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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丐此时手上虽未觉有何异样,但听她每说一句,不自禁往手背上望一眼,久闻赤练神掌阴毒无比,中了之后,死时奇疼奇痒,幻象之中,手背上的血色掌印似乎正在慢慢扩大。听她说要取一千条叫化的性命作抵,心想只好回去禀报帮主,再作计较,互相使个眼色,奔下楼去。
李莫愁心道:“你两个中了我的神掌,天下除一灯大师外无人医得。你帮主若要你二人性命,势必乖乖的拿五毒秘传来求我。啊哟不好,若是他抄了一个副本留下,却将原本还我,那便如何?”她又转念想到:“我神掌暗器,各种毒性的解法,全在那书上载得明白,他们既得此书,何必再来求我?”想到此处,不禁脸如死灰,身形一晃,早已抢在二丐头里,拦在楼梯中路,砰砰两掌,将二丐击回楼头。
她下去固快,上来时更为迅速,只见黄影闪动,已抓住一丐手臂,用力一抖,喀喇一响,一只手臂软软垂下。另一个化子大惊,但他甚有义气,却不奔逃,反而抢上来护住那受伤的化子,眼见李莫愁抢上前来,急忙一拳直击。李莫愁手腕一翻,已抓他五指,顺势一抖,又将他臂骨折断。
二丐都只一招之间,就被她打得身受重伤,心知今日已然无幸,两人背靠着背,各举一只未伤手臂负隅而斗。李莫愁斯斯文文的道:“你二位留着吧,等你帮主拿书来赎。”
二丐见她回到桌边坐下喝酒背向他,于是一步步的挨向梯边,欲待俟机而逃。李莫愁缓缓转过身来,轻轻一笑,说道:“瞧来只有两位的腿骨也都折断了,这才得屈留大驾。”说着站了起来。
洪凌波瞧着不忍,道:“师父,我看守着,不让他们走就是了。”李莫愁淡淡一笑,道:“哼,你良心倒好。”仍是缓缓走近。二丐目中如要喷出火来,只有决死一拼。
耶律齐兄妹一直在旁观看,二人都是性如烈火,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同时霍然站起。
耶律齐低声道:“三妹,你快走,这女人好生厉害。”耶律燕道:“你呢?”耶律齐道:
“我救了二丐,立即逃命。”耶律燕素来崇仰二哥有若天人,听他说也要逃命,心下难以相信。就在此时,杨过在桌上用力一拍,走到耶律齐跟前,说道:“耶律兄,你我同时出手救人如何?”
耶律齐见他穿的是蒙古装束,相貌十分丑陋,生平从未遇过此人,心想他既与完颜萍在一起,自然知道自己是谁,但李莫愁如此武功,自己都是绝难取胜,常人出手,只有枉自送了性命,一时踌躇未答。李莫愁听到杨过说话,向他上下打量,只笕他说话的声音好生熟悉,似乎曾在那里听见过。但此人相貌,一见之下决难忘记,却可断定素不相识。
杨过道:“我没兵刃,只好借用。”说着身形一晃,在洪凌波身旁一掠而过,顺手在她衣带上摘下了她的剑鞘,却在她脸颊上一吻,叫道:“好香!”洪凌波反手一掌,他头一低,早已从她掌底钻过,站在二丐与李莫愁之间。这一下身法之快,实在异乎寻常,李莫愁心中暗惊,耶律齐却是大喜过望,叫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杨过将手一摆,道:“小弟姓杨。”举起剑鞘道:“我猜里面是一柄断剑。”拔剑出鞘,那剑果然是断的。
洪凌波猛然醒悟,叫道:“好小子。师父,就是他。”杨过揭下脸上的面具,说道:“师伯,师姊,弟子杨过拜见两位。”这两句师伯、师姊一叫,耶律齐固然是如堕五里雾中,陆无双也是大为惊讶:“怎么这傻蛋叫她们师伯、师姊?”李莫愁淡淡一笑:“嗯,你师父很好啊?”杨过心中一酸,眼眶儿登时红了。
李莫愁却淡淡一笑,说道:“你师父当真调教得好徒儿啊。”原来日前李莫愁在道上与他试了三招,杨过以奇技怪招化解了她的“三无三不手”,日后细细琢磨,始终推想不出他是那一家那一派的门下。当日杨过扮作全真道人,武功家数,非纯粹全真一派。她数年前在古墓中曾与之相遇,隐约记得他的相貌,但杨过武功大胜畴昔,每次想到:“看来他就是师妹的弟子。”接着总想:“唉,师妹的弟弓那能有这等武功?”此时听他口称“师伯、师姊”,果然是古墓中所见之人,不由得暗暗心惊:“这小子已如此厉害,师妹是更加了不得啦。”但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杨过聪明伶俐,自早猜到她的心意,又行一礼道:“师父敬问师伯安好。”李莫愁道:“她在那里呢?咱姊妹很久没见啦。”杨过道:“师父就在左近,稍待片时,必来参见。”他知自己远不是李莫愁的对手,即使君上耶律齐,仍是难以取胜,于是摆下“空城计”,抬出师父来吓她一吓。李莫愁道:“我自管教我徒儿,又干你师父什么事了?”杨过笑道:“我师父向师伯求个情,还是将师妹放了吧。”李莫愁微微一笑,道:“你乱伦犯上,与师父做了禽兽般的苟且之事,却在人前师父长,师父短的,羞也不羞?”
杨过一听,脸上登时惨白。他心中对小龙女敬若天神,听她出言辱及师父,胸口热血上涌,一提剑鞘当作剑使,急刺过去,李莫愁笑道:“你丑事行得,还怕旁人说么?”杨过使开全真派剑法,连环急攻,凌厉无比。这时王重阳当年留下用以克制林朝英玉女剑的武功,招招攻向李莫愁的要害,李莫愁不敢怠慢,拂尘摆动,见招拆招,凝神接战。
数招一过,李莫愁但觉对方的剑法精奇无比,压力也是越来越沉,自己每一招每一式都在对方意料之中,竟给他着着抢先,若非自己功力过胜,居然要落下风。李莫愁心中恨道:“师父好偏心,将这套剑法留着单教师妹。”招数一变,突然纵身而起,跃到了桌上,右足斜踢,左足却踏正在一只酒杯口上。只因这一足踏得甚正,重量平均落于杯口,酒杯竟不翻倒,她笑哈哈的道:“你的姘头有没教你这一手?”
杨过一怔,怒道:“什么姘头?”李莫愁笑道:“我师妹曾立过誓,不失守宫砂决不下山。她既随你下山,不是你姘头是什么?”杨过怒极,更不打话,挥动剑鞘纵身一涌,也上了桌。只是他轻功不及对方,不敢站踏酒杯,却去踏在一只菜碗之上,横鞘猛劈,李莫愁拂尘起处,将剑鞘挡开,笑道:“这轻功不坏啊!你姘头待你果然很好,说得上有情有义。”
杨过怒气勃发,不可抑止,叫道:“姓李的,你是人不是?口中说人话不说?”一面喝骂,一面猛力急攻。李莫愁淡淡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古墓派出了你这两个败类,可说是丢了脸。”她一面招架,一面不住出言讥讽。耶律兄妹,完颜萍,陆无双等都是面面相觑,听杨过不发一言辩驳,心想这多半是真情,不由得隐隐对他生了鄙夷之意。
须知杨过的武艺虽然大进,李莫愁对他却并不畏惧,所怕的是小龙女窥伺在侧,突然出手,那就难以抵敌,是以她污言秽语,要骂得小龙女不敢现身。杨过生就一副刚强猛烈的脾气,给她这么一骂,神情大变,手脚颤抖,头脑中忽然一晖,只觉眼前发黑,一个站立不稳,大叫一声,剑鞘脱手从桌上摔了下来。李莫愁微微冷笑,一拂尘往他天灵盖直击下去。
耶律齐见情势危急,在桌上抢起两只酒杯,往李莫愁背上打去,两只酒杯分击她背心“至阳”与“阳关”两穴,这原是人身督脉的要穴。李莫愁听到背后暗器风声,她内功深湛,吸一口气,封住了全身穴道,定要一拂尘将杨过打死再说,心想旁人就施暗算,也打不动我的穴道。那知酒杯未到,酒先泼至,但觉“至阳”与“阳关”两处穴道被酒流冲得微微一麻,暗道:“不好!原来师妹到了。酒已如此,酒杯何堪?”急忙倒转拂尘,及时拂开两只酒杯,只觉手臂一震,心中更增烦忧:“怎么这小妮子力气也得这么大?”
待得转过身来,见扬手掷杯的并非小龙女,却是那蒙古装束的长身少年,李莫愁大为惊讶:“后辈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只见他拔出长剑,朗声说道:“仙姑下手过于狠毒,在下要讨教几招。”李莫愁见他慢慢走近,脚步凝重,看他年纪不过二十来岁,但适才打这两只酒杯以及举手投足之间,竟似有二十余年功力一般,当下凝眸笑问:“阁下是谁?尊师是那一位?”
耶律齐躬身道:“在下耶律齐,乃是全真派门下。”此时杨过已悠悠醒来,但见完颜萍俯身望着自己,泪眼莹莹,忧形于色,猛听得耶律齐说是全真派门下,不由得吃了一惊。李莫愁问:“尊师是马钰,还是丘处机?”耶律齐道:“都不是。”李莫愁道:“那定是王处一了?”耶律齐道:“不是。”李莫愁格格一笑,指着杨过道:“他自称是王重阳的弟子,那你和他是师兄弟啦。”耶律齐一惊,道:“不会吧?王真人谢世已久,这位兄台那能是他弟子?”李莫愁皱眉道:“嘿嘿,全真门下就没一个好人,看招。”一拂尘击了下来。
耶耶齐左手捏着剑诀,左足踏开,一招“定阳针”,向上斜刺,正是正宗的全真剑法。这一招神完气足,意在剑先,劲、功、式、力,无一不是恰到好处,看来平平无奇,但要练到这般没半点瑕疵,天资稍差之人,积一世功夫也未必能够,杨过在重阳宫中学过全真剑法,自然识得其中妙处,他武功学得杂了,虽然会者甚多,但驳而不精,这一招“定阳针”,就无论如何使不到如此端凝厚重。
常言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李莫愁见他此招一出,就知是个劲敌,于是身形斜走,拂尘后挥,但见灰影闪动,尘尾或左或右,四面八方的掠了过来,只要身上有一处被尘丝带到,非死即伤,耶律齐临敌经历甚少,此时初逢强敌,当下抖擞精神,全力应付,剎时之间拆了四十余招,李莫愁越攻越近,耶律齐缩小剑圈,凝神招架,眼见败象已成,但李莫愁要立时得手,却也不成。她暗暗奇怪:“这小子果是极精纯的全真武功,虽然不及丘马王诸子,却也不输于孙不二、郝大通,当真是全真门下,能人辈出。”
又拆数招,李莫愁卖个破绽,让对方一剑刺来。耶律齐不知她的狡计,提剑直刺,李莫愁忽地飞出一脚,踢中他的手腕,耶律齐手上一疼,长剑脱手,但他虽败不乱,左掌斜劈,右手竟用擒拿法,去夺她拂尘,李莫愁一笑,赞道:“好俊功夫啊!”
此时杨过头脑已不再晕,破口骂道:“贼贱人,今生今世我再不认你做师伯。”挺剑鞘上前夹攻。李莫愁笑道:“是啊,你是你师父的汉子,那末叫我师姊也成。”只见耶律齐的长剑落下,拂尘一起,卷住长剑,往杨过脸上掷到。杨过看准长剑来势,举起剑鞘迎去,陆无双、完颜萍等齐声惊呼,只听得刷的一声,那长剑正好插入了剑鞘之中。
这一下以鞘就剑,确实是间不容发,只要那剑鞘偏得厘毫,以李莫愁这一掷之势,长剑自是在杨过身上穿胸而,须知他在古墓中勤练暗器,对拿捏时刻力道轻重、准头方位各节,确已练到得心应手,此刻才敢在李莫愁面前露这一手,他接着拔剑出鞘,右手剑,左手鞘,右手使的是剑招,左手却将剑鞘当作点穴的判官笔用,与耶律齐联手双战。
这时酒楼上,但见凳翻台斜,碗碎碟破,其余酒客早已走避一空。洪凌波自跟师父出道以来,从未见过她在战斗中落过下风,是以虽见二人向她夹攻,心中毫不担忧,只是站在一旁观战。三人斗到酣处,李莫愁招数又是一变,一股劲风,竟迫得二人站立不定,剎那之间,耶律齐与杨过迭遇险招。
耶律燕与完颜萍叫声:“不好。”同时上前助战。但这二人加入战团,难挽败势,猛地里耶律燕腿上给拂尘拂中了一下,疼得跪下半条腿,险险摔倒。耶律齐见妹妹受伤,心神一乱,被李莫愁几下猛攻,不由得连连倒退。那青衣少女见情势危急,纵上前来扶起耶律燕退开。李莫愁恶战之中,当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那少女纵起时身法轻盈,显是名家弟子,一拂尘往她脸上点了过去,问道:“姑娘尊姓?尊师是那一位?”
二人相隔丈余,但那拂尘说到就到,晃眼之间,尘尾已挥到她的脸前。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右手一扬,袖中挥出一根兵刃,将拂尘挡了开去。李莫愁见这兵刃来得古怪,晶莹生光,长约三尺,似乎是一根洞箫玉笛,心中琢磨:“这是那一家那一派的兵刃?”数下急攻,要逼她尽展所长。那少女抵挡不住,杨过与耶律齐急忙抢上相救。但实在难敌李莫愁那东发一招,西劈一掌,霎时之间险象环生。杨过心想:“咱们只要稍有疏虞,眼前个个人要命丧当地。”当下张口大叫:“媳妇儿,我的好妹子、好姊姊、耶律师妹,大家快下楼逃命吧,这贼婆娘厉害得紧。”四个女子听他满口乱叫,均是又喜又恼,眼见情势确是紧迫已极,陆无双首先下楼,青衣少女也扶着耶律燕下去。
两个化子见这几位少年英侠,为了自己而与李莫愁打得天翻地覆,有心要上前助战,苦于手臂被折,动手不得。他两人极有义气,虽然李莫愁无暇相顾,二人却始终站着不动,不肯先杨过等人逃命。
杨过与耶律齐并肩而斗,抵挡李莫愁愈来愈凌厉的招术,接着完颜萍也退下楼去。李莫愁一步步抢攻,虽然得胜,心中却大为恼怒:“我生平要杀谁就杀谁,今日却教两个小子挡住了,若是陆无双这贱人竟因此逃脱,赤练仙子可说是威名扫地了。”
众人各出全力,自酒楼上斗到街心,又自大街斗到荒郊。杨过口中不住叫嚷:“媳妇儿,亲妹子,走得越快越好。耶律师妹,青衣姑娘,你们走吧。咱两个男子汉死不了。”
耶律齐却是一言不发,他年纪只比杨过稍大几岁,但一个神色威严,沉毅厚重,一个轻捷骠悍,浮躁跳脱,性格全然不同。二人断后挡敌,也是耶律齐硬碰硬的接敌人毒招,杨过却纵前跃后,使出各种各样怪异武功,扰乱李莫愁的心神。
李莫愁见小龙女始终没有现身,拂尘施展之时更是放心托胆。杨过耶律齐究竟功力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大喜,心道:“不用半个时辰,可尽取这几人的性命。”忽然空中几声唳鸣,声声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扑了下来。
这两头大雕神骏无伦,急扑而下时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识得这一对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近,自己反出全真教重阳宫,可不愿再与他相见,急忙跃后数步,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脸上。
此时双雕左攻右击,上下翻飞,与李莫愁斗得极是激烈。原来双雕记心甚好,当年吃过她冰魄神针的苦头,老是怀恨在心,此时在空中远远望见,登时飞来搏击,但害怕她银针的厉害,一见她扬手,立即振翅上翔。耶律齐在旁瞧得奇怪,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
“杨兄,咱们同上,四面夹击,瞧她怎地?”
正要猱身抢上,忽听东南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奔而至。那是一匹身长腿高的红马,脚步迅捷无比。刚听到蹄声,那马已到了跟前,众人都是一惊:“这马怎么如此快法?”
只见马上骑着一个红衣少女,连人连马,宛如一大块火炭扑了过来,只有一张雪白的脸庞才不是红色,她一勒马缰,那马倏地立住。这马能在急奔之中骤然站定,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闲,真是难得之极。耶律齐自幼在蒙古长大,骏马不知见过多少,但如此英物,却是从所未见,不由得大为惊讶。
须知此马乃郭靖在大漠所得的汗血宝马,当年是小红马,此时马齿也已长,算来已入暮年,但神物与凡马不同,年纪虽老,仍是脚力雄健,不减壮时。骑在马上的,自是郭靖与黄蓉的女儿郭芙了。
杨过与她多年不见,心中想到她时,总记得她是个骄纵蛮横的女孩,那知此时已长成一个频若春花的美貌少女。她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加显得娇艳,她驻马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一来见他穿著蒙古装束,二来他戴了面具后容貌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意。
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仍是憎恶自己,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强了,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武功盖世、你妈妈是当世女侠,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天下帮会门派之中,无一人不敬重你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捉蛇女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欺辱,你再来欺辱,我也不在乎。”
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心中正自难过,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这两匹马一青一黄,虽然也都是良种,但与郭芙的红马相比,可就差得太远。每匹马上骑着一个少年男子,均是身穿黄衫。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原来马上的少年,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一见李莫愁,她是杀死母亲的大仇人,数年来日夜不忘,岂知在此处相见,登时一跃下马,各抽出剑,左右攻了上去。郭芙叫道:“我也来。”从马鞍旁取出宝剑,下马上前助战。
李莫愁见敌人越来越多,眼前两个少年一上来就是面红耳赤,恶狠狠的情同拼命,而且剑法精纯,显然也是名家弟子,接着又有一个美貌少女上来,剑尖微颤,耀眼生光,竟是一柄宝剑。她这一剑斜刺正至,暗藏极厉害的后着,功力虽然尚浅,剑法却是极为奥妙,心中一凛,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
郭芙左手捏个剑诀,身形纵起,人在半空,笑道:“你倒识得我。”一声甫毕,向前抢上两步,刷刷连刺两剑,李莫愁举拂尘一挡,心道:“小女孩儿骄横得紧,凭你这点本领,若不是忌惮你的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去她的长剑,突然间两胁间风声飒然,武氏兄弟的两柄长剑指了过来。须知他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共处,所练是同样的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紧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然并非什么阵法,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也有三个高手的声势规模。
三人二雕连环搏击,将李莫愁围在垓心。若凭他三人真实本领,时间稍长,李莫愁必能俟机伤得一人,其余二人就绝难自保。但她眼见敌方人多势众,若是一拥而上,倒是不易对敌,若再惹得郭靖夫妇出手,更是讨不了好去,当下拂尘一卷,笑道:“瞧瞧你家姑娘耍猴儿的手段!”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是直指要害,逼得郭芙与武氏兄弟手忙脚乱,不住跳跃避让,当真有些猴儿的模样。李莫愁左足独立,滴溜溜一个转身,叫道:“凌波,去吧!”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
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直追,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但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追赶得上,时时飞下搏击,武敦儒比较持重,眼见今日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当下上前行礼相见。众人都是少年心性,三言两语就谈得极为投机。耶律齐忽然想起,叫道:“杨兄呢?”完颜萍道:“他独自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到那里去,他理也不理。”说着垂下头来。耶律齐奔上个小丘,四下一望,只见那青衣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两人正在喁喁细语,也不便上去打扰,杨过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心中茫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见他武功卓异,性子豪爽,一见就觉得投合,虽听李莫愁辱骂他与师父有什么苟且之事,总是结交之念胜过了鄙夷之意,心想:“这样一位少年豪杰,实在难得。当真有甚不端行为,我好好劝他,只要立时改过,仍不失为一个响当当的好汉子。”此时见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交的良友一般。
原来杨过见武氏兄弟赶到,与郭芙三人合攻李莫愁,三人神情亲密,所施展的剑法又是极为精妙,数招之间竟将李莫愁赶跑。他不知李莫愁是害怕郭靖夫妇这才避去,还道三人的剑招之中暗藏极厉害的潜力,逼得她非逃不可。因当日郭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时,大展雄威打败无数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永志不忘的极深印象,心想郭靖教出来的弟子,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念头,见到郭芙等三人一招普通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奥妙后着。
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打得遍体鳞伤,逃在山洞中一晚不归之事,又想起黄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将自己送到重阳宫去受一群恶道折磨,只觉满腔怨愤不能自已,眼见完颜萍、陆无双、青衣少女、耶律燕四女都是眼望自己,脸有诧异之色,心想:“好,你们都嘲笑我,瞧不起我!”突然发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乱走。
此时他心智失常,只道普天下之人都要与自己为难,其实他脸上戴了人皮面具,虽然神色有异,完颜萍等又那里瞧得见?平白无端,旁人又怎会嘲笑他?他本来自西北向东南行,现下要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反而行返西北。他心中混乱,厌憎尘世,摘下面具,尽拣荒僻无人的乱山中容身,肚子饥了,就摘些野果野菜果腹。他越行越远,越走越高,不到一个月,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到了一处高山丛中。他不知这是天下五岳之一的华山,但见形势险峻,就发狠往绝顶上爬去。
杨过轻功虽高,但华山是天下之险,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他爬到半山时,天时骤寒,乌云沉沉,接着竟飘飘荡荡的下起大雪来。他心中烦恼,尽力折磨自己,并不找个处所避寒,风雪越大,越是在巉崖峨壁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那雪越加大了,足底一溜一滑,道路更是难于辨认,若是踏一个空,势必掉在万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杨过并不在乎,将性命瞧得极是轻溅,仍是昂首直上。
又走一阵,忽听身后发出极轻的嗤嗤的之声,似有什么野兽在雪中行走,杨过转过身来,不见到什么,但雪地里却留下一串脚印,印在自己,脚印之旁。杨过吃了一惊,看这脚印,正是有人跟踪自己,但怎么回头却不见人影?如果是鬼应该没有足印留下,倘若是人,身法又怎能如此迅速?他呆了半晌,转过身来又走,只走得十余步,后面嗤嗤嗤响声又起,正是踏雪之声。他倏地回身,这一下出人不意,心想定要发觉是谁。那知雪地中仍祇留着两排足印,那人的衣角背影也没瞧见半点。
若是换作旁人,虽然本领再高,也不免害怕,但杨过早将性命溪出去不要,反而好奇心起,定要寻个水落石出,心想四下里又无树木草丛隐避,一边是山,一边是深谷,除非飞上天去。但纵然是鸟儿般飞上天去,也能看到。他一面走,一面心中打主意,只听得背后嗤嗤嗤的踏雪之声又起,心中琢磨:“此人必是个武功极高之人,见我肩头一动,就知我要转身,抢先藏了起来。这一次我肩头不动,瞧他逃到那里?”当下鼓勇向上急爬,突然之间一弯腰,双眼从自己胯下向后望去。这姿势是欧阳锋教他倒竖练功时所用,平时练之有素,是以弯腰后望时迅速之极,真如闪电一般,只见后面一个人影一晃,跃向山谷之中。
杨过大吃一惊:“啊也,这一下害了他的性命。”忙向谷中张望,只见一人伸出一根手指钩住在石上,身体却是凌空。原来他数次相戏,都是用这法子。杨过见他以一指之力支持全身重量,凭临万仞深谷,其实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于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请上来!”那人哈哈大笑,震得山谷鸣响,手指一捺,人已如大鸟般从山崖旁跃了上来,突然改笑声为厉声,说道:“你是藏边五丑的同党不是?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杨过被他这般没来由的一骂,触动心事,突然间放声大哭,想起一生不幸,受人轻贱,自己敬之爱之的小龙女,却又无端怪责,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哭到那伤心之处,真是悲恸难解,愁肠千结,似乎古往今来的怨愤伤心,尽数要在这一哭之中发泄?
那人起初见他大哭,不由得一怔,听他越哭越是伤心,更是奇怪,后来见他竟是得没完没了,突然之间纵声长笑,一哭一笑,在山谷间交互撞击,直震得山上积雪一大块一大块的往下掉落。
(第七集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