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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诚挚之极,当真全心全意,就是在盼令狐冲逍遥快乐。她牵着令狐冲的衣袖,抬头望了望月亮,道:“我得回去了,你也回去吧。”从怀中取出两个馒头来,塞在令狐冲手中,道:“哑婆婆,今天为甚么你不瞧我,你不舒服么?”待一会,见令狐冲不答,自言自语道:“你又听不见,我却偏要问你,可真是傻了。”慢慢转身去了。令狐冲坐在石上,瞧着她的背影隐没在黑暗之中,回思她适才所说的那番话,一句句在心中流过,不由得痴了,想到回肠荡气之处,当真是难以自己。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弯过头来向溪水中望了一眼,不觉吃了一惊,只见水中两个倒影,并肩坐在石上。他只道眼花,定睛一着,明明是两个倒影,霎时间他背上出了一阵冷汗,竟然不敢回头。
从溪水中的影子看来,那人在身后不过二尺,只须一出手立时便制了自己死命,但他竟是吓得呆了,不知向前纵出。这人无声无息的来到身后,自己全无知觉,武功之高,难以想象,登时便起了个念头:“鬼!”想到是鬼,心头更是涌起一股凉意,呆了半晌,才又向溪水中瞧去。溪水流动,月下倒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但见两个影子一模一样,都是穿着宽襟大袖的女子衣衫,头上梳髻,也是殊无分别,竟然便是自己的化身。令狐冲越来越惊,一颗心只怕要跳到口腔中来,突然之间,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勇气,猛地里转过头来,和那“鬼魅”面面相对。
这一看清楚,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眼见这人是个中年女子,依稀认得便是悬空寺中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但她如何来到自己身后,自己浑不觉察,实在奇怪之极。他惧意大消,讶异之情却是丝毫不减,说道:“哑婆婆,原来是你,这可吓了我一大跳。”但听得自己的声音发颤,看来虽说不怕,心中还是在害怕。只见那哑婆婆头髻上横插一根荆钗,穿一件淡灰色布衫,竟和自己打扮全然相同,他说道:“你别见怪,盈盈记性真好,记得你穿戴的模样,给我这一乔装改扮,便和你是双胞妹妹一样了。”
他见哑婆婆神色木然,既无怒意,亦无喜色,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寻思:“这人古怪得紧,我扮成她的模样,给她看见了,这地方不宜多耽。”当即站起身来,向哑婆婆一揖,说道:“夜深了,就此别过。”转身向来路走去。只走出七八步,突见迎面站着一人,拦住了去路,便是这哑婆婆,却不知她使什么身法,这等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的闪了过来。东方不败在对敌时身形犹如电闪,快速无伦,但总尚有形迹可寻,这个婆婆却便如是突然间从地下涌出来一般。
令狐冲大骇之下,知道今晚确是遇到高人,自己什么人都不扮,偏偏扮成了她的模样,确是不免惹她生气,当下又是深深一揖,说道:“婆婆,在下多有冒犯,这就去改了装束,再来悬空寺中谢罪。”那哑婆婆仍是神色木然,不露丝毫喜怒之色。令狐冲道:“啊,是了!你听不到我说话。”俯身伸指,在地上写道:“对不起,以后不敢。”站起身来,见那哑婆婆仍是呆呆站立,对地下的字望也不望。令狐冲指着地下的字,大声道:“对不起,以后不敢!”那婆婆一动也不动,当真便如是庙里泥塑木雕的菩萨一般。令狐冲心道:“糟糕,只怕她不识字!”连连作了几个揖,比划手势,作解衣除发之状,又抱拳示歉,但那婆婆不知是不明其意,还是不加理睬,总是纹丝不动。令狐冲无计可施,搔了搔头皮,道:“你不懂,我可没法子了。”侧过身子,从那婆婆身畔绕过。
他左足一动,那婆婆身子又是一晃,已挡在他身前。令狐冲暗吸一口气,说道:“得罪!”向右垮了一步,突然间飞身而起,向左侧窜了出,左足刚落地,却见那婆婆已挡在身前,拦住了去路。他这条数次,越来越快,但那婆婆寸步不离,始终挡在他的面前。令狐冲急了,眼见那婆婆仍是挡路,伸出左手,向她肩头推去,手指将要碰到她肩头,忽然一只干瘦的手掌疾斩而下,切向他的手腕。
令狐冲急忙缩手,饶是他缩得极快,但那婆婆的一根小指已在他手背划过,只感有如刀割般的疼痛。他自知理亏,不敢和这婆婆相斗。只盼及早脱身,当下一低头,意欲从她身侧闪过,但身形甫动,只觉掌风飒然,那婆婆已是一掌从头顶劈到。令狐冲斜身一让,可是这一掌来得好快,拍的一声,肩头已然中掌。那婆婆身子也是一晃,原来这一击之间,令狐冲体内的“吸星大法”既然生出反应,竟将这一掌之力吸了过去。那婆婆倏然左手伸出,两根鸡爪般又瘦又尖的指尖向他眼中插来。
令狐冲大骇,忙低头避过,这一来,背心登时露出老大破绽,若是给人一拳一掌,吃亏不小,幸好那婆婆也怕了他的“吸星大法”,竟是不敢乘隙击下,右手一弯,向上勾起,仍是挖他的眼珠。显然她是打定了主意,专门攻击他眼珠,不论他的“吸星大法”如何厉害,手指入眼,总是非瞎不可,柔软的眼珠也绝不会吸取旁人功力。令狐冲伸臂一格,那婆婆回转手掌,五指成抓,抓向他的左眼。令狐冲一经伸左手去格,那婆婆右手食指插向他的左耳耳朵。这几下兔起鹘落,势道快极,每一招都是古里古怪,似是乡下泼妇与人打架一般,可是既阴毒又快捷,数招之间,已逼得令狐冲连连倒退。他拳脚上功夫本不甚高,若不是那婆婆防着他的“吸星大法”,不敢和他手脚相碰,令狐冲早已接连中掌了。
又拆数招,令狐冲知道自己拳脚上功夫和她差得极远,若不出剑,今晚已难以脱身,当即伸手入怀去拔短剑。但他右手刚碰到剑柄,那婆婆已知道他的用意,出招快如闪电,连攻了七八招,令狐冲左闪右避,便是没余暇拔剑。他见那婆婆出招越来越是毒辣,明明无怨无仇,却显是硬生生要将他眼珠挖了出来,知道今晚局面已是凶险之极,突然大喝一声,左掌遮住了自己双眼,右手再度入怀拔剑,拚着给她打上一掌,踢上一脚,也要将短剑拔了出来。
便在此时,头上一紧,头发已给她抓住,跟着双足离地,身子已给她提起,跟着天旋地转,身子在半空中急疾转动,却原来那婆婆抓着他头发,将他甩得身子平飞,越来越快。令狐冲大叫:“喂,喂,你干甚么?”伸手乱抓乱打,想去拿她手臂,突然左右腋下一麻,已给她点中了穴道,跟着后心。后腰、前胸、头颈几处穴道中都给她点中了,全身麻软,再也动弹不得。那婆婆兀自不肯停手,将他身子当作一个流星锤相似,不绝旋转,令狐仲只觉耳际呼呼风响,心想:“我一生遇到过无数奇事,但像此刻这般倒霉,变成了一个大陀螺给人玩弄,却也从所未有。”那婆婆直转得他满天星斗,几欲昏晕,这才停手,拍的一声,将他重重摔在地下。令狐冲本来对她并无敌意,这时给她弄得半死不活,自是心下大怒,思道:“臭婆娘当真不知好歹,我若是一上来就拔剑,早在你身上戳了几个透明窟窿。”那婆婆冷冷的瞧着他,脸上仍是木然全无喜怒之色。令狐冲心道:“打是打不来了,若不骂个爽快,未免太也吃亏。但此刻给她制住,如果她知我在骂人,自然有苦头给我吃。”当即想到了一个主意,笑嘻嘻地骂道:“贼婆娘,臭婆娘,老天爷知道你心地坏,所以给你造得天聋地哑,不会笑,又不会哭,像白痴一样,便是做猪做狗,也胜过却你这般。”他越骂越恶毒,脸上也就越是笑得欢畅。他本来只是假笑,是笑给那婆婆看的,好让她不疑心自己是在骂她,但骂到后来。见那婆婆全无反应,此计已售,不由得大为得意,竟是哈哈大笑起来。那婆婆慢慢走到他身边,左手伸出,一把抓住他头发,向前拖去。她渐行渐快,令狐冲穴道被点,知觉不失,身子在地下碰撞磨擦,好不疼痛,口中叫骂不停,要笑却是笑不出来了。那婆婆拖着他直往山上行去,令狐冲侧头察看地形,见她行了一会,转而向西,竟是往悬空寺而去。令狐冲这时早已知道,不戒和尚、田伯光、漠北双熊、鲍大楚、仇松年等人,多半都是她做的手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突然将人擒住,除了她如此高明的身手,旁人也难以做到,只是自己曾来过悬空寺,见了这聋哑婆婆,竟是一无所觉,可说极笨。连方证大师、冲虚道长这等大行家,见了她也不起疑,这哑婆婆的掩饰功夫,实在是做得极好。他转念又想:“这婆婆若是将我好像不戒大师他们那样,高高挂在通元谷的公孙树上,又在我身上挂一块布条,说我是天下第一大淫棍之类,我身为恒山派掌门,又穿着这样一身不伦不类的女人接束,这个人可丢得大了。幸好她是拖我去悬空寺,让她在寺中吊打一顿,不致公然出丑,也就罢了。”他天性豁达,想到今天虽然倒霉,但不致在恒山别院中高挂示众,倒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又想:“不知她是否知晓我的身份,莫非瞧在我恒山掌门的份上,这才优待三分?”
一路之上,山石将他撞得全身皮肉之伤不计不数,好在脸孔向上,还没伤到五官。到得悬空寺中,那婆婆将他拖入大殿,关上了寺门,一直向飞阁上拖去,直拖上左首灵龟阁的最高层,那正是当日令狐冲和方证大师、冲虚道人二人在此计议过大事的。令狐冲叫声:“啊哟,不好!”那灵龟阁外是一座飞桥,下临万丈深渊,那婆婆只怕要将自己挂在飞桥之上。这悬空寺人迹罕至,十天半月中难得有人到来,这婆婆若是将自己挂在那里活生生的饿死,这滋味可未必好受。
那婆婆将他在阁中一放,径自下阁去了。令狐冲躺在地下,推想这恶婆娘到底是什么来头,竟无半点头绪,料想起来,必是恒山派的一位前辈名手,便如是于嫂一般的人物,说不定当年是服侍定静、定闲等人之师父的。她不知如何得知了仇松年等人颠覆恒山派的阴谋,所以将他们吊了起来。想到此处,心下略宽:“我既是恒山掌门,她总有些香火之情,不会对我太过为难。”但转念又想:“我扮成了这副模样,只怕她认我不出。倘若她以为我也是张夫人一流,故意扮成了她的样子,前来卧底,意图不利于恒山,不免对我‘另眼相看’,多给我些苦头吃,那又糟得很了。”也不听见楼梯上脚步响声,那婆婆又已上来,手中多了一条绳索,将令狐冲手脚反缚了,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块黄布条子,挂在他颈中。令狐冲好奇心大起,要想看看那布条上写些甚么,可见便在此时,双眼一黑,已给她用黑布蒙住了双眼。令狐冲心想:“这婆婆好生机灵,明知我急欲看那布条,却不让看。这人心思聪明,远胜常人。”又想:“令狐冲是个无行浪子,天下知名,这布条上自不会有甚么好话,不用看也知道。”只觉手腕脚踝上一紧,身子腾空而起,已给高高悬挂在横梁之上。令狐冲怒气冲天,又人骂起来,他虽爱胡闹,却也心细,寻思:“我一味乱骂,毕竟难以脱身,须当慢慢运气,打通穴道,待得一剑在手,便可将她也制住了,高挂起来,再在她头颈中挂个黄布条子,那布条上写甚么字好?天下第一大恶婆!不好,称她天下第一,说不定她心中反而喜欢,我写‘天下第十八恶婆’,让她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排名在她之上的那十七个恶婆,究竟是甚么人。”侧耳倾听,不闻呼吸之声,这婆婆已下阁去了。
挂了好几个时辰,令狐冲已饿得肚中咕咕作声,但运气之下,穴道渐通,心下正自暗喜,忽然间身手一晃,砰的一声,重重摔在楼梯之上,竟是那婆婆放松了绳索。但她何时重来,自己浑没半点知觉,那婆婆扯开了蒙在他眼上的黑布,令狐冲颈中穴道未通,无法低头看那布条,只见到最底下一字是个“娘”字。他暗叫“不好!”心想她写了这个“娘”,定然当我是个女人,她写我是淫徒、浪子,都没甚么,将我当作女子,那可大大的糟糕,只见那婆婆从桌上取过一只碗来,心想:“她给我喝水还是喝汤?最好是喝酒!”突然间头上一阵滚热,大叫一声:“啊哟!”这碗中盛的竟是热水,照头淋在他的头顶!令狐冲大骂:“贼婆娘,你干么?”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柄剃刀,令狐冲吃了一惊,但听得嗤嗤声响,头皮微痛,那婆婆竟在给他剃头。令狐冲又惊又怒,不知这疯婆子干些甚么,过不多时,一头头发已给剃得干干净净,心想:“好啊,令狐冲今日做了和尚。啊哟,不对,我身穿女装,那是做了尼姑。”突然间心中一寒:“盈盈本来开玩笑说叫我扮作尼姑,这一言成忏,只怕大事不妙。说不定这恶婆已知我是何人,认为大男人做恒山派掌门大大不妥,不但剃了我头,还要——还要将我阉了,教我无法秽乱佛门清净之地。这种女人忠于恒山,发起疯来,甚么事都做得出。令狐冲今日要遭大劫,可别去练辟邪剑法。”那婆婆剃完了头,将地下的头发扫得干干净净。令狐冲心想事势紧急,疾运内力,猛冲被封的穴道。正觉被封的几处穴道有些松动,忽然背心、后腰、肩头几处穴这一麻,又给她补了几指。令狐冲长叹一声,连“恶婆娘”三字也不想骂了。
那婆婆取下他颈中布条,放在一旁,令狐冲这才看见,布条上写道:“天下第一大瞎子,不男不女恶婆娘。”他登时暗暗叫苦:“原来这婆娘装聋作哑,她是听得见说话的,否则不戒大师说我是天下第一大瞎子,她怎会知道?若不是不戒大师跟女儿说话时她在旁偷听,便是仪琳跟我说话之时,她在旁偷听,说不定两次她都偷听了。”当即大声道:“不用假扮了,你不是聋子。”但那婆婆仍是不理,径自伸手来解他衣衫。令狐冲大惊,叫道:“你干甚么?”也不知那婆婆是真的听不见,还是听而不闻,嗤的一声响,将令狐冲身上一件女服撕成两半,扯了下来。令狐冲惊叫:“你若是伤我一根毫毛,我将你斩成肉酱。”转念一想:“她将我满头头发都剃了,岂只是伤我毫毛而已。”
那婆婆取过一块小小的磨刀石,蘸了些水,将那剃刀磨了又磨,伸指一试,觉得满意了,放在一旁,从怀中取要一个瓷瓶,只见瓶上写着“天香断续胶”五字。令狐冲数度受伤,都曾用过这恒山派的治伤灵药“天香断续胶”,一见到这瓷瓶,不用看瓶上的字,也知是此伤药,另有一种“白云熊胆丸”,用以内服。果然那婆婆跟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赫然便是“白云熊胆丸”,令狐冲眼见所料不错,心下暗暗叫苦。那婆婆再从怀中取出了几条白布条子出来,乃是裹伤用的绷带。令狐冲旧伤已愈,别无新伤,那婆婆如此安排,摆明是要在他身上新开一两个伤口了。
那婆婆安排已毕,双目凝视令狐冲,隔了一会,将他身子提起,放在板桌之上,又是神色木然的瞧着他。令狐冲身经百战,纵然身受重伤,为强敌所困,亦无所惧,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老婆婆,却是说不出的害怕。那婆婆慢慢拿起剃刀,烛火映上剃刀,光芒闪动,令狐冲额头的冷汗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之上。突然之间,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更不细思,大声道:“你是不戒和尚的老婆!”那婆婆身子一惊,退了一步,说道:“你—怎——么——知——道?”声音干涩,一字一顿,便如是小儿初学说话一般。令狐冲初说那句话时,脑中未曾细思,经她这么一问,才去想自己为甚么知道,冷笑一声,道:“哼,我自然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心下却在迅速推想:“我为甚么知道?我为甚么知道?是了,她挂在不戒大师颈中的字条上写‘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这‘负心薄幸、好色无厌’八个字,除了不戒大师自己之外,世上只有他妻子方才知晓。”大声道:“你心中还是念念不忘这个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否则他去上吊,为甚么你要割断他上吊的绳子?他要自刎,为甚么你要偷了他的刀子?这种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让他死了,岂不干净?”
那婆婆冷冷的道:“让他死得这等爽快,岂不便宜了他?”令狐冲道:“是啊,让他这十几年中,心急如焚,从关外找到藏边,从漠北找到西域,到处找你,你却一个人躲在这里享清福,那才写意!”那婆婆道:“他这是罪有应得,他既已娶我为妻,为甚么又去调戏别的女子?”令狐冲道:“谁说他调戏了?人家瞧你的女儿,他也瞧了瞧人家,又有甚么不可以?”那婆婆道:“娶了妻之人,再瞧女人,便不可以。”令狐冲觉得这人无理可喻,说道:“你是嫁过人的女人,为甚么又瞧男人?”那婆婆怒道:“我几时瞧过男人了,胡说八道!”令狐冲道:“你现在不是正瞧着我吗,难道我就不是男人?不戒和尚只不过瞧了人家几眼,你却拉过我头发,摸过我的头皮。我跟你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只要碰一碰我身上的肌肤,便是犯了清规戒律,幸好你只碰到我头皮,没摸到我脸,否则观音菩萨一定不会饶你。”他想这女人少在外间走动,不通世务,须得吓她一吓,免得她用剃刀在自己身上乱割。
那婆婆道:“我斩下你的手脚脑袋,也不用碰到你身子。”令狐冲道:“要斩我手脚脑袋,只管请便。”那婆婆冷笑道:“要我杀了你,可也没这般容易。现下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任你自择。一条是你快快娶仪琳为妻,别害得她伤心憔悴,消瘦而死。你若摆臭架子不答应呢,我就阉了你,叫你做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不娶仪琳,也就娶不得第二个不要脸的坏女人。”
令狐冲道:“仪琳固然是个好姑娘,难道世上除了她之外,别的姑娘都是不要脸的坏女人?”那婆婆道:“差不多了,好也好不到那里去。你到底答不答应?快快说来。”她十多年来装聋作哑,久不说话,口舌已大不灵便,说了这会子话,言语才比先前流畅了些。
令狐冲道:“仪琳小师妹是我好朋友,她若知道你如此逼我,她可要生气的。”那婆婆道:“你娶了她为妻,她喜欢得很,甚么气都消了。”令狐冲道:“她是出家人,发过誓不能嫁人的。一动凡心,菩萨便要责怪。”那婆婆道:“倘若你做了和尚,菩萨便不只怪她一人了。我给你剃头,难道是白剃的么?”令狐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原来你给我剃光了头,是要我做和尚,以便娶小尼姑为妻。你老公从前这样干,你也就叫我依样葫芦。”那婆婆道:“正是。”令狐冲笑道:“天下光头秃子多得很,剃光了头并不就是和尚。”那婆婆道:“那也容易,我在你脑门上烧几个香疤便是。秃头并不一定是和尚,秃头而又烧香疤,那总是和尚了。”说着便要动手。令狐冲忙道:“慢来,慢来。做和尚要人家心甘情愿,那有强迫之理?”那婆婆道:“你不做和尚,便做太监。”令狐冲心想:这婆婆疯疯癫癫,只怕甚么事都做得出,须得先施援兵之计,说道:“你叫我做太监之后,忽然我回心转意了,想娶仪琳小师妹为妻,那怎么办?不是害了我二人一世吗?”那婆婆怒道:“咱们学武之人,做事爽爽快快,一言而决,又有甚么三心两意,回心转意的,太监便太监。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拖泥带水?”令狐冲笑道:“做了太监,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那婆婆怒道:“咱们在谈论正事,谁跟你说笑话?”
令狐冲心想:“仪琳小师妹温柔美貌,对我又是深情一片,若得娶她为妻,原是人生幸事。但我心早已属于盈盈,岂可负她?这婆婆如此无理见逼,大丈夫宁死不屈。”说道:“婆婆,我问你,一个男子汉负心薄幸,好色无厌,好是不好?”那婆婆道:“那何用多问?这种人比猪狗也不如,枉自为人。”令狐冲道:“是了。仪琳小师妹人既美貌,对我又好,为甚么我不娶她为妻?只因我早与另一位姑娘已有婚姻之约。这位姑娘待我恩重如山,令狐冲就算全身皮肉都给你割烂了,我也绝不负她。若是辜负了她,岂不是变成了天下第一的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不戒大师这个‘天下第一’的称号,便让我令狐冲给抢过来了。”那婆婆道:“这位姑娘,便是魔教的任大小姐,那日魔教教众在这里将你围住了,便是她出手相救的,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这位姑娘,你是亲眼见过的。”那婆婆道:“那容易得很,我叫这个姑娘抛弃了你,算是她对你负心薄幸,不是你对她负心薄幸就是。”令狐冲道:“她绝不会抛弃我的,她肯为我舍生,我也肯为她舍生,我不会对她负心,她也绝不会对我负心。”那婆婆道:“只怕事到临头,也由不得她。恒山别院中臭男人多得很,随便找一个来做她丈夫就是了。”令狐冲怒道:“胡说八道!”那婆婆道:“你说我辨不到吗?”走出门去,只听得隔房开门之声,那婆婆重又同进房来,手中提着一个女子,手足被缚,正便是盈盈。
令狐冲大吃一惊,没料到盈盈竟也已落入这婆娘的手中,见她身上并无受伤的模样,才略略宽心,叫道:“盈盈,你也来了。”盈盈微微一笑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见啦。你说绝不对我负心薄幸,我听着很是喜欢。”那婆婆喝道:“在我面前,不许说这种不要脸的话。小姑娘,你要和尚呢,还是要太监?”盈盈脸上一红,道:“你的话才真难听。”那婆婆道:“我仔细想了一想,要令狐冲这小子抛了你,另娶仪琳,他是决计不肯的了。”令狐冲大声喝采:“你开口说话以来,这句话最有道理。”那婆婆道:“那我老人家做做好事,就让一步,便宜了令狐冲这小子,让他娶了你们两个。他做和尚,两个都娶,做太监,一个也娶不成。只不过成亲之后,你可不许欺侮我的乖女儿。你们两头大,不分大小。你年纪大着几岁,就让仪琳叫你姊姊好了。”令狐冲道:“我——”他只说了个“我”字,哑穴一麻,已给她点得说不出话来。那婆婆跟着又点了盈盈的哑穴,说道:“我老人家决定了的事,不许你们啰里啰唆的打岔。让你娶两个如花如玉的老婆,还有什么话好说?哼,不戒这老贼秃,有什么用?见到女儿害相思病,空自干著急,我老人家一出手就马到成功。”说着飘身出房。
令狐冲和盈盈,相对苦笑,说话固不能说,连手势也不能打。令狐冲凝望着她,其时朝阳初升,日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桌上的红烛兀自未熄,不住晃动,轻烟的影子辗过盈盈皓如白玉的脸,更增秀丽之色。只见她的眼光射向抛在地下的剃刀,板凳上放着的药瓶和绷带,脸上露出嘲弄之意,显然在取笑他:“好险,好险!”但立即眼光转开,低垂下来,脸上罩了一层红晕,知道这种事固然不能说,连想也不能想。令狐冲见到她娇羞无邪,似乎是做了一件大害羞事而给自己捉到一般,不禁心中一荡,不由自禁的想:“倘若我此刻身得自由,而她却不能动弹,我就要过去抱她一抱,亲她一亲。她再害羞些,却也逃不了。”只见她眼光慢慢转将上来,与令狐冲的眼光一触,赶快避开,粉颊上红晕本已渐消,突然间又是面红过耳。令狐冲心想:“我对盈盈定是坚贞不二。那恶婆娘逼我和仪琳成亲,为求脱身,只好暂且敷衍敷衍,待得她解了我穴道,一剑在手,还怕她怎的?这恶婆娘拳脚功夫虽好,和左冷禅、任教主他们相比,那还差得很远。剑上功夫,决计不是我敌手。她胜在轻手轻脚,来去无声,突施偷袭,教人猝不及防。若是真打,盈盈会胜她三分,连不戒大师也会比她强些。”他想得出神,眼光一转,只见盈盈又在瞧着自己,这一次她不再害羞,显是没再想到太监的事。见她眼光斜而回上,嘴角含笑,那是在笑自己的光头,不想太监而在笑和尚了。令狐冲哈哈大笑,可是没能笑出声来,但见盈盈笑得更加欢喜了,忽见她眼珠转了几转,露出狡狯的神色,左眼眨了一下,又眨一下。令狐冲未明她的用意,只见她左眼又是眨两下,心想:“连眨两下,那是什么意思?啊,是了,她在笑我要娶两个老婆。”当即左眼眨了一下,收起笑容,脸上神色甚是严肃,意思说:“只娶你一个,绝无二心。”盈盈微微摇头,左眼又眨了两下,意思似是说:“娶两个就两个好了!”
令狐冲也摇了摇,左眼眨了一眨。他想将头摇得大力些,以示坚决,只是周身穴道被点得太多,难以出力,脸上神气,却已是诚挚之极。盈盈微微点头,眼光又转到剃刀上去,再缓缓摇了摇头。令狐冲双目凝视着她。盈盈的眼光慢慢移转,和他相对。
两人相隔丈许,四目交视,忽然间心意相通,只觉会不会说话都是一样,反正于对方的情意明白得很,更无丝毫怀疑,非但娶不娶仪琳无关紧要,是和尚是太监无关紧要,两个人死也好,活也好,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此刻,便已心满意足,眼前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纵然天崩地裂,这一刻也已拿不去,销不掉了。两人脉脉相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走上阁来,两人这才从情意缠绵、消魂无限之境中醒了过来。只听得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道:“哑婆婆,你带我来干什么?”正是仪琳的声音。并听得两人走进隔房,坐了下来,那婆婆慢慢的道:“你别叫我哑婆婆,我不是哑的。”仪琳一声尖叫,极是惊讶,颤声道:“你——你——你——你不——不哑了?你好了?”那婆婆道:“我从来就不是哑巴。”仪琳道:“那——那么你也不聋,听——听得见我——我的话?”语声之中,显出极大的惊恐。那婆婆道:“孩子,你怕什么?听得见你的话,那不更好么?”令狐冲首次听到她语气之中,流露了几分温情,显得她的心毕竟不是石头,在跟亲生女儿说话时,终于露出了爱怜之意。但仪琳仍是十分惊惶,颤声道:“不、不,我要去了!”那婆婆道:“你再坐一会,我有件很要紧的事跟你说。”仪琳道:“不,我——我不听。你骗我,我只当你听不见,我——我才跟你说那些话,你骗我。”她语声哽咽。已是急得哭了出来。
那婆婆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别担心。我不是骗你,我怕你闷出病来,让你说了出来,心里好过些。我来到恒山,一直扮作又聋又哑,谁也不知道,并不是故意骗你。”仪琳抽抽噎噎的哭泣。那婆婆又柔声道:“我有一件最好的事跟你说,你听了一定很欢喜。”仪琳道:“是我爹爹的事吗?”那婆婆道:“你爹爹,哼,我才不管他呢,是你令狐大哥的事。”仪琳颤声道:“你别提——别提他,我——我永远不跟你提他了。我要去念经啦!”那婆婆道:“不,你耽一会,听我说完。你令狐大哥跟我说,他心里其实爱你得紧,爱你比爱那个魔教的任小姐,还要胜过十倍。”令狐冲向盈盈瞧了一眼,心下暗骂:“臭婆娘,撒这漫天大谎!”仪琳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哄我。我初识得他时,令狐大哥只爱他小师妹一人,爱得要命,心里头便只一个小师妹。后来他小师妹对他不起,嫁了别人,他就只爱任小姐一人,也是爱得要命,心里头便只一个任小姐。”令狐冲和盈盈目光相接,心头均是甜蜜无限。那婆婆道:“其实他一直在偷偷喜欢你,只因为你是出家人,他又是恒山派掌门,不能露出这个意思来。现下他下了大决心,许下大愿心,决意要娶你,所以先落发做了和尚。”仪琳又是一声惊呼,道:“不——不——不会的,不可以的,不能够!你——你叫他别做和尚。”那婆婆叹道:“来不及啦,他已经做了和尚。他说,不管怎么,一定要娶你为妻。若是娶不成,他就自尽,要不然就去做太监。”仪琳道:“做太监?太监是什么?”那婆婆倒是难以向她解释太监是什么意思,哼了一声,道:“太监是服侍皇帝、皇后的低三下四之人。”仪琳道:“令狐大哥最是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拘束,他怎肯去服侍皇帝、皇后?我看他连皇帝也不愿做,别说去服侍皇帝了。他当然不会做太监。”那婆婆道:“做太监也不是真的去服侍皇帝、皇后,那只是个比喻。做太监之人,是不会生养儿女的。”仪琳道:“我可不相信。令狐大哥日后和任大小姐成亲,自然会生好几个小宝宝。他二人都这么好看,生下来的儿女,一定可爱得很。”令狐冲斜眼相视,但见盈盈双颊晕红,娇羞中喜怜不胜。那婆婆生气了,大声道:“我说他不会生儿子,就是不会生。别说生儿子,娶老婆也不能。他发了毒誓,非娶你不可。”仪琳道:“我知道他心中只有任大小姐一个。”那婆婆道:“他任大小姐也娶,你也娶。懂了吗?一共娶两个老婆。这世上的男人三妻四妾都有,别说娶两个了。”仪琳道:“不会的。一个人心中爱了什么人,他就只想到这个人,朝也想,晚也想,吃饭时候想,睡觉时候也想,怎能够又去想第二个人?好像我爹爹那样,自从我妈妈走了之后,他走这天涯海角,到处去寻他。天下女子多得很,如果可以娶两个女人,我爹爹怎地又不另娶一个?”那婆婆默然,似乎觉得她的话倒也有些道理,叹了口气,道:“他——他从前做错了事,后来心中忏悔,也是有的。”仪琳道:“我要去啦。婆婆,你若是向旁人提到令狐大哥他——他——他要娶我什么的,我——我可能不活了。”那婆婆道:“那为什么,他是非娶你不可。你难道不喜欢么?”仪琳道:“不,不!我心中时时想着他,时时向菩萨求告,要菩萨保佑他逍遥快活,只盼他无灾无难,得如心中所愿,和任大小姐成亲。婆婆,你不懂的,我只是盼他心中喜软,他心中喜欢,我自然就喜欢了。”那婆婆道:“他若是娶不成你。他就绝不会快活,这做人也没有乐趣了。”仪琳道:“都是我不好,只道你听不见,向你说了这许多令狐大哥的话。他是当世的大英雄,大豪杰,我只是个小尼姑,他说过的,‘一见尼姑,逢睹必输’,见了我都是倒霉的,怎会娶我?我皈依佛门,该当六根清净,再也不能想这种事。婆婆,你以后提也别提,我——我以后也绝不见你了。”
那婆婆急了,道:“你这小丫头莫名其妙。令狐冲已为你做了和尚,他说非娶你不可,若是菩萨责怪,那就责怪他。”仪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和我爹爹也一般想么?一定不会的。我妈妈聪明美丽,性子和顺,待人再好不过,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我爹爹为她做和尚,那是应该的,我——可连妈妈的半分儿也及不上。”令狐冲心下暗笑:“你这妈妈聪明美丽固然不见得,性子和顺更是不要谈起。和你自己相比,你妈妈才半分儿不及你呢。”那婆婆道:“你怎么知道?”仪琳道:“我爹爹每次见我,总是说妈妈的好处,说她温柔斯文,从来不骂人,不发脾气,一生之中,连蚂蚁也没踏死过一只。天下所有最好的女人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妈妈。”那婆婆道:“他——他真的这样说?只怕是——是假的。”说这两句话时声音微颤,显是心中颇为激动,仪琳道:“当然是真的,我是他女儿,爹爹怎么会骗我?”
霎时之间,灵龟阁中寂静无声,那婆婆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仪琳道:“哑婆婆,我去了。我今后再也不见令狐冲大哥啦,我只是每天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他。”只听得脚步声响,她轻轻的走下楼去。
过了良久良久,那婆婆似乎从睡梦中醒来,低低的自言自语:“他说我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他走遍天涯海角,到处在找我?那么,他毕竟不是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了?”突然间提高嗓子,叫道:“仪琳,仪琳,你在那里?”但仪琳早已去得远了。那婆婆又叫了两声,不闻应声,急速抢下楼去。她赶得十分急促,但脚步声仍是细微如猫,几不可闻。
令狐冲和盈盈你瞧着我,我瞧着你,一时间百感交集。阳光从窗中照射过来,剃刀上一闪一闪发光,令狐冲心想:“想不到这场厄难,竟会如此渡过?”忽然间听得悬空寺下隐隐有人说话之声,相隔远了,听不清楚。过得一会,听得有人走近寺来,令狐冲叫道:“有人!”这一声叫出,他才知自己哑穴已解,原来人身上哑穴点得最浅,他内力较盈盈为厚,竟然先自解了。盈盈点了头。令狐冲想欲伸展手足,兀自动禅不得,低声道:“只怕是敌人,须得快快解开穴道。”盈盈又点了点头,侧耳倾听。但听得有七八个人大声说话,走进悬空寺来。令狐冲心道:“但盼他们到神蛇阁去才好,多挨得一刻,我穴道便有望解开。”可是事与愿违,那几人竟是拾级走上灵龟阁来。
只听一人粗声粗气的道:“这悬空寺中鬼也没有一个,却搜甚么?可也忒煞小心了。”正是头陀仇松年。令狐冲微微一惊:“是他?他为甚么到这里搜?难道他们竟已得了手。”听得西宝和尚道:“上边有令,还是照办的好。”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上了二楼。令狐冲急速运气冲穴,可是他的内力主要得自旁人,内力虽厚,却不能运用自如,越是着急,穴道越是难解。但听得严三星道:“岳先生说成功之后,将辟邪剑谱传给咱们,我看这话有九分靠不住。这次来恒山立功之人如此众多,咱们又没出甚么大力气,他凭甚么要单单传给咱们?”说话之间,几个人已上了三楼,一推门,见到令狐冲和盈盈二人手足被缚吊在梁上,齐声呼叫出来,呼声之中充满着惊奇之意。
“滑不留手”游迅道:“任大小姐怎地在这里?唔,还有一个和尚。”张夫人道:“谁敢对任大小姐如此无礼?”走到盈盈身边,便解去她的绑缚。游迅道:“张夫人,且慢,且慢!”张夫人道:“甚么且慢?”游迅道:“让我好好想一想,瞧任大小姐的模样,似乎是给人绑得动禅不得,那可有点奇哉怪也。”玉灵道人突然叫道:“咦,这个不是和尚,是——是令狐掌门,令狐冲令狐公子。”
几个人一齐转头,向令狐冲瞧去,登时将他认了出来。这八个人素来对盈盈仍是敬畏,对令狐冲也是十分忌惮,当下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严三星和仇松年突然同时说道:“大功一件。”玉灵道人道:“正是。他们抓到些小尼姑,有甚么希罕?拿到恒山派的掌门,那才是大大的功劳。”张夫人伸出了手,一时却不缩回,道:“那怎么办?”八个人心中转的都是一般念头:“若是将任大小姐放了,别说拿不到令狐冲,咱们几个人立时便性命不保,那怎么办?”
但在盈盈积威之下,若说不去放她却又是万万不敢。游迅笑嘻嘻的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两句话,恐怕是不错的,唔,唔,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做君子,那也罢了,不做大丈夫,未免可惜!可惜!”玉灵道人道:“你说是乘机下手,杀人灭口?”游迅道:“我没说过,是你说的。”张夫人厉声道:“圣姑待咱们恩重,谁敢对她不敬,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仇松年道:“你这时候放了她,她还会领咱们的情?她又肯让咱们擒拿令狐冲?”张夫人道:“咱们好歹也入过恒山派的门,欺师叛门,是谓不义。”说着伸手便去解盈盈之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