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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章:白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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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章:白发老人

尹志平哼了一声,眼见那蒙古军官带了士兵,骑马走了。饭铺中各人慌成一团,铺中有什精美酒食,一齐送上,堆满了一桌,尹赵二人吃了一阵,尹志平突然站起身来,反手一掌,将在旁侍候的伙计打倒在地。掌柜的大惊,三脚两步的赶了过来,陪笑道:“这该死的小子不会侍候,道爷息怒……”话未说完,尹志平飞起一腿,在他膝弯里轻轻一踢,登时将他踢在地下。赵志敬不明他的用意,还道他心神未复,突然发作,叫道:“尹师弟……你……”尹志平将旁一张桌子,碗碟倒了一地,随即又将两名伙计打倒。他出掌之时,顺手点了各人穴道,是以跌倒之后,都躺着爬不起身。

尹志平双手一拍,道:“待会蒙古官兵到来,见我将你们店中打得这般模样,就不会迁怒你们了,懂不懂?你们自己不妨再打一个头破血流。”众人恍然大悟,连称妙计,众店伴你打我,我打你,个个衣衫撕烂,目青鼻肿。忽听得青石板上马蹄声响,有好几个人驰来,众店伴纷纷倒地,口中大叫:“啊哟,打死人啦!”“痛啊,痛啊!”“道爷饶命。”

那马蹄声到了店铺门前,果然止息,进来四名蒙古军官,后面又跟着一个身材高瘦的藏僧,一个黑又矮的胡人,那胡人双腿已断,双手各撑着一根拐杖。那蒙古军官见饭铺中乱成这等模样,皱起眉来,大声喝道:“快拿酒饭上来,吃了便要赶路。”那掌柜的一楞,心道:“原来这几个军爷是另一路的。待那挨了打的军爷领人来,却又怎地?”正自迟疑,几名军官已将马鞭夹头夹脑劈了过来。那掌柜的忍着痛连声答应,苦于爬不起身,当下另有伙计上前招呼,安排席位。

那藏僧便是金轮法王,那黑矮胡人自是尼摩星了。两人在荒谷之中将养了几日,一个以上乘内功逼出毒气,一个养愈了伤口,这才出得谷来,与几个蒙古军官相遇,于是同返忽必烈大营。

尹志平与赵志敬一见到法王,不由得相顾一惊。二人在荆紫关的英雄大会之中,曾见他小显武功,实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方,又想他的两名弟子达尔巴与霍都当年进袭终南山重阳宫,连全真诸子也非敌手,今日突然在此与他相会,心中都是栗栗危惧,二人使个眼色,欲等脱身走路。

那日英雄大会,中原豪杰与会的共达数百,尹赵识得法王,法王却不识二道。他虽见饭铺中打得人伤物碎,但此刻兵荒马乱,处处残破,也不以为意。这次前赴襄阳,闹了个大败而归,去见忽必烈之时,自不免脸上无光,心中只在筹思如何能说话遮掩,因此见两个道士坐着吃饭,毫不理会。就在此时,饭铺外突然一阵大乱,一群蒙古兵拥了进来,一见尹赵二人,呼叱叫嚷,便来擒拿。尹志平低声道:“从后门逃走!”伸手将一张方桌一推,忽朗朗一阵声响,碗碟汤水打成一地,两人身形一晃,奔向后门。因法王坐在大门附近,若是向外夺路,经过他的身畔,只怕他出手干预。

尹志平将要冲到后堂,回头一瞥,只见法王拿着酒杯,低眉沉吟,对店中这番大乱,似乎视而不见,心中一喜:“他不出手便好。”突然眼前黑影一闪,那西域矮人跃了过来,左手连晃,一柄拐杖向尹赵肩头各击一下。尹志平与赵志敬从未见过此人,但见他身法快捷,出手悍猛,立即沉肩闪跃。尼摩星一击不中,“咦”的一声,觉得这两个道士居然并非庸手,左杖着地撑住,右手拐杖举起,自外向内回击,竟自阻止了二人的去路。二道双剑齐出,左右分刺,要将他迫退,夺路外闯。

尼摩星武功虽较尹赵二道为高,但双腿断折不久,元气大伤未复,一手挥杖与二道动手,另一手拐杖必须支地,数招一过,已是凶险百出。法王缓步上前,眼见赵志敬一剑刺到,直攻尼摩星前胸,他举杖一挡,尹志平长剑已抵他右胁,这一剑招数极是狠辣,尼摩星非弃杖后跃不可,法王一大步跨上,正好尼摩星身子跃起,于是左臂伸出,托在他的臀下,将他一抱,右手按上他手臂。其时他拐杖与赵志敬的长剑尚未分离,法王的内力从杖上传了过去,赵志敬只觉右臂一震。半边胸口发热,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尼摩星内力不足,变招却是奇速,一杖将赵志敬的长剑震落,立即回转拐杖,已与尹志平长剑黏住。法王又在他手臂上一按,尹志平有赵志敬前车之鉴,立即运力反击,岂知法王的内力亦刚亦柔,喀的一声,长剑断折,手中只握着半边剑柄。法王轻轻将尼摩星放下,双手外分,搭在尹赵二人肩头,笑道:“两位素不相识,何须动武?如此身手,已是中土第一流剑士,且请坐下谈谈如何?”他出手并无凌厉之态,但双手这么一搭,二道竟自闪避不了,只觉登时有千斤之力,压在肩头,沉重无比,急运内力相抗,那里还敢答话?只怕张口后一股气一松,自肩至腰的骨骼都要被他压断。

这时从门外冲进来的蒙古军官已将众人团团围住,领头的将官是个千户,识得法王是蒙古护国国师,皇弟忽必烈对他极为倚重,当即上前行礼,说道:“国师爷,这两个道人偷盗军马,殴打官兵,多蒙国师爷出手……”他话未说完,向尹志平连看数眼,突然道:

“这位可是尹志平尹道爷?”尹志平点了点头,却不认得那人是谁。法王将搭在他肩头的手略略一松,稍减重力,心想:“这两个道士不过四十岁左右,内功居然已如此精纯,确是不易。”那蒙古千户笑道:“尹道爷不认识我了么?十九年咱们同在花拉子模沙漠中烤黄羊吃,我叫萨多啊!”

尹志平仔细一瞧,心中大喜,叫道:“啊,不错,不错!你留了大胡子,我不认得你啦!”萨多笑道:“小人东西南北奔驰了几万里,头发胡子都花白了,道爷的相貌可没大变啊。怪不得成吉大汗说你们修道之士都是神仙。”于是向法王道:“国师爷,这位道爷从前到过西域,是成吉思大汗请了去的,说起来都是自己人。”法王点了点头,收手放开二人肩头。

原来当年成吉思汗邀请丘处机前赴西域相见,谘以长生延寿之术。丘处机万里西游,带了一十九名弟子随侍,尹志平是门下大弟子,自在其内。成吉思汗派了二百军马供奉卫护丘处机诸人,那时萨多只是一名小卒,也在这二百人之内,是以识得尹志平,他转战了二十年,积功升到了千户,不意忽然在此与他相遇,心中极是喜欢,当下命饭铺中伙计快做酒饭,自己末座相陪,对尹志平好生相敬,那盗马殴官之事,自是一笑而罢。

法王也曾听过丘处机的名头,知他是全真派第一高手,此时见尹赵二人武功不弱,心想全真派剑术内功,果然名不虚传,自己也是一出手便制先机,若是当真动手,却也须三四十招之后方能取胜。那萨多询问丘处机及其余十八弟子安好,说起少年时的旧事,不由得虬髯戟张,豪态横生。

突然间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一个白衣少女,法王、尼摩星、尹赵二道心中都是一凛,原来进店的正是小龙女。这中间只有尼摩星心无芥蒂,大声道:“水仙谷的新娘子,你好啊!”小龙女微微颔首,在角落里一张小桌旁坐了,对众人不再理睬,向店伴低声吩咐了几句,命他做一份口菇素面。

尹赵二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是惴惴不安,法王也怕杨过随后而来,他生平无所畏惧,就只怕他二人双剑合壁的“玉女素心剑法”。三人各怀心事,不再说话,只是大嚼饭菜。尹赵二人此时早已吃饱,但如突然默不作声,不免惹人疑心,只得吃个不停,好使嘴巴不空。萨多却是兴高采烈,问道:“尹道长,你见过咱们皇弟么?”尹志平摇了摇头。萨多道:“这位皇帝是拖雷皇爷的四王子,英明仁厚,军中人人拥戴。小将正要去禀报军情,两位道爷若无要事在身,便请同去一见如何?”尹志平心不在焉,又摇了摇头。赵志敬心念一动,问法王道:“大师也是去拜见王爷么?”法王道:“是啊!四王子真乃当今人杰,两位不可不见。”赵志敬喜道:“好,咱们随大师与萨多将军同去便是。”伸手桌下在尹志平腿上一拍,向他使了个眼色。萨多大喜,连说:“好极,好极!”

尹志平的机智才干,本在赵志敬之上,但一见了小龙女,登时迷迷糊糊,神不守舍,过了好一阵,才想到赵志敬的用意,原来他是要藉法王相护,逃过小龙女的追杀。

各人匆匆用罢饭菜,相偕出店,上马而行。法王见杨过并未现身,放下了心,暗想:

“全真教是中原武林一大宗派,若能笼络得了,以为蒙古之助,实是奇功一件。明日见了王爷,也有一个交代。”当下言语之中,对尹赵二人着意接纳。此时天色全黑,众人驰了一阵,只听得背后蹄声得得,赵志敬一回头,星光下依稀看到小龙女骑了一匹驴子,遥遥跟随在后。法王心中发毛,心想:“单是凭她一人,决非我的敌手,何以竟敢如此大胆,跟随不舍?莫非暗中伏有帮手么?”若是他此刻回身动手,小龙女定遭不测,或杀或擒,难逃他的毒手。但法王与尹赵二道初次相交,唯恐稍有挫折,堕了威风,是以一直持重,只作不知。

众人驰了半夜,到了一座林中,萨多命随行军士下鞍歇马。各人坐在树底休息,只见小龙女下了驴子,与众人相隔数十丈,坐在林边。她越是行动诡秘,法王越是不敢贸然出手。赵志敬见尼摩星与小龙女招呼,不知她与法王等有何瓜葛,连望也不敢向她多望一眼。歇了半个时辰,众人上马再行,出得林来,只听蹄声隐隐,小龙女又自后跟来。

直至天明,小龙女始终隔开数十丈,跟随在后。这时来到一处空旷平原,法王纵目一望,四下里并无人影,心中毒念陡起:“我自到中原,纵横无敌,却接连败在她双剑合璧的手下。今日她对我紧追不舍,定无善意,我何不出其不意的骤下杀手,将她毙了?她便有帮手赶到,也已不及救援。此人一死,世间无人再能制我。”他心念已决,正要勒马停步,忽听得前面叮玲、叮玲,传来几下清脆的驼铃之声,数里外尘头大起,有一彪人乘马奔来。

法王心想:“若知她的后援此刻方到,我早下手了。”一提马缰,将马圈转,忽听萨多“咦”的一声,说道:“奇怪!”法王回过头来,但见奔来的那彪人马极是古怪,共是四头骆驼,右首第一头骆驼背上插着一面大旗,旗杆上飘着七丛白毛,正是忽必烈的帅纛,但远远望去,骆驼背上却无人乘坐。萨多道:“是王爷来了么?”纵马迎上,驰到离骆驼相隔半里之外,滚鞍下马,恭恭敬敬的站在道旁。法王心想:“既是王爷来此,可不便杀这女子了。”他自高身份,若被忽必烈瞧见他下手杀一孤身少女,不免受他轻视,但见四头骆驼脚步不停,急奔而来。

法王却不下马,缓缓驰近,只见四个骆驼之间,悬空坐着一人,那人白须白眉,笑容可掬,原来是水仙幽谷中与之分手的周伯通。只听他远远说道:“好啊,好啊,大和尚、黑矮子,咱们又在这里相会,还有这位娇娇滴滴的小姑娘也来啦。”法王心中奇怪,他怎能悬空坐着!待得双方又近了些,这才看清,原来四头骆驼之间有几条绳子拉来扯去,周伯通便坐在绳上。

周伯通是全真教创教师祖王重阳的师弟,教中辈份,当今以他最高,但他从未到过重阳宫一步,与马钰、丘处机诸人也极少往来,因此尹志平与赵志敬与他并不相识。他们虽曾听师父说起,有这么一位独往独来、游戏人间的师叔祖,但久未听到他的消息,多半已不在人世,此刻相见,并未想到是他。法王双眉微皱,心想此人武功奇妙,极不好惹,于是问道:“王爷在后面么?”周伯通向后一指,笑道:“过去三四十里,便是他的王帐。

大和尚,我劝你此刻还是别去为妙。”法王道:“为什么?”周伯信道:“他正在大发脾气,你这一去,只怕他要砍掉你的光头。”法王愠道:“胡说八道!王爷为什么发脾气?”

周伯通指着竖在骆驼背上的那面王旗,笑道:“王爷的帅字旗也给我偷了来,他干么不发脾气?”法王一怔,心想此人不会说谎,武功又高,这旗看来真是他偷来的,又问:

“你偷了王旗来干么?”周伯信道:“你识得郭靖么?”法王点点头道:“怎么?”周伯通笑道:“他是我的结义兄弟,咱哥儿俩有十多年不见啦,牛牵记得紧,这便要瞧瞧去。

瞧他在襄阳城与蒙古人打仗,我就偷了蒙古王爷的王旗,给他送一份大礼。”

法王猛吃一惊,暗想此事可是十分糟糕,襄阳城攻打不下,连王旗也给敌人抢了去,这个脸可丢得大了,非得想个法儿将旗子夺回不可。只见周伯通一声呼喝,四头骆驼十六只蹄子翻腾而起,一阵风般向西驰去,远远绕了一个圈子,这又奔回,那王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周伯通站直身子,手握四缰,平野奔驰,大旗翻卷,果然是另有一番威风。但见他得意非凡,奔到临近,“得儿”一声,四头骆驼平地站住,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竟将骆驼调教得如此听话。周伯通笑道:“大和尚,我这些骆驼好不好?”

法王大拇指一竖道:“好得很。”心中却在寻思如何夺回王旗。周伯通将手一挥,笑道:“大和尚,小姑娘,老顽童去也!”尹志平与赵志敬听到“老顽童”三字,脱口呼道:“师叔祖?”一齐翻鞍下马,尹志平道:“这位是全真派的周老前辈么?”周伯通双眼骨碌碌的乱转,道:“哼,怎么?小道士快磕头吧。”尹赵二人本要行礼,听他说话古里古怪,却不由得一怔,生怕拜错了人。周伯信道:“你们是那个牛鼻子的门下?”尹志平恭恭敬敬的道:“赵志敬是玉阳子王道长的门下,弟子尹志平是长春子丘道长门下。”周伯信道:“哼,全真教的小道士一代不如一代,瞧你们也不是什么的好脚色。”突然双脚向外一踢,两只鞋子,分向二人面门飞去。

赵志敬吃弓一惊,伸手去接,尹志平却已料定他定是周伯通,心想师叔祖既要责罚,不能闪避,眼看那鞋子飞下来的力道并不劲急,便在脸上打中一下,也不碍事,于是躬身行礼。那知两只鞋子飞到二人面前三尺之处,突然折回。赵志敬一手抓空,眼见那左鞋飞向右边,绕了一个圈子,在空中交叉而过,周伯通伸出双脚,套进了回到身前的两只鞋中。

这一下虽是游戏行径,但若非真有极深厚的内力,决不能将两只鞋子踢得如此恰到好处,金轮法王与尼摩星曾在忽必烈帐中见过他飞戟掷人、半途而堕的把戏,这飞鞋倒回的功夫,其理相同,只是踢出时足尖上加了一点回劲,因此见了也不怎么惊异。但赵志敬伸手抓了个空,却不禁大为骇服,凭他此时的武功,敌人便是发射极厉害的暗器,他也能随收随接,百不失一,岂知一只缓缓飞来的破烂鞋子竟会抓不到手,当下再无怀疑,跟着尹志平拜倒,说道:“弟子赵志敬叩见师叔祖。”

周伯通哈哈大笑,说道:“丘处机与王处一眼界太低,怎么尽收些不成器的弟子?罢了,罢了,谁要你们磕头?”大叫一声:“冲锋!”四头骆驼竖耳汤尾,发足便奔。法王飞身下马,身子一晃,挡在骆驼前面,叫道:“且慢!”左右双掌各按在一头骆驼前额。

四头骆驼正自向前急冲,被他这么轻轻一按,竟然倒退两步。周伯通大怒,喝道:“大和尚,你要打架不成?老顽童十多年没逢对手,拳头发痒,来来来,咱们便来斗几个回合。”他生平好武,但近年来武功越练越强,谁也不肯跟他动手,他知法王身手了得,正可陪自己过招,说着便要下驼。

法王摇手道:“我生平不跟无耻之徒动手。你只管打,我决不还手。”周伯通大怒,道:“你怎敢说我是无耻之徒?”法王道:“你明知我不在营中,便去偷这面王旗,这不是无耻么?你自知非我敌手,瞧准我走开了,这才下手,嘿嘿,周伯通,你太不要脸了。”周伯信道:“好,我是不是你敌手,咱们打一架便知。”法王摇头说道:“我说过不跟无耻之徒动手,你勉强我不来。我的拳头很有骨气,打在无耻之徒身上,拳头要发臭的,三年另六个月中,臭气不会褪去。”周伯通怒道:“依你说便怎地?”法王道:“你将王旗让我带去,今晚你再来盗,我在营中守着,不论你明抢暗偷,只要取得到手,我便服你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

周伯通最不能受人之激,越是难事,越是要做到,当即拔下王旗,向他掷去,叫道:

“接着了,今晚我来盗便是。”法王伸手接住,旗杆一入手,才知他一掷之力实在大得异乎寻常,忙运内劲相抗,但始终还是退了两步,这才拿桩站住,四头骆驼本来发劲前冲,但被法王掌力抵住,此时他掌力突然一松,四头骆驼忽地同时跳了起来,跃出二丈有余,向前急奔,众人遥望周伯通的背影,但见四头骆驼越跑越远,渐渐缩成四个小黑点,终于在天边消失。

法王呆了一阵,将王旗交给萨多,说道:“走吧!”心想这老顽童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须当用何计谋,方能制胜?在马上凝神思索,一时却无善策,偶然回顾,只见尹赵二道交头接耳,低声说话,不住回头去望小龙女,但又不敢多看,脸上大有惧意。法王心念一转:这姑娘莫非是为这两个道士而来?于是出言试探:“尹道兄,你和龙姑娘素来相识么?”尹志平脸色陡变,答应了声:“嗯。”法王更知其中大有缘故,问道:“你们得罪了她,她要寻你们晦气,是不是?这姑娘厉害得紧,你们和她作对,那可是凶多吉少啊。”他对尹龙二人之间的纠葛,实在半点不知,只是见二道惊惶现于颜色,这才设词探问,那知竟是一问便中。赵志敬乘机说道:“她也得罪过大师啊,英雄会上,大师曾输在她的手下,此仇不可不报。”法王“哼”的一声,道:“你也知道?”赵志敬道:“此事传闻天下,武林豪杰,谁不知闻。”法王心道:“这道士倒也厉害,我欲以他制敌,他却反而想来用我以利己。”

法王心想:“这两人也非平庸之辈,跟他们坦率言明,事情反而易办。”于是说道:

“这龙姑娘要取你们性命,你们敌她不过,便要我保护,是也不是?”尹志平怒道:“尹某死则死耳,何须托庇于旁人?何况大师未必便能胜她。”法王见他凛然而言,绝非作伪,不禁一愕,心道:“难道我所料不确么?”一时瞧不准二人心里,只淡淡一笑,说道:

“她与杨过双剑合璧,自有其厉害之处,此时她孤身落单,我取她性命可说易如反掌。”

赵志敬摇头道:“只怕未必。江湖上人人都说,荆紫关英雄大会,金轮法王败于小龙女手下。”法王笑道:“老衲养气数十年,你用言语激我,又有何用?”他想赵志敬如此说法,知他实是切盼自己与小龙女动手。当周伯通现身之前,他本想出手杀了小龙女,但此时已与周伯通订约盗旗,有需用尹赵二人之处,若是先杀小龙女,便不能挟制二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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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王听了“永感大德”四字,微微一笑,心想:“大概是这姓赵的得罪了龙姑娘,所以怕成这样,那姓尹的却是事不关己。”说道:“那也好,待会老衲遻说不定也有相烦之处。”赵志敬忙道:“大师有何差遣?小道无不从命。”法王于是和他并骑而行,随口问起全真教的现况,赵志敬一一说了。尹志平迷迷糊糊的跟随在后,毫没留心二人说些什么。

法王道:“原来马道长年老静退,不问教务,听说现任掌教丘道长年纪也不少了。”

赵志敬道:“是的,丘师伯也已七十多岁。”法王道:“那么丘道长交卸掌教之后,该当由尊师王道长接充了。”这一言触中了赵志敬的心事,脸色微变,道:“家师也已年迈,全真六子近年来精研性命之学,掌教的俗务,多半是要交给我这位尹师弟接手。”法王见他脸上微有幸幸之色,低声道:“我瞧这位尹道兄武功虽强,却还不及道兄,至于精明干练,更与道兄差得远了,掌教大任,该当由道兄接任才是。”这几句话赵志敬在心中已蕴藏了七八年之久,但从未宣之于口,今日给法王说了出来,怨恨之情,更是见于颜色。全真六子命尹志平任三代弟子之首,即已明定要他继任掌教,初时赵志敬不过心中不服,暗存妒忌,但自抓到了尹志平的把柄,即便处心积虑的要设法夺取他的职位。如将尹志平偷恋小龙女之事宣扬出来,尹志平势必性命难保,但他自知生性鲁莽暴躁,素来不为全真六子所喜,师兄弟也多和他不睦,结果这掌教的位子还是落不到自己手上,他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便是为此。

法王鉴貌辨色,猜中了他的心思,暗想:“我若助他争得掌教,他便死心塌地,为我所用。全真教势力庞大,信士如云,能谋得该教相助,于王爷南征大有好处,实是大功一件,只怕更胜于刺杀郭靖。”当下心中暗自筹思方策,不再与赵志敬交谈,什牌时分,一行人到了忽必烈的大营。法王进帐时回头一望,只见小龙女骑着驴子,站在里许之外,遥遥相对,不再近前,心想:“有她在外,不怕这两个道士不上钩。”

众人进了王帐,忽必烈正为失旗之事大为烦恼,要知那王旗是三军表率,征战之际,千军万马全跟着王旗进退,实是军中第一等重要的物事,突然神不知鬼不知觉的给人盗去,便如打了一个大大的败仗。他一见法王携了王旗回来,心下大喜,忙起座相迎。这忽必烈雄才大略,不轮于乃祖成吉思汗,若是常人,定当连连相询如何夺回王旗,但他一听法王引见尹赵二人,说是全真教的高士,当即大加接纳,显得爱才若渴,对王旗的失而复得,竟没放在心上,吩咐摆设酒筵,与二人接风,尹志平浑浑噩噩,一副心思全都想着小龙女,赵志敬却是个极重名位之人,见这位蒙古皇帝对自己如此礼遇,不免沾沾自喜。盖武学之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还算不难,说到“富贵不能淫”,却非真正的英雄豪杰莫办了。

忽必烈对法王等行刺郭靖不成之事,竟是绝口不提,只是不住推崇尼摩星忠于所事,以致双腿残废,酒筵上请他坐了首位,接连与他把盏,这么一来,不但尼摩星感激知遇,心想只要他再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旁人瞧着也都大为心折。

酒筵过后,法王陪着尹赵二人到旁帐休息。尹志平心神交疲,倒头便睡。法王道:“赵道兄,左右无事,咱们出去走走。”两人并肩走出帐来。赵志敬举目一望,只小龙女坐在远处一株大树之下,那头驴子却系在树上,不禁脸上变色。法王只作不见,询问他全真教中各项情状。赵志敬将他视作知己,巨细不遗的一一说了。原来道教本只乙一派,由山西龙虎山张天师统率,自金人侵华,宋室南渡,河北道教新创三派,是为全真、大道太乙三教,其中全真尤盛。此时北方沦于异族,百姓生活痛苦不堪,眼见朝廷规复无望,许多人便把全真教视作救星,所以当时有人撰文说:“中原板荡,南宋孱弱,天下豪杰之士,无所适从,……重阳宗师长春真人,超然万物之表,独以无为之教,化有为之士,靖安东华,以待明主,而为天下式”云云。当时在大河以北,全真教与丐帮的势力,有时还胜过官府。

两人边说边行,渐渐行到了无人之处,法王叹了一口气,说道:“赵道长,贵教得有今日规模,实在不易,老衲无礼,却要说马、丘、王诸位道长见识太是胡涂,怎能将掌教的大任,传之于尹道兄呢?”赵志敬心中一直便有一个主意,要待尹志平接任掌教之后,全真六子逐一凋逝,便逼他将掌教让给自己。但他性子暴躁,想起此事究属渺茫,便算成功,也不知要在多少年之后,听法王提及,不禁也叹了口气,又向远处的小龙女望了一眼。

法王道:“那位龙姑娘是小事,老衲只一举手之劳,便即了结,实不用烦心。倒是掌教的大位,却不可落在无能之辈手中,这才是首要的急务。”赵志敬道:“大师若能指点明途,小道终身全凭所命。”法王双眉一扬,朗声道:“君子一言,那可不能反悔。”赵志敬道:“这个自然。”法王道:“好,我叫你在三月之内,便要当上全真教的掌教。”

赵志敬大喜,只是此事实在太难,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法王道:“你不信么?”赵志敬道:“我信,我信。大师妙法通神,必有善策。”法王道:“贵教和我素无瓜葛,本来谁当掌教都是一样,但不知怎的,老衲和道长一见如故,忍不住要出手助你。”赵志敬心痒相搔,不知如何称谢才好。

法王道:“咱们第一步,是让你在教中得一强援。贵教眼下辈份最尊的是谁?”赵志敬道:“那是今日途中遇见的周师叔祖。”法王道:“不错,他若能全力助你,这位尹道长恐怕便不是你的对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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