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鸠摩智见多识广,但也只看出段誉和游坦之两人的武功一个至阳至刚,一个至阴至毒,却看不出这两种奇门武功的由来。此时他见两人僵立不动,四掌相抵,却又出现了此冷彼热的奇异情状,心头也不免骇然,段誉自从吞食了“莽牯朱蛤”之后,无心中以“朱蛤神功”吸取了几个一流高手的内功,本来他所蕴内力之强,当世已无人能与之匹敌。但偏偏又出了一个游坦之,吸取了冰蚕的至阴异毒之后,又得到了那本达摩易筋经,勘破了“著意”两字,也练得了世所罕见的“冰蚕异功”。而两人的武功路子又恰好相反,拼起来恰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这时,两人四只手掌紧紧贴在一起。段誉是并无伤人之意,游坦之虽想击倒对方,却也不知从何下手。由于两人功力高绝,手掌既经贴住,体内真力便自然而然地向对方攻击。内功高深的人,遇到外来的压力越强,本身自然发出的反抗力量也越强,因之一上来,两人无形中便各把内力发挥到极致,可以称得上是武林中前所来有的恶斗。鸠摩智在旁只站了片刻,自段誉身上冒出来的热气几乎已将他全身罩住,而游坦之身上的霜花也渐渐地转成为一层薄冰。鸠摩智定下神来,心中暗庆得计,踏前一步,便待向段誉一掌拍出,他这里才一出手,陡地听得身后响了一个清越无比的声音,道:“大师不可!”鸠摩智回头看去,只见身后站著一男一女,正是慕容复和王玉燕两人。
鸠摩智道:“有何不可?”慕容复的见识绝不在鸠摩智之下,这时见了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的情形也是惊奇不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只看出这两人的内功之高皆是当时罕见,起了爱才之念,出声制止鸠摩智的偷袭,但对鸠摩智的进一步追问,竟一时答不上来。鸠摩智道:“当年小僧有幸与慕容先生论交,慕容先生道及天下剑法,确信天龙寺的六脉神剑为天下第一剑法,恨未得见,引为平生憾事,小僧当时曾允代取。如今慕容先生虽已仙游,小僧也不能食言,六脉神剑剑谱虽毁,但这段誉已将剑谱记在心中,成了一本活剑谱,故此小僧要带他到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以践前言。”
王玉燕惊呼一声,道:“大师,段公子与在下相交不久,却是颇为投机。当年这一句戏言,如今不必当真。”鸠摩智眼看段誉僵立不动,正可以手到擒来,如何还肯罢休?“哈哈”一笑,道:“施主以小僧为何等样人?”一面说,一面又已伸手向段誉的眉头疾抓而出。王玉燕以手掩面,“啊”地一声不忍观看。慕容复飞身而前,喝道:“大师住手!”他身法极快,只一闪便欺到了鸠摩智的身前,中指倏地弹向鸠摩智腰际的“笑腰穴”。正在此际,鸠摩智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一个悬空跟斗向外疾翻了出去。慕容复如此迅疾的一指,竟然点了个空,他随即缩手,只见鸠摩智翻出了丈许开外,面色惨白,身子竟在微微发抖。
慕容复不知道在那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大师,怎么了?”鸠摩智哪里还讲得出话来?他刚才只当段誉和游坦之两人正在比拼内功,自己一出手,段誉自然无力抵抗,便可以将他抓了起来,却不知如何,段誉和游坦之两人俱是把功力发挥到了极致,鸠摩智五指甫触段誉的肩头,便觉犹如抓到了一块火炭,同时对方体内竟有一股极大的吸力将自己的内力吸了过去。鸠摩智大惊之下,连忙缩手,居然还能给他全身而退,他这一身功力与应变机智,也可以算得上是非同小可了。
鸠摩智虽然退得快,但仍不免被段誉的“朱蛤神功”吸去了若干内力。段誉正在和游坦之僵持,骤间得了这股外来的助力,登时将游坦之逼退了半步。游坦之脚步一动,他身上的薄冰便纷纷碎裂,叮叮当当的落了一地。他只是略移动了半步,立即又停了下来,冰蚕异功继续发挥,身上又立即结上了一层新的薄冰,而且越来越厚,渐渐竟厚至寸许,在阳光照射下,晶亮发闪。段誉身上却是热气蒸腾,渐渐如云如雾,此情此景,蔚为奇观。
鸠摩智吃了一个大惊,连忙调运真气,一时顾不得开口说话。慕容复看得呆了,也不再出声。王玉燕道:“表哥,你可能将他们分开么?”慕容复闻言,长叹了一声,道:“我今日方知武学之道实无止境,只怕当世没有什么人能将他们分开的了。”王玉燕急道:“那么段公子和这丑汉子两人……”慕容复摇头道:“他们僵立在此,功力总有衰竭的一天,到那时自然便会分开。”他心头黯然,并未明说两人到时必然因内力衰竭而死。然而王玉燕焉有不知之理?这时,她也不免想起段誉对自己的照顾之情,心头颇觉黯然。
慕容复呆呆地望著段誉和游坦之两人,突然大声道:“表妹,这一世,我的武功是不能练到这地步的了。他们这一场拼斗,日后必在武林中千秋传颂。在一旁呆看的我,在传说中将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王玉燕尚未回答,慕容复已“嘿嘿”冷笑道:“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胆小鬼。我拼著被他们的内力震死,也要将他们两人分了开来,搏个千年留名。”王玉燕大吃一惊,忙叫道:“表哥,不可!”但慕容复双掌合拢,如童子拜佛,已连人带掌向前疾拱了过去。王玉燕见识之高犹在慕容复之上,知道表哥一下倾力而赴,即使能将两人分开,他自己也必然难当一阴一阳两股极强内力的反震,非立时身死不可。她一时没了主意,不禁掩面而泣。就在慕容复向前扑出之际,陡然又有两股劲风分头疾卷而至,其快无与伦比。只见自东而来的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黑布蒙面,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自西而来的是一个白衣僧人,面上蒙著一块白布,也只露出了眼睛。这两人的来势,就像是一白一黑的两道闪光,只一闪已赶过慕容复。两人手扬处,各自发出了一掌,那掌风竟将慕容复挤得身不由主地向后翻跌而出。
那黑衣大汉和白衫僧人,刚把慕容复震开,立时由分而合,并肩向前扑出。两人的掌力汇成一道,把游坦之和段誉倏地分开,那两人的身子却毫不停留,又迅疾无比地由合而分,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一闪不见。他们两人是把掌力逼成极窄的一道,恰好在游坦之和段誉两人相贴的四掌之中穿过,硬生生地把两人分开,余力未尽,向前涌去,正好击在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之上,竟像是一柄强大无比、锋利无比的巨斧,将那一株大树齐中劈开,轰隆隆地倒在地上。自古以来,将大树这样分成两半而倒了下来,只怕还是第一株。
段誉和游坦之两人各皆连退三步,游坦之身上的冰层碎裂跌下,段誉身上的雾气也化为丝丝缕缕而消散。游坦之在向后跌出之际,尚来得及看到那黑衣大汉迅疾无比地向西掠去,心中陡地一怔。当日在聚贤庄上,他躲在照壁之后,眼看群雄伤的伤、死的死,到后来,乔峰业已不支,却披一个黑衣大汉以长绳救走,因此对那黑衣大汉的印象极深。为时一看,便认出如今似飞掠走的黑衣大汉正是那人。至于那白衣僧人,因为是向东掠去,游坦之并未看到。
鸠摩智和慕容复两人所站的方向,恰好见到那白衣僧人的背影。鸠摩智的面色本已渐渐复原,但见那背影有异,又不禁神色大变,面上眼中俱是一片惶惑,转头向慕容复问道:“刚才那位大师——?”慕容复摇头道:“他身法实在太快,在下愧未看清。”鸠摩智自言自语,道:“这是……嘿嘿,我一定是眼花了,竟将他看作了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游坦之和段誉分开之后,四面一看,看到了慕容复和王玉燕,仍是不见阿紫,一声怪叫,道:“阿紫呢?”又待飞身向段誉扑去,但身形刚起,便听得阿紫的声音遥遥传来,道:“王公子,我在这里!”游坦之听出她语中全无愁苦之音,本在一鼓作气地扑出,心中这一喜,真气立散,登时向前跌了出去,“叭”一声落在地上。但他既然听到了阿紫的声音,那便跌得再重些也是不会觉得疼痛的了,手在地上一按,立时跃起身来,循声看去。
只见阿紫缓缓向前走来,身上淡紫色的衣衫迎风飘飘,面上带著十分清柔的笑容。游坦之喜得大声怪叫,迎著阿紫扑了过去,恰在王玉燕的身边惊过。王玉燕的美貌,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但在游坦之的心目中却是视若无睹,在他看来,即使是嫦娥下凡,也比不上他的小阿紫!他奔到了阿紫身前,喘著气道:“阿紫,你到哪里去了?你……唉,真急死我了。”阿紫微微仰起了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急什么?”游坦之刚才急得五内如焚,这时被阿紫说了一句“你急什么”,又觉得自已实是杞忧,阿紫当然不会离开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著急之处?他既已见到了阿紫,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刚才的一切自然尽皆抛诸脑后了。
阿紫笑嘻嘻地道:“你和人动过手了么?”游坦之痴痴地望著她,根本没听见她在问些什么。阿紫连问了几声,游坦之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道:“你为何一声不出,便走了开去?”阿紫抿嘴一笑,道:“我向人打听你的人品去了。”游坦之大吃一惊,道:“你……什么……?”阿紫道:“我在林外听得慕容公子和王姑娘两人经过,想起你曾说过和慕容公子相识,便出声叫住,和他谈起你来。”游坦之全身如入冰窖,心中暗叫:“完了!完了!”两只膝盖无端相叩,发出了“得得”之声:阿紫奇道:“咦!你作什么?”
游坦之未及回答,忽觉有一只手按在肩头之上,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慕容复笑嘻嘻地望著自自已,这一下更是吃惊,不由退后了一步。慕容复笑道:“阿紫,可惜你来迟了一步,你的王公子为了你心中焦急,大显神功,使我们全都大开眼界。”阿紫喜孜孜地道:“慕容公子,你太会客气了。”慕容复道:“绝不是客气。他武功之高确是惊世骇俗!”阿紫听说,笑得更是欢畅。游坦之则呆在当地,心内惶恐,不知该怎样才好。慕容复说完这几句话,身形已轻轻飘开,道:“我还有些事。咱们后会有期!”人随声去,转眼便已走远。游坦之呆了半晌,方道:“阿紫,你向他问起我的时候,他怎么说?”阿紫道:“他起先发愣,像是一时想不起来,后来王姑娘在一旁提醒,他才说你和他十分相像,有人曾以为你们是兄弟呢!”游坦之呆了半响,心中对慕容复和王玉燕感激莫名。他知道那是两人看到阿紫双目已盲,在提起自己的时候又是如此深情,两人为了不使她难过,才替自己圆谎,实不啻救了自己一命。好一会,他才回过头去,只见段誉早已不在了,鸠摩智恰好展动身形向林外掠去。游坦之连忙叫道:“大师!大师!”鸠摩智头也不回,身形如风,飘飘出林。
游坦之急道:“大师,大师,今夜子时,你又会再来找我么?”鸠摩智扬声道:“你善果不竟,和我更有什么缘份?”游坦之更是焦急,说道:“你答应日后收我为徒,难道……难道……”话一出口,便想起阿紫在旁,这句话泄漏了机关,不由得头上出了一身冷汗,忙想出言挽回,但又怕得罪了鸠摩智,只是道:“你……你……我……我……”鸠摩智其时身子已在里许之外,声音悠悠传来:“你若遵我之言,设法诛杀恶人段誉,将来师徒之望,还是有的。”游坦之心头一喜,大声应道:“是,是!大师,你可别忘了。”他说了这句话,空林寂寂,更无回音。良久,良久,只听阿紫说道:“王公子,你武功已是天下的顶儿尖儿,连丁春秋也给你打得望风披靡,何以对这大轮明王尊祟如此?那不是贬低了你自己的身份么?”游坦之听她语气之中,隐隐有一阵冷意,既是失望,又是不满,显然更大有怀疑之心,忙道:“这个……你有所不知,我……我假意要拜他为师,乃是另有……另有深意。”阿紫笑道:“啊,原来如此,你说要拜他为师,却是假的。”游坦之道:“是啊,当然是假的,想我王星天乃极乐派……极乐派一派掌门之尊,岂能再拜旁人为师?这拜师之言,自然是假的了,说到真实武功,这鸠摩智……这鸠摩智……”他本想说“这鸠摩智未必就是我的对手”,但他是个老实人,心中对鸠摩智十分佩服,虽在背后,却也不愿自尊自大,诋毁于他。阿紫“嘻”的一笑,道:“王公子,想那慕容公子是何等样的人物,对你也如此推崇,鸠摩智自然不会是你对手。你假意说要拜他为师,到底是何用意?”游坦之资质平庸,绝不是个聪明伶俐之人,撒谎的急智,那是全然没有的,听阿紫这么问他,只得道:“这个……这个……嗯……嗯……”阿紫嘟起了小嘴,道:“你不愿跟我说,那也罢了,我原是不配与闻这种武林中的重大机密。”游坦之一见阿紫生气,登时惶急无已,道:“这也不是什么重大机密,你既要知道,我自可说与你知……”他脑海中念头急转,只盼转出一个好主意来,但想来想去,总是没一种说法能天衣无缝的自圆其说。阿紫见他嗫嚅不言,只道他终是不肯向自己吐露,她向来生性骄纵,现在眼睛虽然瞎了,但数日之间,性情如何便能改变?她心头一怒,摔脱了游坦之的手,拔步便向前奔去。游坦之道:“阿紫,阿紫,你别生气,我这就跟你说。”阿紫嗔道:“好希罕么?我可不爱听了!”一言未毕,突然脚下一拌,“啊哟”一声,向前摔了下去。她双目虽盲,武功不失,右手在地下一按,便即轻轻跃起。游坦之叫道:“阿紫,你摔著了么?”阿紫道:“摔死了这倒好,免得受你欺侮。”游坦之心道:“我几时欺侮你来了?”但以往他和阿紫相处,受尽她的欺凌折辱,今日她居然口出怨言,责备自己欺侮于她,情势全然颠倒了过来,不由得大生受宠若惊之感。
阿紫站稳身子,俯腰伸手,去摸跘跌自己之物,一摸之下,原来是一株大树的树干,横卧在地,却是被剖成了两半,切口处光滑异常,绝非以大锯所锯,倒如是一柄大斧自上而下,一斧削成,但天下决无此大斧,就算有此大斧,也决无这般巨人,能持此大斧,将一株七八丈高的大树一斧劈戍两半。阿紫微一沉吟,已知其理,颤声道:“王公子,适才你与人比拼武功,将这株大树劈成了两半么?”游坦之素来谦抑,决不愿自吹自擂,盖他自知凡庸,原无可以吹嘘之处,但在阿紫面前,只怕她发觉自己便是那个不值半文的铁丑,只要自己真面目一显露,那么阿紫立时便会拂袖而去,是以任何提高自己身份和武功的机会,他总是不加放过。
可是适才那黑衣汉子和白衣僧人于惊鸿一瞥之际,不但将游坦之和段誉胶著难分的僵局诉开,而且余力不衰,更将这株大树劈而为二,其势直如雷轰电掣一般,岂是人力所能?游坦之虽欲在阿紫跟前逞能,亦觉不便厚颜承认有此大能,当下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那倒不是……”阿紫微笑道:“王公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件事不对。”游坦之忙道:“什……什么不对?”阿紫道:“你谦抑不过,明明是武功盖世,却总是不肯承认。虽然说真人不露相,世间高手,往往不愿示人以底细,可是你对我……对我……难道也以常人相待么?”游坦之一颗心突突乱跳,涩声道:“对于你,那自是全然不同。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阿紫,自从我见你面以来,那就是这样的了。”阿紫轻轻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却没见过你的面。今生今世,我是再也见你不到的了。”霎时间神色黯然,但过得片到,便即轻轻一笑,说道:“那慕容公子言道:旁人说你相貌和他甚为相似,但他自愧不如,不敢和你比美。你人品俊雅,武功高强,我……我只是个瞎了眼的姑娘,又有什么好,却值得你待我这样?”
游坦之心下感激,突然间跪倒在地,颤声道:“姑娘,姑娘,你再也休说这等话,我游……我王星天这辈子只盼朝夕得和姑娘相见,便是为你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阿紫没见到他跪倒,但从他语声之中,听得出他心情甚是激动,当下十分欢喜,道:“王公子,你待我这么好,也可算得是你我有缘,我也盼和你长相厮守,永不分开。只是……只是,到得将来,你未必仍是和今日一般的对我。”游坦之大声道:“老天在上,我他日若对阿紫姑娘有半分差池,老天爷罚我一辈子受苦受难,永远没眼前道般快活日子。”阿紫嘻嘻一笑,道:“眼前你很快活么?”游坦之站起身来,大叫道:“快活之至,我现下过的是神仙也不如的日子。”阿紫抬头向天,沉吟半晌,忽道:“王公子,你骗那大轮明王,假意说要拜他为师,到底如何?是否他的武功中也有些可取之处,你要将他先骗了到手,然后取他性命?嗯,很好,我猜定是如此。只不过那鸠摩智十分狡猾,却不容易令地上钩。”游坦之心头暗惊,寻思:“怎么她所想的尽是些歹毒主意?”但阿紫这番话,倒是自行给他解了围,他本来苦苦思索,撒不成一个好谎,这一来,就不必设法撒谎了,当即唯唯否否,顺水推舟的应了几句。阿紫道:“王公子,想那鸠摩智见多识广,你武功渊深,他不会不知,决不肯坦诚将自己的拿手功夫告知于你。你要骗他武功,只有一个法子。”游坦之道:“那是什么法子?”阿紫道:“你和他相约,相互传授自己的看家本领,只有观摩切磋,双方有益,他才肯将自己的巧妙手段施展出来。你也必须将自己的真实功夫教他,决计不可藏私。鸠摩智眼光厉害,你若有半分藏私,他不会不知。”游坦之道:“我……我将自己的真实功夫教他?”心道:“我有什么真实功夫可以教人?别说教鸠摩智这种高僧,便寻常武师我也教他不得。”阿紫微笑道:“是啊,你务须将真实功夫教他,否则换不到对方的真实功夫,可是你须得留下最后一两招最紧要的功夫迟迟不教,那么他就不会先下手为强的杀你。”游坦之吃了一惊,道:“什么?先下手为强的杀我?”阿紫微笑道:“不错,他不先下手为强,你就得先下手为强。王公子,我料他是一般的心意,但你不可贪图尽善尽美,只须学到了他拿手本领的九成,最后一成,不学也罢。你先动手,自然是一举手便毙了他。功夫学不周全,有一点儿美中不足,那也无妨,总胜于给他杀了,是不是?”
游坦之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的寒冷,他早知阿紫性情残忍,但求自己高兴,从不理会旁人死活,自己在她手下,吃过的苦头原已不少,但没料到她竟会如此处心积虑的算计旁人,那已不是少年人骄纵任性,而是心肠歹毒了。但游坦之对她一片痴心,心道:“她是处处在为我著想,倘若我不先下手为强打死鸠摩智,那鸠摩智就会先下手为强的打死我。”可是要他真的存心去杀人,尤其是去杀这个他心中大为钦服的“神僧”,终究是十分不愿。本来他盼望鸠摩智快快回来,这时却只盼不再见他的面。阿紫听不到他的回答,问道:“怎么?我的话不对么?”游坦之忙道:“不,不!你说得很对。我只是在想,如那鸠摩智来和我切磋武功,我该当以哪一门功夫和他交换。”阿紫寻思:“这王公子此刻对我死心塌地,似是一片真心,可是谁能保得他永远如此。倘若日后他忽起歹意,舍我而去,我双目已盲,如何还能在世间生存?但若我习得他的盖世神功,以耳代目,再正了星宿派掌门人之位,命众弟子前呼后拥,那时候他再对我不起,我设法杀了他,也就没什么可惜了。眼前第一要义,倒是要修习他的神功。我明言要他传功,他不一定倾囊相授,还是骗他一骗的为妙。”便道:“王公子,我眼睛虽然盲了,心思倒还清楚,是不是?”
游坦之道:“当然,你的心思此我清楚得多,脑子机敏得多。”阿紫微笑道:“那是不见得,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咱俩一齐合计合计,或者想得更是周全。”游坦之道:“当然如此,姑娘,你有什么话要嘱咐于我,尽管说出来好了,我自是无有不听从。”阿紫道:“我想那鸠摩智奸诈狡猾,你这人却是忠厚老实,和他交起手来,只怕要吃他的大亏。这样吧,你将你的各种功夫,由浅入深,一样样的演给我瞧瞧,我帮你参详参详,哪一种可以教他,哪一种只能若隐若现,又有哪一种却半分也不能泄漏。”游坦之大急,心道:“啊哟,她是瞧破我身无半点武功,那是来揭破我的行藏了,那便如何是好?”阿紫听他半晌不答,她是聪明过了份,又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道他不愿显露自己的武功,寻思:“这王星天武功盖世,又是一派掌门,自不是蠢笨之辈,不会轻易堕入我的彀中,看来他是不肯将武功在我面前显示了。”她心中一急,泪水涔涔而下。游坦之惊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阿紫道:“你快快走吧,从此别来理我,再也不用见我的面。”游坦之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忙道:“正说得好端端地,姑娘何以忽出此言?”阿紫听他语声发颤,心中暗喜,寻思:“原来此人对我当真甚是颠倒。要骗他是十分不易,不如索性明求,多半他能答应。”便道:“我想过,不到十天半月,你便会舍我而去,与其将来伤心难过,还不如今日及早分手的为妙。”游坦之又是欢喜,又是焦急道:“我说过一辈子不离开姑娘,誓也罚过,咒也睹过了,姑娘怎地还是不信?”阿紫摇头道:“我便是不信。”游坦之道:“除非我把这颗心剜出来给姑娘看了,姑娘才肯相信。”阿紫哭道:“你,你……你是欺我眼睛瞧不见,故意说这种话来讥刺我,来气我。”游坦之只急得满头大汗,突然间跪倒在地,想伸手去抱阿紫的腿,但双手离她裙子约有半尺,心中忽起惧意,缩回了手,道:“姑娘,我若有此意,天地不容。”阿紫听得他跪倒在地,心中更喜,泪水却流得更多了,哽咽道:“你除非依了我一件事,我这才相信。”游坦之道:“别说一件事,便是千件万件,我也依得。到底是什么事,姑娘快快明示。”阿紫道:“你是一定不肯的,我说了也是白饶,只惹得你反来笑话于我。”
阿紫以退为进,越是不肯说,游坦之越是求得热切,到得后来,阿紫终于说道:“倘若你当真对我是一片诚心,那便将你的盖世神功,传我一成半成,日后你便离我而去,我也得有一些防身之技。”要是游坦之真有什么盖世神功,阿紫只须这么一说,他立时便答应了。就算没有“盖世神功”,只要有一点儿什么独特的武功本领,那也是千肯万肯的倾囊相授,可是他实在半点功夫也没有,此之阿紫现有的武功,实在是差得太远,可教他如何答应得下来?
阿紫听他踌躇不答,心下甚是焦急,暗道:“乘著眼下他对我甚好,说什么也要他答应。”当下叹了口气,道:“王公子,我要你传授神功,原是不情之请,你难以允可,我也不来怪你,咱们这就分手了罢。”游坦之急道:“不!不!我答应你,答应传授你盖世神功。”阿紫大喜,脸上却仍是不动声色,道:“我勉强于你,你就算传授,那也是心中大的不愿意,那又何苦来呢?倒还是好聚好散,从此不再见面的好。”游坦之惶急之下,心中只有一个主意:“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离我而去,好在传授武功,非一朝一夕之事,我先稳住她再说。”心念乱转之下,想起当年在聚贤庄中,父亲要一位武林名宿指点自己几招入门的功夫,那名宿便要自己演习几招,以便得知自己武功上的造诣。游坦之资质平庸,这自知之明倒是有的,情知一出手便丢父亲和伯父的脸,说什么也不肯显露,那武林名宿甚是不悦,也就没加指点。
这时候他想起此事,便道:“姑娘,你要习我的神功,咱们先得找个清静幽僻的所在,以便没外人打扰。你再将在星宿派中习得的各种武功,自浅至深,一一演给我看了,我方能量才而授,以盖世……盖世神功传你。”阿紫喜道:“是啊,原是该当如此,只不过咱们也不能到太偏僻的所在去。最好你一面传功,一面找寻丐帮的总舵所在,将丐帮帮主之位夺了过来,去还给辽国南京我的姊夫,我姊夫多半不肯要,那便由我来当。那时候我既是星宿派的掌门,又是丐帮帮主,与你极乐派掌门人并肩天下而驰名,叫什么少林派、姑苏慕容氏个个望风披靡。岂不是好?”她越说越是高兴,脸上眉飞色舞,虽是盲了双眼,仍是神采飞扬,风姿嫣然,叫游坦之瞧著一颗心怦怦而跳。
游坦之待她说得稍停,才道:“要夺得丐帮帮主之位,原是不费吹灰之力,只不过由我代你去夺,只恐丐帮人众心下不服,最好是等我传授了你盖世神功之后,由你凭自己的本领去夺来,最多我在旁给你掠阵照料,那才妙呢。”阿紫大喜,道:“好,好!王公子,我性急得很,咱们也不用再找什么僻静的所在了,这里就没旁人前来打扰,我先将星宿派最粗浅的功夫演给你看,便请你传授盖世神功。嗯,这入门口诀是这样。”说著便将星宿老怪最初教她的口诀说了出来,又演了几式坐功。
游坦之寻思:“星宿老仙本来收了我做弟子,但为了阿紫,师徒成仇,非但没传我半点功夫,中间倒生出老大的岔子来。我在阿紫面前冒充盖世高人,其实半点本事也没有,眼前要使她不起疑心,只有跟她东拉西扯的敷衍胡混,硬说她星宿派的武功不成,除此之外,更无别法。”当下说道:“姑娘,姑娘,我瞧你所学的功夫,已走入了歧路,不过星宿派的武功倒也不是泛泛,我须得先行研讨一番,彻底明白了其中错之所在,方能指点你走上正途。”阿紫喜道:“是啊!我师父……不,不……丁春秋那个老怪,素来不喜收录学过武功之人为徒,他说学过武功之人改学本门功夫,比之从来没学过任何功夫的人由头初学,那是要难上十倍。王公子,你授我盖世神功,那是要多费你许多心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