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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子道:“你不出手,那么接我招吧。”出尘子脸色大变,一跃而起,莫看他肥肥矮矮,身法却是颇为敏捷,一听大师兄如此说,知道已无可幸免,他一向惯用的兵刃乃是一根钢杖,却披萧峰插入了山壁之中,始终没法拔出,当即一俯身,从地上拾起两块石块,均有拳头大小,呼呼两响,便向摘星子掷了过去,口中说道:“大师哥,得罪了!”他两块石头一脱手,跟著又拾起两块,连珠般掷将过去,身子却跃向东北角上,呼呼两响,又是两块石头掷出。一个肉球股的身子已远远纵开。他自知武功与摘星子差得太远,只盼这六块石头能挡得一挡,自己便脱身逃走,此后隐姓埋名,让星宿派的门人再也找寻不到。哪知摘星子右袖挥劲,一股雄浑绝伦的掌力从袖底涌将出来,衣袖角只在石头上一带,那几块石头便反飞而出,向出尘子后心掷去。
萧峰在石后见了他反激石块的内力,不禁暗暗点头:“这人借力打力的功夫,造诣大是不弱,那是真实本领,可不是什么邪法。”出尘子听到风声劲急,知道若是再向前逃,非给石头击中背心不可,要说反掌挡架,却又没这等功力,只得斜身向左一跃,说也奇怪,他身子刚向左边跃去,摘星子衣袖拂出的第二块石头,跟著又到,竟是不容他有丝毫喘息余地。出尘子左足刚在地下一点,劲风袭背,第三块石头又已赶了过来。萧峰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师兄弟同门学艺,摘星子对这师弟的玩艺了然于胸,料到他闪避之时,将有什么行动。只是这石块一块块的飞掷过去,方位固是极准,时刻分寸更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叫他累得足不停步,不住向左。显然摘星子是意存玩弄,不欲立即取他性命,眼见那第五块、第六块石头飞掷过去之时,势头故意慢了一慢,若不这么一等,出尘子已然闪避不了。
每一块石头掷去,都是逼得出尘子向左跳了一大步,这六大步跳过,他身子又已回到火焰之旁。只听得啪的一声猛晌,第六块石子远远落下,出尘子脸色苍白,手一翻,从怀中取出一柄匕首,便往自己胸口插入。摘星子哪容他如此轻易便死?衣袖挥处,一朵蓝色火花扑向他的手腕,嗤嗤声响,烧炙他腕上穴道。出尘子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下,他大声叫道:“大师哥慈悲,大师哥慈悲!”
摘星子衣袖又是一挥,一股劲风扑出,射向那堆绿色火焰。这火焰突然分出一条细细的旁支,向出尘子身上射了过来,绿火著体便燃,衣服和头发首先著火。只见出尘子在地下滚来滚去,厉声惨叫,一时却又不死,焦臭四溢,情状可怖,令人见之心悸。萧峰虽多见凶恶险毒之事,但此刻见到出尘子遭遇如此之惨,心头也是不禁一凛。星宿派众门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摘星子道:“大家都不说话,嗯,你们觉得我下手太辣,出尘子死得冤枉,是不是?”他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众人立即抢著说话:“出尘子死有余辜,大师哥帮他练体归西,对他是太仁慈了。”“大师哥英明果断,处置得适当之极,既不宽纵,又不过份,咱们这可太敬佩了。”“这家伙泄露本派的机密,使师尊的练功至宝遭逢危难,本当凌迟碎割,让他吃上七日七夜的苦头这才处死。大师哥顾全同门义气,这家伙做鬼也感激大师哥的恩惠。”“咱们人人有罪,请大师哥宽恕。”这些卑鄙无耻的言语,夹杂在出尘子的呻吟呼喊之中,交织成一片刺耳之极的声音。萧峰心头只感到说不出的厌僧,实在不愿再听下去。转过身来,右足向上一弹,已悄没声的落在二丈以外,以摘星子如此功夫,竟也没有察觉。
萧峰身子一弹离去,第二步正要跨出,忽听得摘星子柔声问道:“小师妹,你偷盗师尊的宝鼎,交与旁人,该当什么处罚?”这几句话说得甚是温文,但萧峰听在耳中,却是凛然一惊,心道:“阿紫这小丫头虽然可恶,但我受阿朱重托,岂能让她死在这些邪魔外道的手中?只怕她所受的刑罚,比之于出尘子更要惨酷十倍,我若袖手不理,心中何安?”当即转过身来。悄没声的又回到了原来的隐身之处。
只听得阿紫说道:“我是犯了师父的规矩,那不错。大师哥,你想不想拿回这只宝鼎?”摘星子道:“这是本门的三宝之一,当然是要收回的,如何能轻易落入外人之手?”阿紫道:“我姊夫的脾气很是倔强。这宝鼎是我交给他的,如果我向他要回,他当然完整无缺的还给我。若是外人向他要,你想他给不给昵?”
摘星子“嗯”了一声,心道:“这乔峰本是丐帮的帮主,在江湖上的声名也很响亮,恐怕不是轻易向人屈服的。”便道:“这件事本来很难说啊,若是宝鼎有什么损伤,你的罪孽可就更加大了。”阿紫道:“你们向他要,他是无论如何不肯交还的。大师哥武功虽高,最多也不过将他杀了,要想取回宝鼎,那又是千难万难。”摘星子沉吟道:“依你说那便如何?”阿紫道:“你们放开我,让我独自到雁门关外,去向姊夫把宝鼎要回。这叫做将功赎罪,不过你得答应,以后也不再向我用什么刑罚。”摘星子道:“这话听来倒也有理,不过小师妹啊,这么一来,做大师哥的脸皮可就给你剥得干干净净了,从此之后,我再也不能做星宿派的传人了。我一放了你,你远走高飞,跟著你姊夫逃之夭夭,我又到哪里去找你?这宝鼎嘛,咱们是志在必得,只要不泄漏风声,那姓乔的未必敢贸然毁去。小师妹,你出手吧,只要你打胜了我,你便是星宿派的传人,反过来我要听你的号令。你是大师姊,我是小师弟。”
萧峰听到这里,这才明白:“原来他这邪派中的排行是以功夫强弱定大小,不以入门先后来分。所以他年纪轻轻,却是大师兄,许多比他年长之人,反而是师弟,如此一来,这些人同门之间,常常要争夺残杀,哪里还有什么同门之情、兄弟之义?”他却不知这个规矩,正是星宿派武功一代此一代更强的法门。大师兄权力极大,做师弟的若是不服,随时可以武力反抗,那时便以功夫定高低。倘若大师兄得胜,做师弟的自然是任杀任打,绝无反抗的余地。若是师弟得胜,他立即一跃而升为大师兄,转手将原来的大师兄处死。掌门师父眼睁睁的袖手旁观,决不干预。在这规矩之下,人人要努力进修,藉以自保,可是表面上却又要不动声色,显得武功低微,以免引起大师兄的疑忌。那出尘子自恃膂力厉害,所铸的钢杖又重又粗,十分沉重,虽然排行第八,早已引起摘星子的嫉忌,这次有机可乘,便借故剪除了他。别派门人往往练到一定的造诣,便即停滞不进,但是星宿派的门人却是半天也不敢偷懒,永远是勤练不休,做大师兄的固是怕每个师弟向自己挑战,而做师弟的,也是怕大师兄找到自己头上,只要功夫练得强了,大师兄没有必胜把握,那就不会轻易启衅。
阿紫本以为摘星子瞧在那宝鼎份上,不会便加害自己,哪知道他竟不上当,立时便要动手,这一来可吓得花容失色,但听出尘子呻吟叫唤之声,兀自未息,这命运转眼便降到自己身上,只得颤声道:“我手足都被他们铐住了,如何跟你动手过招?你要害我,却想这些鬼门道。”摘星子道:“很好,我先放你。”说著衣袖一拂,一般劲气,直射入火焰之中。那绿色火焰又分出一道细细的旁支,便如一根水线般,向阿紫双手之间的铁铐上射去。
萧峰看得甚准,这一条绿色火焰,确是对准了阿紫的手铐射去,不是去烧她身体,何况这摘星子自视甚高,决不愿在同门之前失了威信,他武功比阿紫高得多,自不须突施偷袭,只是不知他功力如何,是否能烧断铁铐而不损及阿紫的手腕。但听得嗤嗤轻晌,过不多时,阿紫两手往外一分,铁铐已从中烧断,但两个铁圈还是套在她的手上。那绿火倏地缩回,跟著又向前射出,这次却是指向阿紫足踝上的铁镣。也只是片刻功夫,铁镣已自烧断。
萧峰从旁观看,初看那绿火烧熔铁铐,不禁暗自惊异摘星子内力好生了得。待再看到那绿火去烧脚镣时,这次瞧得清楚,绿火所到之处,铁镣便即变色。看来,还是那火焰中颇有古怪,倒不是纯系他内力使然。阿紫手足既得自由,已是无可推诿,饶是她心智灵巧,却也想不出什么巧计来得脱眼前的大难,只听得诸同门不住的称赞:“大师哥的内功当真是超凡入圣,非同小可。”“我等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当今之世,除了师尊一人之外,大师哥实在是天下无敌了。”“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叫他们来给大师哥提鞋子也是不配。”“小师妹,现在你知道厉害了吧?只可惜懊悔已经迟了。”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那摘星子也真爱听这些谄谀之言,脸带笑容,斜眼瞧著阿紫。阿紫只盼他们说之不休,摘星子越迟出手越好,但这些人翻来覆去说了良久,终于想不出什么新话题来了,声音不免渐渐低了下去。摘星子缓缓的道:“小师妹,你出招吧!”阿紫想起适才出尘子惨死的情状,颤声道:“我不出招。”摘星子道:“你为什么不出招?我看还是出招的好。”阿紫道:“我不跟你打,明知打你不过,又何必多费气力?你要杀我,尽管杀好了。”摘星子叹道:“我并不想杀你。你这样一位美貌可爱的小姑娘,我杀了你实在可惜,不过这叫做无法可施。小师妹,你出招吧,你杀了我,你就可以做大师姊了,星宿派中,除了师父之外,谁都要听你的号令了。”
阿紫咬牙道:“我就是打得你过,我也不会杀你。”摘星子道:“为什么?”阿紫道:“因为……因为……我心中欢喜你。”
她此言一出,摘星子心中一凛,萧峰也是心头一震,谁也料不到,她居然会说出这句话来。众弟子你瞧噍我,我瞧瞧你,谁都不敢有什么表示。各人随即眼望地下,不敢向摘星子多望一眼,免惹杀身之祸。过了好一会,只听摘星子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是有妻之人,难道你不知道吗?”阿紫道:“你……你……你英俊潇洒,武功又高,有没有妻子,有什么相干?我……我就是喜欢你。”摘星子叹了口气,道:“要是你不犯这么大的罪孽,我收你做我小妾,那也不妨。现下……嗯……我是爱莫能助了。小师妹,你接招吧!”说著袖子一挥,一股劲风扑向火焰,一道绿色火线便向阿紫缓缓射来。似乎他不想一时便杀了她,是以这火焰来势甚缓,阿紫惊叫一声,向右方跃开两步。那道火焰跟著迫来。阿紫又退一步,背心已靠到萧峰藏身的大石之前。摘星子催动内力,那道火跟著逼了过来。阿紫的背脊已靠在大石之上,退无可退,正要想向旁枞跃,摘星子衣袖挥动,两股劲风分袭左右,令她无法闪避,正面这道绿火,却是越这越近了。萧峰知道这绿火只要一碰到身子,立时皮焦肉烂,眼见那绿火离她脸孔已不到两尺,近了一寸,又近一寸。便低声道:“不用怕,我来助你。”说著从大石后面伸手过去,抵住她的背心,又道:“你运掌力,向那绿火击过去。”阿紫正吓得魂飞魄散,突然听到萧峰的声音,无异是得到一个天外飞来的救星。
她想也不想,便是一掌拍出,其时萧峰的内力已注入她体内,阿紫这一掌拍将出去,劲力已是十分雄浑。那道绿色火焰倏地缩回两尺。摘星子大吃了一惊,眼看阿紫已是俎上之肉,正想施展功夫,逼得绿火在她脸旁盘旋来去,吓得她大声惊叫,在众同门前显显威风,这才取她性命,哪想到阿紫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厉害的的内力,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只是他星宿派这一门的武功,师父传授之后,各人自行修练,到底造诣如何,不等临敌相斗或是同门自残,那是谁也不知道的。阿紫这一掌拍出,竟会将绿火逼回,众人都是“哦”的一声,虽是均感惊讶,却是谁也没有疑心有人暗助,只道阿紫天资特别聪明,暗中将功夫练得造诣极深。
摘星子运力一逼,那绿火便又向阿紫脸上射了过去,这一次用力极猛。那绿火便又去得奇快。阿紫“嘤咛”一声,不知如何抵挡才是,忙向左一避。幸好这时摘星子拍向她左右两侧的劲力已消,她身子避开,那绿火射到石上,嗤嗤直响。萧峰低声道:“左掌拍过去,隔断火焰!”阿紫道:“这法儿挺妙!”左手一扬,一股掌力推向这道绿火的腰间,掌风到处,那绿火登时断为两截,前半截火焰无后力相继,在岩石上烧了一回,便渐渐弱了下去,摘星子心想:“若是这股火焰熄了,那便是在众同门前输了一阵,这锐气如何能折!”当即催动掌力,又将那道绿火射向岩石,要将那股断了根本的绿火接应回来。阿紫只觉按在自己背上的手掌之中,内力源源不绝的送将过来,当真如长江大河一般,若不急急拍出,说不定白己小小的身子,也要炸裂了,当下右手用力一挥,直击出去。萧峰内力浑厚无比,输到阿紫的体内,虽是威力减了几成,但若她能善于运用,对摘星子攻个出其不意,极可能便一击而胜。只是她惊恐之余,这一掌拍出去匆匆忙忙,呼的一声响,这道细细的绿火应手而灭,虽是胜了一仗,却末损到摘星子的分毫。
但这么一来,星宿派众同门已是相顾失色。那七师弟不识时务,还要给大师哥捧场,说道:“大师哥,你功力真强,小师妹这一掌拍来,最多也不过将‘神火’拍熄一些,却哪里奈何得了你?”这几句话他是好心拍拍大师兄的马屁,但在摘星子听来,却是向他讽刺一般,突然间衣袖一拂,绿火斜出,嗤的一声响,便如一枝箭般射到了七师弟险上。这绿火略一烧炙,便即缩回,但那人已双手掩面,蹲在地下,杀猪也似的叫将起来。萧峰低声道:“此人已老羞成怒,须得小心在意。”他声凝成线,送入阿紫的左耳,摘星子内力虽强,却也无法听到,其余众同门,更是谁也不知了。果然摘星子刚将七师弟整治了一下,随即左掌斜拍,一道绿火又向阿紫射来,这次的绿火却是粗得多了,声势汹汹,带著轰轰之声,照映得阿紫头脸皆碧。阿紫怕这火光太盛,将萧峰的身形照了出来,当郎斜身又闪到岩石之前,拍出一掌,抵住绿火,不令近前。那绿火遇到阿紫的掌力,无法继续向前,登时便在半空僵住了,火焰头向前进得一两寸,又向后退了两寸,闪烁不定,黑暗之中,便似一条绿色的长蛇横流空际,轻轻摆动一般,颜色又是鲜艳,又是诡异。摘星子连催三次掌力,都给阿紫挡了回去,不由得又是焦躁,又是愤怒,再催两次掌力仍是不得前进,蓦地里一股凉意从背脊上升向后颈:“她,她……她余力未尽,原来一直在作弄我。难道师父偏心,私下将本门最上乘的功夫传了她?我……我是上了她的当啦!”想到此处,心中一虚,手上掌力登时减弱,那条绿色长龙快加闪电般退向火堆,摘星子大喝道:“难道我还怕你?”
摘星子一声断喝,掌力加盛,这道绿火突然间化作一个斗大的火球,向阿紫疾冲过来。阿紫见势道不对,一掌拍出,竟是挡不住这火球的冲势,急忙左掌又跟著推出,双掌一齐出力,才将这火球挡住了。只见一个碧绿的火球在空中骨碌碌的迅速转动,众弟子喝起彩来,都说:“大师哥功力神妙,这一次小丫头可就糟糕啦!”“小师妹,你还逞什么强?乘早服输,说不定大师哥还能给你一条生路。”
阿紫难以镇定,不住催动掌力,但萧峰送来的掌力虽强,终究是外来之物,她运用之际,不能得心应手。摘星子和她僵持片则,已发觉了她内力弱点所在,心道:“这小丫头得师父眷顾,修练的内功当真了得,实不在我之下。只是她出掌全无回旋余地,一味向前力推,在两侧颇有空隙,幸好她提早发难,若是再等三四年,掌法也练得到家,那时我可死无葬身之地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双眉往上一耸,右手食指点了两点,火焰堆中嗤嗤两声轻响爆出几朵火花。这几朵火花犹加流星一般,分从左右袭向阿紫,来势迅速之极。阿紫叫声“啊哟!”不知如何是好。她双手的掌力,却是凝聚在那大火球之上,再也分不出手来拍开这两朵火花,无可奈何之中,只得身子一侧,想要避开。但摘星子这一招攻击,旱就算好了后著,料到她除了侧身闪避,更无别法,只要这两朵火花一烧到身上,虽然不致伤她性命,却能烧得她皮焦肉烂,功力大减,那时再送两朵火花过去,连续烧炙,瞧她还有什么能耐施展得出?是以阿紫身子一闪,那两朵火花在摘星子内力催动之下,跟著也射了过去。萧峰暗叫:“不好!”知道阿紫已无力抵抗,当下左掌微扬,一股掌力轻轻推出,只见阿紫身形闪动之际,两条腰带飘将起来,一飘一拂,两朵火花迅速无伦的向摘星子激射回去。摘星子只道阿紫的内功已练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腰带微扬,便有极强的内力发出,只吓得目瞪口呆,一怔之间,两朵火花已射到身前。他叫道:“啊哟!”身子向上一纵,一朵火花从他足底下飞了过去。人丛中两名师弟喝彩道:“好功夫,大师兄了不起!”彩声未歇,第二朵火花已奔向他小腹。摘星子身在半空,如何还能向上拔高?嗤的一声响处,火花已烧上他的肚腹。摘星子又是“啊”的一声大叫,落了下来。原来萧峰恼他口舌轻薄,辱及阿朱,这才施以薄惩。
摘星子一落地,那团火球也即归入火焰堆中。众弟子眼望阿紫,脸上都现出敬畏之色,各人心中均想:“看来小师妹功力不弱,大师兄未必一定能够取胜,咱们喝彩声可不要太响亮了。”摘星子伸起双手,打开发髻,长发垂了下来,直覆在脸上,跟著一咬舌尖,一口鲜血,便向火焰中喷去。
那火焰忽地一暗,随即大为明亮,耀得众人眼睛也不易睁开,众弟子忍不住大声喝彩:“师哥好功夫,令我们大开眼界。”摘星子猛地里身子旋转,如陀螺般连转十多个圈,大袖拂动,整个火焰堆向上一拔,便如一座光墙般向阿紫压来。那是他将平生功力,尽数凝聚在这一击之中。
萧峰见到摘星子这等阵杖声势,知道他所使的乃是一门极厉害的邪术,自己如运玄功将之破去,对方不但功力大减,自己损耗也是不小。这人虽然奸恶,但和他无冤无仇,何必和他大斗,当下反掌为抓,抓住阿紫背心,正想拉住她身子,就此远行,料想这摘星子也追赶不上,忽听得阿紫叫道:“阿朱姊姊,阿朱姊姊,你亲妹子给人家这般欺侮,你也不给我出气?”萧峰一怔,心道:“她在叫唤阿朱,我……我……就此一走了事么?”
萧峰微一迟疑,那绿火来得快极,便要扑到阿紫身上,当真是间不客发,萧峰此时便要抓了阿紫逃走,也已不及,不由得心中一惊:“这人的内功著实了得,这火焰来得如此快法,却为我始料所不及。”为了相救阿紫,只得双掌齐出,两股劲风拍向阿紫的衣袖。碧焰映照之下,阿紫两只紫色的衣袖鼓风飘起,向外一送,萧峰的劲力已推向那堵绿色的光墙。这片碧焰在空中略停一停,登时便缓缓向摘星子面前退去。摘星子大惊,又在舌尖上一咬,一口鲜血再向火焰中喷去,火焰一盛,回了过来,但只进得两尺,又被萧峰的内力送了转去。众弟子但见阿紫的衣袖鼓足了劲风,便如是风帆一股,都道这位小师妹的内功高强之极,哪想得到她背后另外有人。
摘星子此时脸色已然大变,一口口鲜血向火焰中吐去。他喷出一口鲜血,功力便减弱一分,这是骑虎难下,只得硬拼到底。但盼将阿紫烧死了,立即离去,慢慢再修练复元,否则给其他师弟瞧出破绽,说不定乘机便来拣这现成便宜,又来向他挑战。但眼前只有先料理了阿紫再说,所谓“火烧眉毛,只顾眼下”,其余的事,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他口中鲜血不住喷去,但在萧峰雄浑的内力镇压之下,这碧焰哪里冲得过去?
萧峰从对方内劲之中,已察觉他真气越来越是衰弱,快要油尽灯枯,便凝气向阿紫道:“你叫他认输便是了,不用斗了。”阿紫道:“大师哥,你斗不过我啦,跪下求饶,我不杀你便是。你出口认输啊,你快认输啊。”摘星子心下惶急异常,知道自己命在垂危,听了阿紫的说话,忙点了点头。阿紫道:“你干么不开口?你不说话,那便是不肯认输。”摘星子又连连点头,便是不说话,原来他凝运全力与萧峰相抗,只要一开口,这丛碧焰卷将过来,立时便将他活活烧死。众同门见了这等模样,纷纷嘲骂起来,“摘星子,你打输了,何不跪下磕头?”“这等脓包货色,也出来现世,星宿派的脸也给你丢光啦!”“小师妹宽洪大量,饶你性命,你还硬撑什么面子?开口说话啊,开口说话啊!”“你平时就会向我等逞威风,小师妹一伸手,你就糟糕啦。”这一干人最会见风驶帆,幸灾乐祸,一见摘星子处于下风,什么恶毒的言语都说了出来。萧峰心想:“星宿老魔收的弟子,人品都是这样奇差,哪里练得好武功?阿紫自幼和这些人为伍,自然也是品格恶劣了。”还在片刻之前,这些人将大师兄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当真是并世无敌的大英雄,这时却骂得他狗血淋头,比猪狗也不如。
萧峰见摘星子狼狈之极,当下也不为已甚,内劲一收,阿紫的一双衣袖便即垂下。摘星子神情委顿,身子摇摇晃晃,突然间双膝一软,坐倒在地。阿紫道:“大师哥,你怎么啦?服了我么?”摘星子低声道:“我认输啦。你……你别……别叫我大师哥,你是咱们的大师姊!”他此言一出,众弟子齐声欢呼起来:“妙极,妙极!大师姊武功盖世,星宿派有这样一位传人,咱们星宿派便要名扬天下了。”“大师姊,你快去宰了那什么‘北乔峰、南慕容’,咱星宿派在中原唯我独尊。”另一人道:“你胡说八道:北乔峰是大师姊的姊夫,怎么杀得?”“有什么杀不得?除非他投入咱们星宿派门下,甘愿服输。”萧峰在大石之后,听著这些人胡说八道,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听阿紫斥道:“你们瞎说些什么?大家别作声。”她对摘星子道:“大师哥,刚才我求你饶了我,你狠心不肯,现下怎么说?”摘星子道:“我……我该死!你说过喜欢我,我回去杀了我家里的婆娘,即刻娶你为妻,永远听你的号令,不敢有违。”
众弟子一听摘星子这几句话,登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各人心中均想:“啊哟,不好!小师妹说过心中喜欢大师哥,他答应杀了妻子,娶她为正室,小师妹自然十分欢喜。他二人成婚之后,还分什么你我?谁做星宿派传人都是一样,这位大师哥可得罪不得。”那排行第七的师弟给摘星子在脸上烧了一阵之后,此刻痛楚略减,急于戴罪立功,忙大声道:“是啊,大师姊,你嫁了大师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郎才女貌,武林中谁不艳羡?若不是大师哥这等人才,原是谁也配不上你。”
又一人抢著道:“大师姊,大师兄的武功比你虽是差些,但当世除你之外,他也算是第二了。他以后一定听你的话,说什么也不敢违背,这事我可以一力担保。”另一人道:“妙极,妙极!将来你二人生下孩子,自然顺理成章的做星宿派下一代传人,从此传子传孙,万代不绝,真当是武林中最大的美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拼命的迎合讨好。萧峰在岩石之后听著,心道:“阿紫喜欢这人,嫁了他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倘若不是她星宿派中的自己人,别人原也忍耐不了这些无穷无尽的下流言语。”他向阿紫瞥了一眼,只见她脸上笑嘻嘻的,显是十分欢喜,心道:“这是她自己的情愿,我对阿朱是有了交代啦。她从此有了归宿,再也不必我去理她。”
他正想起身走开,只听阿紫道:“大师哥,你是真心喜欢我,还是迫于无奈,只好杀妻娶我?”摘星子道:“真心,真心,自然真心!若有半分假意,敦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众弟子齐声附和:“我瞧大师哥当然是真心,大师姊如此人才武功,谁也求之不得啊。”“大师哥要杀师嫂,若是下不了手,小弟倒可代劳。”“呸!大师哥为什么下不了手?他既对大师姊是一片真心,当然要亲手去干掉那个贱婆娘才是,要你来讨什么臭好?”阿紫道:“刚才我求你饶我性命,怎么你又不肯?”摘星子道:“这个……这个……我……我是跟你开开玩笑的……”适才和萧峰一场相拼,他内力已然耗尽,这时众弟子不论是谁向他挑战,他都是无力与抗,只有盼望阿紫绕了一命,但恢复元气之后,得找各人算帐。阿紫道:“本门规矩,更换传人之后,旧的传人该当如何处置?”摘星子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大师姊,求你……求你……”阿紫咯咯娇笑,道:“我真想饶你,只可惜本门规矩,却不能坏在我的手里。大师哥,我小时候是喜欢过你的,后来却瞧著你越看越讨厌了,你知不知道?”摘星子点头道:“是,是!”
阿紫道:“大师哥,你出招吧,有什么本事,尽力向我施展好了。”摘星子知道自己命运己决,更不再说什么哀求的言语,凝气双掌,向那绿色的火焰堆平平推出,岂知,他内力已尽,双掌推了出去,火焰只是微微颤动了两下,更无动静。阿紫笑道:“好玩,好玩,真是好玩,大师哥,你的法术怎么不灵了?”纤掌一伸,脚下跨出两步,一掌拍出,一道碧焰吐了出去,射向摘星子身上。阿紫内力平平,这道碧焰的光亮并不甚大,但摘星子此刻毫无还手余地,连施展轻功逃走的力气也无。那碧焰一射到他身上,霎时间头发衣衫著火,大声惨号声中,全身都裹入烈焰之中。众弟子颂声大起,齐赞大师姊功力出神入化,替星宿派除去了一个败类,造福不浅。
萧峰虽在江湖上见过不少惨酷凶残的事,但阿紫这样秀丽清雅、天真可爱的少女,行事竟是这般毒辣,若非亲眼目睹,当真是令人难以相信。他心中说不出的厌恶,轻轻叹了口气,拔足便行。阿紫叫道:“姊夫,姊夫,你别走,等一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