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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章:欲施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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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章:欲施暗算

郭靖此时所施展的,正是武林绝学“降龙十八掌”,法王等三人武功虽高,但向来居于隐僻之地,少与外人交游,故见闻均不广搏,较之尹克西,那可算得是孤陋寡闻之极了,但见郭靖掌风凌厉,每一掌击出,均夹着一股刚猛无比的强力,三人均不知这套掌法的来历,当下紧紧将他包围在圈子之中,心想他内力便再深厚,如此强劲的掌力,却必难持久。自来暴风不终朝,骤雨不终夕,力道愈强,愈是不可经久,此乃万物不易之理。岂知郭靖近二十年来勤练“九阴真经”,这是武学的至宝秘笈,当真是奥妙无穷,初时真力还不显露,数十招后,那降龙十八掌的劲力忽强忽弱,忽吞忽吐,从至刚之中,竟生了至柔的妙用,那已是洪七公当年所领悟不到的神功,以此抵挡天下三大高手的兵刃,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而且乘隙反扑,越斗越挥洒自如。

杨过在一旁观斗,心中惊佩无已,他也曾在古墓中学过“九阴真经”,只是乏人指点,不知真经的神奇,竟至于斯。他将真经的功诀与郭靖的掌法一一印证,登时悟到了不少极深奥的拳理,当下心中默默记习,一时忘了身上负着血海深仇,立意是要将郭靖置之于死地。

金轮法王的武功与郭靖本在伯仲之间,郭靖虽然屡得奇遇,但法王比他大了二十岁年纪,也即多了二十年的功力,二人若是单打独斗,非到千招之外,只怕难分胜败。再加上潇湘子和尼摩星两个一流好手相助,法王本来不难取胜,只是郭靖的“降龙十八掌”实在威力太强,兼之他在掌法之中杂以全真教天罡北斗阵的阵法,斗到分际,身形穿插来去,一个人竟似化身为七人一般,又因他一上来便将尹克西打伤,这一下先声夺人,敌对的三人先求自保,不敢放手攻击,是以虽然以三敌一,也只打了个平手。

又拆数招,法王的金轮渐渐显出威力,尼摩星的铁蛇也是攻势渐盛,郭靖摧动掌力,心中暗感焦躁:“如此缠斗下去,敌方只要再来一个好手,我便抵敌不住,过儿和那大个儿到那边相斗,又不知胜败如何?”须知高手相斗,丝毫不敢疏神,四人目光不敢有瞬息旁顾,杨过与马光祖在十余丈外观斗,郭靖等四人均暇无暇顾及。

忽听得怪啸一声,潇湘子双腿僵直,一窜丈余,从半空中将哭丧棒点将下来。郭靖侧身避过,突觉眼前一暗,哭丧棒的棒端喷出一股黑烟,鼻中登时闻到一股腥臭之气,头脑微微一晕。他暗叫不好,知道那哭丧棒中藏有毒物,急忙拔步倒退。潇湘子见他明明闻到自己棒中的剧毒,竟然并不晕倒,心中不禁大感诧异,暗想:“便是狮虎强兽,遇到我这蟾蜍毒砂棒也得晕倒,他居然若无其事,这可奇了。”当下二次窜起,又将毒砂棒临空点落。

原来他在湖南荒山中练那寿木长生功之时,曾见一只小小蟾蜍躲在一口破棺之后,口喷毒砂,将一条大蛇击倒,于是心有所悟,捕捉蟾蜍,取出牠的毒液,练制而成毒砂,藏在这哭丧棒中。棒尾装有机刮,只要手指一按,毒砂便激喷而出,他发射毒砂时纵跃窜高,使那毒威力更增,这毒砂棒他只在遇到巨蟒猛兽时曾经用过,端的是百发百中,岂知郭靖内力深厚,竟能强抗剧毒。

法王与尼摩星见他斗然放毒,虽非首当其冲,但在侧旁闻到少些,已是胸口烦恶欲呕,同时向两旁窜跃,不敢与黑气相近。潇湘子鼻塞有解药,就在黑气中直穿过去,挥棒追击,郭靖不等他哭丧棒点落,猛地一掌“见龙在田”,往他僵直的膝盖上击去。潇湘子收棒回击挡,未及发毒,身子已被郭靖这一招的掌力推得向后飘开五尺。

郭靖斜过身子,却见尼摩星铁蛇已递近身来,此时太阳正当头顶,郭靖瞧得清清楚楚,铁蛇口中的蛇尾伸缩晃动,显然其中也有古怪,若是也发射极为厉害暗器,仓卒之间未必能抵御,当下不待他铁蛇近身,一掌“潜龙勿用”,往他胸口击去。尼摩星知他掌力刚猛异常,急忙横过铁蛇,右手握住蛇尾,左手执着蛇头,在胸口一挡,岂知郭靖这一掌的力道却是在出掌之处的四周,掌心虽对准他的胸口,其实他胸口竟是丝毫也不受力,尼摩星一挡挡了个空,知道不妙,面门与小腹上已感到掌力。总算他身子矮小,行动敏捷,急忙往地下一扑,随即几个小觔斗,就似个大皮球般滚了开去。

郭靖一见有隙可乘,叫道:“过儿,咱们去吧!”向空旷处跃出数步。金轮法王见他脱出了三人包围的圈子,大吃一惊,急忙飞窜而至。郭靖身后与蒙古兵将相距已不过数尺,十余枝长矛的矛头指住他的背心。郭靖双臂一振,架开两枝长矛,反手抓住两名军士,向法王投去,叫道:“接住了!”法王若是不接,那两人定要摔得死去活来,但如伸手接住,这一延缓,势必给郭靖走得更远,他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侧过左肩一撞,两名军士飞出丈余,跌得晕死了过去。法王毫不停留,右手金轮往郭靖背上砸去,郭靖知道只要还得一招,立时给他缠住,数招一过,尼摩星与潇湘子又跟着攻上,那时再想脱身,又得费一番周折,当下夺过两枝长矛,向后猛戳。他夺矛递招,只是瞬息之间的事,脚下竟没有片刻停留,而向身后戳刺,背上就如长了眼睛一般,一矛刺向法王右肩,一矛刺向他左腿,准头劲力,绝无分毫减色。法王暗暗喝采,金轮横砸,喀喀两声,双矛齐断,看郭靖时,却已钻入了蒙古军队中。

蒙古军奉忽必烈将令,在帐外排得密密层层,务要生擒郭靖,此时给他抢入阵中,众兵将擒他不得,伤他不能,只听得刀枪撞击,叱喝叫嚷,乱成一团,反而阻住法王等三人的追击。郭靖藏身军马之中,犹如入了密林,反比旷地上更易脱身。他几个起伏,奔到一名百户长之前,伸手一扯,将他拉下马来,在众军中东一冲,西一突,斗然间绕出军阵,放马急奔,口中长哨一声。那汗血宝马远远站着,听见主人招呼,如风驰至,郭靖只要一乘上宝马,忽必烈便是尽集天下精兵,也追他不上了。

杨过与马光祖远远观望,突见那宝马即将奔到郭靖身旁,暗叫:“不妙!”情急之下,猛地大叫一声:“啊哟,痛死我也!”摇摇晃晃的似欲摔脱。随即低声道:“别说话,快走开!走得越远越好。”这几句话是说给马光祖听的,他那一声大叫运了丹田之气,虽在众军杂乱之中,郭靖必定听见,料得他听见后定然来救,若是马光祖在旁,说不定给他一掌送了性命。马光祖一呆,但想杨过此番做作必有用意,当即撤开长腿,向王帐狂奔。

果然郭靖听得杨过的叫声,大是忧急,不等红马奔到,立刻回过马头,弓冲入军阵,向杨过站立之处驰来。法王念头一转,已明杨过用意,让郭靖在身边掠过,不加阻拦,却去挡住了他的退路。

郭靖驰到杨过身前,急叫:“过儿,怎么啦!”杨过假意摇晃身子,说道:“那大汉本非我的敌手,但不知的,我一运真力,一股气走逆了,丹田中痛如刀绞。”他这番谎话说得全无破绽,盖马光祖武功平常,只出手砸了一棍,郭靖已然看出,如说给马光祖打伤,郭靖不免心起怀疑,但说运力出了岔子,外表上却决计瞧不出来,不由得他不信。

何况前一晚杨过被郭靖误认为练功走火,此时激斗之下,旧伤复发,也是极平常之事。郭靖本想敌方三个最强的高手已由自己接过,以杨过的武功,对付一个马光祖真是绰绰有余,唯一担心的是他内功调匀未定,又起不利变化,是以一听他的叫声,急忙飞马来救,眼见他左手按住小腹,额上全是大汗,伤势甚是不轻,忙道:“你伏在我背上,我负你出去。”杨过假意道:“郭伯伯你快走,小侄性命无足重轻,你却是襄阳干城,合郡军民,全寄望于你。”郭靖道:“你为我而来,岂能撇下你不顾?快快伏上。”

杨过犹自迟疑,郭靖双腿一蹲,将他拉着伏在自己背上。就在此时,抢来的那匹马肚腹接连被两枝长箭射中,一声哀鸣,倒毙于地。郭靖一生经历过无数凶险,情势越是危急,越是鼓足勇气,沉着应付,说道:“过儿,别怕,咱们定须冲杀出去。”长身站起,径往北冲。

此时法王、尼摩星、潇湘子又已攻到身前,郭靖一瞧四周形势,只见军马四集,比适才围得更加紧了。王帐之前的大纛下,忽必烈手持酒碗,与一个和尚指指点点的观战,显见胜算在握,神情极是潇洒。郭靖大喝一声,负着杨过向忽必烈扑去,只三四个起伏,已窜到他的身前。左右卫护亲兵大惊,十余人挺着长刀长矛上前阻拦。郭靖掌风虎虎,当者披靡,但见一名名亲兵被他掌力扫得向外跌开,只要再抢前数步,掌力便可及忽必烈身上。

众亲兵舍命来挡,但那敌得住郭靖的神勇?法王一见危急,手中金轮飞出,往郭靖头顶袭到。郭靖低头让过,脚下却丝毫不停。杨过心想:“若是他拿住了忽必烈,蒙古人投鼠忌器,势必放他脱身,此时我再不下手,更待何时?”稍一迟疑,终于又问一句:“郭伯伯,我爹爹当真罪大恶极,你非伤他不可么?”郭靖一怔,此时那里还有余暇容他细想,顺手答道:“他认贼作父,叛国害民,人人得而诛之。”杨过道:“好!”心中更无怀疑,提起君子剑,对准他后项便要插了下去。

突然眼前白影一闪,一棒往他剑上击来,将他长剑挡开。杨过顺手一黏一引,卸开对方棒力,看清楚这棒乃是潇湘子所发,心中一奇:“我剑刺郭靖,何以你反而阻挡?”但随即省悟:“啊,是了,郭靖若是死在我的剑下,那蒙古第一勇士之号便归于我。嘿嘿,你这僵尸那知我是为报仇这区区世间虚名,我岂放在心上?”他疾出数剑,将潇湘子的哭丧棒逼开,回过剑尖,又待向郭靖背心刺落。此时郭靖正以掌力与法王的金轮、尼摩星的铁蛇周旋,不知杨过在他背后捣鬼,只道他正奋力与潇湘子相斗,说道:“小心他棒中能够放毒。”杨过“嗯”了一声,潇湘子又是一棒打到。法王与尼摩星在郭靖对面,却瞧得明白,眼见杨过已可得手,却两次被潇湘子挡开,齐声喝道:“潇湘子,你干什么?”

潇湘子阴恻恻的一笑,猛地一棒击向郭靖,杨过第三次欲再下毒手,潇湘子伸棒架开他的剑招。郭靖挂念杨过身上有伤,只怕抵挡不住潇湘子哭丧棒的威力,回过左掌,往他胸口疾拍,潇湘子身子一震,退开数步。此时杨过无人拦阻,已可一剑直刺,但见郭靖出掌对付潇湘子,左胁空虚,尼摩星着地滚进,铁蛇递上。潇湘子生怕杨过得手,一退即进,哭丧棒疾点杨过后心要穴,要他不得不先救自身。郭靖右掌正与法王各以上乘内力互相比拼,自己与杨过却同时遇险,他生性仁义过人,不救自己,先护杨过,左掌“神龙摆尾”,砰的一声,击中杆棒,只震得潇湘子全身发烧,一张白森森的脸登时通红。

但与此同时,尼摩星铁蛇的蛇头已触到郭靖的左胁。郭靖全身内劲有七成正在对付金轮法王,三成震开潇湘子的杆棒,全无余力抵御铁蛇,危急中左胁斗然向后缩了半尺,总算避过了敌招最厉害的锋芒,但那铁蛇蛇头还是刺入他胁中数寸。郭靖一运气,肌肉一弹,那铁蛇进势一阻,也再难深入,跟着飞起一腿,将尼摩星踢了一个斛斗。尼摩星眼见得手,只道这一招定然送了郭靖性命,这“蒙古国第一勇士”的荣号已隐隐到手,大喜之下,万料不到敌人竟有败中求胜的厉害功夫,这一腿正中他胸口肋骨,喀喇一响,三根肋骨一齐断折。

这一边潇湘子和尼摩星同时挫败,法王却乘虚而入,掌力一催,郭靖左胁气门已破,再也抵挡不住,只觉一股大力排倒海般压至,若再与他硬拼,非命丧当场不可,只得卸去掌力,以本身二十余年上乘内功,强接了他这一招,身子连晃,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命虽垂危,还是顾念杨过,道:“过儿快去抢马,我替你挡住敌人。”

杨过眼见他拼命救护自己,胸口热血上涌,那里还念旧恶?心想郭伯伯义薄云天,我若不以一命报他一命,真是枉在人世了。当即从他背上一跃而下,将君子剑舞成一团剑花,护住了郭靖,他势如疯虎,招招都是拼命。法王与潇湘子一呆,叫道:“杨过,你干什么?”杨过不答,刷的一剑向法王刺去,剑尖颤动,又向潇湘子回刺,两人见他双目通红,神情大异,不由得退开两步。郭靖道:“过儿快别理我,自己逃命要紧。”杨过叫道:

“郭伯伯,是我害了你,今日我和你死在一起。”剑光霍霍,只是护着郭靖,竟不顾及自己安危。

法王与潇湘子都想抢那擒杀郭靖之功,二人提起兵刃,一齐攻向郭靖身前,但杨过剑招灵动,竟逼得二人近不了身。蒙古数千军马四下里围住,呼声震动天地,眼望着三人激斗。郭靖连声催杨过快逃,却见他一味维护自己,又是焦心,又是感激,触动内伤,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那尼摩星极是勇悍,虽然断了三根肋骨,提起铁蛇,慢慢走近,想来刺杀郭靖。杨过大呼酣斗,眼见一枝剑挡不住三样兵刃,一俯身将郭靖负在背上,心中存了必死之念,向外猛冲。他武功本就不及法王,这时负着郭靖,那能支持长久?又斗数合,嗤的一声,左臂已被法王的金轮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正危急间,蒙古军马忽地纷纷散开,一个年老跛子撑着一根铁拐,右手舞动铁锤,冲杀进来,叫道:“杨过快向外闯,我给你断后。”正是桃花岛弟子铁匠冯默风。他被蒙古人征入军中,打造修整兵器,一心想刺杀一二个蒙古大将,始终未得其便,这日听得吶喊声响,在高处望见郭靖杨过被围,当下杀入解救。

他那大铁锤舞得风声呼呼,当者立毙,登时给他杀出了一条血路。杨过心中一喜,挥剑抢出,但法王金轮转动,将他剑招和冯默风的铁锤同时接过,只有当潇湘子哭丧棒向郭靖背上递去之时,法王才一松杨过的剑招,让他回剑相救。但若他的轮子砸向郭靖,潇湘子也必运杆棒架开,若非他二人互相争功,杨过便是舍命死战,郭靖亦示免早已丧。忽必烈当日许下“蒙古国第一勇士”的荣号,本盼人人奋勇,岂知各人互相牵制,反见其弊,这也是他始料所不及的了。

但郭靖的性命虽保于一时,蒙古军却已在四周布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法王与潇湘子着着争先,尼摩星忍住疼痛,也是寻瑕抵隙,东一下西一下的使着阴毒招数。

这时郭靖与杨过在万军之中已斗了将近一个时辰,日光微偏,法王舞动金轮,招数突变,当的一下,与杨过长剑相交。那君子剑乃是削铁如泥的利刃,金轮登时被削了一道缺口。法王乘势向前一送,轮上随伴着一股极强的劲力压了过来。杨过只怕伤到郭靖,不敢侧身闪避,回剑相挡,那金轮微微一斜,嗤的一声轻响,他右手下臂又被金轮子划伤。这一次所伤虽不甚深,但划破了血管,鲜血迸流,数招之间,只觉身子渐渐发软,力气愈来愈弱,敌人攻势正急,那能缓出手来裹伤止血?

冯默风铁锤急挥,想要抢上救援,但法王左手一掌接着一掌的拍去,使他只有招架之功,若非竭尽全力,几乎不足自保。潇湘子眼见有便宜可检,杆棒一起,当的一下将尼摩星铁蛇震开,猛地跃起,杆棒向郭靖当头点下,便要施放毒砂。

杨过大惊,他负着郭靖,行动难以敏捷,当下不及细想,左手长出,抓住了杆棒头,右手顺手便是一剑。此时他全身门户大开,法王只要轻轻一轮,立时便可送了他性命,但法王有意要借他之手逐开潇湘子,一掌逼开冯默风,伸左手便向郭靖背上抓来,想将他生擒活捉,立下奇功。当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杨过夺棒出剑,这两招之中,将生平的修为尽数用上了,潇湘子身子尚未落地,杆棒已被对方抓住,半空中使不出力气,眼前白光闪动,君子剑已点到胸口,这一下形格势禁,无可奈何,空有一身高强武功,也只得撤手放棒,身子向后一仰,保住了性命。

冯默风见法王出招狠毒,锤拐齐施,往他背心急砸。法王回轮一挡,当的两响,震得他双手虎口齐裂,左掌却仍是往郭靖背心抓来。冯默风虎吼一声,拋去锤拐,双手自法王背后伸前,牢牢抱住了他的身子,两人翻倒在地。法王大怒,砰的一掌击在他的肩头,只震得他五脏六腑犹如倒翻一般。但冯默风在军中眼见蒙古军如何残暴、如何攻打襄阳、郭靖如何力退敌军,他与郭靖素不相识,更不知他是师门快婿,但想到此人一死,只怕襄阳难保,是以出手之时,早已立定了主意,宁教自己身受千刀之苦,亦要救郭靖出险。法王出掌快捷无伦,拍拍拍几下,登时打得冯默风筋折骨断,内脏重伤,然他双手始终不放,十指深入法王胸口内里。

蒙古众兵将本来围着观斗,只道法王等定能成功,是以均不插手,突见法王倒地,潇湘子退开,当下一拥而上。当此情势,纵然郭靖身上无伤,他与杨过二人武功再强,焉能敌得住同时拥到的千百兵将?杨过暗叹:“罢了,罢了!”挥动潇湘子的杆棒乱打,突然间波的一声轻响,棒端喷出一股黑烟,身前数十余名蒙古兵将给毒烟一熏,登时摔倒,原来他拿着哭丧棒乱挥乱打,无意中触动机括,喷出棒中所藏的蟾蜍毒砂。

杨过微微一怔,立时省悟,负着郭靖大踏步往前,只见左方军卒如潮水般涌至,他一按机括,黑烟喷出,又是十余名军卒中毒倒地。蒙古兵将虽然善战,但人人信神信鬼,眼见他杆棒一挥,黑烟喷出,即有十余人倒地而死,齐声吶喊:“他棒上有妖法,快快让开。”忽必烈近卫亲兵之中,有数十年勇悍绝伦,念着王爷军令如山,虽然眼见危险,还是扑上擒拿。杨过杆棒一点,黑烟喷出,又毒倒了十余人。

他撮唇作哨,那匹马迈开长腿,飞驰而至。杨过此时实已筋疲力尽,将郭靖一放上马背,再也无力上马,只得伸手在马臀上一拍,叫道:“马儿,马儿,快快走吧!”

那黄马本就甚有灵性,杨过将牠自苦难中救出生天,更是恋主,见主人无力上马,竟是仰头长嘶,不肯发足。杨过眼见蒙古军马又从四下里渐渐逼至,心想杆棒上毒砂虽然厉害,总有放尽之时,提起剑来想要往马背上一刺催牠急走,心中总是不忍,大叫道:“马儿快走!”伸杆棒往马臀上戳去。那知此时他战得脱力,杆棒伸出去准头偏了,一戳竟戳在郭靖腿上。郭靖本已昏昏沉沉,突然被杆棒一戳,睁眼一看,俯身拉住杨过胸口衣服,将他提上马来。那黄马欢嘶一声,纵蹄疾驰。

但听得号角急鸣,此起彼落,郭靖低啸一声,那汗血宝马跟着过来,大队蒙古军马却也急冲追来。那红马奔在黄马身旁,不住往郭靖身上挨挨擦擦。杨过知道自己黄马虽是骏物,究竟不如红马远甚,眼见蒙古军士纷纷放箭,当下猛吸一口气,抱住郭靖,一齐跃上红马。就在此时,只听得背后呜呜声响,金轮急飞而至,杨过心中一痛:“那冯铁匠是丧于法王之手了。”心念甫动,金轮越响越近,杨过伏在马背,只盼金轮从背上掠过,但听那声音甚低,竟是来削红马的马足。法王这一招甚是厉害,原来他将冯默风打死,站起身来,只见郭靖与杨过已纵身上马,追之不及,当即气运右臂,挥出金轮,准头却放得甚低。要知他若用金轮打死杨过,那红马仍会负了郭靖逃走,只有削断马足,才能建功。

杨过正自大喜,猛听得身后一声哀嘶,回过头来,只见黄马肚腹中箭,跪倒在地,双眼望着主人,不尽恋恋之意。杨过心中一酸,不禁掉下泪来,那红马追风逐电、迅如流星,片刻间已将追兵远远拋在后面。杨过抱住郭靖,问道:“郭伯伯,你身子怎样?”郭靖“嗯”了一声。杨过探他鼻息,只觉呼吸粗重,知道一时无碍,心头一宽,竟自晕了过去。

他昏昏沉沉,在马背上伏了一阵,突见前面又有无数军马来擒郭靖,当即挥动长剑,大叫:“莫伤了我郭伯伯!”左右乱刺乱削,面前模模糊糊,只见东一张脸,西一个人,舞了一阵长剑,终于撞下马来,他口中还在大叫:“杀了我,杀了我,是我不好,别伤了郭伯伯。”但觉额上一疼,天旋地转,登时人事不省。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这才悠悠醒转,他大叫:“郭伯伯,郭伯伯,你身子怎样?别伤了郭伯伯!”身旁一人柔声道:“过儿,你放心,郭伯伯将养一会儿便好。”杨过回头一看,见是黄蓉,脸上爱怜横溢的凝视着他。她身后一人泪光莹莹,眉现喜色,却是小龙女。杨过如在梦中,叫道:“姑姑,你怎么来了?你也给蒙古人擒住了?快逃,快逃,别理我。”

小龙女低声道:“过儿,你回来啦,别怕,咱们都是平平安安的在襄阳。”杨过叹了口长气,但觉四肢百骸,软洋洋的一无所依,当即又闭上了眼。只听黄蓉道:“他已醒转,不碍事了,你在这儿陪着。”小龙女答应了,眼睛始终望着杨过。黄蓉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正要走出房门,突听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不由得脸色微变,左掌一挥,灭了烛火。

杨过眼前蓦地一黑,一惊坐起。他受的只是外伤,一来流血甚多,二来恶战脱力,是以晕去,但此刻已将养了半日,黄蓉给他服了桃花岛秘制的疗伤灵药九花玉露丸,他年轻体健,已是好了大半,一觉屋顶有警,便要起身御敌。小龙女挡在他的身前,抽出悬在床头的君子剑,低声道:“过儿别动,我在这儿守着。”

只听得屋顶上有人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可来下书信,岂难道南朝礼节,是暗中接见宾客么?若是有何见不得人面之事,小可少待再来,如何?”听那口音,却是法王的弟子霍都王子。黄蓉道:“南朝礼节,因人而施,于光天化日之时,接待光明正大之贵客;于烛灭星沉之夜,会晤鬼鬼祟祟之恶客。”霍都登时语塞,轻轻跃下庭中,说道:“书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侠。”黄蓉打开房门,说道:“请进来罢。”

霍都见房内黑沉沉的,不敢举步便进,站在门外道:“书信在此,便请取去。”黄蓉道:“自称宾客,何不进屋?”霍都冷笑道:“君子不处危地,须防暗箭伤人。”黄蓉道:“世间岂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满脸通红,心想这黄帮主的口齿好生厉害,与她舌战,定难得占上风,不如藏拙。他本来自负文才武功,都能称雄江湖,岂知此番南下,竟是连遭挫折。当下一言不发,双目凝视房门,双手递出书信。

黄蓉挥出竹棒,倏地点向他的面门,霍都吓了一跳,忙向后跃开数尺,但觉手中已空,那通书信不知去向。原来黄蓉将棒端在信上一搭,乘他后跃之时,已以黏劲将信黏了过来。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愿再见外客,是以始终不与敌人朝相。霍都一惊之下,大为气馁,入城时的一番锐气,不禁登时消折了八九分,大声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见罢!”

黄蓉心想:“这襄阳城由得你直进直出,岂非轻视我城中无人?”顺手拿起桌上的茶壸向外一抖,一壸新泡的热茶自壸嘴中如一条线射了出去。霍都早自全神戒备,只怕房中发出暗器,但这壸茶射出时无声无息,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风声,待得警觉,颈中、胸口与右手上都已溅到茶水,只觉热辣辣的烫人,一惊之下,“啊哟”一声叫了出来。急忙向旁闪避。黄蓉站在门边,乘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一回,施展打狗棒法的“绊”字诀,腾的一下,将他绊了一交。霍都纵身上跃,但那“绊”字棒法乃是一棒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过,立时躲开,方能设法挡架第二棒。现下一棒即被绊倒,爬起身来想要挡过第二棒,真是谈何容易?但觉得天旋地转,脚下犹如陷入泥沼,又似缠在无数藤枝之中,一交摔倒,爬起来又是一交摔倒。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与黄蓉正正式式动手,虽然终须输她一筹,但亦不致一上来便被摔得如此狼狈,只因身上斗然间被泼中了热茶,只道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药水暗器,料想此番性命难保,稍停毒水发作起来,不知肌肤烂得如何惨法,当正惊魂不定之际,黄蓉突然袭击,一棒既来,第二棒更无还手余地,黑暗中只摔得他鼻青目肿。

这时武氏兄弟已闻声赶至,黄蓉喝道:“将这小贼擒下了!”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纵身站起,定是接着又被绊倒,当下“哎哟”一声大叫,假装摔得甚重,身上痛极,索性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双双扑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折扇忽地伸出,哒哒两下,已点了两人腿上穴道,将二人身子一推,挡住黄蓉竹棒,飞身跃起,已自上了墙头,双手一拱,叫道:“黄帮主,好厉害的棒法,好脓包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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