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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少林高僧见他一面拆招化劲,一面吐声说话,这等内功修为,实非自己所能,不由得更增了几分忌惮之意。但这三僧认定明教乃是无恶不作的魔教,这教主武功越高,为害世人越大,眼见他身陷重围,已然无法脱困,正好乘机除去,我是积下了无量功德,是以一言不发,黑索和掌力加紧施为。张无忌继续说道:“三位老禅师须当知晓,这成昆和明教教主杨破天,凡是同门师兄弟,他二人同恋师妹,那位师妹却终于成了杨教主的夫人。成昆心下不忿,是以和明教结下了深仇大怨——”他原原本本,将成昆如何处心积虑要毁明教、如何与杨夫人私通幽会以致激死杨破天、如何假醉图奸谢逊之妻,杀其全家,如何逼得谢逊乱杀武林人士,如何拜空见神僧为师,诱使空见身受谢逊一十三拳、如何失信不出,使空见饮恨而终——渡厄等三僧越听越是心惊,这些事迹似乎件件匪所夷思,但件件入情入理,无不若合符节。渡厄手上的黑索首先缓了下来。
无忌又道:“晚辈不知杨教主如何与渡厄大师结仇,只怕其中有奸人挑拨是非,此人定是这圆真无疑。渡厄大师不妨回思往事,印证晚辈是否虚言相欺。”渡厄嗯的一声,停鞭不发,低头沉吟,说道:“那也有些道理。老衲与杨破天结仇,这成昆为我出了大力,后来他意欲拜老纳为师,老纳向来不收弟子,这才引荐他拜在空见师侄的门下。如此说来,那是他有意安排的了?”无忌道:“不特如此,目下他更觊觎少林寺掌门方丈之位,收罗党羽,阴谋密计,要害了空闻神僧——”这句话尚未说毕,突然间隆隆声响,一块巨大的圆石从左首向三株松树间发将进来。渡厄喝道:“什么人?”黑索挥动,拍拍两响,系在脚石之上,只打得石屑飞舞。圆石后突然窜出一条人影,扑向无忌,寒光闪动,一柄短刀刺向无忌咽喉。
这一下来得突兀之极,无忌正自全力挡架渡劫、渡难二僧的黑索和拳掌,全没防到忽然竟会有人偷袭,黑暗中只觉风声飒然,短刀的刀尖已刺到喉数,危急中身手斜刺向旁射出,嗤的一声啊,短刀已将他胸口衣服划破了一条大缝,只须有厘毫之差,便是开膛破胸之祸。此人一击不中,藉着那大石掩身,已滚出三僧黑索的圈子。无忌暗叫一声:“好险!”喝道:“成昆恶贼,有种的便跟我对质,想杀人灭口么?”适才短刀那一刺,他虽未看清人形,但以对方身法之捷,出手之狠,内劲之强,除成昆外更无旁人。少林三僧的三条黑索犹如三只长手,伸将出去,卷向大石,一回一挥之间,将那千余斤的大石抬了起来,直贯出去,成昆却已远远的下山去了。
渡厄道:“当真是圆真么?”渡难道:“确然是他。”渡厄道:“若非他作贼心虚何必——”刚说了“何必”两字,蓦地里四面八方呼啸连连,扑上七八条人影,当先一人喝道:“少林和尚枉为佛徒,杀害这许多人命,不怕罪孽么?大伙儿齐上。”八个人各挺兵刃,向三位老僧攻了上去。
无忌坐在三僧之间,只见这八人中有三人持剑,其余五人或刀或鞭,个个武学精强,霎时间便和三禅师的黑索斗在一起。无忌看了一会,见那三个使剑的剑招,和数日前死在少林僧手下的青海三剑乃是一路,但变化精微,劲力雄浑,却显是在青海三剑之上,想必是青海派中长辈的佼佼人物,这三人合力攻击渡厄。另有三人合攻渡劫,余下二人则联手对付渡难。渡难的对手虽只二人,但这二人的武功却此其余各人又高出一筹。各人斗到二十余招时,无忌已看出渡难渐落下风,渡厄却是稳占先手,以一敌三,兀自行有余力。
又拆十余招,渡厄看出渡难应付维艰,当下黑索一抖,偷空向渡难的两名对手晃了过去。那二人都是身形极高,黑须飘动,年事已高,手脚却是极为矫捷,一个手使一对判官笔,另一个使打穴橛,均是点穴打穴的名家。渡厄和渡难均知这二人甚是了得,此刻身在数丈之外,已隐然感到他二人兵刃上发出来的劲风,倘若被他二人欺近身来,施展短兵刃上的长处,势必更为厉害。青海派的三柄长剑上压力一松,慢慢又扳回劣势。这么一来,变成渡劫以一敌三,渡厄、渡难二僧却是以二敌五,一时间相持不下,成了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无忌只看得暗暗称奇:“这八个人的武功,都是足可与韦蝠王相颉顽。只比灭绝师太稍逊,却似在何太冲之上。但这八人的来历,除了三个是青海派外,其余五人我一概不知。可见天下之大,草莽间卧虎藏龙,不知隐伏着多少默默无闻的英雄好汉。”
十一个人拆到一百余招时,少林三僧的黑索渐渐收短。黑索一短,挥动时可节省内力,但攻人时的灵动,却也减了几分。更斗数十招,三僧的黑索又缩短了六七尺。那两名黑须老人越斗越近,兵刃上的威力大增,寻瑕抵隙,只盼扑到三僧的身边。但少林三僧的黑索收短后,守御相应严密,三条黑索组成的圈子上似有无穷弹力,黑须老人每次变招抢攻,均被这黑索之圈弹了出来。这时三僧已联成一气,成为以三敌八之势。
少林三僧一面恶战,一面心下暗暗叫苦,与这八人相斗,再久也不致落败,只须将黑索再缩短八尺,那便组成了“金刚伏魔圈”,别说八名敌人,便是十六人,三十二人,那也攻不进来,可是这圈子之中,却隐伏着一个心腹之患的强敌。张无忌这时一出手,内外夹攻,立时便取了少林三僧的性命。三僧见他盘膝而坐,似乎在等待良机,要让自己三人和外敌拚到双方筋疲力竭,他再来收渔人之利。这时三僧的内功已施展到了淋漓尽致,有心要呼唤向山下少林寺求援,却是开口不得,这当儿只要轻轻吐一个字立时气血翻涌,纵非立时毙命,也是身受内伤,成为废人。三僧心下都是自责过于自大,当强敌来攻之初,竟未出声通知本寺人众。否则只要达摩堂或罗汉堂有几名好手来援,便可克敌取胜。
这情势无忌自也早已看出,这时要取三僧性命,且是举手之劳,但想大丈夫不可乘人之危,何况三僧只是受了圆真瞒骗,并无可死之道,而杀了三僧后独力应付外面八敌,亦是同样的艰难,眼见双方胜负非一时可决,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块极巨的岩石压住地牢之口,只露出一缝,作为谢逊呼吸与传递食物之用。这巨石重达数千斤,绝非一二人之力所能推动,但张无忌在光明顶地道之中,学得乾坤大挪移心法后,曾推开厚达丈许的石门,与彼相较,这块巨石也不见更重过那扇门,只是此处地下光秃秃地,较难着手。他心想时机稍纵即逝,若是相斗的双方分了胜败,或是少林寺有人来援,便救不了义父,当下跪在石旁,双掌推住巨石,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劲力一到,那巨石便即缓缓移动。
那巨石移开不到一尺,突然间背后风动劲到,渡难一掌向他背心拍了下来。张无忌卸劲借力,拍的一声响,他背上衣衫碎了一大块,在狂风暴雨之中,片片作蝴蝶飞舞,但渡难这一掌的掌力。却给他传到了巨石之上,隆隆一响,那巨石立时又移开一尺。这掌力虽是卸去,未受内伤,但初受之际,他全身力道尽数用来推石,背心上也是痛入脏腑。渡难一掌虚耗,黑索上露出破绽,一名黑须老人立时扑进索圈。
少林三僧的软索均是擅于远攻,不利近击,那黑须老者一抢进圈子,右手点穴橛便向渡难左乳下打去。渡难左手肘掌,运劲逼开他点穴橛的一击。黑须老者左手食指疾伸,戳向渡难的“膻中穴”。渡难暗叫:“不好了!”那料到他“一指禅”的点穴功夫,竟比他打穴橛的打穴更是厉害,危急之下,只得右手撤开黑索,竖掌一封,护住胸口,跟着姆指、食指、中指三指翻出,立时反攻。他虽将这黑须老者挡住了,但黑索离手,那使判官笔的老者当即抢前。少林三僧中三条黑索去其一,眼见“金刚伏魔圈”已被攻破。
突然之间,那条摔在地下的黑索索头昂起,便如一条假死的毒蛇忽地反噬,呼啸而出,向那使判官笔的老者额头点去,索头未到,索上所挟劲风已令对方一阵气窒。那老者急举判官笔挡架,索笔相交,一震之下,双臂酸麻,左手判官笔险些脱手飞出,右手判官笔被震得击向地下山石,只击得石屑纷飞,火花四溅。那条黑索展将开来,将青海派三剑又逼得退出丈许,“金刚伏魔圈”不但回复原状,威力更胜于前。少林三僧惊喜交集之下,只见黑索的另一端竟是持在张无忌手中。他并未练过“金刚伏魔圈”的功夫,说到心意相通、动念便知的配合无间,那是不及渡难,但内力之刚猛,却是无与伦比,一条黑索上所发出的内劲,真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四面八方逼去。渡厄与渡劫的两条黑索在旁相助,登时逼得索外七人连连倒退。
渡难专心致志对付那黑须老者,不论武功和内力修为,都是胜了一筹,他坐在松树穴中,并不起身,十指拍、戳、弹、勾、点、拂、擒、拿,数招之间,便令那黑须老者迭遇险招。那老者见同伴七人处境也均不利,当下一声怒吼,从圈中跃出。张无忌将黑索往渡难手中一塞,俯身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又将压在地牢上的巨石推开了尺许,对着露出来的洞穴说道:“义父,孩儿无忌救援来迟,你能出来么?”谢逊道:“我不出来。好孩子,你快快走吧!”无忌大奇,道:“义父,你是被人点中了穴道,还是身有铐炼?”也不等谢逊回答,便即纵身跃入地牢,噗的一声,水花溅起,原来地牢中积水齐腰,谢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
无忌心中悲苦,伸手抱着谢逊,在他手足上一摸,并无铐炼等物,再在他几处主要穴道上一加推拿,也非被人下了手脚。当下抱着他的臂膀,一跃而上,两个人湿淋淋的飞出地牢,坐在巨石之上。无忌道:“他两下里剧斗方酣,此时脱身,最好不过。义父,咱们走吧。”说着挽住他手臂,便欲拔步。谢逊却坐在石上,动也不动,抱膝说道:“孩子,我生平最大的罪孽,乃是杀了空见大师。你义父若是落入旁人之手,那是势须奋战到底,但今日是囚在少林寺中,我甘心受戮,还了空见大师这条性命。”无忌急道:“你失手伤了空见大师,那是成昆这恶贼奸计摆布,何况义父你全家血仇未报,岂能死在成昆的手下?”谢逊叹道:“我这一个多月来,在这地牢中每日听着三位高僧诵经念佛,听着山下少林寺中传来的晨钟暮鼓,回思往事,你义父手下染了这许多鲜血,实是百死难续。唉,种种因果报应,我比成昆作更多,好孩子,你别管我,自己快下山去吧。”
无忌越听越急,大声道:“义父,你不肯走,我可要用强了。”说着转过身来,抓住谢逊双手,便往自己背上一负。只听得山道上人声喧哗,有数人大声叫道:“什么人到少林寺来撒野?”一阵践水急奔之声,十余人抢上山来。无忌持住谢逊双腿,正要起步,突然间后心“大推穴”一麻,双手无力,只得放开了谢逊,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叫道:“义父,你——你何苦如此?”
谢逊道:“好孩子,我所受冤屈,你已对三位高僧分说明白。我所作的罪孽,却须由我自己身受报应。你此时若再不去,我的仇怨谁来代我报复?”说到最后二句,声音突然提高。无忌心中一凛,但见十余名少林僧各执禅杖戒刀,向那八人攻了上去乒乒乓乓交手数合,那持判官笔的黑须老者情知再斗下去,今日难逃公道,只是功败垂成,被一名无名少年坏了大事,心下实是大大的不忿,朗声喝道:“请问松间少年高姓大名,河间郝密、卜泰,愿知是那一位高人横加干预。”渡厄黑索一扬,说道:“明教张教主,天下第一高手,河间双煞神怎地不知?”持判官笔的郝密“噫”的一声,双笔一扬,纵出圈子,其余七人跟着退了出去。少林僧待要拦阻,但武功上比那八人逊了一筹。八人并肩一冲,一齐下山去了。
渡厄等三僧对谢逊与张无忌对答之言,尽数听在耳里,又想到适才无忌就算不是乘人之危,只须袖手旁观,两不相助,当卜泰破了“金刚伏魔圈”攻到身边之时,以河间双煞下手之辣,此刻三僧早已不在人世。三僧放下黑索,站起身来,向无忌合什为礼,齐声道:“多感张教主大德。”无忌急忙还礼,说道:“份所当为,何足挂齿?”渡厄道:“今日之事,老衲原当让谢逊随同张教主而去,适才张教主真要救人,老纳须是无力阻拦。只是老衲师兄弟三人奉本寺方丈之命,看守谢逊,佛前立下重誓,若非我三人性命不在,决不能放谢逊脱身。此事关涉本派千百年的荣辱,还请张教主见谅。”无忌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渡厄又道:“老衲丧眼之仇,今日是揭过了。张教主要救谢逊,可请随时驾临,只须杀败老衲师兄弟三人,立时可陪狮王同去,张教主多约帮手,车轮战也好,一涌而上也好,咱师兄弟只是三人应战。在张教主再度驾临之前,老衲三人自当维护谢逊周全,决不容圆真辱他一言半语、伤他一毫一发。”
无忌向谢逊望了一眼,黑暗中只见他一个巨大的身影,长发披肩,低首而立,似乎心中深自忏悔昔日罪恶,无复当年神威凛廉的雄风。无忌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寻思:“今日我是打不过他们的了,这三僧既如此说,义父又不肯走,只有约了外公、杨左使、范右使他们再来斗过。但那三条黑索组成的劲圈便如铜墙铁壁相似,适才若不是渡难在我背上打了一掌,卸了劲力,那卜泰万万攻不进来。下次纵有外公和左右光明使相助,是否能够破得,实未可必。唉,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便道:“既是如此,数日间便当再来领教三位的高招。”回身抱着谢逊的腰,道:“义父,孩儿走了。”谢逊点了点头,抚摸他的头发,说道:“你不必再来救我,我是决意不走的了。好孩子,盼你事事逢凶化吉,不负你爹娘和我的期望。你当学你爹爹,不可学你义父。”无忌道:“爹爹和义父都是英雄好汉。只不过爹爹运气好,义父运气不好。一般的大丈夫,都是孩儿的好榜样。”说着躬身一拜,身形晃处,已自出了三株松树围成的树子,向少林三僧一举手,展开轻功,倏忽不见,但听他清啸之声,片刻间已在里许之外。众僧相顾骇然,说不出话来,各人早闻明教张教主武功卓绝,抑没想到神妙至斯。
张无忌既见形迹已露,索性显一手功夫,好教少林僧众心生忌惮,善待谢逊。他这一声清啸鼓足了中气,绵绵不绝,在大雷雨中飞扬而出,有若一条长龙行经空际。他足下施展全力,越奔越快,啸声也是越来越响,少林寺中千余僧众一齐在梦中惊醒,直至那啸声渐去渐远,方始纷纷议论。空闻、空智等得报是张无忌到了,均是平增一番忧患。张无忌一声龙吟般的清啸,奔出数里,突然道旁一株柳树后有声叫道:“喂!”跟着一个黑影跃了出来,正是赵明。无忌停啸止步,伸手挽住了她,见她全身被大雨淋湿了,发上脸上,水珠不断流下。赵明道:“怎么啦?跟少林寺的秃头们动过手了么?”无忌道:“是。”赵明道:“谢大侠怎样了?有没见到?”无忌挽着她手臂,在大雨中缓步而行,将适才情事简略的说了。赵明沉吟半晌,道:“你有没有问他如何失手遭擒?”无忌道:“我只想着怎地教义父脱险,没空问到这些闲事。”赵明叹了口气,不再作声。无忌道:“你不高与么?”赵明道:“在你是闲事,在我就是要紧事。好啦,等救出了谢大侠,再问也不迟。我只怕——”无忌道:“怕什么?”你担心咱们救不了义父?”赵明道:“明教比少林派强得多,要救谢大侠,终究是办得到的,我就怕谢大侠决心一死,以殉空见神僧。”无忌也是担心着这件事,问道:“你说会么?”赵明道:“但愿不会。”
二人一路言讲,走到了杜氏夫妇的茅舍之前,赵明笑道:“你行迹已露,不能再瞒他二人了。”见茅舍之门半掩,便伸手推开。他摇了摇身子,抖去一些湿水,踏步进去,忽然闻到一阵血腥之气。他心下一惊,左手反掌将赵明推到门外,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来。这一抓无声无息,快捷无伦,待得惊觉,五根手指已触到面颊。无忌此时已不及闪避,一足飞出。迳踢那人胸口。那人反手一勾,肘锤打向无忌腿上环跳穴,黑暗中招数极是狠辣。无忌只须缩腿一让,敌人左手就挖去了自己的一对眼珠,当即提手虚抓,他料敌奇准。这么一抓,刚好将敌人的左手拿在掌中,便在此时,环跳穴上一麻,立足不定,右腿跪倒。
他正要乘势扭断敌人的手腕,只觉掌中所握的那只手掌温软柔滑,乃是女子的手掌,心中一动,没重下手,只是提起那人身子,往外甩出,扑的一声,右肩剧痛,已中了敌人一刀。那人一跃出屋。一掌向赵明脸上拍去。无忌知道赵明挡不了这一掌,非当场毙命不可,忍痛纵起,也是一掌拍出,双掌相交,仍是没半点声息,无忌一掌阳刚之劲,全为对方阴柔的内力化去。那人一击不中,更不再击,借着这对掌之力,纵出数丈以外,一晃身间,便在黑暗中隐没不见。
赵明惊道:“是谁?”无忌“嘿”了一声,怀中火折已被大雨淋湿,打不了火,知道自己右肩上插了敌人的短匕,生怕匕上有毒,不即拔出,道:“你点亮了灯。”赵明到厨下取出火刀火石,点亮油灯,一见无忌肩头的匕首,大吃一惊。无忌看了看刀锋,并未喂有毒药,笑道:“些些外伤,无关紧要。”左手三根手指拈住匕首之柄,便拔了出来,一转头,只见杜百当和易三娘缩身在屋角之中,当下顾不得止住伤口流血,抢上去一看,只见二人早已死去多时。
赵明惊道:“我出去时,他二人尚自好好地。”无忌点点头,等赵明替他裹好伤口,拿起那匕首一看,正是杜氏夫妇所使的兵刃,再着屋中,只见梁上、柱上、桌上、地下,插满了短刀,显是敌人曾与杜氏夫妇一番剧斗,将他夫妇的短刀一一打得出手,这才动手加害。赵明心下骇然,道:“这人武功厉害得很啊。”无忌想起适才小室中摸黑相斗,虽只三招两式,却是凶险到了极处,若非料到那人要来抓自己眼珠,不但此时已成了瞎人,只怕自己与赵明都已尸横就地。但看杜百当和易三娘的尸身时,只见胸口数十根肋骨,根根断成数截,连背后的肋骨也是如此,显是为一种极阴狠可极厉害的掌力所伤。
张无忌数经大敌,什么凶险的情景也都遭遇,但回想适才暗室中这三下兔起鹘落般的交手,不由越想越惊。今晚两场恶斗,第一场以一敌三,历时甚久,但惊心动魄之处,远不如第二场瞬息间的三招两式。赵明又问:“那是谁?”无忌摇头不答。赵明突然间已知是谁,眼中流露出恐惧神色,呆了半晌,扑向无忌怀中,吓得哭了出来。两人心下均知,若不是赵明听到无忌啸声,大雨中奔将出去迎接,鬼使神差的逃过了一难。那么此刻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两人而是三人了。
无忌轻拍她的背脊,柔声安慰。赵明道:“那人只想杀我,却累得杜氏夫妇死于非命。”无忌道:“这几日中,你千万不可离开我身边。”沉吟片刻,又道:“不到一年间,何以功力武功进展如此迅速?”当世除我之外,只怕无人能护得你周全。”
次日清晨,无忌拿了杜百当锄地的锄头,挖了个深坑,将杜氏夫妇埋了,与赵明一齐跪下来拜了几拜。刚站起身来,忽听得山坳中少林寺里钟声当当不绝,撞得甚是紧急,接着东面放起青色烟火,直冲上天、南方红色、西方白色,北方黑色,数里外更升起黄色烟火。五道烟火,将少林寺围在中间。无忌叫道:“明教五行旗五旗齐到,那是正面跟少林派干起来啦,咱们快去。”忽忽与赵明换了衣服,洗去手脸的污泥,快步向少林寺奔去。只行出数里,便见一队白衣的明教教聚手执黄色小旗,缓缓向山上行去。
无忌叫道:“颜旗主在么?”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听到叫声,回头一看,见是无忌,大喜之下,急忙上前行礼,说道:“厚土旗颜垣,参见教主。”旗下教众欢声雷动。一齐拜伏在地。众人这次由光明左使杨逍、光明右使范遥二人率领,尽集教中高手,向少林寺要人。明知必有一番周折,说不定要大动干戈,只是到处寻不着教主,不免有群龙无首之感,但事在紧急,不能等到端阳节正日,天下英雄群聚少林,那时再来讨人。就得与举世群雄为敌了。众人商议之下,均觉既是无法禀明教主,只得权宜为计,于端阳节前十日齐上少林寺来。
张无忌慰勉几句,早有教众吹起号角,报知教主到来。过不多时,杨逍、范遥、殷天正、韦一笑、殷野王、周颠、彭莹玉、说不得、铁冠道人等人。先后从各处聚集,只是锐金、巨木、洪水、烈火四旗教众,分四面围住了少林寺,不敢擅离所占方位。众人参见教主,无不大喜。杨逍与范遥谢过擅专之罪,无忌道:“各位不须过谦,大家齐心合力来救谢法王,原是本教兄弟大伙儿的义气,本人心下感激,有何怪罪了。”当下将自己混入少林寺,昨晚已和渡厄等三僧动手的事简略说了。众人听说一切都是成昆的奸谋,尽皆气愤,周颠和铁冠道人更是破口大骂起来。无忌道:“今日本教以堂堂之师,向少林方丈要人,最好是别伤了和气。万不得已动手,咱们第一是救谢法王,第二是捉拿成昆,此外不可滥伤无华。”众人齐声应诺。无忌又向赵明道。“明妹,最好你乔装一下,别让少林僧众认出身份,以免多生事端。”要知当日赵明掳了少林众僧囚在大都,与少林派已结下极深的怨仇。赵明笑道:“颜大哥,我扮作你旗下的一名小兄弟吧!”颜垣虽不明白她与无忌之间的瓜葛,但听教主呼之为妹,二人神情亲密,当即遵命,叫一名旗下兄弟除下外袍,让赵明披上,赵明奔入山后树林,匆匆改扮,搽黑了面颊,从林中出来时,已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黑瘦汉子。当下号角吹动,群豪列队上山。少林寺中早已接到明教拜山的拜帖,空智禅师率领僧聚,在山亭中迎候。
空智听了圆真之言,深信少林僧众被赵明用计擒往大都囚禁,削断手指,逼授武功,乃是明教与汝阳王暗中勾结,安排下的奸计,后来张无忌出手相救,更是假意卖好,另有阴谋,是以此刻一见明教大举上山,脸上神色极是阴沉,合什行了一礼,什么话也不说。无忌抱拳道:“敝教有事向贵派奉恳,专诚上山拜见方丈神僧。”空智点了点头,说道:“请!”引着明教群豪走向山门。空闻方丈听说张无忌亲自到来,不愿失了武林中的礼数。率领达摩堂、罗汉堂、藏经阁各处首座高僧,在山门外迎接,请群豪到大雄宝殿之上,分宾主坐下,小沙弥送上清茶。
空闻和张无忌、杨逍、殷天正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即默然。无忌说道:“方丈神僧,咱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求恳方丈瞧在武林一脉,开释敝教护教法王谢法王,大恩大德,日后必当补报。”空闻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本,戒嗔戒杀,原是不该和谢施主为难。不过老衲师兄空见,命丧谢施主之手,张教主是一教之主,也当明白武林中的规矩。”张无忌道:“此中另有原故,可也怪不得谢法王。”于是将空见甘愿受拳,以化解武林中一场大冤孽的经过说了。空闻等只听得一半,便即口宣佛号,一齐恭恭敬敬的站起。空闻目中含泪,颤声道:“善哉善哉!空见师兄以大愿力行此大善事,功德非小。”有几名和尚口中低声念经,对空见之仁侠高义,无不敬佩。明教群豪也一齐站起,致钦仰之意。
无忌又道:“谢法王失手伤了空见神僧,至感后悔,但事后细细回想,此事的罪魁祸首,实是贵寺的圆真大师。”他见圆真不在殿上,道:“请圆真大师出来,当面对质,分辨是非。”周颠插口道:“是啊。在光明顶上这秃驴装假死,却活了过来,鬼鬼祟祟,是什么好东西了?快叫他滚了出来。”那日他在光明顶上吃了圆真的大亏后,一直记恨。无忌忙道:“周先住不可在方丈大师之前无礼。”周颠道:“我是骂圆真那秃驴,又不是骂方丈那秃——”这“秃”字一出口,知道不对,急忙伸手按住自己嘴巴。
空智想起空见、和空性的惨死,本已十分悲愤,见周颠出言无礼,更加了几分恼怒,说道:“然则空性师弟之死,张教主却又如何解释?”无忌道:“空性神僧血性过人,豪爽侠义,在下当日在光明顶上以武相会,极是钦佩。不幸身遭大难,在下甚是悼惜。此是奸人暗算,与敝教无涉。”空智冷笑道:“张教主倒推得忒煞干净。然则汝阳王郡主与明教联手之事,那也是假的了?”无忌脸上一红,道:“郡主与她父兄不洽,投身敝教。郡主往日对贵寺诸多不敬之处,在下自当令她上山拜佛,郑重谢罪。”空智喝道:“张教主花言巧语,于事何补?你身为一教之主,信口胡言乱语,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张无忌想到杀空性,擒众僧之事,确是赵明大大的不该,虽与明教无涉,但她目下却是托身于己,可不能推委不理。正为难间,铁冠道人已厉声道:“空智大师,我教主敬你是前辈高僧,给足了你面子,你可须知自重。我教主守信重义,岂能说一句假话?你辱我教主,便是辱我明教百万之众。纵我教主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咱们做部属的却不能善干罢休。”此时明教教众在淮河、豫邓一带攻城掠地,招兵买马,说是“百万之众”,确非流夸之言。
空智冷笑道:“百万之众便怎地?莫非要将少林寺踏为平地?魔教辱我少林,原非自今日始。咱们失手被擒,囚于万法寺中,只怨自己学艺不精,自来邪正不两立,那也没有什么。嘿嘿,『先诛少林,再灭武当,唯我明教,武林称王』好威风,好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