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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三通手一松,将他搂在怀内,左手却抱住了武敦儒,父子三人搂作一团。武敦儒内心激动,想起自己对郭芙一片真情,那想到她暗中竟与杨过要好,连师母也瞒过自己兄弟,将生平绝技传了她心目中的快婿,看来旁人皆是假心假意,只有父子兄弟之情,那才是真的,伏在父亲怀内,不由得也哭了出来。
杨过生性飞扬跳脱,此举存心虽善,却也弄得武氏兄弟狼狈万状,若是换作郭靖,决不用此种欺诈狡狯的手段了。眼见他父子三人互相爱怜,他心中大是得意,暗想我虽命不久长,总算是临死之前做了一桩好事。只听武三信道:“傻孩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姓郭的女孩子对你们既无真心,何必又牵挂于她?咱们父子眼前第一大事,却是什么?”武修文抬起头来,说道:“要报了妈妈的大仇。”武三通厉声道:“是啊!咱们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那赤练仙子李莫愁。”
杨过一惊,心想:“快些引开他们三人,这些话给李莫愁听见了,可有点不妙。”他心念甫动,只听得山洞中格格娇笑,说道:“又何必走遍天涯海角?我李莫愁在此恭候多时。”说着从洞中走了出来,只见她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持着拂尘,凉风拂衣,神情极是潇酒。
武氏父子万想不到这魔头竟会在此时此地现身,武三通大吼一声,首先扑了上去。武敦儒与武修文双剑已折,各自拾起半截断剑,上前左右夹击。杨过大叫:“四位且莫动手,听在下一言。”武三通红了眼睛,叫道:“杨兄弟,先杀了这魔头再说。”说话之间,左掌右指,已连施三下杀着,武氏兄弟剑刃虽断,但近身力攻,半截断剑便如匕首相似,也是威力不小。杨过知他们身有深仇,决不肯听自己片言劝解,便此罢手,只耽心误伤了婴儿,叫道:“李师伯,你将孩子给我抱着。”
武三通一怔,道:“你怎地叫她师伯?”李莫愁笑道:“乖师侄,你攻这疯子的后路,孩子我自抱着。”原来她接了武三通三招,觉他功力大进,与数年前在菱湖镇上动手时已颇不同,而武氏兄弟也非庸手,三人舍命抢攻,颇感不易对付,是以故意叫杨过“乖师侄”,好分三人之心。武三通果然中计,叫道:“儒儿文儿,你们提防那姓杨的,我独个儿跟这魔头拼了。”杨过垂手退开,说道:“我两不相助,但你们千万不可伤了孩子。”
武三通见他退开,心下稍宽,催动掌力,着着进逼。李莫愁舞动拂尘抵御,说道:“两位小武公子,适才见你行事,也算得是多情种子,不似那些忘恩负义的薄幸男人可恶。
瞧在这个份上,今日饶你们不死,给我快快去吧。”武修文怒道:“贼贱人,你这狼心狗肺的恶毒婆娘,凭什么说多情不多情?”说着欺身直上,连走险招。李莫愁怒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拂尘一起,自内向外一个圈子滚将出来。二武的断剑与她拂尘一碰,只觉胸口一热,断剑险些脱手。武三通呼的一掌劈去,李莫愁回过拂尘抵挡,这才解了二武之围。
杨过慢慢走到李莫愁身后,只待她招数中稍有空隙,立即攻入抢她怀中婴儿,但武氏父子大呼酣斗,逼得李莫愁挥动拂尘护住了全身,竟是丝毫找不到破绽,眼见武氏父子出手全无顾忌,招数之中毫没要避开孩子之意,若有差失,如何对得住郭靖夫妇?他大声叫道:“李师伯,孩子给我!”头一低,一掌震开她的拂尘,纵到她身边便去抢夺婴儿,这时李莫愁身处四人之间,前后左右全是敌人,已缓不出来与他争夺。
但若就此让他将孩子抢去,心中也是不甘,于是厉声喝道:“你敢来抢,我手臂一紧,瞧孩子活是不活?”杨过一愕,那敢上前,便在李莫愁如此心神微分之际,武三通左掌猛拍,掌底夹指,右手食指已在她间一点。李莫愁只觉被点中之处剧痛难当,几欲俯身跌倒,一抬足踢去了武敦儒手中断剑,拂尘激弹,以一股强劲之力向武修文拂落。武三通知道厉害,抓住武修文后心衣服,往后一扯,才使他避过了这追魂夺命的一拂,李莫愁身受重伤,自知支持不住,拂尘在身前连挥,身形一晃,夺路进了山洞。
武三通大喜,叫道:“这贼贱人中了我一指,今日教她难逃性命。”武氏兄弟手挺断剑,便要冲进,武三信道:“且慢,小心贱人的毒计,咱们在此守住,且想个妥善之策…
…”武氏兄弟刚欲退开,忽听山洞中一声大吼,扑出一只猛兽。武三通吃了一惊,他见李莫愁藏身洞中,那想到山洞之中竟然尚有野兽?只一怔之间,银光闪动,野兽肚里下射出几枚银针。这一下更是万万料想不到,总算武三通武功深湛,危急中向上一纵,银针从足底扫过,但听武氏兄弟齐呼“啊哟”。这一下只吓得他心中怦怦乱跳,但见李莫愁从豹子肚腹下翻将上来,骑在豹背,拂尘插在颈后衣领之中,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揪住豹头,纵声长笑。那豹子连窜几下,早已跃入了旁边山涧。
李莫愁骑豹脱身,却也是大出杨过意料之外,他一见豹子远走,急步赶去,叫道:“李师伯……”武三通见两个爱儿已倒地不起,忧心如焚,伸手抱住杨过,叫道:“今日我跟你拼了。”杨过那想到他竟会如此,毫没防备,给他双手抱着正着,急道:“快放手!
我要抢孩子回来。”武三信道:“好好好,咱们大伙儿死在一块干净。”杨过急使小擒拿手,想扳开他的手指,那知武三通心中虽然急得又有些疯疯癫癫,武功却丝毫未失,左手牢牢抱住他的腰,右手勾封扣锁,竟也以小擒拿手与他对拆。
杨过见李莫愁骑在豹上,已走得影踪不见,再也追赶不上,叹道:“武老伯,你抱住我干么?救他们的伤要紧啊。”武三通喜道:“是是,这毒针之伤,你能救么?”说着放开了他腰。杨过俯身向武氏兄弟一看,只见长长两枚银针,一中左肩,一中右腿,便在这片刻之间,毒性延展,二人已呼吸低沉,昏迷不醒。杨过在武敦儒袍子上撕下一块绸片,裹在针尾之上,伸指将两枚银针拔出。武三通急问:“你有解药没有?你有解药没有?”
杨过当与程英、陆无双共处之时,曾将李莫愁的“五毒奇书”记得烂熟,自知解那冰魄银针毒性之法,但那解药制配费时,在这荒山穷谷之中,又那里找得齐这许多药物?眼见二武毒性难救,只得黯然摇了摇头。
武三通父子情深,心如刀绞,想起妻子为自己吮毒而死,突然扑到武修文身上,将嘴凑到他腿上伤口。杨过大惊,叫道:“使不得!”顺手一指,点中了他背上的“大椎穴”
。武三通不防,登时摔倒,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两个孩儿,泪水从脸颊上直滚下来。
杨过心念一动:“再过五日,我身上的情花剧毒便发,在这世上多活五日,少活五日,实在没什么分别。武氏兄弟人品平平,但这位武老伯却是至性至情之人,和我心意相合,他一生不幸,罢罢罢,我舍却五日之命,让他父子团圆,以慰他老怀便了。”于是伸嘴到武修文腿上,给他吸毒,吐出几口毒水之后,又给武敦儒吸毒。
他在武氏兄弟伤口上轮流吸出毒汁,武三通在旁瞧着,心中感激莫名,苦于被点中了穴道,无法与他一齐吮吸毒液。杨过吸了一阵,口中只觉苦味渐转咸味,头脑却越来越觉晕眩,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再用力吸了几口,将毒汁吐出,眼前一黑,登时晕倒在地。
此后良久良久没有知觉,渐渐的眼前晃来晃去,似有许多模楜的人影,要待瞧个明白,越是用力越是胡涂,也不知再过多少时候,这才睁开眼来,只见武三通满脸喜色的望着自己,叫道:“好啦,好啦……”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磕了十几个响头,说道:“杨兄弟,你……你救了我……我两个孩儿,也救了我这条老命。”爬起身来,又扑到一个人跟前,向他磕头,叫道:“多谢师叔,多谢师叔。”
杨过向那人望去,见他颜面黝黑,高鼻深目,与尼摩星有些相像,头发也是鬈曲,只是一片雪白,年纪已老。杨过只知武三通是一灯大师的弟子,却不知他尚有一个天竺国的师叔。待要坐起身来,却觉腰中酸软,半点使不出力道,向四下一看,原来已睡在床上,正是在襄阳自己住过的室中,这才知自己未死,还可与小龙女再见一面,不禁出声而呼:
“姑姑,姑姑!”只见一个人走了过来,伸手轻轻按在他的额上,说道:“过儿,好好休息,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杨过一看,却是郭靖,见他伤势已好,心中大慰,但随即想起:“郭伯伯伤势复原,须得七日七夜,难道我这一昏晕,竟已过了多日?如此说来,我身上情花之毒,却又如何不发?”一愕之下,脑中胡涂一团,又昏睡过去。
待得再次醒转,已是夜晚,床前点着枝红烛,武三通仍是坐在床头,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杨过淡淡一笑,道:“武老伯,我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两位武兄都安好吧。”武三通热泪盈眶,只是点头,却说不出话来。杨过生平从未受过别人如此感激,很是不好意思,于是岔开话题,问道:“咱们怎地回襄阳来的?”武三通伸袖拭了拭眼泪,说道:“我朱师弟受你师父龙姑娘之托,送那汗血宝马到那荒谷中给你,瞧见咱们四人一齐倒在地下,这才赶紧救回城来。”杨过奇道:“我师父怎知我在那荒谷之中,她又有何要事,分身不开,要请朱老伯送马给我?”武三通摇头道:“我回城之后,也没与龙姑娘遇着。朱师弟说她年纪既轻,相貌又美,武功更是出神入化,可惜这次我无缘拜见。唉,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我跟朱师弟说,咱们的年纪都是活在狗身上了。”
杨过听他夸奖小龙女,语意诚恳,心中甚是喜欢,按年纪而论,武三通便要做小龙女的父亲也是绰绰有余,但话竟用了“拜见”两字,自是因其徒而敬其师了。杨过微微一笑,又道:“小侄之伤……”只说了四个字,武三通抢着道:“杨兄弟,武林中有人遇到危难,互相援手,原是平常之事,但如你这般舍生救人,救的又是从前大大得罪过你的我两个小儿,这种事除了我师父之外,再也无人故得……”杨过不住摇头,叫他别说下去了,武三通不理,续道:“我若叫恩公,谅你不肯答应,但你如再称我老伯,那你分明是瞧我武三通不起了。”
杨过性子爽快,向来不拘小节,他心中既以小龙女为妻,凡是不守礼俗,倒乱称呼之事,无不乐从,于是欣然道:“好,我叫你作武大哥便是,只是见了敦儒、修文两位武兄,倒有些不便称呼了。”武三信道:“称呼什么?他们的小命是你所救,便是给你做牛做马,也是应该的。”杨过道:“武大哥,你不用多谢我,我身上中了情花剧毒,本就难以活命,替两位武兄吮毒,丝毫没什么了不起。”
武三通摇头道:“杨老弟,话不是这么说。别说你身上之毒未必真的难治,便算确实无药可救,凡人多活一时便好一时。纵是片刻之命,也决计难舍。世上并无长生之人,不论贤愚不肖,到头来终归黄,然则何以人人仍是乐生恶死呢?”杨过笑了笑,道:“咱们回到襄阳,有几日啦?”武三信道:“到今日已是第七日。”杨过脸现迷茫之色,道:“据理我已该毒发而死,怎地尚活在世上,也真奇了。”武三通喜道:“我那师叔是天竺国神僧,治伤疗毒,算得天下第一。昔年我师父误服了郭夫人送来的毒药,便是他治好的,我这就请他去。”说着兴匆匆的出房。
杨过心头一喜:“莫非当我昏晕之时,那位天竺神僧给我服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连那情花的剧毒也给解了。唉,不知姑姑到了何处?她若得悉我能不死,真不知该有多快活呢!”想到缠绵之处,心头一荡,胸口突然如被大铁锤猛击一记,剧痛难当,忍不住大叫一声。自服了裘千尺所给的半枚丹药之后,迄未经历过如此难当的大痛,想是半枚丹药的药性已过,而身上的毒性却未驱除,当下按住胸口,只痛得满头大汗。
正痛得死去活来之际,忽听得门外一人低声吟道:“南无阿弥陀佛!”那天竺僧双手合什,走了进来。武三通跟在后面,眼见杨过神情狼狈,大吃一惊,问道:“杨兄弟,你怎么啦?”转头向天竺僧道:“师叔,他毒发了,快给他服解药!”天竺僧不懂他的说话,却走过去替杨过按脉。武三信道:“是了!”忙去请师弟朱子柳过来。那朱子柳是状元之才,精通梵文内典,只他一人能与天竺僧交谈,于是过来传译。
杨过凝神半晌,疼痛渐消,将中毒的情由对天竺僧说了。天竺僧细细问了情花的形状,脸上大现惊异,道:“这情花是上古异卉,早已绝种。佛典中言道,当日情花害人无算,我佛释迦以大智能力化去,世间再无流传,岂知中土尚有留存。老衲未未过此花,实不知其毒性如何化解。”说着脸有怜悯之色。武三通待朱子柳译完,连叫道:“师叔慈悲,师叔慈悲。”
天竺僧双手合什,叫了句:“阿弥陀佛!”闭目垂眉,低头沉思。室中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开口,过了良久,天竺僧睁开眼来,说道:“杨居士替我两个师侄孙吮毒,依那冰魄银针上的毒性,只要吮得数口,立时毙命,但杨居士至今仍是健在,而情花之毒,到期后亦未致命,莫非以毒攻毒,两件剧毒彼此相侵,杨居士反得善果么?”朱子柳与杨过均是绝顶聪明之人,心想他这番话甚有道理,都点了点头。
天竺僧又道:“常言道善有善报,杨居士舍身为人,真乃莫大慈悲,此毒必能有解。”武三通大喜,一跃而起,叫道:“便请师叔赶快施救。”天竺僧道:“老衲须得往绝情谷走一遭。”杨过等三人均是一呆,心想此去绝情谷路程不近,一去一回,时刻未必赶得上。天竺僧道:“老衲须亲眼见了情花,才能设法配制解药。老衲回返之前,杨居士务须不动丝毫情思绮念,否则每次疼痛一次比一次厉害,若是伤了真元,那可不能相救了。”
杨过尚未答应,武三通大声道:“师弟,咱们何不齐到绝情谷去,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药?”朱子柳当日为霍都所伤,幸亏杨过用计解毒,他心中早存相报之意,当即答应,说道:
“正是!咱们护送师叔同去,是咱哥儿俩强取也好,是师叔配制也好,总得把解药取来。”
师兄弟俩说得兴高采烈,天竺僧却呆呆望着杨过,眉间深有忧色。
杨过见他淡碧色的眸子中放出异光,自知身上剧毒实是难愈,以致这位天下第一的疗毒圣手也竟为之束手,于是淡淡一笑,说道:“大师有何言语,但说不妨。”天竺僧道:
“这情花的祸害,与一般毒物全不相同。毒与情结,害与心通,我瞧居士情根深种,与那毒物牵缠纠结,再难解脱,纵使得到了绝情谷的半枚丹药,也未必便能清除,但若居士挥慧剑,斩情丝,这毒不药自解。咱们上绝情谷去,不过是各尽本力,十之八九,却须居士自为。”杨过心想:“多谢大师指点。”他本想请武三通等不必到绝情谷去徒劳跋涉,但想这干人义气深重,决不肯听,说了也是枉然。
武三通笑道:“杨兄弟,你安心静养,决没错儿。咱们明日一早动身,尽快回来,待驱除了你的病根子,得痛痛快快喝你和郭姑娘的一杯喜酒。”杨过一怔,但想此事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只得随口答应了一声,见三人辞出,掩上了门,于是闭目而卧。
这一睡,睡了几个时辰,醒转时但听得啼鸟鸣喧,已是黎明。杨过数日不食,腹中饥饿,见床头放着四碟美点,伸手便取过几块糕饼来吃,刚咬得几口,忽听门上有剥喙之声,接着呀的一声,房门轻轻推开,这时床头红烛尚剩着二寸来长,兀自未灭,杨过抬头一看,只见进来的那人身穿淡红衫子,俏脸含怒,竟是郭芙。杨过呆了一呆,说道:“郭姑娘,你好早。”郭芙哼了一声,却不答话,在床前面的椅子上一坐,秀眉微竖,睁着一双大眼,怒视杨过,隔了良久,仍是一句话不说。
杨过给她瞧得心中不安,微笑道:“郭伯伯请你来吩咐我什么话么?”郭芙说道:“不是!”杨过连碰了两个钉子,若在往日,早已翻身向着里床,不再理睬,但此刻见她神色有异,猜想不透她大清早到自己房中来为了何事,于是又笑道:“郭伯母产后平安,已大好了吧?”郭芙脸上更似罩了一层寒霜,冷冷的道:“我妈妈好不好,也用不着你操心。”
这世上除了小龙女外,杨过从不肯对人有丝毫退让,今日竟给她如此奚落,不由得触动心中傲气,心道:“你父亲是郭大侠,母亲是黄帮主,便了不起么?”当下也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郭芙道:“你哼什么?”杨过不理,又哼了一声。郭芙大声道:“我问你哼什么?”杨过心中好笑:“究竟是女孩儿家沉不住气,我这么哼得两声,便自急了。”
于是说道:“我身子不舒服,哼两声便好过些。”郭芙怒道:“口是心非,胡说八道,成天生安白造,当真是卑鄙小人。”杨过给她夹头夹脑一顿臭骂,心念一动:“莫非我骗武氏兄弟的言语,给她知道了?”见她虽然生气,但容颜娇美,不由得见之生怜,杨过的性儿中生来带着三分流气,忍不住笑道:“郭姑娘,你是说我跟武家兄弟说的这番话么?”
郭芙低沉着声音道:“你跟他们说些什么了?亲口招认给我听听。”杨过笑道:“我是为了他们好,免得他们亲兄弟拼个你死我活,伤了老父之心,这话是武老伯跟你说的,是不是?”
郭芙道:“他一见我就跟我道喜,把你夸到了天上去啦,我……我……女孩儿家清清白白的名声,能任你乱说得的么?”说到这里,语声哽咽,两道泪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杨过低头不语,心中好生后悔,自己一时逞口舌之快,对武氏兄弟越说越是得意,却没想到已是蹧蹋了郭芙的名声,总是自己言语轻薄,闯出了这番祸事,倒是不易收拾。
郭芙见他低头不语,心中更是恼恨,哭道:“武老伯说,大武哥哥小武哥哥两人打你不过,被你逼得从此不敢再来见我,这话可是真的么?”杨过暗暗叹气:“武三通这人也真不知轻重,这些话又何必说给她听?”当下无可隐瞒,只得点了点头说道:“我胡说八道,确是不该,但我心中实无歹意,请你鉴原。”郭芙一擦眼泪,怒道:“昨晚的话,那又为了什么?”杨过一怔,道:“昨晚什么话?”郭芙道:“武老伯说,待治好你病后,要喝你……你和我的喜酒,你干么还不知羞的答应?”杨过暗叫:“糟糕,糟糕,原来昨晚这几句话也交她听去了。”只得辩道:“那时我昏昏沉沉的,没听清楚他说些什么。”
郭芙瞧得出他是撒谎,大声道:“你说我妈妈暗中教你武功,看中了你,要招你作女婿,有这等事么?”杨过给她问得满脸通红,大是狼狈,心想:“与郭姑娘说笑,不过给人说一声轻薄无赖,反正我本就不是正人君子,那也罢了。但我谎言郭伯母暗中授艺,此事却可大可小,万万不能让郭伯母知晓。”忙道:“郭姑娘,这都怪我出言不慎,请你遮掩则个,别给令尊听见了。”郭芙冷笑道:“你既还怕我爹爹,怎敢捏造谎言,辱我母亲?”杨过忙道:“我对令堂决无不敬之意,当时我一意要武家兄弟绝念死心,以致说话不知轻重……”郭芙自幼与武氏兄弟青梅竹马一齐长大,听杨过说骗得二人对自己死了心,永远不再见面,这份怒气如何能抑制?又大声问道:“这些事慢慢再跟你算帐,我妹妹呢?你把她抱到那里去啦?”
杨过道:“是啊,快请令尊过来,我正要跟他说。”郭芙道:“我爹爹出城找妹妹去啦。你……你这无耻小人,竟想拿我妹妹去换解药。好啊,你的性命值钱,我妹妹的却不值钱。”杨过一直暗自惭愧,但听她说到婴儿之事,心中却是无愧天地,朗声道:“我一心一意要夺回令妹,交于令尊之手,若说以她去换解药,我杨过绝无此心。”郭芙道:“那么我妹妹呢?她到那儿去啦?”杨过道:“是给李莫愁抢了去,我夺不回来,好生有愧,只要我气力回复,一时不死,立时便去找寻。”
郭芙冷笑道:“这李莫愁是你的师伯,是不是?你们本来一齐躲在山洞之中,是不是?”杨过道:“不错,她虽是我师伯,可是素来和我师父不睦。”郭芙道:“哼,不和不睦?她怎地又会听你的话,抱了我妹妹去给你换解药?”杨过一跳坐起,怒道:“郭姑娘你别瞎说,我杨过为人虽不足道,焉有此意?”郭芙道:“好个焉有此意,是你的师父亲口说的,难道会假?”杨过道:“我师父说什么了?”
郭芙站直身子,伸手指着杨过的鼻子,说道:“你师父亲口跟朱子柳朱伯伯说道,你与李莫愁同在那荒谷之中,请朱伯伯将我爹爹的汗血宝马送去借给你,好让你抱我妹妹赶到绝情谷中……”杨过心中惊疑不定,插口道:“不错,我师父确有此意,要我将令妹先行送去,得到那半枚绝情丹服了再说,但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也不致害了令妹……”
郭芙抢着道:“我妹妹生下来不到一天,你就去交给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还说不致害了我妹妹。你这狼心狗肺的恶贼!你幼时孤苦伶仃,我爹妈如何待你?若非收养,在桃花岛上,养你成人,你焉有今日?那知道你恩将仇报,勾引外敌,乘着我爹爹妈妈身子不好,竟将我妹妹抢了出去……”她越骂越凶,杨过一时之间那能辩白?心中又气又急,咕咚一声倒在床上,竟自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阵,杨过方自悠悠醒转,只见郭芙仍是冷冷的瞧着他,说道:“想不到你竟还有一丝羞耻之心,自己也知如此居心,难容于天地之间了吧?”当真是颜若冰寒,辞如刀利。杨过长叹一声,说道:“我倘真有此心,何不抱了令妹,便上绝情谷去?”郭芙道:“你身上毒发,行走不得,这才请你师伯去啊。嘿嘿,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听你师父跟朱伯伯一说,先将汗血宝马藏了起来,叫你师徒俩的奸计难以得逞……”杨过道:“好好,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我也不必多辩。我师父呢?她到那里去啦?”
郭芙脸上微微一红,道:“这才叫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师父也不是好人。”杨过大怒,坐起身来,说道:“你骂我辱我,瞧在你爹娘脸上,我也不来跟你计较,你却怎敢说我师父?”郭芙道:“呸!你师父便怎么了?谁教她不正经的瞎说。”杨过心想:“姑姑清澹如菊,雅致若梅,身上便似半分人间烟火气息,如何能口出俗言?”于是也呸了一声,道:“多半是你自己心邪,将我师父好好一句话听歪了。”郭芙本来不想转述小龙女之言,这时给他一激,忍不住怒火又冲上心口,说道:“她说:‘郭姑娘,过儿心地纯善,他一生孤苦,你要好好待他。’说道:‘你们原是天生……天生一对你!叫他忘了我罢,我一点也不怪他。’她又将一柄宝剑给了我,说什么那是淑女剑,和你的君子剑正是……正是一对儿。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她又羞又怒,将小龙女那几句情意深挚、凄然欲绝的话转述出来,语气却已迥然不同。杨过每听一句,心口就如中了一椎,脑海中一片迷惘,不知小龙女何以有此番言语,听得郭芙话已说完,缓缓抬起头来,眼中忽发异光,喝道:“你撒谎骗人,我师父怎会说这种话?那淑女剑呢?淑女剑呢?你拿不出来,便是骗人!”郭芙冷笑一声,手腕一番,从背后取出一柄长剑,剑身乌黑,正是那柄从绝情谷中得来的淑女剑。
杨过满腔失望,说话已是口不择言,叫道:“谁要与你配成一对儿?我的君子剑早折断啦。这剑明明是我师父的,你偷了她的,你偷了她的!”郭芙自幼生性骄纵,连父母也容让她三分,武氏兄弟更是百依百顺,趋奉唯谨,那里受得这样的重话?她转述小龙女的说话,已是因杨过言语相激,这才不得不委屈说出,岂知他竟如此回答,听这言中含意,竟似自己设成了圈套,有意嫁他,而他偏生不要,她秀眉一扬,手按剑柄,便待拔剑斩去,但转念一想:“他对他师父如此敬重,我偏说一件事情出来,教他听了气个半死不活。”
这时她也是气恼已极,毫不想想这一番话说将出来有何恶果,刷的一响,将拔出了半尺的淑女剑在剑鞘中一送,笑嘻嘻的坐在椅上,说道:“妳师父相貌美丽,武功高强,当真是人间罕有,就只一件事不妥。”杨过道:“什么不妥?”郭芙道:“只可惜行止不端,与全真教的道士们鬼鬼祟祟,暗中来往。”杨过怒道:“我师父和全真教有仇,怎能跟他们暗中来往?”郭芙笑道:“‘暗中来往’这四个字,我还是说得文雅了的,有些话儿我女孩儿家不便出口。”杨过越听越怒,大声道:“我师父冰清玉洁,你再瞎说一言半句,我扭烂了你的嘴。”郭芙眉间如聚霜雪,冷然道:“不错,她做得出,我说不出。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却去和一个臭道士相好。”杨过铁青了脸,说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