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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女转了几转,推开一扇门,进了一间石室。这间石室奇小无比,两人站在里面,转身也不容易,室顶又矮,小龙女伸长手臂,几可碰到。杨过见室中并无全真派的道士,暗暗纳罕,问道:“你捉来的道士呢?”小龙女道:“甚么道士?”杨过道:“你不是说出去捉人来助我练功么?”小龙女道:“谁说是人了?就在这儿。”当下俯身在石室角落里拾起一只布袋,解开缚在袋口的绳索,将袋子一抖,飞出来三只麻雀。
小龙女大是奇怪,心道:“原来姑姑出去是捉麻雀。”
小龙女道:“你把三只麻雀都捉来给我,可不许弄伤了牠们的羽毛脚爪。”杨过喜道:“好啊!”扑过去就抓。可是那麻雀灵便异常,东飞西扑,杨过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别说捉到,连羽毛也碰不到一根。
小龙女道:“你这么捉不成,我教你法子。”当下教了他一些窜高跃低,抓扑拿捏的法门。杨过人极聪明,知道小龙女是经由捉麻雀而授他上乘武功,当下牢牢记住。只是诀窍虽然领会了,一时之间却也不易使用得出。小龙女任他在小屋中琢磨练习,自行带上了门出去。
这一日杨过并未捉到一只,晚饭过后,就在寒玉床上练功。第二日再捉麻雀,跃起时身子高了数寸,出手时也快捷了许多。话休絮烦,到第五日上,他毕竟伸手抓到了一只。
杨过大喜不已,忙奔去告知小龙女。不料小龙女殊无嘉许之意,冷冷的道:“一只有甚么用?要连捉三只。”
杨过心想:“既能捉到一只,再捉两只又有何难?”岂知大谬不然,接连两日,又是一只也捉不到了。小龙女见三只麻雀已累得筋疲力尽,用饭粒饱饱喂了一顿,放出墓去,再行捉了三只来供他练习,到第八日上,杨过这才一口气将三只麻雀抓住。
小龙女道:“行啦,咱们上重阳宫去。”杨过微微一惊,道:“干甚么?”小龙女不答,携了他手径到重阳宫前。前后相隔不到八日,杨过步履轻健,大胜往昔。小龙女朗声叫道:“赵志敬,快出来。”两人未到宫前,早已有人报了进去,小龙女叫声甫毕,宫中涌出数十名道士。两名小道士左右扶着赵志敬,只见他脸容憔悴,双目深陷,已无法自行站立。众道见到二人,都是手按剑柄,怒目而视。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交在杨过手里,高声道:“这是治疗蜂毒的蜜浆。拿去给赵志敬吧。”杨过见到赵志敬,心中犹有余恨,只是在旁人之前,不便拂逆小龙女之意,于是快步上前,将那瓶蜜浆放在赵志敬面前。群道听说小龙女又到宫前,只道是再次寻衅,来为孙婆婆报仇,一面严加戒备,一面飞报马钰、丘处机等师尊,那知她竟是来送解毒的蜜浆,愕然之下,都无话可对。杨过放下瓷瓶,向赵志敬望了一眼,满脸鄙夷之色,转头便走。
净光在人群中看得明白,怒火难忍,叫道:“好小子,叛出师门,就这么走了么?”
飞步抢出,来拿杨过。小龙女道:“过儿,今日不要还手。”杨过听得背后脚步声响,接着掌风飒然,有人抓向自己后领,当即身子一矮,斜刺里窜出。他在活死人墓中只练了八日捉麻雀,睡了八日寒玉床,小龙女虽只授他一些捉鸟的法门,但那是古墓派轻功的精萃之所在,此时的功夫,与当日小较比武时已大不相同。他不先不后,乘净光手掌刚要抓到自己后领时这才窜出,跟着乘势用手在他衣角上一带。净光一扑不中,身已前倾,再被他一带,立足不位,重重一交俯跌在地。
待得净光爬起身来,杨过早已奔到了小龙女身畔。净光大声怒喝,要待冲过去再打,群道中突然一人奔出,犹似足不点地般,倏忽绕到了净光身前,拉着他的手臂,回到众人站立之处。净光被他一把抓位,登时半身麻木,抬头一看,原来是师叔尹志平,将骂到口边的一句话,立时缩了回去。
尹志平朗声叫道:“多谢龙姑娘赐药。”说着稽首行礼。小龙女却不答礼,牵着杨过的手道:“过儿,咱们回去吧。”尹志平道:“龙姑娘,这杨过是我全真门下弟子,你强行收去,此事到底如何了断?”小龙女怔了一怔,道:“我不爱听人啰唆。”挽着杨过手臂,快步入林,回到了古墓之中,让尹志平和群道呆在当地,相顾愕然。
两人回入墓室,小龙女道:“过儿,你的功夫是有进益了,不过你打那胖道士,却很是不对。”杨过道:“这胖道士打得我好苦,可惜今日没打够他。姑姑,干么我不该打他?”小龙女摇头道:“不是不该打,是打法不对。你不该带他俯跌,应该不出手带他,让他自行朝天仰摔一交。”杨过大喜,道:“那可有趣得紧。姑姑,你教我。”小龙女道:
“我是过儿,你是臭道人,你就来捉我吧。”说着缓步前行。
杨过笑嘻嘻的伸手去捉他。小龙女背后似乎生了眼睛,杨过跑得快,她脚步也快,杨过走得慢了,她也就放慢脚步,总是与他不即不离的相距约摸一尺,杨过笑道:“姑姑,我捉你啦!”纵身向前一扑,小龙女竟不闪避。杨过眼见双手要抱住她的脖子,那知就在两臂将合未合之际,小龙女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他的臂圈。杨过急忙回臂来捉,这一下一冲一缩,自己势道用逆了,再也立足不稳,仰天一交,跌得背脊隐隐生痛。
小龙女伸手牵住他右手,一把提起,助他站直。杨过喜道:“姑姑,这法儿真好,你怎么这般快法?”小龙女道:“你再捉一年麻雀,那就成啦。”杨过奇道:“我已经会捉啦。”小龙女冷笑道:“哼,那就算会捉?我古墓派的功夫这么容易学会?”杨过不敢多说,小龙女道:“你跟我来。”
当下带他到另一间石室之中。这石室比之先前捉麻雀的石室,长阔均大了一倍,室中已有六只麻雀在内。地方多了这么许多,捕捉麻雀自然远为艰难,但小龙女又授了他一些轻功提纵之术与擒拿功夫,又过八九日,杨过已能一口气将六只麻雀尽数捉住。
此后石室愈来愈大,麻雀的头数也是越来越多,最后是在大厅中捕捉九九八十一只麻雀。好在寒玉床对他修习内功辅助奇大,只三个月功夫,八十一只麻已能手到擒来。小龙女见他进步神速,心中甚喜,道:“现下咱们要到墓外去捉啦。”杨过在墓中住了三月,大是气闷,听说到墓外练功,不由得喜形于色。小龙女道:“有什么好喜欢的,这功夫难练得紧。八十一只麻雀,一只都不能飞走了。”
于是提了装着八十一只麻雀的布袋,走到墓外,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枝头一片嫩绿,杨过深深吸了几口气,只觉一股花香草气,透入胸中,真说不出的舒适受用。小龙女袋口一抖,八十一只麻雀一齐飞了出来,就在此时,她一只铁纤素手挥出,东边一收,西边一拍,将两只振翅飞出的麻雀挡了回来。这八十一只麻雀骤得自由,那能不四散乱飞?但说也奇怪,小龙女这一套掌法施展开来,这里一挡,那里一挥,八十一只麻雀只只都聚在她胸前三尺之内。
但见她双臂飞舞,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八十只手掌,任他八十一只麻雀如何冲突翻扑,始终飞不出她手掌的范围。杨过只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他定一定神,想到:“这是姑姑教我一套奇妙无比的掌法,我快用心记着。”当下凝神观看她如何出手挡击,如何回臂反扑,她虽发掌奇快,但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自成段落。杨过看了半晌,虽然不明掌法中的精微之处,但已不似初见时那么全然不解。
小龙女又打了一盏茶时分,双掌一扬,反手背后,那些麻雀骤脱束缚,纷纷冲天飞去。小龙女长袖一挥,两股袖风扑出,八十一只麻雀尽数跌在地上,唧唧乱叫,过了良久,方才一只只的振翅翅飞去。
杨过大喜,牵着她衣袖,道:“姑姑,我猜郭伯伯也不会你这本事。”小龙女道:“我这套当法叫做‘天罗地网势。’是古墓派武功的入门功夫。你好好学罢!”于是授了他十几路掌法,杨过一一学了。十余日内,杨过将一百零八招“天罗地网势”学全了,练习纯熟,于是小龙女捉了一只麻雀,命他用掌法拦挡。最初只挡得两三下,麻雀就从他手掌的空隙中窜了出去。小龙女候在旁边,素手一伸,将麻雀挡了回来。杨过继续展开掌法,但不是出招未够快捷,就是时候拿捏不准,只两三招,又给麻雀逃走。
如此每日练习,寒暑不间。春尽夏来,杨过身材渐高,喉音渐粗,慢慢长成一个美貌少年,非复初入古墓时的孩童模样。也是天资颖悟,小龙女又尽心竭力的教导,到得中秋过后,这套天罗地网势已然练成,掌法展了开来,已能将八十一只麻雀全数挡住,虽然偶尔也有一两只漏网,但只是掌法中的小疵而已。
这日小龙女说道:“过儿,你练成这套掌法,江湖上已罕逢敌手,你再遇到那胖道士,尽管重重摔他几个觔斗。”杨过道:“若和赵志敬动手呢?”小龙女不答,心想:“那赵志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高手,凭过儿目下的功夫,却还远不及他。”杨过见她不答,已知她心中所想的答案,说道:“我打不过他也不要紧,再过几年,就能胜过他。姑姑,咱们古墓派的武功,确比全真派要厉害些,是不是?”
小龙女仰头望着室顶石板,道:“这句话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信。上次我和全真教姓丘的老道交手,论武功我不及他,然而这并非古墓派不及全真教,而是我还没练成我派最精奥的功夫而已。”杨过一直在担心小龙女难胜丘处机,听了此言,不由得暗喜上眉梢,道:“姑姑,那是甚么功夫?很难练么?你就起始练,好不?”
小龙女道:“我跟你说个小小的故事,你才知我派的来历,你拜我为师之前,曾拜过祖师婆婆,她姓林,名字叫做朝英。六七十年之前,江湖上有两句话,称为‘南林北王,阴胜于阳’,南林就是祖师婆婆,她是广西人,北王就是山东的王重阳了。当时武林中以他二人武功最高,本来两人的武艺难分上下,后来因为王重阳组义师反抗金兵,日夜忙碌,祖师婆婆却潜心练武,终于高出他一筹,所以说‘阴胜于阳。’”后来王重阳的义师失败,愤而隐居在这活死人墓之中,日夜无事,就以钻研武学自遣。祖师婆婆却浪迹江湖,行侠济世,所以待得王重阳二次出山,祖师婆婆却又不及他了。最后两人不知因何言语失和,比武打睹,王重阳竟输给了祖师婆婆,这古墓就让给她居住。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两位先辈留下来的遗迹。“这古墓中到处都是石室,也不知当时是如何建造得来,此时小龙女领着杨过所到的,那一间形状甚为奇特,前窄后宽,成为梯形,而东边半圆,西边却是一个三角。杨过道:“姑姑,这间屋子为何建成这个样子?”小龙女道:“这是王重阳钻研武学的所在,前窄练掌,后宽使拳,东圆研剑,西角发镖。”杨过在室中走来走去,只觉莫测高深。
小龙女手指向上一指,道:“王重阳武功的精奥,尽在于此。”杨过抬头一看,但见室顶的石板之上,刻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纹符号。这些符号都是用利器划成,或深或浅,殊无规则,一时之间,那里推详得出其中奥奥?
小龙女走到东边,伸手半圆的弧底一推,一块大石缓絧移开,现出一扇洞门,她手持腊烛引杨过进去。
原来里面又是一间石室,这石室和先一间处处对称,却又处处相反,是后窄前宽,西圆东角。杨过抬头一看,见室顶也是刻满了各种符号,小龙女道:“这是祖师婆婆的武功之秘。她当日虽嬴得古墓,乃是使智计得来。若论真实功夫,确是未及王重阳。她移居古墓之后,先参透了王重阳所遗下的这些武功,日夜钻研,尽得精要,更潜心苦思,创出了克制他各门武功的法子来。这些法子就都写在这上面。”
杨过喜道:“姑姑,那可妙极了。想丘处机、郝大通他们,本事再高,也不过如王重阳一样,你把祖师婆婆的武功学会了,自能胜过这些道士。”小龙女道:“话是不错。只可惜没人助我。”杨过昂然道:“我助你。”小龙女横了他一眼道:“可惜你本事不够。”杨过胀得满脸通红,羞愧不已。小龙女道:“祖师婆婆这套功夫,叫作‘玉女心经’,须得二人同练,互为臂助。当时祖师婆婆是和我恩师一同练成的。”杨过转愧为喜,道:
“我是你徒儿,也能与你同练。”小龙女沉吟道:“好,咱们走着瞧吧。第一步,你先练成本门的各种武功。第二步是学全真派武功。第三步再练克制全真武功的玉女心经。”
于是从那日起,小龙女将古墓派的拳法掌法,兵刃暗器,一件件的传授杨过。经过一年多时间,杨过已尽得心传,虽然功力远逊,但借着寒玉床之助,进境大是神速。古墓的武功创自女子,师徒三代又都是女人,不免柔灵有余,沉厚不足。但杨过生性浮躁轻动,这武功的路子倒与他性格相合。
小龙女年纪渐长,越来越是出落得娇美无比。这年杨过已是十六岁,长身玉立,已与师父一般高了,但小龙女仍当他孩童看待,丝毫不避男女之嫌。杨过与师父相处日久,对她越来越是敬重,两年之间,竟无一事违逆师意。他善伺人意,小龙女心中前想到要做甚么,他不等师父开口,早就抢先替她办好。但小龙女冷冰冰的性儿仍与往时一般无异,对杨过说话之际,总是言语冷嘲,没半点亲人的情份。杨过惯了,也就不以为意。
这一日小龙女说道:“过儿,我古墓派的功夫,你已学全啦,明儿咱们就练全真派的武功。”次日师徒俩到了那奇形的石室之中,依着室顶的文字符号修习。原来这些符号是王重阳飞身而上用剑尖划成。林朝英与王重阳是至交好友,知道他武功的门径,参透后传给了她的贴身丫鬟,这丫鬟传给小龙女,此时小龙女再将诀窍传给杨过。
杨过练了几日,因他武学的根底已自不浅,许多处所一点即透,初时进展极快。但十余日后,突然接连数日不进反退,愈练愈是别扭。
小龙女帮他拆解研讨,却也不知弊病何在。杨过心头烦燥,自己发自己脾气。小龙女道:“你也不用生气,此事不难,咱们只要去捉一个全真道士来,逼他传授入门口诀,那就行了。跟我走吧。”这一言提醒了杨过,忽然想起赵志敬传过他的“小易筋经”中有云:“力不是由彼而来,方是活力。用力而心动,一攒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出而自出。
如潮水,如雷发地,此其急也。若浪之乘舟,此其缓着也。”又曰:“其法在易,易者换也。换着,气气实内而力助外,故曰铜筋,言至坚也。”于是将这几句话背给小龙女听。
小龙女侧头而听,细辨其语,说道:“是了。我与先师学练全真武功,练到中段,再难进展一步,此时祖师婆婆已不在世,无处可请教益。明知由于未得门径口诀,却也无法可想。先师为人清虚自守,我曾说要到全真教去偷口诀,被她重重训斥了一顿,你既知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当下杨过将赵志敬所传的口诀,逐一背诵出来。当日赵志敬所传,确是全真派上乘内功的基本秘诀,只是未授其用法而已。此时小龙女一加推究,立时豁然贯通,兼之秦南琴当日传给儿子的,正是马钰传下来的玄门正宗功夫,两者凑合,数月之间,小龙女与杨过已将王重阳在室顶所留的武功精要都参透澈了。
这一日两人在石室中对剑已毕,小龙女叹道:“初时我小觑全真派的武功,以为它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其实也不过如此,但到今日,始知此道实深不可测,永无穷尽。过儿,咱们虽尽知其法门秘要,但要练到得心应手,劲力自然而至,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成功。”杨过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说道:“全真武功虽精,但祖师婆婆既留下克制之法,自然尚有胜于它的本事。”
小龙女道:“从明日起,咱们要练玉女心经了。”次日两人同到第二间石室之中,依照室顶的符号练功,这番修习,却比第一次容易得多,因为林朝英所创破解王重阳的武功,还是自她原来的功夫中提炼出来,只是更精更纯而已。数月之间,二人已将“玉女心经”的外功炼成,有时杨过使全真剑法,小龙女就以玉女剑法破解,待得小龙女使全真剑法,杨过就用玉女剑法克制。那玉女剑法果然是全真剑法的克星,一招一式,刚刚把全真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压制得动弹不得,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是脱不了玉女剑法的笼罩。
外功一成,转而进练内功。但想全真内功博大精深,欲在内功上创制新法而胜过之,真是谈何容易?那林朝英也真是聪明无比,居然别寻蹊径,从旁门左道力抢上风。她创的功夫虽然难练之极,然而只要练成了,确有胜过全真内功之处。小龙女抬头望着室顶的图文,沉吟不语,一动不动的连看数日,终于叹了一口长气。
杨过道:“姑姑,这功夫很难练么?”小龙女道:“我从前听师父说道:‘这心经内功须二人同练,只道与你合修,那知却不能够。’“杨过大急,忙问:“为甚么啊?”小龙女道:“你若是女子,那就能够。”杨过急道:“那有甚么分别?男女不是一样么?”
小龙女摇头道:“不一样。你瞧这顶上刻着的是甚么图形?”
杨过顺着她手指的所指处一望,只见室顶的角落处用剑尖刻着一个个人形,瞧模样似是女相,却均是裸体的人形,身上并无衣服,一共数十个女相,姿式各各不同,但均是裸体,杨过心中一转,已明其意,道:“姑姑,练这玉女心经的内功时不能穿衣服,是不是?”
小龙女道:“是啊。这经上说,练功时全身热气蒸腾,须拣一空旷无人之处,不穿衣服的修习,使热气立时发散,无片刻阻滞,否则转而郁积体内,小则重病,大则丧身。”
杨过道:“那咱们不穿衣服修习就是了。”小龙女脸上一红道:“到后来二人互相以气导引,你我男女有别,不穿衣服相对,成何体统?”
杨过此时已有十六岁,虽然生得高大,但男女之别,情爱牵缠等等,一窍不通,隐隐约约间只觉这位师父美貌无比,每见到她,就自然而然的心中喜悦,心想与师父不穿衣服的相对练功,确似不好,但到底有甚么不好,却也说不上来。小龙女自幼生长古墓,对世事比杨过尤为朦胧,她今年已二十二岁,由于勤修苦练,早将情欲练得半点都无。师徒二人虽是一对璧人般的少年男女,但朝夕相对,一个冷淡,一个恭诚,竟无半点越礼之处。
此时谈到裸体练功,也只觉是个难题而已,实无他念。
小龙女道:“咱们将内功再练得熟些,也足够打败全真老道了。这内功不练也罢。”
杨过听师父这般说,当下答应了,也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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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丛红花排开来有数丈之长,生得密密层层,奇香扑鼻,待他绕过花丛,那兔儿已影踪不见。杨过与牠追逐半天,心中已生爱惜之念,纵然追上,也会相饶,这时找牠不到,也就罢了。但见这花丛有如一座大屏风,红瓣绿枝,娇艳无伦,四下里绿荫垂盖,正是天然结成的一座花木之厅。杨过心念一动,急忙回去拉了小龙女来看。
小龙女淡然道:“我不爱花儿,你既喜欢,就在这儿玩罢。”杨过道:“不,姑姑,这真是咱们练功的好所在。你在这边,我到花丛那一边去。咱俩都不穿衣服,但谁也瞧不见谁。你练时我防护你,我练时你防护我,岂不绝妙?”
原来修习最上乘的内功之际,潜心内视,对身外一切不见不闻,若有外敌相侵,纵是最轻微的祸害,也是难以抵敌,丧身败功,极之厉害,是以必须有人在旁守护。当年黄蓉练功受邪,郭靖在旁相引,适逢倾盆大雨,杨过之母秦南琴那时尚是处女之身,以伞替郭靖遮雨,让黄蓉全身淋得湿透,黄蓉竟不敢进屋避雨,就是这个缘故。
小龙女听了杨过之言,大觉有理。她跃上树去,四下张望,见东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只闻泉声鸟语,查无人迹,确是个上好的练功所在,于是说道:“亏你想得出,咱们今晚就来练吧。”练那玉女心经的口诀法门,她早记熟在胸,于是传了杨过几句。
当晚二更过后,师徒俩来到花荫深处。静夜之中,花香更是浓郁。二人各处花丛一边,除去衣衫,修习起来。杨过的右臂穿过花丛,与小龙女右掌相抵,只要谁在练功时遇到难处,对方受到感应,立时能运功为助。
两人自此以夜作昼。晚上练功,白日在古墓中休息。那时正当盛暑,夜间用功更为清凉,如此两个月有余,相安无事。那玉女心经共分九段行功,这一晚小龙女已练到第七段。
这玉女心经中单数的行功是“阴进”,只数行功是“阳退”,此时小龙女已练到第七段,而杨过也已练到第六段。当晚两人隔着花丛,各自用功,全身热气蒸腾,将那花香一熏,更是芬芳馥郁,眼见月到中天,再过半个时辰,两人六段与七段的行功就练成了。突然山后传来脚步声响,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近。
杨过练的是“阳退”功夫,随时可以休止,小龙女却必须一气呵成,中途微有顿挫,即生极大祸害,此时小龙女用功正到要紧关头,对脚步声和说话声全然不闻,杨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大为惊异,急忙将丹田之气尽数逼出体外,吐纳三次,止了练功,只听那二人渐行渐近,语音好生熟悉,原来一个是他师父赵志敬,一个是尹志平。两人声音越说越响,竟是在互相争辩。
只听赵志敬道:“尹师弟,此事你再抵赖也是无用。我禀告丘师伯,凭他去查究吧。”尹志平怒道:“你苦苦逼我,为了何来?难道我就不知?你不过想做第三代弟子的首座弟子,将来好做我教的掌门人。”赵志敬冷笑道:“你不守清规,犯了我教的大戒,怎能再做首座弟子?”尹志平道:“我犯了甚么大戒?”赵志敬大声喝道:“全真教第四条戒律,淫戒!”
杨过隐身在花丛之中,偷眼外望,只见两个道人相对而立,尹志平脸色铁青,被月光一照,更是全无血色,沉着嗓子道:“甚么淫戒?”说了这四个字,伸手按住剑柄。赵志敬道:“你自从见了活死人墓的那个小龙女,整日价魂不守舍,朝思墓想,你心中不知几千百遍的想过,要将小龙女搂在怀中,温存亲热。我教讲究的是修心,你心中这想,难道不是犯了淫戒?”
杨过对师父尊敬无比,视若天人,听赵志敬这么说,对眼前二人登时恨之切骨。他虽不大了然“温存亲热”之意,但想来总是坏事。又听尹志平颤声道:“胡说八道,连我心中所思,你也知道了?”
赵志敬冷笑道:“你心中所思,我自然不知,但你晚上说梦话,却不许旁人听见么?
你在纸上一遍又一遍的写小龙女的名字,不许旁人瞧见么?”尹志平被他一言中的,脸色苍白,默然不语。赵志敬得意洋洋,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扬了一扬,道:“这是不是你的笔迹?咱们交给掌门马师伯,你座师丘师伯认认去。”尹志平再也忍耐不住,刷的一声,长剑出削,分心便刺。
赵志敬身子一侧,避开了这剑,将那白纸放在怀内,狞笑道:“你想杀我灭口么?只怕没这么容易。”尹志平一言不发,疾刺三剑,但每一剑被他避开了。到第四剑上,叮的一声,赵志敬也是长剑出手,双剑相交,当下在花丛旁,月光下剧斗起来。这两人都是全真第三代的高弟,一个是丘处机的首徒,一个是王处一的首徒,武功原在伯仲之间。尹志平咬紧牙关狠命相扑,赵志敬却在恶斗之中不时夹着几句讥嘲,意图激怒对方,造成失误。
此时杨过已将全真派的剑法尽数学会,见二人酣斗之际,进击退守,所使的招术虽然变化多端,但每一招全在自己意料之中,心想姑姑所教的本事果然不错。只见二人翻翻滚滚,拆了数十招,尹志平招招是进手招数,赵志敬不断移动脚步,冷笑道:“我会的你全会,你会的我也全会,要想杀我,那你今生休想。”他守得隐凝无比,尹志平虽从四面八方进攻,每一招都被他挡了开去,再斗一阵,眼见二人的脚步不住移向小龙女身边,杨过大吃一惊,心道:“这两名贼道,若是打到我姑姑身畔,那可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