑娘像谁?”无忌道:“我怎么猜得到?”
说话之间,小船离灵蛇岛更加近了,只见岛西一排排的停满了大船,白帆上绘了红色火焰,每张帆上都挂着一根黑色飘带。张无忌皱眉道:“波斯总教劳师动众,派来的人不少啊。”赵明道:“咱们划到岛后,拣个隐僻的所在登陆,别让他们发见了。”无忌点头道:“是!”刚划出三四尺,突然间大船上号角声鸣鸣吹动,砰砰两响,两枚炮弹打将过来,一枚落在船左,一枚落在船右,激起两条水柱,小船晃得几乎便要翻转。大船上一人叫道:“来船划将过来,如若不听号令,立时轰沉。”无忌暗暗叫苦,心知适才这两炮乃是敌船意在示威,故意打在小船两侧,现下相距如此之近,敌人瞄准极易,当真一炮轰在船中,六个人无一得免,只得划动小船,慢慢靠将过去。
只见三艘敌船的炮口缓缓转动,始终对准着小船。待小船靠近,大船上放下绳梯。无忌道:“咱们上去,相机夺船。”谢逊摸到绳梯,第一个爬上大船。周芷若一言不发,俯身抱起赵明,从绳梯攀上船去,跟着便是小昭,无忌抱了殷离,最后一个攀上。只见船上一干人个个黄发碧眼,身材高大,均是波斯胡人,那流云使等三使却不在其内。
一个会说华语的波斯人问道:“你们是谁?到这里来干么?”赵明道:“咱们飘洋遇险,座船沉没,多蒙相救。”那波斯人将信将疑,转头向坐在甲板正中椅上的首领说了几句波斯话,那首领向手下叽哩咕噜的吩咐几句。小昭突然纵身而起,一掌向那首领击去。那首领一惊,闪身避过,抓起坐椅,便向小昭砸来。无忌没料到小昭这么快便即动手,身形一侧,欺上三尺,伸指便已将首领点倒。船上数十个波斯人登时大乱,纷纷抽出兵刃,围了上来。这些人虽然个个身具武功,但与风云三使相较,相去可是极远。张无忌右手稳稳抱着殷离,左手东点一指,西拍一掌。谢逊使开屠龙刀,周芷若挥动长剑,再加上小昭身形灵动,片刻之间,已将船上数十名波斯人料理了。十余人被砍翻在甲板之上,七八人坠入海中,余下尽数被点中了穴道。霎时之间,海旁呼喊声,号角声乱成一片,其余波斯船只靠了过来,船上人众便欲涌上相斗。张无忌将殷离平放在甲板之上,提起那波斯首领,跃上桅杆,朗声叫道:“谁敢上来,我便将此人一掌劈死。”这人在总教中显是颇有身份,只听得船上众人大声呼喊,无忌虽是一句也听不懂,但见无人跃上船来,想是此策生效,那些波斯人心存顾忌,一时不敢便来相攻。
无忌跃回甲板,刚放下那个首领,蓦地里背后铮的一声响,一件兵刃砸了过来。无忌急忙侧身相避,反脚踢出,迎面圣火令击倒,左侧又有一根横掠而至。无忌暗暗叫苦,心想风云三使来得好快,叫道:“大家退入船舱。”再提起那个首领,往一根圣火令迎了上去。
辉月使眼见圣火令这一击正可击到张无忌左肩,不意他突然会举起这波斯首领的身子挡架,急忙收令。但如此突然收招,下盘露出空隙,被无忌一腿扫来,险险踢中她的小腿。流云和妙风两使自旁急攻,迫使无忌这一腿未能踢实。拆到第九招上,妙风使左手圣火令斜击甩上,招数怪异无比,堪堪便要点中无忌小腹。张无忌将那波斯首领的身子一沉。妙风使这一招使得古怪,张无忌这一下却也是极其巧妙,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这一记圣火令正好打在那波斯人的左颊之上。风云三使齐声惊呼,脸色大变,同时向后跃开,交谈了几句波斯话,突然躬身向无忌手中的波斯人行礼,神色极是恭敬。
原来无忌所擒获的这个波斯首领,乃是波斯总教的十二“宝树王”之一,号为“平等王”。这十二宝树王第一大圣,二者智慧,三者常胜,四者欢喜,五者勤修,六者平等,七者信心,八者忍辱,九者正直,十者功德,十一者齐心,十二者俱明。这十二宝树王乃是教主座下的十二大经师,身份地位,相当于中土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只是十二宝树王以精研教义,精通经典为主,除了第一大圣宝树王、第三常胜宝树王、第十功德宝树王武功卓绝之外,其余均是平平,比之风云三使,颇有不及。这次波斯总教为了寻觅圣女继承教主之位,十二宝树王齐来中土。“平等王”失手为无忌擒获。风云三使上船抢救,反而一记圣火令打在平等王的脸上,虽非故意的以下犯上,究是令三人十分惶急。是以不敢再战,行礼谢罪后即行退去。
无忌喘了一口气,将平等王横放在膝盖之上,知道这人在波斯总教中地位极高,自己一干人脱险求生,势非着落在他身上不可。俯首察看他脸上伤势,但见他左颊高高冲起,幸好非致命之伤。想是妙风使一令击出,已知不对,急忙收力,加之这人也有相当内功,颇有抵御之劲。
周芷若和小昭收拾甲板上的众波斯人,将已死的尸自搬入后舱,未死的一一排齐。只见十余艘波斯大船四下围住,各船上的大炮都准了无忌等人的座船,每一艘船的船边上站满了波斯人,火把照耀下刀剑闪烁,密密麻麻的不知有多少人。无忌暗暗心惊,别说各船开炮轰轰,这成千百人一涌而上,自己便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以抵挡,纵能仗着绝顶武功脱困,但无论如何不能保护得旁人周全。殷离和赵明身受重伤,更是危险。只听得一名波斯人以华语朗声说道:“金毛狮王听了,我总教十二宝树王俱在此间,你得罪总教之罪,诸宝树王宽于赦免。你速速将船上诸位总教教友献出,自行开船去罢。”谢逊笑道:“谢某又不是三岁小儿,我一放俘虏,你们船上的大炮还不轰将过来吗?”那人怒道:“你就算不放,我们的大炮便不能轰吗?”谢逊清啸一声,说道:“圣女黛绮丝呢?你们让她过来,咱们再谈别的。”那人低头和旁人商量了几句,大声道:“黛绮丝犯了总教的大规,当遭焚身之刑,跟你们中土明教有什么相干?”
谢逊沉吟道:“我有三个条件,贵方答应了,我们便恭送这里的总教教友上岸。”那人道:“什么条件?”谢逊道:“第一,要十二宝树王亲口答允,此后明教相亲相敬,互不干扰。”那人道:“嗯!第二呢?”谢逊道:“你们释放黛绮丝过船,免了她的失贞之罪,此后不再追究。”那人怒道:“此事万万不可。第三件是什么?”谢逊道:“你第二件事也不能答应,何况再说第三件?”那人道:“好!这第二件事就算允了,第三件不妨说来听听。”
谢逊道:“这第三件吗?那可易辨之至。你们派一艘小船,跟在我们的座船之后。驶出五十里后,我们见你们不派大船追来,便将俘虏放入小船,任由你们携走。”那人大怒,喝道:“胡说九道!胡说九道!”谢逊等都是一怔,不知他说些什么。赵明笑道:“此人学说中国话,可学得稀松平常。他以为胡说九道比胡说八道多一道,那便更加荒唐了。”谢逊和张无忌一想不错,虽然眼前局势紧张,却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位在胡说八道上加了一道的人物,乃是第十二位俱明宝树王。他听见谢逊等嘻笑,更是恼怒,一声忽哨,和第十一齐心王纵身跃上船来。无忌抢上前去,一掌推出,往那齐心王胸口推去。齐心王竟不挡架,伸左手往无忌头顶抓下。无忌眼看自己这一掌要先打到他身上,那知俱明王从斜刺里双掌推到,接过了无忌这一掌,齐心王的手指却直抓下来。无忌向前冲了一步,方得避过。原来他二人攻守联手,便如是个四手四腿之人一般。三个人迅如奔雷闪电般拆了七八招,无忌心下暗惊,这二人比之风云三使,似乎稍有不及,但武功仍是十分怪异。明明和乾坤大挪移的心法极为相似,可是一到使用出来,总是大大的变形,根本无法捉摸,然以招数凌厉巧妙而言,却又远远不及乾坤大挪移。似乎齐心、俱明二王是两个疯子,偶尔学到了一些挪移乾坤的武功,一来来学得不到家,二来神智迷糊,乱踢乱打,常人反倒不易抵御,但两人联守之紧密,和风云三使如出一辙。无忌勉力抵御,只战了个平手,预计再拆二三十招,方可占到上风。
便在此时,风云三使齐声呼啸,又攻上船来。他三人失手击了平等王一令,心下甚感惊愧,只盼将他抢回,以功折罪。谢逊举起平等王左右挥舞,划成一个个极大的圈子。风云三使这次如何敢贸然欺前?只是绕着半圆的圈子,想找寻空隙攻上。正门之际,忽听得俱明王闪哼一声,已被无忌一脚踢倒。无忌俯身待要擒拿,流云使和辉月使双令齐到,妙月使已抱起俱明王,跃回已船。这时齐心王和云月二使联手,配合已不如风云三使严谨,加之记挂着俱明王的伤势,接战数合之下,眼见难以取胜,便即跃回。
无忌定了定神,说道:“这一干人似乎学过挪移乾坤之术,偏又学得不像,当真难以对付。”谢逊道:“本教的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是源于波斯。但数百年前传入中土之后,波斯本国反而失传,他们学得只是一些不三不四的皮毛,所以才派黛绮丝到光明顶来偷回这门武功心法啊。”无忌摇头道:“他们武功的基础甚肤浅,果然只是些不三不四的皮毛,但运用之际,却又十分巧妙。显然中间有一个重大的关键所在,我没揣摩得透。嗯,那挪移乾坤的第七层功夫之中,有一些我没练成,难道便是为此么?”说着坐着甲板之上,抱头苦苦思索起来,谢逊等均不出声,不敢扰乱他的思路。
忽听得号角此起彼落,一艘大船缓缓驶到,船头上插了十二面绣金大旗。船头上设着十二张虎皮交椅,三张空着,其余九张有人乘坐。那大船驶到近处,便停住了。齐心王和俱明王跃上大船,各在左右最末的一张椅坐了,只有第六张虎皮交椅空着。赵明心念一动,说道:“咱们抓到的此人和大船上那十一人服色相同,莫非便是十二宝树王之一吗?”无忌道:“我也这么想。此人身份既高,对方一时当不敢对咱们怎样——”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忽见风云三使押着一人,走到了十一宝树王之前。
无忌等一见,都吃了一惊,只见那人佝偻着身子,手撑拐杖,正是金花婆婆。坐在第二张椅中的智慧宝树王向她喝问数语,金花婆婆侧着头,说道:“你说些什么?我不懂。”智慧王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左手一探,已揭下了金花婆婆顶上满头白发,露出乌丝如云。金花婆婆头一侧,向左避让,智慧王右手倏出,竟在她脸上揭下了一层面皮下来。无忌等看得清楚,智慧王所揭下的乃是一张人皮面具,刹那之间,金花婆婆变成了一个肤如凝脂、杏眼桃腮的美妇,容光照人,端丽难言。无忌心中一动,暗想:“她和小昭好像啊!”却听得这句话被赵明说出口来:“她和小昭好像啊!”
黛绮丝被他揭穿了本来面目,索性将拐杖一抛,只是冷笑。智慧王说了几句话,她便以波斯话对答。二人一问一答,但见十一位宝树王的神色越来越是严重,无忌等却不懂他二人说些什么。赵明忽问:“小昭姑娘,他们说些什么啊?”小昭流泪道:“你很聪明,你什么都知道。却干么事先不阻止谢老爷子别说?”赵明奇道:“阻止他别说什么?”小昭道:“他们本来不知金花婆婆是谁,后来知道她是紫衫龙王了,但还没想到紫衫龙王便是圣女黛绮丝。婆婆一番苦心,只盼能将他们骗倒。谢老爷子所提的第二个条款,却要他们释放圣女黛绮丝,这虽是好,可就瞒不过智慧宝树王了。谢老爷子目不见物,自不知金花婆婆装得多像,任谁也能瞒过。赵姑娘,你瞧得清清楚楚,难道想不到么?”
这一次她却是冤枉了赵明,其实赵明听了谢逊在海上所说的故事,心中先入为主,认定金花婆婆便是波斯明教的圣女黛绮丝,一时可没想到,在波斯诸人眼中,她的真面目其实并未揭破。她待要反唇相稽,但听小昭说得十分悲苦,隐隐已料到小昭和金花婆婆之间,必有极不寻常的关连,这时倒也不忍在口头再去刺她,只道:“小昭妹妹,我确是没想到。若是有意加害金花婆婆,让我不得好死。”谢逊更是歉仄,当下一句话也不说,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得援黛绮丝出险。
只听小昭泣道:“他们责备金花婆婆,说她既嫁人,又叛教,要——要放火烧死她。”无忌道:“小昭,一有可乘之机,我便冲过去救婆婆出来。”他是叫惯了婆婆,其实此时瞧瞧紫衫龙王的本来面目,虽已中年,风姿嫣然,实不减于赵明、周芷若等人,倒似是小昭的一个大姊姊。小昭道:“不,不!十一宝树王,再加风云三使,你是斗他们不过的,那不过是枉自送了性命。他们这时在商量如何夺回平等王。”
赵明恨恨的道:“哼!这平等王便活着回去,脸上印着这几行,丑也丑死啦。”无忌问道:“什么脸上印着字?”赵明道:“那黄须使者用圣火令一下子打在他的脸颊之上——啊,小昭!”她突然间想起一事,说道:“小昭,你识得波斯文字么?”小昭道:“识得。”赵明道:“你快瞧瞧,这平等王脸上,印着的是些什么字。”小昭搬起平等王上身,侧过他的头来,只见他左颊高高肿起,三行波斯文深印肉里。原来每根圣火令上都刻得有文字,妙风使误击平等王,竟将圣火令上的文字印在他的肌肉里了。只是圣火令着肉处不过两寸宽、三寸长,所印文字残缺不全。
小昭跟着无忌进入光明顶秘道,曾将乾坤大挪移心法背诵几遍,虽然不明其理,自己未曾习练,但这武功法门却是记得极熟的(请参阅前文:无忌在秘道中练至第七层心法时遇有疑难,跳过费解之处不练,小昭代为一一记诵),这时看了平等王脸上的文字,不禁脱口而呼:“那也是乾坤大挪移的心法!”
张无忌奇道:“你说那是挪移乾坤的心法?”小昭道:“不,不是!我初时一见,以为是了,却又不是。译成华语,意思是这样:『应左则前,须右乃后,三虚七实,无中生有』——什么『天方地圆』——下面的看不到了。”这几句寥寥十余字的言语,无忌乍然听闻,犹如在满天乌云之中,骤然间见到电光闪了几闪,虽然电光过后,四下里仍是一团漆黑,但这几下电闪,已让他在五里浓雾之中看到了出路。他口中喃喃念道:“应左则前,须右乃后——”竭力将这几句口诀,和所习乾坤大挪移的武功配合起来,只见似是而非,隐隐约约的好像想到了,却又不对。
忽听小昭叫道:“张公子,留神!他们已传下号令:风云三使要来向你进攻,勤修王、忍辱王、功德王三王来抢平等王。”谢逊经小昭一提,当即将平等王的身子横举在胸口,把屠龙刀抛给无忌,说道:“你用刀猛砍便是。”赵明也将倚天剑交了给周芷若,此刻同舟共济,并肩迎敌要紧。张无忌接过屠龙刀,心不在焉的往腰间一插,口中仍在念诵:“三虚七实,无中生有——”赵明急道:“小呆子,这当儿可不是参详武功的时候,快预备迎敌要紧。”一言甫毕,勤修、忍辱、功德三王已纵身过来,伸掌向谢逊攻去。他三人生怕伤了平等王,是以不用兵刃,只使拳掌,只要有一人抓住了平等王的身子,便可出力抢夺。周芷若守在谢逊身旁,每逢势急,一剑便向平等王身上刺去。勤修王、忍辱王等不得不出掌向周芷若相攻,以免宝剑刺中在平等王身上。
那边厢张无忌又和风云三使斗在一起。他四人数次交手,各自吃过对方的苦头,谁也不敢大意,数合之后,辉月使一令打来,依照武学的道理,这一招必须打在无忌左肩,那知圣火令在半途古怪怪的转了个弯,拍的一响,打中在无忌的后颈。无忌一阵剧痛,心头却登时雪亮,暗暗大叫:“应左则后,应左则后,对了,对了!”最后忍不住喊出声来:“我懂了,我懂了!”原来风云三使所会的,只不过是挪移乾坤第一层中的入门功夫,但圣火令上另外刻得有诡异的变化用法,以致平等添奇幻。他心念一转之间,小昭所说的四句口诀已全然明白,只是“天方地圆”什么的还无法参悟,心想须得看齐圣火令上的刻字,才得通晓波斯派武功的精要,突然间一声清啸,双手擒拿而出,“三虚七实”,已将辉月使手中的两枚圣火令夺了过来,“无中生有”,又将流云使的两枚圣火令夺到。两人一呆之际,无忌已将四枚圣火令携揣入怀中,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后领,将两人掷向敌船。波斯群胡呐喊叫嚷声中,妙风使纵身而起,逃回已船。此时无忌知了他武功的窍诀,虽然所解的仍极有限,但妙风使的武功在他眼中却已无神秘之可言,右手一探,已抓住他的左脚,硬生生将他在半空中拉了回来,挟手夺下圣火令,举起妙风使的身子,便往忍辱王的头顶砸了下去。三王吃了一惊,眼看接战不利,三人打个手势,便即跃回。无忌点了妙风使的穴道,掷在脚边。
无忌这下取胜,来得突兀之至,顷刻之间便从下风转到上风,赵明等无不惊喜,齐问原由。无忌笑道:“若非阴差阳错,平等王脸上吃了这一家伙,那可糟糕得紧了。小昭,你快将这六根圣火令上的字译给我听,快,快!”
各人瞧这六枚圣火令时,但见非金非玉,质地坚硬无比,六枚圣火令长短大小,各各不同,似透明,令中隐隐像有火焰飞腾,实则玉质映光,颜色变幻。每枚令上都刻得有不少波斯文字,别说参透其中深义,便是译解一遍,也得不少时光。
但无忌心知欲脱眼前之困,非探明波斯派武功的总源不可,当下向周芷若道:“周姑娘,请你以倚天剑架在平等王的颈中。义父,请你以屠龙刀架在这妙风使的颈中,尽量拖延时刻。”谢逊和周芷若点头答应。
小昭拿起六枚圣火令,见最短的那枚上文字最少,又是黑黝黝的最不起眼,便将其上文字一句句的译解出来。无忌听了一遍,却是一句也不懂,苦苦思索,丝毫不明其意,不由得心中大急。赵明道:“小昭姑娘,你还是先解打过平等王的那根圣火令。”这一言提醒了小昭,忙核对圣火令上的文字,见是次长的那一根,当即译解其意,这一次无忌却懂了十之七八。待得一根解完,再解最长那一根时,无忌只听得几句,喜道:“小昭,这六枚圣火令,越长的越浅,这一根上说的都是入门功夫。”
原来六枚圣火令,乃是当年波斯“山中老人”所铸,上面刻着他毕生武功的精要。六枚圣火令和明教同时传入中土,向为中土明教教主的令符,年深日久之后,中土明教已无人识得波斯文字。数十年前,圣火令为丐帮中人夺去,辗转间为波斯商贾所得,复又流入波斯明教。波斯总教钻研其上文字,数十年间,教中职份较高之人士,人人武功陡进。只是其上所记武功博大精深,便是修为最高的大圣宝树王,也只是学得三四成而已。
至于乾坤大挪移心法,本是波斯明教的护教神功,但这种奇妙的武功非常人所能修习,波斯明教的教主规定又须由处女担任,千百年间接连出了几位庸庸碌碌的女教主,这心法流留下来的,便十分有限,反倒是中土明教尚留得全份。波斯明教以不到一成的旧传挪移乾坤武功,和两三成新得的圣火令武功相结合,变出一门古怪奇诡的功夫出来。该教的首脑情知倘若乾坤大挪移心法能物归故主,和圣火令上神功相辅相成,那么明教便能威震天下,他们派遣圣女黛绮丝混入光明顶,其意便在于此。
不料这份心愿,却是在中土明教教主张无忌的身上完成。其实波斯明教便是得到了乾坤大挪移心法,若无九阳神功作为根基,也未必能渗透其中奥妙,可知世事往往讲究机缘,未必强求便得。
张无忌盘膝坐在船头,小昭俯嘴在他耳边,一句句将圣火令上的文字,说与他听。这圣火令中所包含的武功,原来奇妙无比,但一法通,万法通,各种深奥的学问钻研到了极处,本是殊途同归。张无忌深明九阳神功,挪移乾坤以及武当派太极拳的拳理,此三种武功乃天竺、波斯、中华三地武学的极致,圣火令上的武功虽奇,究不过是旁门左道之学而达于巅峰而已,其宏广精深之处,实则远远不及上述三种武学。无忌听小昭译完六枚圣火令上的文字,仓卒之间,只记得了七八成,所得明白的,又只五六成,但仅此而言,宝树诸王和风云三使所显示的功夫,在他眼中已是了如指掌,根本不值一哂。
时光一刻一刻的过去,无忌全心全意浸润在武学的钻研之中,无暇顾及身外之务,但赵明和周芷若等却是焦急万状,眼见黛绮丝手脚之上都被加上了铐镣;眼见十一宝树王聚头密议;眼见十一王脱下长袍,换上软甲,眼见十一王的左右呈上十一件奇形怪状的兵器;眼见前后左右一艘艘船上排满了波斯胡人;眼见这些胡人弯弓搭箭,将箭头对准了自身;眼见数十名波斯人手执斧凿,跳入水中,只待首领令下,便来凿沉己方的座船。
这时天色渐渐明亮,东方海面之上,半个太阳在水面载浮载沉,放出万道金光,只听得居中而坐的大圣宝树王,大喝一声,四面大船上鼓声雷鸣,号角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