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拼命加载..
张无忌左手的手指转了两个圈,右手的手指突然从圈中穿出,钩住了范遥的手指,微笑不语。范遥一怔之下,大喜道:“多谢教主指点,属下佩服得紧。这四招匪夷所思,大开眼属下茅塞,我真恨不得拜你为师才好。”张无忌道:“这是我太师父所传太极拳法中的『乱环诀』,要旨是左手所划的几个圆圈。这姓宋的虽然出自武当,料他未能悟到这些精微之处。”范遥成竹在胸,已有制胜宋青书的把握,只是宋青书连胜两场,按规矩应当退场休息,须得待他再度出场,然后上前挑战。
赵明微微一笑,神情甚是愉悦,走到了一旁。无忌走到她的身边,低声道:“明妹,什么事这生喜欢?”赵明玉颊晕红,低下了头,道:“你传授范左使这几招武功,只是让他震断了宋青书的手臂,何以不教他取了那姓宋的性命?”无忌道:“宋青书虽是多行不义,终究是我大师伯的独生爱儿,该当由我大师伯自行清理门才是。我若叫范右使取了他性命,可对不起大师伯。”赵明笑道:“你杀了他,周家姊姊成了寡妇,你重收覆水,岂不甚佳?”无忌握住了她的手,笑道:“你许不许我?”赵明道:“我是求之不得,等你三心两意之时,好让她用手指在你胸口戳上五个窟窿。”
当无忌与范遥拆招、与赵明说笑之际,宋青书已在峨嵋八女的卫护之下,退回竹棚。群雄见到适才宋青书杀人这惊心动魄的两幕,谁都不禁心寒,各人静以观变,不愿出来以身犯险。过了片刻,宋青书又飘然出场,抱拳道:“在下休息已毕,更有那一位英雄赐教。”范遥叫道:“让我领教峨嵋派的绝学。”正要纵身而出,突然一个灰影一晃,站在宋青书之前,向范遥道:“范先生,请让我一让。”只见此人气度凝重,双足不丁不八的站着,抱元守一,正是武当二侠俞莲舟。宋青书从小就怕这位师叔,但见他屏息运气,严阵临敌,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再是武当山上的授艺拆招,而是生死相扑,虽然他另行学得了奇门武功,终究不免胆怯。俞莲舟抱拳道:“宋少侠请!”这一行礼,口中又如此称呼,那是明明白白的显示,他对宋青书不敢有丝毫轻视,却也已无半分香火之情。宋青书一言不发,躬身行了一礼。俞莲舟呼的一掌,便迎面劈了过来。
俞莲舟成名三十余年,但武林亲眼见过他一显身手的,却是廖廖无几。江湖上素知武当派武功注重以柔克刚,招式缓慢而变化精微,岂知俞莲舟双掌如风,招式奇快,顷刻间宋青书腰间分别中了一腿一掌。宋青书大骇:“太师父和爹爹均是要我做武当第三代掌门,决不致有什么武功秘而不授。俞二叔这套快拳快腿,招式虽是武当一路,但变化如此之快,显是犯了本门功夫之大忌,偏生又这等厉害!”待要施展周芷若所教他的指上功夫,却被俞莲舟逼得气也喘不过来,当下只得连连倒退,竭力守住门户。
群雄全神贯注的瞧着二人相斗,眼下虽是俞莲舟占着上风,然适才宋青书抓杀丐帮二老,均是反败为胜,从劣势中突出杀着,此事未必不能重演。却见俞莲舟越打越快,可是一招一式却是清清楚楚,便如擅于唱曲的名家,虽是唱到了极快之处,但板眼吐字,仍无半点模糊。群雄均站了起来,有些站在后面的,索性登上桌椅,心下无不赞叹:“武当二侠名不虚传,这一口气不停的急攻,招式上竟无重覆之处。”亏得宋青书是武当嫡传弟子,对俞莲舟拳脚中精微的变化都曾学过,只是如此快斗,却是生平第一遭。广场上黄尘飞扬,化成一团浓雾,将俞宋二人裹住。
二人本是近身而斗,猛听得拍的一声响,双掌相交,俞莲舟与宋青书一齐向后跃开,两团黄雾分了开来。俞莲舟尚未站定,复又猱身而前。殷利亨挂怀师兄安危,不自禁的走到场边,手按剑柄,目不转睛的望着场中。这相斗的二人都是武当高手,宋青书生死系于一线,全力相拚,早已顾不得门派之别,所使的全是自幼练起的武当功夫。二人的拳脚招式,殷利亨尽数了然于胸,知道每一招均是致命的杀着,情切关心,比之旁人更是紧张了几倍。好在见俞莲舟越打越占上风,若非防宋青书突出五指穿洞的阴毒杀手,处处预留地步,早已将他毙于掌底。张无忌也颇担心,手中暗持两枚圣火令,倘若俞莲舟真有性命之忧,那也顾不得大会规矩,非出手相救不可。
但见尘沙越扬越高,宋青书突然左手五指箕张,向俞莲舟右肩抓了过来。俞莲舟在百招之前便在等他施展这一手。要知宋青书抓毙丐帮二老,出手的情景被俞莲舟瞧得清清楚楚,倘若事先并无二老遭殃,他突然间首次遇到这种阴损之极的杀手,就算不死,也得重伤,既是见识在先,心中已然盘算好应付之。宋青书练此爪法未久,变化不多,此时再抓,与起先两下仍是大同小异。俞莲舟右肩斜闪,左手凭空乱划了几个圈子。赵明与范遥忍不住齐声“噫”的一下惊呼,原来俞莲舟这两下圈子,正是张无忌指点范遥的太极拳“乱环诀”。赵明与范遥一见之下,便知宋青书要糟,果然“噫”声未毕,宋青书右手五指抓向俞莲舟咽喉。无忌大怒,低骂:“该死,该死!”丐帮执法长老便是命丧于这一抓之下,宋青书对师叔居然也下此毒手。但见俞莲舟双臂一圈一转,使出六合劲中的钻翻螺旋二劲,已将宋青书双臂圈住,格格两响,宋青书双臂骨节寸断。俞莲舟喝道:“今日替七弟报仇!”两手一合,一招“双风贯耳”,双拳击在他的左右两耳。这一招绵劲中蓄,宋青书立时头骨碎裂。
他身子尚未跌倒,俞莲舟正待补上一脚,当场送了他的性命,蓦地里青影闪动,一条长鞭迎面击来。俞莲舟急忙后跃避过,那长鞭快速无伦的连连进招,正是峨嵋派掌门周芷若为夫复仇来了。
俞莲舟连退三步,那知周芷若鞭法奇幻,三招间便已将他圈住,忽地软鞭一抖,收了回来,左手抓住鞭梢,冷冷的道:“此时取你性命,谅你不服。取兵刃来!”殷利亨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上前说道:“我来接姑娘的高招。”周芷若冷冷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去看宋青书伤势,只见他双目突出,七孔流血,软瘫在地,眼见性命不保。峨嵋派抢上三名男弟子,将他抬了下去。周芷若回过头来,指着俞莲舟道:“先杀了你,再杀姓殷的不迟。”俞莲舟适才竭尽全力,竟是无法从她的鞭圈中脱出,心中好生骇异,他爱护师弟,心想:“我跟她斗上一场,就算死在她的鞭下,六弟至少可瞧出她鞭法的端倪。他死里逃生,便多了几分指望。”回手去接殷利亨手中的长剑。殷利亨也瞧出局势凶险无比,凭着师兄弟二人的武功,想逃出她长鞭的一击,机会极是渺茫,他和师兄是同样的心思,宁可自身先攫其锋,好让师兄察看她鞭法的要旨,当下不肯递剑,说道:“师哥,我先上场。”
俞莲舟向他望了一眼,数十载同门学艺、亲如手足的情谊,猛地里涌上心头,心念犹似电闪,想起俞岱岩残废,张翠山自杀,莫声谷惨死,武当七侠只剩其四,今日看来又有二侠毕命于此,这般六弟武功虽强,感情极是软弱,倘若自己先死,他心神大乱,保不定要在群侠之前出丑,损了本派的颜面。
俞莲舟寻思:“若我先死,六弟万难跟我报仇,他也决计不肯偷生逃命,势必是师兄弟二人同时毕命于斯,于事无补。若他先死,我瞧出这女子鞭法中的精义,或能跟她拚个同归于尽。”当下点头,道:“六弟多支持一刻好一刻。”殷利亨想起妻子杨不悔已有身孕,不由自主向杨逍与张无忌这边望去,转念又想:“我死之后,不悔与孩儿总会有人照料,何必婆婆妈妈的去嘱咐求人!于是长剑一举,目视剑尖,心无旁鹜,跟着含胸拔背、沉肩墬肘,说道:“掌门人请赐招!”他年纪虽比周芷若大得多,但周芷若此刻是峨嵋派掌门,他丝毫没缺了礼数。俞莲舟见他以“太极剑”起手式应敌,知道六弟这次是以师门绝学与强敌周旋,便缓缓向后退开。
周芷若道:“你进招吧!”殷利亨心想对方出手如电,若是被她一占先机,极难平反,当下左足踏上,剑交左手,一招“三环套月”他第一剑便是虚虚实实,以左手剑攻敌,剑尖上光芒闪烁,嗤嗤发出轻微响声。旁观群雄忍不住震天吆喝了声彩。周芷若斜身闪开,殷利亨跟着便是“大魁星”,“燕子抄水”,长剑在空中划成大圆,右手剑诀戳出,竟似也发出嗤嗤微声。周芷若纤腰轻摆,一一避过,说道:“殷六侠,我让你三招,以报昔日武当山上故人之情。”这“情”字一出口,软鞭便如灵蛇颤动,直奔殷利亨胸口,殷利亨奔身向左,那软鞭竟被半路中弯了过来。殷利亨一招“风摆荷叶”,是剑削了出去,鞭剑相交,轻轻擦的一响,殷利亨只觉虎口发热,长剑险些儿脱出手去,心中吃了一惊:“我只道她招式怪异,内力非我之敌,不料她内劲也是奇诡莫测。”当下顾不得自身生死安危,将一套太极剑法使得圆转如意,严密异常的守住门户。
周芷若手中的软鞭犹似一条柔丝,竟如没半分重量。身子忽东忽西,忽进忽退,在殷利亨身周飘荡不定。张无忌越看越奇,心想:“她手中软鞭运用,比之渡厄、渡难、渡劫三高僧,又是截然不同。”他初时只道峨嵋派中另有邪门武功,但此刻看了她如鬼魅的身手,与灭绝师太实是大异奇趣,心下隐隐竟有层恐惧之感。范遥忽道:“她是鬼,不是人!”这句话正说中张无忌的心事,不禁身子一颤,倘若不是在广场上阳光耀眼,四周站满了人,真要疑心周芷若已死,鬼魂持鞭与殷利亨相斗,他见识过无数门派的怪异武功,但像周芷若这般如风吹柳絮,如水送浮萍,实非人间气象,不由得想:“难道她当真有妖法不成?还是什么怪物附体?”
周芷若武功精奇,然殷利亨这套太极剑法,乃张三丰晚年继太极拳所创,可说是近世登峰造极的剑法,殷利亨功劲一加运开,绵绵不绝,虽是伤不了周芷若,但只求自保,却也是绝无破绽。只不过人人都已看了出来,殷利亨已然输定,所差者只是他活着败阵,还是死着败阵。
忽听得一人怪声怪气的叫道:“啊哟,宋青书快断气啦,周大掌门,你不给老公送终,做寡妇也不光彩哪!”众人往声音来处望去,原来却是周颠。知道武当派弟子生平最注重养气调息,一到上阵交锋,个个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修为,是以有意助殷利亨一臂之力,扰乱周芷若的心神。他见周芷若并不回头,手下也不加快,于是又叫道:“喂喂,峨嵋派的周芷若姑娘,你老公要噎气啦,有几句话吩咐你,他说他在外面有三七二十一个私生子,他死了之后,要你好好给他抚养,免得他死不瞑目。你到底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群雄听他胡说八道,有的忍不住便笑出声来,周芷若却是便如没有听见。周颠又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灭绝师太,近来你老人家身子好啊。多日不见,你老人家越来越硬朗了。”突然之间,周芷若身形一闪一晃,倒退了数丈,长鞭从右肩一甩向后,鞭头向周颠面门。她本来与周颠相隔数丈,但软鞭说到便到,正如天外游龙,矢娇而至。周颠正自口沫横飞的说得高兴,那料得到周芷若在恶斗之中,竟会突然举鞭袭击。他一呆之下,长鞭已打到面前,周芷若并不回身,然而背后竟似生了眼睛一般,鞭梢直指他的鼻尖。
周芷若长鞭一甩出,左手食中二指向殷利亨连连戳去,一连七指,全是对向他头脸与前胸的重穴。殷利亨不及攻敌,要待圈转长剑削她手臂,时间上也有分刻之差,只得使招“凤点头”,矮身避开。其时明教竹棚中拍的一声,跟着呛啷啷一阵乱响,原来杨逍站在周颠近旁,眼明手快,一掌拍起身前的木桌,挡了周芷若一鞭。木桌被长鞭一击,登时木屑横飞,桌上的茶壸、茶碗也是四下乱掷,各人身上溅了不少瓷片热茶。
周芷若一击不中,不再理睬周颠,一条软鞭疾风暴雨般向殷利亨攻击。俞莲舟在旁看了半晌,始终无法捉摸到周芷若鞭法的精要所在,暗想:“若是我上前相斗,这套太极剑法也无法使得比六弟更好。若是斗得久,她女子内力不足,咱们或能以韧力取胜。”他见殷利亨剑法中吞吐开合、阴阳动静,实已到了恩师张三丰平时所指点的绝诣,心想师弟一生中从未施展过如此高明的剑术,今日面临生死关头,竟将剑法中最精要之处都发挥了出来,咱们武当门的武功讲究愈战愈强,时候拖得越久,越有不败之望。
不料他脸上忽忧忽喜的神情,都给周芷若看在眼里,她朗声叱道:“俞二叔,你喜欢什么?殷六叔为人好,我才容他斗到二百招后才取他性命,以免他一世英名,付于流水。待会你上来啊,三十招内我便叫你血溅黄沙。瞧仔细了!”突然间长鞭抖动,绕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将殷利亨裹在其中。太极拳和太极剑都讲究运劲成圈,周芷若所划的许多圆圈,方向与殷利亨的剑圈相同,只是却快了十倍二十倍。殷利亨剑上劲力被她这么一带,登时身不由主,连转了几个身,青光一闪,长剑脱手上扬。
一条长鞭如蟒蛇般卷了拢来,鞭头对准殷利亨天灵盖上砸了下去。俞莲舟纵身而起,舍命去抓软鞭的鞭梢。周芷若裙底飞出一腿,正中俞莲舟腰胁。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人从旁抢至,猿臂一伸,那长鞭呼呼数响,都缠上他的手臂,正是张无忌出手救人,以乾坤大挪移心法,转移长鞭的劲道。周芷若变招奇速,右手放开鞭梢柄,双掌拼力,向张无忌胸前击到。无忌若是一卸劲,这双掌之力刚好击正殷利亨脸盘。他右手被软鞭缠住,未能挣脱,只得左手一掌拍出,以硬拚硬。
不料二人三掌相接,无忌猛觉周芷若双掌中竟无半分劲力,心下大骇:“啊哟不好!她与六叔苦斗二百余招,以一年轻弱女,和六叔这武当名手比劲较力,竟已到了油尽灯干的境地,我这劲力往前一送,岂非当场要了她的性命。”他与周芷若恩怨纠缠,究竟旧情不绝,危急中忙收手劲。他初时一掌拍出,知道周芷若此时武功与自己已然相差不远,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逢的强敌,心中早是丝毫不敢怠忽,加之单掌迎双掌,这一掌竟是出了十成力。这十成力道刚向外吐,便即察觉对方力尽,急忙硬生生的收回,这原是犯了武学的大忌,等于以十成掌力回击自身。
何况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回收,用力更是奇猛,但张无忌此时于自己内劲收发由心,这股强力回撞,最一时气窒,绝无大碍,不料他掌上这十成力刚一回收,突觉对方掌力犹似洪水决场,势不可当的冲了过来。无忌大吃一惊,知道已中周芷若暗算,胸口砰的一声,已被周芷若双掌击中。那是他自己的掌力再加上周芷若的掌力,并世两大高手合击之下,无忌护体的九阳神功虽然雄浑,却也抵挡不住。何况周芷若这两掌之力,乃是乘隙而进,正是无忌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时候击至。张无忌身子向后一仰,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周芷若情知若凭真实功夫,自己不是无忌对手,一招偷袭成功,左手跟着前探,五指便抓向无忌的胸口。
无忌虽是身受重伤,心神未乱,眼见这一抓到来,立时便是开膛破胸之祸,勉强向后移了数寸。嗤的一响,周芷若五指抓破了他胸口衣衫,露出前胸肌肤。
周芷若右手五指跟着便要进袭,那时俞莲舟被她一腿踢倒,正中穴道,动弹不得,殷利亨扑上想要救援,也已不及,眼见无忌难逃此劫,周芷若一瞥之下,忽然见到无忌胸口露出一个伤疤。她心念一动,想起那是昔日光明顶上自己用倚天剑刺伤于他,突然间天良发现,右手五指距他胸膛不到半尺,竟是抓不下去,心想:“那时我奉师命刺他,他毫不避让。今日他也是为了不肯伤我,这才容我得手,难道我竟下手杀了他么?”
她稍一迟疑,韦一笑、殷利亨、杨逍、范遥四人同时扑到。韦一笑在无忌身前一挡。杨范二人分袭周芷若左右,殷利亨已抱着无忌逃了开去。这时场中一阵大乱,峨嵋派群弟子和少林僧纷纷呼喝,手执兵刃,赶了上来。杨逍与范遥见无忌已然脱身,与周芷若拆得数招,便不再恋战,韦一笑扶起俞莲舟,一齐回到竹棚之中。峨嵋、少林两派人众见场中罢斗,也便退开。赵明本也抢上救援,只是身法不及韦杨诸人迅速,中途遇上,但见无忌嘴边都是鲜血,只吓得脸如白纸。无忌强笑道:“不碍事,运运气便好。”众人扶着他在竹棚中地下坐定,无忌缓引九阳神功,调理内伤。
周芷若叫道:“那一位英雄前来赐教?”范遥束了束腰带,大踏步走出。无忌道:“范右使,我下令,你不可出战,咱们——咱们认输——”一口气岔了道,又是两口鲜血喷出。范遥对教主之令不敢不从,倘若坚持出战,势必引得无忌伤势加剧,何况出战只是尽心竭力,枉自送了性命,却于本教无补。
周芷若站在广场中心,又说了两遍。适才张无忌回力自伤,只有他与周芷若二人方才明白,旁人都以为周芷若掌力怪异,无忌力所不敌,而周芷若不下杀手,饶了无忌性命,却是人所共见。她以一个年轻姑娘,连败殷利亨、俞莲舟三位一等一的高手,武功之奇,实是匪夷所思。群雄中虽有不少身负绝学之士,但自忖决计比不上俞、殷、张三人,以他三人尚且不敌,旁人更加不必上去送命。周芷若站在场中,山风吹动衫裙,飘飘欲仙,原是个娇柔无力的弱女,但周围来自三山五岳、四面八方的数千英雄好汉,竟无一人敢再上前挑战。
周芷若又待片刻,仍是无人上前。那达摩堂的老僧走了出来,合什说道:“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技冠群雄,武功为天下第一。有那一位英雄不服?”他连问三声,周颠嘘了三次,却无人正式不服。那老僧道:“既是如此,咱们便依英雄大会事先议定,金毛狮王谢逊由峨嵋派宋夫人处置。屠龙宝刀在何人手中,也请一并交出,由宋夫人收管。这是群雄公决,任谁不得异言。”
张无忌正在调匀内息,鼓动九阳真气,治疗重伤,渐渐入于返虚空明的境界,猛听得那老僧说到“金毛狮王谢逊交由峨嵋派掌门人宋夫人处置”这句话,心头一震,险险又是一口血喷将出来。赵明坐在一旁,全神贯注的照料,见他突然身子发抖,脸色大变,明白他的心意,便柔声说道:“无忌哥哥,义父若是由周姊姊处置,那是最好不过。她适才不忍心下手害你,可见对你仍是情意深重。她既盼你重舍旧好,决不能害了义父,你尽管放心疗伤便是。”无忌一想不错,心头大宽。眼见太阳正从山后下去,广场上渐渐黑了下来。
只听那老僧又道:“金毛狮王谢逊,囚于山后某地。今日天时已晚,各位想必饿了。明日中午,咱们仍旧聚此地,由老衲引导宋夫人前去开关释囚。那时咱们再见识宋夫人并世无双的武功。”张无忌、杨逍、范遥等都向赵明望了一眼,心中都道:“果然是你料得不错。少林派暗中另有阴谋。周芷若武功再强,却也不能打败渡厄等三位高僧,只怕她非送命在小山峰上不可,仍由少林称雄逞强。”这时周芷若已奔回竹棚,察看宋青书的伤势。群雄见周芷若虽是夺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此间大事却未了结,心中各有各的打算,谁也不下山去。那老僧又道:“各位英雄听着:各位来到本寺,均是少林的嘉宾,各位相互间若有恩怨纠葛,务请瞧在敝派薄面,暂忍一时,请勿在少室山上了结,否则便是瞧不起少林派了。各位用过晚饭以后,前山各处,尽可随意游览。后山是敝派藏经授艺之所,请各位自重留步。”
当下范遥抱起张无忌,回到明教自搭的茅棚之中。无忌所受掌伤虽重,但服了九粒他平时炼制的灵丹,再以九阳真气输导药力,到得深夜二更时分,吐出三口瘀血,内伤尽去。杨逍、范遥、俞莲舟、殷利亨等均是又惊又喜,均赞他内功修为实是罕见罕闻,常人受了这等重伤,纵有高手调治,至少也得将养一两个月,方能去瘀顺气,他却能在几个时辰内痊可,若非亲见,当真难信。
无忌吃了两碗饭,将养片刻,站起身来,说道:“我出去一会儿。”他是教主之尊,既不说什么事,旁人自也不便相询。殷利亨道:“你重伤刚愈,一切小心。”无忌应道:“是!”见赵明脸上神色极是关怀,向她微微一笑,意思说:“你放心吧!”真气流转,精神为之一振,迳到少林寺外,向知客僧人说道:“在下有事要见峨嵋掌门,相烦引路。”那知客僧见是明教教主,心下甚是害怕,忙恭恭敬敬的道:“是,是!小僧引路,张教主请这边来。”引着他向西走去,约莫行了里许,指着几间小屋,道:“峨嵋派都住在那边,僧尼有别,小僧不便深夜近前。”其实他是深怕张无忌又去和周芷若动手,这当世两大高手厮拚起来,自己一个不巧,便受了池鱼之殃。无忌笑道:“你若是回去说起此事,惊动旁人,我不如点了你的穴道,在此等我半夜如何?”那知客僧忙道:“小僧决不敢说,教主放心。”急急忙忙的转身便去。
张无忌缓步走到小屋之前,相距十余丈,黑暗中便见两名女尼飞身过来,手执长剑,拦在身前,叱道:“夤夜之中,何人驾到?”无忌抱拳道:“明教张无忌,求见贵派掌门宋夫人。”那两名女尼一见是张无忌到了,都是大吃了一惊,一名年长的女尼道:“张——张教主——请暂候,我——我去禀报。”她虽强自镇定,但声音发颤,转身没走了几步,便摸出竹哨吹了起来。
峨嵋派今日吐气扬眉,在天下群雄之前,掌门人力败当世三位高手,吓得数千须眉男子无一敢上前挑战,真是开派以来从所未有之盛事。但峨嵋派今日杀丐帮二老、败武当二侠、伤明教教主,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何况周芷若号称武功第一,不知有多少英雄恼恨妒忌,这一晚身处险地,强敌环伺之下,戒备得十分严密。那女尼哨子一响,四周立时扑出二十余人,黑夜中剑光闪动,分布各处。张无忌也不理会,双手负背后,静立当地。
那女尼进了小屋禀报,过了片刻,便即回身出来,说道:“敝掌门人言道,男女有别,晚间不便相见。请张教主回步。”张无忌道:“在下颇通医术,愿为宋青书少侠疗伤,别无他意。”那女尼一怔,又进去禀报,隔了良久,这才出来,说道:“掌门人有请。”张无忌拍了拍腰间,显示未携带兵刃,随着那女尼走进小屋。只见周芷若坐在一旁,以手支颐,怔怔出神,听得张无忌进来,竟不回头,那女尼斟了一杯清茶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厅上更无旁人。一枝白烛忽明忽暗,照着周芷若一身素淡的青衣,景情甚是凄凉。张无忌心中一酸,低声道:“宋师哥伤势如何?待我瞧瞧他去。”
周芷若仍是并不回头,冷冷的道:“他头骨震碎,伤势极重,多半不能活了。不知能不能过今晚。”无忌道:“你知我医术不坏,愿尽力施救。”周芷若问道:“你为什么要救他?”无忌一怔道:“我对你不起,心下万分抱愧,何况今日你手底留情,饶了我性命。宋师哥受伤,我自当竭力。”周芷若道:“你手底留情在先,我岂有不知?你若能救活宋大哥,要我如何报答?”张无忌道:“一命换一命。”周芷若向内堂指了指,道:“他在里面。”无忌走向房门一张,只见房内黑漆一团,并无灯光,于是拿起烛台,走了进去。周芷若始终一手支颐,坐在桌旁,身子全不动弹。
无忌揭开青妙帐子,烛光下只见宋青书突出,五官歪曲,容颜十分可怕,呼吸微弱,早已人事不知。无忌按了按他的手腕,但觉脉息混乱,忽快忽慢,肌肤冰冷,若不立即施救,果然是难以挨过当晚,再轻摸他的头骨,察觉前额与后脑骨共有四块碎裂。要知俞莲舟双之力何等厉害,这一招“双风贯耳”运上了十成内劲,若不是宋青书内功也有相当根底,当场便已毙命。无忌放下帐子,将烛台放在桌上,坐在竹椅上,凝思治疗的法子。他自得蝶谷医仙胡青牛的传授,医术之精,当世已无其匹,但宋青书受的实是致命重伤,要救他性命,最多只有一成把握。
他细细思量了一顿饭时分,走到外室,说道:“宋夫人,能否救得宋师哥的性命,我殊难断言,是否容我一试?”周芷若道:“倘若你救他不得,世间也无第二人能够。”张无忌道:“纵然救得他性命,但容貌武功,只怕难复旧观。”周芷若道:“你究竟不是神仙。我知道你会尽心竭力,救活了他,以便自己问心无愧的去做朝廷郡马。”张无忌心头一震,自问并无此意,但此事也不便置辩,当下又回到房中,揭开宋青书身上盖的薄被,点了他的八处穴道,十指轻柔,以一股若有若无之力,将他碎裂的头骨一扶正。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双金盒,以小指挑了一团黑色药膏,双手搓得匀净,轻轻涂在宋青书头骨碎处。
这黑色药肤便是“黑玉断续膏”,乃是西域少林寺疗伤接骨的无上圣药。当年张无忌向赵明乞得,用以接续俞岱岩与殷利亨二人的四肢断骨,尚有剩余。他掌内九阳真气源源送出,将药力透入宋青书各处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