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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嗓音尖锐的人道:“这女子的武功到底是甚么路数?”姬清虚道:“赵师叔说她是古墓派的传人,所以年纪虽小,身手实是了得。”杨过听到“古墓派”三字,不自禁轻轻“哼”了一声。那嗓音尖锐的人道:“甚么古墓派?”姬清虚道:“听赵师叔说,这一家一派的人向来极少涉足江湖,是以武林中没甚么声名,怪不得韩寨主不知了。”那韩寨主道:“喂,既然如此,料来也没甚么大来头。明儿在那里相会?对方有多少人?”姬清虚道:“赵师叔和那女子约定,明儿正午,在此去西南四十里的豺狼谷相会,双方比武决胜。对方有多少人现在还不知道。咱们既有韩寨主与陈老拳师助拳也不怕他们人多。”另一个声音苍老的人道:“好,咱哥儿俩明午准到,韩老弟,咱们走吧。”
姬清虚送到门口,压低了语声说道:“此处离重阳宫不远,咱们比武的事,千万不能让宫中马、丘、王诸位知晓,否则怪责起来甚是不便。”韩寨主哈哈一笑,道:“你们怕马钰、丘处机这些老道,咱们可不受老道的管。”陈老拳师笑道:“你放心,咱们不泄漏风声就是。”杨过心想:“原来他们联手欺我姑姑,宫中掌教祖师。丘祖师等并不知情。”他对全真教虽无好感,但马钰与丘处机对他尚无亏待之处,因之他对马丘也不记恨,但郝大通打死孙婆婆,他却立意日后定要报复。
只听那四人又低声商量了几句,韩陈二人越墙而出,姬清虚和皮清玄送出墙去。杨过心中一动,立即轻轻推开窗门,闪身走进姬皮二道房中。但见炕上放着两个包裹。他拿起一个包裹一掂,里面有二十几两银子,心想:“正好用作盘缠。”当下揣在怀里。另一个包裹五六尺长,原来包着两柄长剑。杨过一一拔出,使重手法将两柄剑都折断了,重行还归入鞘,再将包裹包好,正要出房,转念一想,拉开裤子,在二道睡的被窝中拉了一大泡尿。
耳听得有人上墙之声,知道这两个道士的轻身功夫也祇寻常,不能不跃过墙,却要先跳上墙头,再纵身下地,当下一闪回房,悄悄掩上房门,两个道人竟然全无知觉。杨过俯耳于墙,倾听隔房动静。
祇听两个道人低声谈论,对明日比武之约似乎胜算在握,一面解衣上炕,突然皮清玄叫了起来:“啊,被窝中湿漉漉的是甚么?啊,好臭,姬师兄,你怎么赖了尿也不作声?”姬清虚啐道:“甚么赖尿?”接着也大叫了起来:“那里来的臭猫子到这儿赖尿。”皮清玄道:“猫儿赖尿那有这样多?”姬清虚道:“咦,奇怪……哎,咱们的银子呢。”房中霎时一阵大乱,两人到处找寻放银两的包裹。杨过暗暗好笑,只听得皮清玄大声叫道:
“店伴儿,店伴儿,你这里是黑店是不是?半夜三更偷客人银子?”
两人叫嚷了几声,那店伴睡眼惺忪的起来询问。皮清玄一把抓住他胸口,说这客店是黑店,那店伴叫起撞天屈来,惊动了客店中掌柜的、烧火的、站堂的都纷纷起来,接着住店的客人也挤过来看热闹。杨过混在人丛之中,只见那店伴大逞雄辩,口齿便给,滔滔不绝,只驳得姬皮二道哑口无言。那店伴生性最爱与人斗口,平素没事尚要撩拨旁人,何况此时旁人惹上头来,更何况他是全然的理直气壮?只见他说得口沫横飞,皮清玄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子,那店伴大怒,冲上去要和他拼命。皮清玄飞起一脚,将他踼了个斛斗,店中伙伴大叫:“反了,反了。”或执棍棒,或举钳叉,欲恃多取胜,拥进来与二道厮打。
这些人毛手毛,那里在二道眼中,只见他二人指南打北,将掌柜的,站堂的,烧火的一一都打了出来。杨过在旁看得好笑,在房中放头便睡,任他们闹得天翻地覆,只是不闻不问。
次日清晨,杨过起来吃了两碗面条,但见那多咀店伴满脸青肿,过来招呼,口中喃喃不绝的还在骂人。杨过笑道:“那两个贼道怎么啦?”店伴怒气勃勃,说道:“直娘贼的臭道士,打了人,还吃白食住白店,房饭钱也不给,拍拍屁股就溜,我今儿定要到重阳宫告去,这终南山的道人个个都守清规,那里钻出来这样的贼道士撒野……”也不理怹,给了房饭钱,问明去豺狼谷的路径,迈步便行。
转瞬间行了二十余里,豺狼谷已不在远,一看天色,尚只辰初。杨过心道:“我且躲在一旁,瞧姑姑怎生发付那些歹人。最好别让姑姑先认出我来。”他随即想起当日假扮庄稼人,将洪凌波骗过之事,心下甚是得意,决意依样葫芦,再来一次,当下走到一家农舍后院,探头一张,只见牛栏中一条大牯牛正在发威,低头挺角,向牛栏的木栅猛撞,只撞得登登发声。杨过心念一动:“我就扮成一个牧童,姑姑乍见之下,一定认我不出。”
他悄悄跃进农舍,屋中只有两个娃娃坐在地下玩土,一见杨过,吓得不敢作声。杨过四下张望,找了一套农家衣服,脚上换了草鞋,抓一把土搓匀了抹在脸上,他走近牛栏,只见壁上挂着一个斗笠、一枝短笛,正是牧童常用之物,杨过甚喜,心想这样一来,扮得更加像了,当下摘下斗笠戴起,拿一条草绳缚在腰间,将短笛插在绳里,然后开了栏门。
那牯牛见杨过走近,已在荷荷发怒,一见栏门大开,登时发足急冲出来,猛往杨过身上撞去。
杨过左掌在牛头上一按,已飞身上了牛背。这牯牛身材高大,足足有六百来斤重,毛长角利,极是雄伟,一转眼已冲到了大路之上。牠正当发情,性儿暴躁异常,拼命跳跃颠荡,要将杨过震下背来。杨过稳稳坐着,极是得意,笑叱道:“你再不听话,可有苦头吃了。”提起手掌,用掌缘在牛肩上轻轻一斩。这一下他只使了二成内力,可是那牯牛已痛得抵受不住,四腿一软,险险跪倒,正要跃起发威,杨过又是一掌斩了下去。
这样连斩十余下,那牯牛终于不敢再行倔强。杨过又试出只要用手指戳牠左颈,牠就转右,戳牠右颈,立即转左,戳后则进,戳前即退,居然指挥如意。杨过大喜,猛力在牛臀上用手指一点,那牯牛向前狂奔,竟然不输骏马,过不多时,穿过一座密林,来到一个四周群山壁立的山谷。但见树木苍翠,风物甚是优雅,心道:“如此美景,却称为豺狼谷,未免有点委屈了它。”当下将牯牛赶到山坡上吃草,手中牵了绳子,躺在地下假装睡觉,心中却在怦怦乱跳,不知小龙女何时到来。
他不住望着头顶太阳,只见红日渐渐移到中天,心中越来越是慌乱,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牯牛不时发出几下鸣声。突然山谷口传进几下击掌之声,接着南边山后也传来几下掌声。杨过躺在坡上,跷起一只泥腿,搁在膝上,将斗笠遮住了大半边脸,只露出右腿在外,过了一会,只见谷口进来三个道人。
其中两人就是曾在客店中见过的姬清虚与皮清玄,另一个约摸五十岁年纪,身材极矮,想来就昃那个甚么“赵师叔”。
杨过见不是赵志敬,心中微有异样之感,也不知是失望,还昃但愿如此。跟着山后也奔来两人,一个身材粗壮。想必是韩寨主,另一个面目苍老,满头白发,当是陈老拳师了。
五个人相互行近,只是默默无言的一拱手,各人均不说话,排成一列,面朝西方,那赵师叔仰头望了望太阳,日光射到他的脸上。杨过从儩方望去,但见他面容金黄,神色极是镇定,恭谨郑重,殊无半点轻敌之意。
就在此时,谷口外隐隐传来一阵得得蹄声,那五个人相互望了一眼,一齐注视谷口,只听得蹄声细碎,越行越近,谷口白影一晃,一匹黑驴驮着一位白衣女子,疾驰而来。杨过一瞥之下,心中一凛:“不是姑姑!难道又是他们的帮手?”只见那女子驰到距五人七八丈处,勒定黑驴,冷冷的向各人扫了一眼,脸上一副鄙夷之色,似乎根本不屑与他们言语。
姬清虚叫道:“姓陆的,你果然有胆来践约,把帮手一齐叫出来吧。”那女子冷笑一声道:“哼!”刷的一声,也不知从甚么地方拔出一柄又细又薄的弯刀来,宛似一弯眉月,青光耀眼,寒气逼人。姬清虚道:“咱们这里就只五个,你的帮手几时到来,咱们可不耐烦久等。”那女子左手握刀,将刀一扬道:“那就是我的帮手。”只听那刀在空中划过,发出一片清冷的嗡嗡之声。
此言一出,六个人一齐大惊。
那五人惊的是她孤身一个女子,竟如此大胆,也不约一个帮手。竟来与武林中的五个高手比武决胜。杨过却又是失望又是惊骇,他满心以为在此能候到小龙女,那知所谓“白衣美貌女子”竟然另有其人。他气恼万分,胸口逆气上涌,情感克制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那六个人却也吃了一惊,但抬头见是山坡上一个牵牛放草的牧童,当下均未注意,料他是乡下一个小小孩童,受了甚么委屈,因而在此哭泣。姬清虚指着韩寨主道:“这位是人称威镇秦晋韩寨主。”指着陈老拳师道:“这位是河朔三雄之首的陈老拳师。”又指着“赵师叔”道:“这位就是龙吟剑赵不凡道长。”他只道那女子听了这三人的名头,定要惊骇害怕,岂知那女子似乎听而不闻,理也不理,将冷冷的眼光在五人脸上扫来扫去,竟把他们视若无物。
赵不凡道:“你既只一人来此,咱们也不能跟你动手。给你十日限期,十日之后,你再约四个帮手,到这里相会。”那女子道:“我说过已有帮手,对付你们这批酒囊饭袋,还约甚么人?”赵不凡怒道:“你这女娃娃当真狂得可以……”他待要破口还骂,突然强忍怒气说道:“你到底是不是古墓派的?”那女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牛鼻子老道,你敢跟姑娘动手呢还是不敢?”
赵不凡为人极是持重,见她虽然孤身一人,却是有恃无恐,只怕她预伏好手在旁,于是说道:“姑娘我倒要请问,你平白无辜的伤了我派门人,到底是甚么原因?倘若苗在我方,小道登门向你师父谢罪。若是姑娘说不出一个缘由,那可休怪无礼。”
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自然是因你那两个牛鼻子无礼,我才教训他们。不然,天下杂毛甚多,何必定要削他们两个鼻子耳朵?”赵不凡愈是见她托大,愈是惊疑不定,陈老拳师年纪虽大,火气却是不小,抢上一步,喝道:“小娃娃,跟前辈说话,还不下驴?”
说着身形一晃,已欺到黑驴跟前,伸手去抓她右臂。这一下出手迅速之极,那女子不及闪躲,立时被他一把抓住,因她右手握刀,左臂被抓,已不能挥刀挡架。
不料冷光闪动,那女子手臂一扭,一柄弯刀竟出其不意的劈了下来。陈老拳师大骇,急忙撤手,总算他见奇快,变招迅捷,但两根手指已被刀锋划破。他急忙跃后,拔出单刀,哇哇大叫:“贼贱人,你当真活得不耐烦啦。”韩寨主从腰间取出一对链子锤,赵不凡亮出长剑。姬清虚与皮清玄抓住剑靶,拔剑出鞘,斗觉手上重量有异,两人不约而同“咦”的一声,吃了一惊,原来手中抓住的各是半截断剑。他们那知昨晚杨过暗中使了手脚,此时大敌当前,竟然没了兵刃。
那女子见二人狼狈尴尬的神态,不禁噗吓一笑。杨过正自悲伤,听到那女子笑声,一眼见到二道的古怪模样,也不自禁的破涕为笑。只见那女子一弯腰,刷的一刀,往皮清玄耳上一削去。皮清玄急忙缩头,那知他一刀削来,意势不尽,手腕微抖,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终于将皮清玄的右耳削去。其余四人大惊,不料她刀法精奇若斯,再也顾不得以多敌少,当下团团把她黑驴围住。姬皮二人退在后面,手里执着半截断剑,拋去是不舍,拿着可又没用,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清啸一声,左手一提缰绳,胯下黑驴猛地纵出数丈。陈老拳师等急忙围上。韩寨主人未奔近,铁锤已先击到。那女子见他兵刃沉猛,招数险恶,心中微感惊讶:“此人武功好生了得。”当下不敢轻忽,身形一偏,避开了他一锤。这韩寨主号称“威震秦晋”
,这一对链子锤使发出来,果然是威不可当。陈老拳师的武功刀不如拳,加之手指受了伤,一柄单刀还不如何了得,但赵不凡的剑法,可果真不凡,既准且狠,剑剑刺向敌人要害。
杨过此时心神略定,方细看那女子容貌,只见她一张瓜子脸,极是俏丽,年纪似尚比自己小着一两岁,无怪那店伴不信那“白衣美貌女子”是他姊姊。她眉目秀美,皮色微黑,与小龙女的皎白胜雪截然不同。这女子使的兵刃,极是怪异,刀法轻盈流动,虽然是单刀,大半却是剑的路子,刺削多而砍斫少。只看了数招,杨过心道:“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难道又是李莫愁的弟子?”
他初时见五个大男人围攻一个女子,心中自是不愤,但见到她武功家数后,想起多半是李莫愁的弟子,对她登时起了反感,心想不论谁胜谁败,我都不理。于是曲臂枕脑,仰天而卧,冷眼观斗。
起初十余招,那少女居然与三人斗得势均力敌,她骑在驴背,居高临下,弯刀挥处,五人不得不跳跃闪避。又斗十余招,姬清虚见自己拿着一柄断剑,不能相助,心念一动,叫道:“皮师弟,跟我来。”跃出战团,奔向旁边树丛,拣了一株细细长长的小树,用劲齐根折断了,撕去枝叶,俨然是一根杆棒。皮清玄大喜,依样折了一株小树。姬清虚道:
“打驴不打人!”两根杆棒,左右夹攻,向黑驴刺去。
那少女轻轻叱了一声:“不要脸!”挥刀挡开双棒,就这么微一分心,韩寨主的链子锤与赵不凡的长剑前后齐到。那少女急使险招,低头横身,铁锤夹着一股劲风,从她脸上掠过。只听当的一声,弯刀与长剑相交,就在此时,黑驴负痛长嘶,前足提了起来,原来被姬清虚刺了一棒。陈老拳师就地打个滚,展开地堂刀法,又用刀背在驴腿上重重一击。
这么一来,那少女再也不能乘驴而战。眼见剑锤齐至,当即飞而起,左手已抓住皮青玄的杆棒,微微用力,那杆棒断成两截。她双足着地,回刀横削,解了陈老拳师砍来的一刀。
杨过一惊:“怎么?原来她已受了伤?”
原来那少女左足微跛,纵跃之间,显得不甚方便,她所以不肯下驴,自是为了这个缘故。杨过一见,侠义之心顿起,待要插手相助,转念想道:“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长相厮守,都是那恶女子李莫愁到来,才闹到这步田地。”当下转过了头,不去瞧她。
耳听得兵刃相交之声,叮当不绝,好奇心终于按捺不住,又回过头来,但见相斗情势已变,那少女东奔西窜,已是遮拦多还手少。突然间,韩寨主一锤飞去,那少女将头一偏,正好赵不凡一剑削到,叮的一声轻响,竟将少女束发的银环削断了一根,她半边鬓发披了下来。那少女秀眉微扬,咀唇动了一动,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刷的还了一刀。
杨过见她扬眉动唇的怒色,心中剧烈一震:“姑姑恼我之时,也是这般神色。”只因那少女这一发怒,杨过立时决心助她,但见她左支右绌,神情已十分狼狈。赵不凡叫道:
“你与赤练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称呼?再不详说,莫怪无礼!”那少女弯刀横回,从他后脑钩了过来。赵不凡料不到她有如此怪异的招数,未曾防备,陈老拳师急叫:“留神!”
姬清虚猛力举杆棒向弯刀砍去,这才救了赵不凡性命。
五人见那少女的招数如此毒辣,各人下手再不容情。霎时之间,那少女连还险招。赵不凡心知这少女与李莫愁必有渊源,若是留下活口,被李莫愁那魔头得知讯息,他日可祸患无穷,是以剑剑指向她的要害。
杨过心想此女危在顷刻,再也延缓不得,翻身上了牛背,伸指在牛臂上一戳,那牯牛放开四蹄,向六人直冲过去。杨过大叫:“啊哟!救人啊,我的牯牛发疯啦!”叫声甫毕,一人一牛已冲进当场。那六恶斗正酣,突然见到一只疯牛,都吃了一惊,待要纵开避让,那牯牛已奔到姬清虚皮清玄二人身后。杨过伏在牛背之上,双手双脚乱舞,似乎吓坏了一般,两手向前一探,已抓住姬皮二人背心的“凤眼穴”。这是人身的大穴之一,姬皮二人被拿,登时全身麻软,动弹不得,杨过双臂轻轻一抬,将二人挂在牛角之上,口中仍在大叫:“救命,救命。”左足尖在牛臀上一踢,那牯牛又冲上山坡。但见牠背上伏着一人,每只角上都挂着一个道人。
那少女与赵不凡等见奇变生于俄顷,一时住手罢斗。杨过的武功比这六人均高出甚多,他这手法意无一人识破。他双手轻轻一送,将姬皮二人拋在山坡,驱牛回下坡来,向韩寨主与陈老拳师二人冲去。韩寨主自负勇力,将链子锤绕回腰间,只足牢牢摆定马步,两手一探,已抓住牛角,要硬生生的制服疯牛。杨过大叫大嚷,双手双脚仍是乱动,他一手点中了韩寨主胸口“将台穴”,一足踢中陈老拳师腰间“精促穴”,不待二人倒地,已抓住他们挂上牛角,运到山坡上拋下。
那少女与赵不凡见到疯牛古怪若斯,不由得面面相觑。二人适才舍生忘死的恶斗,此时却不禁有了一点“同舟共济”之感,但见那疯牛转头又至,牛背上的牧童叫得声音也哑了,显是急急万状。赵不凡待疯牛冲到他离身半丈之处,长剑一挺,避开疯牛正面的冲势,斜身急刺,眼见这一剑要在疯牛肚上刺个窟窿。岂知剑尖刚要触到牛皮,那牧童手舞短笛,乱舞乱挥,笛身正好与剑尖一碰,那剑准头登时歪了。赵不凡一惊,急忙跃起,想要飞越牛身而过,那知人在半空,腿上突然一麻,身子跌了下来,正好挂在牛角,被那疯牛挑着,奔上山坡,拋在地下。
杨过扭转牛头,又向那少女疾冲过去。那少女见赵不凡等五个高手尽被疯牛撞倒,虽自惊疑不定,但想区区一头牯牛,究竟不会有多大神通,眼见那牛口吐白沫,奔到跟前,当即身形纵起,一刀向牛颈砍了下去。杨过大叫:“不好,别杀我牛儿。”伸指在牯牛肩头一翻,那牛将头一偏,刚好避了这一刀。杨过一个打滚,摔下牛背,大叫:“救命,救命!”那牯牛站着喘气,却不再走动。
那少女见疯牛稳稳立定,定了定神,提刀往山坡上奔去。杨过暗想:“不好,那五人定要遭她的毒手。”从地下拾起几粒石子,扬手往五人一一掷去。他年纪虽小,武功实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他与五人距离甚远,但每一颗小石都打中各人穴道。赵不凡等突觉身上一痛,麻软登失,只道那少女暗中伏下了极厉害的帮手,点穴解穴始终是那高手所为,此人既纲开一面,那里还敢恋战?一骨爬起身来,翻身而逃。皮清玄慌慌张张,不辨东西,反而向那少女奔去?姬清虚大叫:“皮师弟,到这里来!”皮清玄待要转身,那少女抢上一步,弯刀斫了下来,皮清玄大惊,手中又无兵刃,急忙偏身闪避,岂知那少女这柄刀斫出时方向极难推定,皮清玄大惊,手中又无兵刃,急忙偏身闪避,岂知那少女这柄刀斫出时方向极难推定,似东实西,如上却下,冷光闪处,已砍到了他的面门。皮清玄危急中举手一格,擦的一声,弯刀已将他手掌削了下来。
此时他尚未觉得疼痛,回头急逃。赵不凡回过身来,横剑护住。那少女知他了得,不敢逼近,眼见姬清虚扶住皮清玄,翻出去了。她冷笑几声,心中大是狐疑:“难道另外有人伏在左近?”她急步在四下树林一搜,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又回到谷底,但见杨过哭丧着脸坐在地下,只是叫苦。
那少女道:“喂,牧童儿,你叫什么苦?”杨过道:“这牛儿发疯,身上撞烂了这许多毛皮,回去主人家定要打死我。”那少女看牯牛,见牠毛色光鲜,也没撞损什么,说道:“好吧,总算你这牛儿帮了我一个忙,给你一锭银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五两银子的元宝,掷在地下。她想杨过定要大喜称谢,那知他仍是愁眉苦脸,摇着头不拾银子。那少女道:“你怎么啦?傻瓜,这是银子啊。”杨过道:“一锭不够。”那少女一摸怀中,还有一锭大银,当下取出来又掷在地下。杨过有意逗他,仍是摇头。
那少女恼了,秀眉一扬,脸一沉,骂道:“没啦,傻瓜!”转身便走。杨过见了她发怒的神情,胸口一荡,眼睛发酸,想起小龙女平日责骂自己的模样,心意已决:“一时之间若是寻不着姑姑,我就尽瞧姑娘恼怒的样儿。”当下伸手抱住了她的右脚,说道:“你不能走!”那少女用力一挣,但被他牢牢抱着,挣之不脱,更是发怒,叫道:“放开!你抱着我干么?”杨过见她怒气勃勃,心中愈是乐意,道:“我回不了家啦,你救我。”
那少女又好处气又好笑,举刀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一刀砍死你。”杨过抱得更加紧了,假意哭了起来,说道:“你砍死我算啦,反正我回家去也活不成。”那少女道:“你要怎地?”杨过道:“我不知道,我跟着你去。”那少女心想:“没来由惹得这傻瓜跟我胡缠。”提起刀来,一刀砍了下去。杨过料想她不会真砍,仍是抱住她的脚不放,那知少女心狠手辣,这一刀当真是砍向他的头顶,虽然不想取他性命,却要在他头顶砍上一刀,好叫他吃点苦头,不敢再来歪缠。杨过见刀锋距头不过数寸,一个打滚,避了开去,大叫:“救命,救命!”
那少女更加恼怒,抢上一步,又是一刀砍去。杨过横卧地下,双脚乱踢,大叫:“我死啦,我死啦!”他一只泥足瞎伸瞎撑,似乎全无章法,但那少女几次险些被他踢中手腕,竟然砍之不中。杨过见她一脸怒色,正是要瞧这副嗔态,不由得痴痴的凝望,那少女也是个绝顶聪明之人,见他神色古怪,喝道:“你起来!”杨过道:“那你杀我不杀?”那少女道:“好,我不杀你就是。”杨过慢慢爬起,呼呼喘息,暗中运气闭血,一张脸登时惨白,全无血色,就似吓得魂不附体一般。
那少女心中得意,“呸”了一声道:“瞧你还敢不敢胡缠?”弯刀一扬,指着山坡上皮清玄那只割下来的手掌说道:“人家这般凶神恶煞,我也砍下他的爪子来。”说着伸出弯刀,在杨过的脏衣服上擦了几擦,拭去刀上的血迹。杨过暗暗好笑:“你当我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但脸上装出惶恐畏惧模样,不住退缩。那少女还刀入鞘,右足挑起那锭大银,笑道:“接住了。”
但见白光闪动,那锭银子往杨过面门飞来。这一飞之势并不甚急,常人都能顺手接住,杨过却故意装得毛手毛脚,伸手在空中乱抓,砰的一下,那银子撞到他的额角。杨过按住额头,大叫:“啊哟!”那银子落将下来,拍的一下,又撞他右脚脚背。他右手按头左手抚脚,左足单足而跳,大叫:“你打我,你打我。”呜呜的哭了起来。那少女见他蠢得不可救药,轻轻啐了声:“傻瓜!”转身找寻黑驴,但那驴子早已在她与赵不凡等激斗时逃得不知去向,只得徒步而行。
杨过拾起银子,揣在怀里,牵住牛绳跟在她后面,叫道:“姑姑,你带我去。”那少女理也不理,加快脚步,转眼间将他拋得影踪不见。那知刚歇得一歇,只见他牵着牯牛,远远奔来,叫道:“带我去啊,带我去啊。”那少女秀眉紧蹙,展开轻功,一口气奔出数里,只道他定然再也追赶不上,不料过不多时,又隐隐听到“带我去啊”的叫声。那少女怒从心起,反身奔去,刷的一声,拔出弯刀。杨过叫声:“啊哟!”转身便逃。那少女只要他不再跟随,也就罢了,将弯刀插入刀鞘,转身再行。
走了一阵,听得背后一声牛鸣,回头一望,但见杨过牵了牯牛,遥遥跟在后面,与她相距约有三四十步。那少女站定脚步等他过来,可是杨过见她不走,也就立定不动,她若行前,当即跟随若是返身追来动武,他转头就逃。这样追追停停,也天色已晚,那少女始终摆脱不了杨过的瞎缠。她见这小牧童虽然傻里傻气,脚步却异常迅捷,想是在山地中奔跑惯了,要待追上去点他穴道,或是砍伤他两腿,每次总是被他连滚带爬,狼狈异常的溜脱。其实杨过的武功高出那少女甚远,他有意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好教那少女不起疑心。
又缠了几次,那少女左足跛了,行得久后,甚感疲累,于是心生一计,高声叫道:“好吧,我带你走便是,你可要听我的话。”杨过喜道:“你当真带我去?”那少女道:“是啊,干么要骗你?我走得累了,你骑上牛背,也让我骑着。”杨过牵了牯牛快步走近,暮霭苍茫中见她眼光闪耀,知她不怀好意,当下笨手笨脚的爬上了牛背。那少女右足一点,轻轻巧巧的跃上,坐在杨过前头,心想:“我黑驴逃走了,骑这牯牛倒也不坏。”用足尖在牛背上踢了一下。牯牛受痛,发蹄狂奔。那少女微微冷笑,手肘用力向后一撞,正中杨过胸口乳下的“期门穴”。杨过叫声“啊哟!”一个觔斗翻下了牛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