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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跟著又是一招“亢龙有悔”,前招掌力未消,后招掌力又至。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撄其锋,一掌斜斜的挥了出去,与萧峰掌力的偏势一触,但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当即乘势纵出三丈以外,唯恐敌人又再追击,竖掌当胸,暗暗将毒气凝到掌上。萧峰轻伸猿臂,将从半空中堕下的阿紫接住,著手之际,已解开了她的穴道。
阿紫自被丁春秋制住,虽然目不能视物,口不能说话,于周遭变故,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身上穴道一被解开,立时喜道:“好姐夫,多亏你来救了我。”萧峰想起她不辞而别,害得自己好生挂念,这女孩子实在太过顽劣,怒气上冲,伸手在她的屁股上便是一掌,说道:“你便是要出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害得我到处找你。”他在辽国日久,多沾契丹人的风习,性子又向来豁达豪爽,不拘小节,怒发于心,伸手便打。饶是他这一掌未含真力,阿紫便痛得哇哇大叫起来,说道:“坏姐夫,你怎么打人?”萧峰道:“正要教训教训你这小丫头!”蓦见阿紫转过头来,眼中无光,瞳仁已毁,不由得吃惊道:“你……你的眼睛……”萧峰来到山上之时,群雄立时骚动,那日聚贤庄上一战,他孤身一人连毙数十名好手,当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思之切齿,却也是闻之丧胆,这时见他突然又到少室山来,众人心想恶战又是势所难免,当日曾参与聚贤庄之会者,同思其时庄中大厅上血肉横飞的惨状,兀自心有余悸,不寒而栗。待见他仅以一招“亢龙有悔”,将一个不可一世的星宿老仙打得落荒而逃,个个更增加了几分惊惧,一时山上群雄面面相觑,肃然无语,只有星宿派门人还有十几个在那里大言不惭:“姓乔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术,不出十天,全身化为脓血而亡!”“星宿老仙见你是后生小辈,先让你三招!”“星宿老仙是什么身份,怎屑与你动手?你再不悔悟,向星宿老仙求饶,日后势必死无葬身之地。”只是声音零零落落,绝无先前的嚣张气焰。游坦之见到萧峰,心上微有惧意,待见他打责阿紫,那却难以忍耐,当即纵身而前,说道:“你快放下阿紫姑娘!”萧峰将阿紫放在地下,道:“阁下何人?”游坦之在辽国曾和他相见,此刻自己不但面目全非,身份武功亦已全然不同,但萧峰的“南院大王”之威,在游坦之心中根深蒂固,实是难以磨灭,何况萧峰出手救出阿紫,这勇救佳人之德,于他已胜过了杀父之仇、毁家之恨,不由得气势先自怯了,嗫嚅道:“在下……在下是极乐派掌门、丐帮帮主……帮主王星天。”丐帮中有人大声说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门下,怎么能是丐帮帮主?”阿紫道:“我才是星宿派的掌门。王公子向星宿老怪行使‘磕头化血功’,你道真是拜他为师么?星宿老怪已著了道儿,不出三日,便全身化血而死,尸骨无存。你若不信,等著瞧吧!”她不愧为星宿派嫡传弟子,这强辞夺理,老著面皮公然说谎的本领,练得到家之极。丐帮群弟子将信将疑,心想星宿派功夫奸恶邪毒,无奇不有,说不定真有什么“磕头化血功”也未0可知。萧峰听阿紫又在胡说八道,目光环扫之际,在人丛中见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胸中一酸又是一喜,朗声道:“大理国岭南王爷,令爱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吧!”携著阿紫的手,三脚两步,走到段正淳身前,轻轻将她一推。阮星竹早已哭湿了衫袖,这时更加泪如雨下,扑上前来,搂住了阿紫,道:“乖孩子,你……你的眼睛怎么样了?”阿紫对父母却没有情谊,她要强好胜,不肯承认是给丁春秋弄盲,大声道:“那有什么要紧?我在练星宿派的‘四眼普观大法’,故意把眼睛瞎了的。丁春秋就不会这功夫。”
段誉见到萧峰突然出现,大喜之下,早便想上前厮见,只是萧峰掌击丁春秋,责打阿紫,会见游坦之,没丝毫空间。待得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誉不由得暗暗纳罕:“怎地乔大哥说这个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爱千金?”但他素知父亲到处留情,心念一转之际,便已猜到了父亲与阮星竹的关系,快步而出,叫道:“大哥,别来可好?这可想煞小弟了。”萧峰自和他在无锡酒楼中赌酒结拜,虽然相聚甚短,却是倾慕如故,肝胆相照,意气十分相投,当即上前握住他的双手,说道:“兄弟,别来多事,一言难尽,差幸你我安好。”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大声叫道:“姓乔的,你杀了我兄长,血仇未曾得报,今日和你拼了。”跟著又有人喝道:“这乔峰乃契丹胡虏,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著走下少室山去。”但听得呼喝之声,响成一片,有的说萧峰杀了他的儿子,有的说他杀了父亲。要知萧峰当日在聚贤庄一战,杀伤的高手著实不少。此时聚在少林山上的各路英雄,与死者若非亲人戚属,大都也有师门渊源,或是知交战友,心中虽对萧峰甚是忌惮惧怕,但想到亲友血仇,终于忍不住向之叫骂。喝声一起,登时越来越是响亮。众人眼见萧峰随行的不过一十八骑,他与丐帮及少林派均有仇怨,而适才与丁春秋一战更成为星宿派的大敌,动起手来,就算丐帮两不相助,各路英雄、少林寺僧侣,再加上星宿派门人,以数千人围攻萧峰一十九骑契丹人马,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领,那也决计难脱重围。声势一盛,各人胆气也便更加壮了。何况到少室山来的,都是各门各派中的首脑人物,武功既高,向来均是独霸一方,谁也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萧峰听得群雄叫嚣,朗声说道:“萧峰此番来到中原,乃是有一件要事向少林寺请教。众位欲杀萧某而后快,原无不可,能否成功,待会各凭双手本事,此刻却恕不奉陪。”群雄人多口杂,混乱之中哪里肯静静的等待,有些粗鲁之辈、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言,叫骂得甚是凶狠毒辣。这么的推波助澜,数十人纷纷拔出兵刃,舞刀击剑,涌将过来,看情势便欲一拥而上,将萧峰乱刀分尸。
萧峰一人快马奔驰的来到少室山,事先绝未料到竟有这许多对头聚集在一起,只是既来之,则安之,却也不便立时退去。此刻见群雄剑拔弩张,一场血战已如箭在弦,萧峰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与各路英雄不是素识,便是相互闻名,知道这些人大都是侠义之辈,所以与自己结怨,一来由于自己乃契丹人,二来却是有人从中挑拨,出于误会。当日聚贤庄一战,为了自全,杀伤甚多,实非心中所愿,今日若再大战一场,取胜决无可能,自己纵能全身而退,携之同来的“燕云十八骑”,却不免伤亡惨重。何况即令将这些人杀得干干净净,只有增加心中内疚,又有何益?他此念一起,心中便即盘算:“在这许多人之前,要向少林寺请问的事,是不便提的了。不如先行避开,以免流血伤人,待众人散去之后,再来不迟。”当即向段誉道:“兄弟,此时局面恶劣,我兄弟难以多叙,你暂且退开,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他是要段誉避在一旁,免得向山下冲突之时,旁人出手误伤了他。段誉虽是不会武功,却是极具血性肝胆,眼见各路英雄数逾千人,个个要击杀义兄,不由得激起了他的侠义之心,大声说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结义之时,说什么来?咱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难,兄弟焉能茍且偷生?”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难,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从人丛中奔逃出险,这时丝毫没想到自逃性命,越是见到情势凶险,越是决意与萧峰同死,以全结义之情。
一众豪杰大都不识段誉是何许人,见他自称是萧峰的结义兄弟,决意与萧峰联手和众人对敌,这么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样,年纪又轻,自是谁也没将他放在心上,反而叫嚷得更凶,萧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谢,他们想要杀我,却也没有这么容易。你快退开,否则我要分手护你,反而不便迎敌。”段誉道:“你不用护我。他们和我无怨无仇。如何便杀我?”萧峰脸上露出苦笑,胸间感到一阵悲凉之意,心想:“倘若无怨无仇便不加害,世间种种怨仇却又从何而生?”
段正淳低声向范驿、华赫良、巴天石诸人说道:“这位萧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险。”范驿道:“是!”他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一眼,说道:“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计策?”段正淳摇摇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勉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原当如此!”这边姑苏燕子坞诸人也在轻声商议,公冶乾自在无锡与萧峰对掌赛酒之后,对他极是倾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和风波恶对萧峰也十分佩服,跃跃欲试的要上前助拳。慕容复却道:“众位兄长,咱们以复兴大燕为第一要务,岂可为了萧峰一人得罪天下英雄?”邓百川道:“公子之言甚是。咱们该当如何?”慕容复道:“收揽人心,以为己助。”突然间长啸而出,朗声说道:“萧兄,你是契丹英雄,视我中原豪杰,有如无物,区区姑苏慕容复,今日想领教阁下高招。在下死在萧兄掌下,也算是为中原豪杰尽了一分微力,虽死犹荣。”他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给中原豪杰听的,这么一来,不论胜败,中原豪杰自将姑苏慕容氏视作生死之交,果然群豪一听之下,喝彩之声,响彻四野。
要知群豪虽有一拼之心,但谁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战。人人均知纵然战到后来终于能将他击毙,但头上几十人却是非死不可,这时忽见慕容复上场,不由得大是快慰,精神为之一振。“北乔峰、南慕容”二人向来齐名,慕容复决死出手,就算最后不敌,也已大杀对方凶焰,耗去他不少内力。萧峰也是久闻“姑苏慕容”的大名,知道他这一家的武功非同小可,忽听他向自己挑战,不由得吃了一惊,虽然慕容复一人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有这么一个高手为敌,可不怎么容易脱身了。他双手一合,抱拳相见,说道:“素闻公子英名,今日得见高贤,大慰平生。”段誉急道:“慕容兄,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初次和你相见,素无嫌隙,你何必乘人之危?”慕容复冷冷一笑,道:“段兄要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汉,一并上来赐教便是。”他对段誉纠缠王玉燕,心中早已不耐,此刻乘机发作了出来。段誉道:“我有什么本领来赐教于你?只不过说句公道话罢了。”丁春秋被萧峰数掌击退,大感面目无光,而自己的种种绝技,至未得施,当下纵身而前,打个哈哈,说道:“姓萧的,老夫看你年轻,适才让你三招,这第四招却不能让了。”游坦之上前说道:“王星天多谢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萧的,你今日要想生下少室山,那是难上加难。”少林派玄生大师暗暗传下号令:“罗汉大阵把守各处下山的要道。这恶徒害死了玄苦师兄,决不容也再生还。”萧峰见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势围住了自己,少林群僧东一簇、西一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含极厉害的阵法,这情形比之当年聚贤庄之战又是凶险得多。忽听得几声马匹悲嘶之声,十九匹雄健之极的契丹骏马,一匹匹翻身滚倒,口吐白沫,毙于地下。
萧峰一见己方的坐骑突然倒毙,更是一惊。十八名契丹武士连声呼叱,出刀出掌,刹那间将七八名星宿派门人砍倒击毙,另有数名星宿门人却逃了开去。原来丁春秋上前挑战之际,他们便分头下毒,算计了契丹人的坐骑,要萧峰不能倚仗骏马脚力冲出重围。萧峰一瞥眼间,看到爱马在临死之时,眼望自己,流露出恋主的凄凉之色,想到乘坐此马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不离,不料却于此处丧于奸人之手,胸口热血上涌,激发了英雄肝胆,一声长啸,说道:“慕容先生、王帮主、丁老怪,你们便是三位齐上,萧某何惧?”他恼恨星宿派手段阴毒,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击出去,丁春秋领教过他掌力的厉害,双掌齐出,全力抵御。萧峰顺势一带,将二人的掌力都引了开来,斜斜的劈向慕容复。慕容复最擅长本的是“斗转星移”之技,将对方使来的招数转换方位,反施于对方,但萧峰这一招挟著二人的掌力,力道太过雄浑,同时掌力急速回旋,实不知他击向何处,竟然无法牵引,当即凝运内力,双掌推出,同时向后飘开了三丈。萧峰身子微侧,避开了慕容复的掌力,大喝一声,犹似半空中响个霹雳,一拳平平向游坦之击出。他身体魁伟,比游坦之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一拳打将出去,正对准了他的面门。游坦之对他心中本存惧意,听到他一声大喝,更是大吃一惊。萧峰这一拳来得好快,掌击丁春秋、斜劈慕容复、拳打游坦之,虽说有先后之分,但三招接连而施,快如电闪,游坦之双手一伸,待要招架,拳力已及面门。总算他勤练“易筋经”后,功力大增,体内自然而然的生出反应,忙将脑袋向后一仰,两个空心跟斗向后翻出,这才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萧峰的千斤一击。
只听得群雄“咦”的一声,游坦之脸上一凉,便见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飞开。他蒙在脸上的面幕,竟被萧峰这一拳击得粉碎。旁观众人见到这个丐帮帮主、极乐派掌门人一张脸凹凹凸凸,一块红,一块黑,满是创伤疤痕,丑陋可怖,达于极点,无不骇然。萧峰三招之间,击退了当世的三大高手,豪气勃发,大声道:“拿酒来!”一名契丹武士从死马背上解下一只大皮袋,快步走近,双手奉上。萧峰放下袋上的塞子,将袋高举过顶,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仰起头来,咕嘟咕嘟的喝之不已。皮袋中所装的酒,少说也有二十来斤,但萧峰一口气不停,将一个装得鼓胀的皮袋中的白酒,喝得涓滴无存。只见他肚子微微胀起,脸色却黑黝黝地一如平时毫无酒意。群雄相顾失色之中,萧峰右手一挥,余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只大皮袋,奔到身前。萧峰向十八名武士说道:“众位兄弟,这位大理公子,乃是我的结义兄弟。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聚,已然势难脱身。”他适才和慕容复等各较一招,虽然占了上风,却已试出这三大高手每一个都是身负绝技,三人聚手,自己便非其敌,何况此外虎视耽耽、环伺在侧者,又有千百名豪杰。他拉著段誉之手,说道:“兄弟,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结义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他一场。”
段誉为他豪气所激,接过一只皮袋,说道:“不错,正要和大哥喝一场酒。”
突然之间,少林群僧中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声道:“大哥、三弟,你们喝酒,怎么不来叫我?”正是虚竹。他在人丛中见到萧峰一上山来,登即英气逼人,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心折,又见段誉顾念结义之情,甘与共死,当日自己在飘渺峰上与段誉结拜之时,曾将萧峰也结拜在内,大丈夫一言既出,至死不渝,想起与段誉大醉灵鹫宫的豪情胜慨,登时将什么安危生死、清规格律,一概置之脑后。
萧峰从未见过虚竹,忽听他称自己为“大哥”,不禁一呆。段誉却抢了上去,拉著虚竹的手,转身向萧峰道:“大哥,这也是我的结义哥哥。他出家时法名虚竹,还俗时叫虚竹子。咱二人结拜之时,将你也结拜在内。二哥,快来拜见大哥。”虚竹当即上前,跪下磕头,说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见。”萧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点呆气,他和人结拜,竟将我也结拜在内。我死在顷刻,情势凶险无比,但这人不怕艰危,挺身而出,足见是个重义轻身的大丈夫,好汉子。萧峰和这种人相结为兄弟,却也不枉了。”当即跪倒,说道:“兄弟,萧某得能结交你这等英雄好汉,欢喜得紧。”两人相对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义结金兰。
萧峰不知虚竹身负绝顶武功,见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名低辈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既慷慨赴义,若教他避在一旁,反而小觑他了,提起一只皮袋,说道:“二位兄弟,这十八契丹武士对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处,有如手足,大家痛饮一场,放手大杀吧。”拔开袋上塞子,大饮一口,交给虚竹。虚竹胸中热血如沸,管他什么佛家的五戒六戒、七戒八戒,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交给段誉,段誉喝一口后,交了给一名契丹武士。众武士一齐举袋痛饮烈酒。虚竹向萧峰道:“大哥,这个星宿老怪害死了我的师父、师兄,及害死我少林派的师叔祖玄难大师和玄痛大师。兄弟要报仇了!”萧峰心中一奇,道:“你……”第二个字还没说下去。虚竹双掌飘飘,已向丁春秋直击了过去。萧峰见他掌法精奇,内力浑厚,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道:“原来二弟武功如此了得,那个万万意想不到。”喝道:“看拳!”呼呼两拳,分向慕容复和游坦之猛击过去。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誉身周一围,团团护卫,游坦之和慕容复分别出招,也解了萧峰击来的拳势。虚竹的“天山六阳掌”盘旋飞舞,著著进逼。这天山六阳掌虽是天山童姥所创,但根基完全源自逍遥派的功夫,丁春秋只拆了三招,便暗暗心惊:“怎么这小和尚竟会使逍遥派的掌法?”他自和游坦之对掌吃了大亏之后,再见虚竹使出逍遥派的掌法来,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虚竹的毒功更是自己之上,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剧毒若是逼入自身,为祸惨不堪言,当即也以本门掌法相接,心道:“我先摸清了你这小秃的底细来历,再来计算于你也不迟。”
那逍遥派的武功讲究轻灵飘逸,无迹可寻,丁春秋和虚竹都是个中翘楚,这一交上手,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彷若神仙,一个僧袖飘飘,冷若御风。两个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这“逍遥”二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旁观群雄于这逍遥派的武功大都是从未见过,一个个只看得心旷神恰,均想:“这二人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显然每一招都是生死之争,偏生姿式却是如此优雅美观,直如舞蹈。这般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武林中从所未闻,却不知哪一门功夫,叫做什么名字?”
那边厢萧峰独斗慕容复、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颇占上风,但到十余招后,只觉游坦之每一掌击出,每一掌拍来,都是满含阴寒之气。萧峰以全力和慕容复相拼之际,游坦之再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气袭体,大为难当。要知游坦之体内的冰蚕寒毒得到易筋经内功一加培养,正邪为辅,火水相济,已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厉害内功。萧峰虽然天生的勇武,遇到了这种亦正亦邪的功夫,却也颇觉不易应付,再加上慕容复的武功和他亦是在伯仲之间,每在要紧关头出手攻击要害,更感辣手。
萧峰力战慕容复与游坦之两大高手,凶险之情,比之当日在聚贤庄与敷百名武林好汉对垒,实是不遑多让。但他天生的雄健威武,越是处境不利,体内潜在神力越是发扬了出来,他将天下阳刚第一的“降龙十八掌”一掌掌的发出,竟尔使慕容复和游坦之二人无法近身,却也幸得如此,游坦之的冰蚕寒毒才不致侵袭到他身上。但萧峰如此发掌内力消耗著实不小,只要拆到二百余招之后,掌力势非斌弱不可。游坦之并无接战经验,看不透其中的诀窍,慕容复却是心下雪亮,知道如此这般的斗将下去,只须自己和王星天不在一个时辰中落败,此后便能稳占上风。
但“北乔峰、南慕容”二人素在武林中齐名,今日首次当众拼斗,自己却要丐帮帮主王星天相助,纵然将萧峰打死,“南慕容”却也显然不及“北乔峰”了。慕容复在心中盘算数转,寻思:“复兴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在天下英雄之前,除去了这个中原武林的大害,则大宋豪杰之士,不论识与不识,自然对我怀恩感德,看来这武林盟主一席,非我莫属了。那时候振臂一呼,大燕复兴可期。何况其时乔峰这厮已死,就算‘南慕容’如不及‘北乔峰’,也不过往事一件罢了。”他转念又想:“杀了乔峰之后,王星天便成大敌,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终于被他夺去,我反而要听他号令,却又大大的不妥。”是以发招出掌之了,暗暗留下几分内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出击,勇不顾身,但萧峰“降龙十八掌”的威力,却大半由游坦之受了去。慕容复身法精奇,旁人谁也瞧不出来。
转瞬之间,三人翻翻滚滚的己拆了百余招。萧峰连使巧劲,诱使游坦之上当。游坦之经验极浅,几次险险著了道儿,多亏慕容复从旁照料,及时化解,而对萧峰所击出刚猛无俦的掌力,游坦之却以深厚内功坦然承受。
段誉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围成的圈子之中,眼看二哥步步进逼,丝毫不落下风,大哥以一敌二,虽然神威凛凛,但想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只怕难以持久,心道:“我口口声声说要和两位哥哥同赴患难,事到临头,却躲在人丛之中,受人保护,那算得什么义气?算得是什么同生共死?左右是个死,咱结义三兄弟中,我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话。我虽是全无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复纠缠一番,让大哥腾出手来先打退那个丑脸王帮主,也是好了。”
他思念已定,一闪身便从十八名契丹武土围成的圈子中走了出来,朗声说道:“慕容公子,你自称‘北乔峰、南慕容’该当和我哥哥一对一的比拼一番才是,怎么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撑持?就算勉强打个平手,岂不是已然贻羞天下?来来来,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试试。”说著身子一晃,抢到了慕容复身后,伸手往他后颈抓去。慕容复见他身形来得奇快,反手啪的一掌,正击在段誉脸上。段誉登时右颊上血肉模糊,痛得眼泪也流了下来。
原来段誉这凌波微步虽是神妙,但他于武学之道,却是一窍不通。这巧妙步法施展开来之时,别人要去打击他的身子,原来万万不能,可是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击旁人。这么毛手毛脚的一抓,焉能抓得到武功绝项的姑苏慕容?被他一掌击来,段誉又不会闪避,立时皮开肉绽,苦不堪言。
可是慕容复的手掌只和他面颊这么极快的一触,立觉身子内的内力猛地向外奔泻,就此无影无踪,手臂手掌上失了这一部份内力后,不由得麻了一麻,心中也是大吃一惊:“他使的什么古怪邪术,竟和丁老怪的化功大法一模一样?星宿派的妖术流毒天下,这小子居然也学上了,倒是不可不防。”变色骂道:“姓段的,你几时也投入星宿派门下了?”
段誉道:“你说什……”一言未毕,冷不防慕容复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个跟斗。原来慕容复见他会使“化功大法”,不敢正面和他相斗,出其不意的飞腿而出,登时将他踢倒。慕容复没料到竟是如此容易得手,飞身而上,右足踩住了他的胸口,喝道:“你要死是要活?”段誉一侧头,见萧峰还在和王星天恶斗,心想自己若是出言挺撞,立时便给他杀了,他空出手来又去相助王星天,大哥却是不妙,还是跟他拖延时刻的为是,便道:“死有什么好?当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较有些趣味。”
慕容复没想到此人死在临头,居然还是在漫不在乎的说俏皮话,脸色一沉,道:“你若是要活,便……”他想叫段誉向自己磕一百个响头,当众折辱于他,但转念一想,要是放开了他,未必便能轻易再度将之制住,随即转口道:“……便叫我一百声‘亲爷爷’!”段誉笑道:“你又大不了我几岁,怎么能做我爷爷,怎不害臊?”慕容复呼的一掌拍出,击在段誉脑袋右侧,登时泥尘纷飞,地下现出一坑,这一掌只要偏得数寸,段誉当场便脑浆迸裂。慕容复喝道:“你叫是不叫?”
段誉侧过了头,避开地下溅起来的尘土,一瞥眼,看到王玉燕远远站在包不同和风波恶的身边,双眼目不转睛的注视著自己,段誉这一眼看得甚是清楚,王玉燕确是在凝神看著自己和慕容复相斗,然脸上却无半分关切焦虑之情,显然,她心中所想的,只不过是:“表哥会不会杀了段公子?”但若自己给他杀了,王姑娘恐怕也不会有什么伤心难过。他一看到王玉燕的脸色,不由得万念俱灰,只觉还是即刻死于慕容复之手,兔得日后受那相思的无穷折磨,便道:“你干么不叫我一百声‘亲爷爷’?”
慕容复大怒,提起一掌,向段誉面门直击下去,倏见两条人影如艏般冲来。一个叫道:“别伤我儿!”一个叫道:“别伤我师父!”两人身形虽快,其势却已不及阻止他掌击段誉,但段正淳和南海鳄神都是武功极高明之士,两股掌力一前一后的分击慕容复要害。慕容复若不及时回救,虽能打死段誉,自己非受重伤不可。他自不愿自身甘受重伤,右掌立即收回,挡向段正淳拍来的双掌,左掌在背后画个圆圈,化解南海鳄神的来势。三人六掌相接,各自心中一凛,均觉对方武功著实了得。段正淳急于解救爱子,左掌一横,右手食指点出,便是一招“一阳指”,招数正大,内力雄浑。王玉燕叫道:“表哥小心,这是大理段氏一阳措,不可轻敌。”南海鳄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这他*的师父虽然不成话,总是我岳老二的师父。你打我师父,便如打我岳老二一般。我师父若是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亲爷爷,我岳老二今后还能做人么?见了你如何称呼?你岂不是比岳老二要大上三辈?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孙子?实在欺人太甚,今日给你拼了。”他一面叫骂,一面取出鳄嘴剪来,左一剪,右一剪,不断向慕容复剪去。原来他生平最怕的便是辈份排名低于别人,连“四大恶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还要和叶二娘争个不休。此刻段誉倘若叫了慕容复一声“亲爷爷”,南海鳄神这现成“灰孙子”可就做定了。在他想来,当真是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宁可脑袋落地,灰孙子是万万不做的。慕容复不知他叫骂些什么,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誉,双手分敌二人。拆到十余招后,觉得南海鳄神虽有一件厉害的兵刃,倒还容易抵敌,段正淳的一阳指却著实难以小觑,是以正面和段正淳相对,凝神拆招,对于南海鳄神的鳄嘴剪却只以余力化解,百忙中还攻得一两招,便将南鳄神逼得跃出数丈以外相避。段誉身子被他踏住了,出力挣扎,要爬起身来,却哪里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