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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不愿在人众之间与郭靖夫妇会面,缩身在一个高大汉子后面向外观看,鼓乐声中外面进来了四个道人。杨过心中登时起了异样之感,原来当先一人是个白发白眉的老道,满脸紫气,正是全真七子之一的广宁子郝大通,行第二的是个灰白头发的老道姑,杨过未曾见过。后面并肩而入两个中年道人,一是赵志敬,一是尹志平。
陆庄主夫妇齐肩拜了下去,向那老道姑口称师父,接着郭靖夫妇、郭芙、杨过武氏兄弟等一一上前见礼。杨过耳音灵敏,听得人丛中一个老者悄悄向人说道:“这位老道姑是全真教的女剑侠,姓孙名不二。”那人道:“啊,那就是名闻大江南北的清净散人了。”
那老者道:“正是。她是陆夫人的师父,陆庄主的武艺却非她所传。”原来这位陆庄主双名冠英,他父亲陆乘风是黄蓉之父黄药师的弟子,所以算起来他比郭靖、黄蓉还低着一辈。陆冠英的夫人程遥迦是孙不二的弟子。他夫妇俩本居太湖归云庄,但后来归云庄被殴阳锋一把火烧成白地,陆乘风无可与抗,一怒之下,携家北上,定居在这荆紫关(以上情节,详阅拙作“射雕英雄传”)。
当年程遥迦遭遇危难,得郭靖、黄蓉及丐帮中人相救,是以她对丐帮一直感恩。这时丐帮广撤英雄帖,招集天下英雄大摆英雄宴,陆冠英夫妇一力承担,将英雄宴摆在陆家庄中。这一席酒,只怕要将他家财耗去一半,但他夫妇俩都是慷慨豪侠之士,自也不放在心上。
郭靖等敬礼已毕,陪着郝大通、孙不二走向大厅,要与众英雄引见。郝大通捋着胡须说道:“马丘王刘四位师兄接到黄帮主的英雄帖,都说该当奉召,只是刘师兄近来身体不适,马师兄他们助他运功医治,不便行走,只有向黄帮主告罪了。”黄蓉道:“好说,好说。几位前辈太客气了。”须知黄蓉虽然年轻,但她是丐帮之主,郝大通等自是对她极为尊重。郭靖与尹志平少年时曾相识,此时重见,都是极为欢畅,二人携手同入。陆庄主吩咐快摆筵席,各人纷纷就座,大厅上人声烛影,一派热闹气象。
尹志平东张西望,似在人丛中寻觅什么人,赵志敬微微冷笑,低声道:“尹师弟,龙家那位不知会不会赏光?”尹志平脸上变色,并不答话。郭靖不知他们说的是小龙女,接上道:“那一位姓龙的英雄?是两位师兄的朋友么?”赵志敬道:“是尹师弟的好友,贫道是不敢相交的。”郭靖见二人神色古怪,知道内中必有别情,也就不再追问。
突然之间,尹志平在人丛中见到杨过,全身一震,如中雷轰电击,原来他以为杨过既然在此,小龙女也必到了。郭靖与赵志敬顺着他眼光中瞧去,与杨过一朝,都是一怔。郭靖又惊又喜,抢上去抓住了他手,道:“过儿,你也来啦?我只怕荒废了你功夫,没敢相邀,你师父带了你来,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原来古时交通不便,杨过反出全真派之事,郭靖在桃花岛上一直未知。此番赵志敬来参与英雄宴,就是要与郭靖商议此事,岂知竟与杨过相遇。他生怕郭靖听了杨过一面之词,先入为主,此时听他如此说,知道二人也是初遇,当下脸色铁青,抬头望天,说道:“贫道何德何能,那敢做杨爷的师父?”
郭靖大吃一惊,忙问:“赵师兄何出此言?敢是小孩儿不听教训么?”赵志敬见大厅上各路英雄都有,若是提起此事,与杨过争竞起来,全真派脸上无光,当下只是嘿嘿冷笑,不再言语。郭靖端详杨过,但见他目肿鼻青,脸上丝丝血痕,衣服破烂,泥污满身,显是吃了不少苦头,心中难受,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杨过一被他抱住,立时全身暗运内功,护住要害。岂知郭靖乃是对他怜爱,殊无相害之意,他向黄蓉叫道:“蓉儿,你瞧瞧谁来着?”黄蓉见到杨过,也是一怔,她心中可没郭靖这般喜欢,只淡淡的道:“好啊,你也来啦。”杨过从郭靖怀抱中轻轻挣脱,说道:
“我身上很脏,莫弄污了你老人家衣服。”这两句话说得甚是冷淡,而且颇含讥刺之意。
郭靖微感难过,但随即想起:“这孩子没爹没娘,一定吃够苦头了。”携着他手,要他各自己坐在一桌。杨过本来坐在大厅角落,冷冷的道:“我坐在这儿就是,郭伯伯你去陪贵客吧。”
郭靖也觉尊客甚多,不便冷落了旁人,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主宾席上敬酒,三巡酒罢,黄蓉站起来朗声说道:“明日是英雄宴的正日,尚有好几路的英雄好汉,要至明日上午方到。今儿且请各位放怀畅饮,不醉不休,明日咱们再说正事。”众英雄轰然喝采,但见筵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这日陆家庄上也不知放翻了多少头猪羊、斟干了多少坛美酒。
酒饭已罢,自有众庄丁接待诸路好汉,分房安息。赵志敬悄声向郝大通回禀几句,郝大通点点头。赵志敬站起身来向郭靖一揖,说道:“郭大侠,贫道有负重托,实在惭愧得很,今日是负荆请罪来啦。”郭靖急忙回礼,道:“赵师兄过谦了。咱们借一步到书房中说话。小孩儿家得罪赵师兄,小弟定当重重责罚,好教赵师兄消气。”他这几句话朗声而说,杨过和他相隔虽远,却也听得清清楚楚,心下计议早定:“他只要骂我一句,我起身就走,永不再见他面。他若是打我,我武功虽然不及,也要和他拼命。”心中有了这番打算,倒也十分坦然,已不如初见赵志敬时之惊惧。见郭靖向他招手,就过去跟在他身后。
郭芙与武氏兄弟在另一桌吃饭,初时对杨过已不相识,后来经父母一认,这才记起原来是儿时在桃花岛上的游伴。须知各人相隔已久,少年人相貌变化最大,数月不见,即有不同,何况一别数年,又何况杨过故意扮成穷困潦倒之状,混在数百人之中,郭芙自然不识了。她一见杨过回来,不禁芳心怦然一动,回想当年在桃花岛上争斗吵闹,不知他是否还记昔时之恨?见他这副郁郁不得志的情状,与武氏兄弟风神隽朗的形貌一比,实有天渊之别,不由得隐隐起了怜悯之心,当下低声向武敦儒道:“爹爹送他到全真派去学艺,不知学得比咱们如何?”武敦儒还未回答,武修文接口道:“师父武功天下无敌,师母又得自你外祖的心传,他怎能跟咱们比?”郭芙点了点头,道:“他从前根基不好,想来难有什么进境,却怎地又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武修文道:“那几个老道跟他直瞪眼,好似要吞了他一般。这姓杨的小子脾气恶劣,定是又闯了什么大祸。”三个人悄悄议论一番,只听得郭靖邀郝大通等到书房说话,又说要重责杨过,郭芙好奇心起,道:“快,咱们抢到书房埋伏,去听他们说些什么。”武敦儒怕师父责骂,不敢答应,武修文却连声叫好,已抢在郭芙头里。郭芙右足一顿,微现怒色,道:“你就是不听我话。”武敦儒见了她这副口角生嗔,眉目含笑的美态,心中怦的一跳,再也违抗不得,只得跟她急步而行。
三人刚在书架后面躲好,郭靖黄蓉已引着郝大通、孙不二、尹志平、赵志敬四人进来,双方分宾主坐下。郭靖道:“过儿,你也坐吧!”杨过摇头道:“我不坐。”面对着武林中的六位高手,他纵然大胆,到这时也不自禁的惴惴不安。
郭靖心地淳厚,把杨过当作自己子侄一般,他对全真七子又素来十分敬重,心想也不必问什么是非曲直,定然做小辈的不是,当下板起脸向杨过道:“小孩儿这等大胆,竟敢不敬师父。快向师叔祖、师父、师叔磕头陪礼。”须知古时君臣、父子、师徒之间的名份,严过今日百倍,所谓君要臣死,不敢不死;父要子亡,不敢不亡。而武林中师徒尊卑之分,更是半点儿差池不得。郭靖如此训斥,所说语气已温和到了万分,换作别人,早已“小畜生、小杂种”的乱骂,拳头板子夹头夹脸的打下去了。
赵志霍地站起,冷笑道:“贫道怎敢妄居杨爷的师尊,郭大侠,你快别出言讥刺。咱们全真教并没得罪您大侠,何必当面辱人?杨大爷,小道士给您老人家磕头陪礼,算是我瞎了眼珠,不识得英雄好汉……”靖蓉夫妇见他神色大变,越说越怒,都是诧异不已,心想徒弟犯了过失,师父打骂责罚也是常事,何必如此大失体统?黄蓉聪明绝顶,早知杨过所犯之事定然重大异常,见郭靖给他一顿发作,做声不得,于是缓缓说道:“赵师兄不须发怒,这孩子怎生得罪了师父,请坐下细谈。”赵志敬大声道:“我赵志敬这一点点臭把式,怎敢做人家师父?岂不让天下好汉笑掉了牙齿?”黄蓉秀眉微蹙,心中微感不满。她与全真教本来没多大交情,当年全真七子摆天罡北斗阵大战她父亲黄药师,长春子丘处机又曾要以穆念慈许配给郭靖,都曾令她大为不快,虽然事过境迁,早已不介于怀,但此时赵志敬在她面前大声叫嚷,出言挺撞,未免太过无礼。
郝大通和孙不二知道其中原委,虽觉难怪他生气,但如此暴躁吵闹,实非出家人本色。孙不二道:“志敬,好好跟郭大侠和黄帮主说个明白。你这般暴跳,成什么样子?咱们修道人修的是什么道?”孙不二虽是女流,但性子严峻,小辈们都见她极为畏惧,她这么缓缓的说了几句,赵志敬当即不敢再说,连称:“是,是。”退回座位。郭靖道:“过儿,你瞧你师父对长辈多有规矩,你怎地不学个榜样?”赵志敬又待说“我不是他师父”,望了孙不二一眼,话到口边却缩了回去,那知杨过大声道:“他不是我师父。”
此言一出,郭靖、黄蓉固然大为吃惊,而躲在书架后而窃听的郭芙及武氏兄弟,也是惊奇不已。武林中师徒之分何等严明,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如父。”郭靖自幼由江南七怪抚育成人,又由洪七公传授惊人武艺,师恩深重,因而认为尊师重道,那是天经地义,岂知杨过竟然不认师父,出此叛逆之言?他霍地立起,指着杨过道:“你……你……
你说什么?”他拙于言辞,不会骂人,但脸色铁青,却是怒到了极处。黄蓉平素极少见他如此气恼,低声劝道:“靖哥哥,这孩子本性不好,犯不着为他生气。”
杨过本来有些害怕,但这时连本来疼爱自己的郭伯伯也如此疾言厉色,把心一横,暗想:“除死无大事,最多你们将我杀了。”于是朗声答道:“我本性原来不好,可也没求你们传授武艺。你们都是武林中大有来头的人物,何必使诡计损我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他说到“没爹没娘”四字,自伤身世,眼圈微微一红,但随即咬住下唇。心道:“今日就是死了,我也不流半滴眼泪。”郭靖怒道:“我夫人和你师父好心传你武艺,都是瞧着我和你过世爹爹的交情份上,谁又用……又用诡计了?谁……又损……损你了?”他本就不会说话,盛怒之下,更是结结巴巴。杨过见他急了,更加慢慢说话:“你郭伯伯自然待我不错,我永远不会忘记。”
黄蓉缓缓的道:“郭伯母自然亏待你了,你爱一生记恨,那也由得你。”杨过到此地步,索性侃侃而谈,说道:“郭伯母没待我好,可也没亏待我。你说传授武艺,其实是教我读书,武功一分不传。但读书也是好事,小侄总算多认得了几个字。可是这几个老道…
…”他手指郝大通和赵志敬,恨恨的道:“这姓赵的道人号称是我师父,不传我丝毫武艺,那也罢了,他却叫好多小道人来打我。郭伯母既不教我本事,全真派又不教我功夫,我自然只有挨打的份儿。还有这姓郝的,见到一位婆婆爱怜我,他却把人家活活打死了。姓郝的臭道士,你说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他想到孙婆婆为自己而死,咬牙切齿,直要扑上去和郝大通拼命。广宁子郝大通是全真教的高士,道学武功,俱已修到极高境界,只因一个失手,误杀了孙婆婆,数年来一直郁郁不乐,引为生平恨事。此时听杨过当面直斥,不由得脸如死灰,当日一掌打得孙婆婆,狂喷鲜血的情景,又清清楚楚的现在眼前。他身上不带兵刃,当下左手长处,从赵志敬腰里拔出长剑。众人只道他要剑刺杨过,郭靖踏上一步,欲待相护,岂知他倒转长剑,将剑柄向杨过递去,说道:“不错,我是杀错了人,你跟孙婆婆报仇罢,我决不还手就是。
众人见他如此,无不大为惊讶,郭靖生怕杨过接剑伤人,叫道:“过儿,不得无礼。”杨过何等聪明伶俐,知道在郭靖、黄蓉面前,决计难报此仇,冷冷的道:“你明知郭伯伯定不许我动手,却来显这股大方劲儿。”郝大通是武林前辈,竟给这少年几句话刺得无言可对,手中拿着长剑,递出又不是,缩回又不是,手上运劲一抖,拍的一声,那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往地下一丢,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大踏步走出书房。郭靖待要相留,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去了。
郭靖看看杨过,又看看孙不二等人,心想看来这孩子,说话并非虚假,过了半晌,说道:“怎么全真教的师父们不教你功夫?这几年你在干什么了?”问这两句话时,口气已和缓了许多。杨过道:“郭伯伯上终南山之时,将重阳宫中数百个道士打得没还手之力,就算马丘王刘诸位真人不介意,难道旁人也不记恨么?他们不能欺你郭伯伯,难道不能在我这小小孩子身上出气么?他们恨不得打死我才痛快,怎能真心传我武功?这几年我过的是暗无天日的日子,今日还能活着来见郭伯伯,总算是万幸了。”他年纪虽小,可比赵志敬聪明得多,轻轻几句话,将自己反出全真教的原因,尽数推在郭靖的身上。所谓暗无天日云云,其实也非说谎,他住在古墓之中,自是难见天日,但郭靖听来,怜惜之心不禁大盛。
赵志敬看郭靖倒有九成信了他的说话,着急起来,说道:“你……你胡说八道……你……哼,咱们全真教光明磊落……那……那……”郭靖忠厚老实,只道杨过所言是实,黄蓉的机智却决不在杨过之下,鉴貌辨色,见他眼珠滚动,满脸伶俐机变的神色,心想:“这孩子狡猾得紧,其中定然有诈。”说道:“这样说来,你一点武功也不会了?你在全真教门下这几年是白耽的了?”一面问一面慢慢站起,突然间手臂一长,一掌往他天灵盖上直拍下去。
这一掌主指向脑门正中的“百会穴”,手掌根拍向入发际一寸的“上星穴”,这两大要穴俱是致命之处,只要被她重手拍中,立时毙命,无可挽救。郭靖大惊,叫得一声:“蓉儿!”但黄蓉落手奇快,这一掌是她家传的“落英掌法”,毫无先兆,手动掌至,郭靖待要相救,已自不及。
杨过身子微微向后一仰,要待避开,但黄蓉此时何等功夫,既然出手,那里还容他闪避,眼见手掌已拍上他脑门。杨过大惊之下,急忙伸手格架,突然念头一转,右手微微一动,又即垂下。须知如郭靖这等武功高强而心智迟钝之人,心中尚未明白已然出手,杨过却机变异常,见事极快,心中想到:“郭伯母是试试我功夫来着,如果我架了她这一掌,那就是自认撒谎。”
但黄蓉这一招下的是极厉害的杀手,要是她并非假意相试,自己不加招架,岂非枉自送了性命?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他心中已反复想了几遍,当下舍命冒险,不加抵御。
看官,杨过此时武功虽然未及黄蓉,但要伸手格开她这一掌,却非难事,他竟冒着性命大险,垂手不动,若非他生就了一副倔强激烈、肆意妄为的性儿,那是决计不肯的。
黄蓉这一招果然是试他武功,手掌拍到了头顶,却不加劲,只见他脸现惊惶之色,既不伸手招格,更不暗运内功护住要穴,显然是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我不传你武功,那是为了你好,全真派的道爷想来和我心意相同。”回身入座,向郭靖低声道:“他确似没学到全真派的武功。”
一言甫出,心中突然叫声:“啊哟,不对,我险些受了这小鬼之骗。”他想起杨过在桃花岛之时,曾用过蛤蟆功杀死了一名丐帮弟子,武功已有相当根基,纵使这几年没半点进境,适才她手掌拍上他的脑门,无论如何定会招架,心道:“小子啊小子,你鬼聪明得过了头,若是慌慌张张的格我一招,或许竟能给你瞒过。现下你装作一窍不通,却露出破绽来了。”
须知黄蓉是千伶百伶之人,耍到十余年后,杨过见事多了,才得与她旗鼓相当,此刻与她斗智,却远远不是她的敌手。当下黄蓉却不说破,心想且瞧你如何捣鬼,再作计较。
她向赵志敬望望,又向杨过瞧瞧,只是微笑。
赵志敬见黄蓉试了一招,杨过并不还手,只道黄蓉已然被他瞒过,那么更显得自己理亏,不由得怒火冲天,大声道:“这小杂种诡计多端,黄帮主你试他不出,我来试试。”
走到杨过面前,指着他鼻子道:“小杂种,你当真不会武功么?道爷手下可不会容情,是死是活,你自己走着瞧吧。”
他知杨过的武功实在自己之上,但自己猛下杀手,却要逼得他非显露真相不可,若是仍旧装假,索性一招送了他的性命,最多与郭靖夫妇翻脸,拼着受教主及师父重责便是。
当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心想:“你料定黄帮主不会伤你的性命,这才大着胆子装得好象,在我手下瞧你敢不敢装假?”袍袖一挥,便要动手。
郭靖叫道:“且慢!”只怕他伤了杨过性命,正要上前干预,黄蓉一拉他的袖子,低声道:“你别管。”她知道赵志敬愤怒异常,出招必定沉重,杨过无法行险以图侥幸,势须还手,那时到底真相如何,便可大白了。郭靖怎知其中有这许多转折,甚是惴惴不安,但想黄蓉素来料事如神,决无差失,也就不再说话,只站在一旁,若是当真危险,这才出手相救。
赵志敬向孙不二、尹志平二人说道:“孙师叔、尹师弟,这小杂种假装不会武功,我是逼得无法,这才试他。倘若他硬挺到底,我一掌击毙了他,请你们在教主、丘师伯和我师父面前作个见证。”
杨过反出全真教的原委,孙不二自是明明白白,见他此时凭着狡猾挤得赵志敬无法下台,明明显得全真教理亏,也盼赵志敬逼他现出本相,冷笑道:“这种毁师叛教的逆徒,打杀了便是。”
想那孙不二是有道高人,岂能叫人妄开杀戒?她这几句话的用意实是威吓杨过,要他不敢继续假装。赵志敬有师叔撑腰,胆子更加大了,提起右足,对准杨过小腹猛踢过去,这一招“天山飞渡”,刚中有柔,阳劲蕴有阴劲,厉害之极,脚法中威力虽猛,却并不深奥,乃是全真派武功的入门第一课,出招平淡无奇,只要稍会武功,就能拆解。须知任何那一门的武功,最厉害的往往就是最基本的,若以变化奇幻取胜,已是落于第二乘了。
》彩侨娴牡茏樱谝惶煅洌捅叵妊А柑焐椒啥伞梗啪脱А竿寺硎啤梗钦潜苋谩柑焐椒啥伞沟囊蛔牛还ヒ皇兀亲钊菀椎墓潭ㄌ鬃印U灾揪词钩稣庖徽校且构浮⒒迫孛靼祝骸缸萑晃颐淮呱钗涔Γ训廊朊诺谝豢我膊唤堂矗俊?
杨过见他一脚踢来,却不使那“退马势”,口中叫声:“啊哟!”左手下垂,挡在小腹,赵志敬见他竟然大着胆子不闪不让,这一脚也就不再容情,直踢过去,待得足尖与他小腹相距只余三寸,灯光下猛见他左手大拇指微微翘起,对准了自己右足内踝的“大溪穴”。
这一脚若是猛力踢去,足尖尚未及到他身体,自己先已被他点中穴道,这一来不是他伸手点穴,却是自己将穴道凑到他指尖上去给他点了。
他是全真教第三代中的第一高手,危急中立出变招,硬生生转过出脚方向,一脚从杨过身旁擦过,总算避开了这一点之厄,但身子晃了一晃,满脸胀得通红。
郭靖与黄蓉都在杨过的身后,看不到他的手指,还道赵志敬脚下容情,未出绝招,孙不二和尹志平却已看得清楚。尹志平默不作声,孙不二霍地站起来,叫声:“好小子!”
赵志敬左掌一晃,右掌往杨过左颊斜劈下去,这一招却是极精微的招数了,原来手掌到了中途,方向突换,明明劈向左颊,掌缘却斩在敌人右颊之中,岂知杨过早已将玉女心经练得滚瓜烂熟,这心经正是全真武功的大对头。当年王重阳每一招厉害拳术,林朝英无不拟具巧妙破法。
这时杨过见他左掌晃处,忙伸手抱头,似乎极为害怕,左手食指却已暗藏右颈,只是右掌在外遮掩,教赵志敬无法看到,待他掌缘斩至,突然右手微斜,波的一声,左手食指正好点中他掌缘正中的“后溪穴”。
这一着仍是赵志敬自行将手掌送到他手指上点穴,杨过只是料敌机先,将手指放在准确的位置而已。赵志敬掌上的穴道被点,登时手臂酸麻,知道着了他的诡计,狂怒之下,不暇思索,左足横扫而至。杨过大叫:“不得了!”左臂微曲,将肘尖置于左腰上二寸五分之处。
赵志敬一脚踢到,足踝处“照海”“太溪”二穴同时撞正对方肘尖。他这一脚因在大怒之中踢出,力道强劲之极,穴道受到的震荡也是十分厉害,左足一麻,已然跪倒了。
孙不二见师侄出丑,左臂探处,伸手挽起,在他背后拍了几下,解开了穴道。杨过见这老道姑出手极准,武功强过赵志敬十倍,心中也自忌惮,急忙退在一边。孙不二虽然修道多年,性子仍是极为刚强,见杨过的功夫奇诡无比,自己出手也未必能胜,叫道:“走吧!”也不向郭黄二人道别,袍袖一拂,像大鸟般从书房窗中扑出,径自上了屋顶。
尹志平犹似魂落魄,要待向郭靖解释几句,赵志敬怒道:“还说什么?”拉住他的袍袖,一齐跃出窗口随孙不二而去。
若凭靖蓉二人眼力,自然知道赵志敬被人点了穴道,但杨过明明并未伸出手指,难道旁边有高人暗中助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