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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芙道:“我亲耳听见的,难道还错得了?全真教的两名道士来拜访我爹爹,城中正自大乱,我爹妈身子不好,不能相见,就由我去招待宾客……”杨过怒喝:“那便怎地?”郭芙见他气得额头青筋暴现,双眼血红,自喜得计,说道:“那两个臭道士一个叫赵志敬,一个叫尹志平,那可是有的?”杨过道:“有便怎地?”郭芙淡淡一笑,道:“我替他们安排了歇宿之处,也没再理会,那知半夜之中,一名丐帮的弟子悄悄来报我知晓,说这两位道爷竟在房中拔剑相斗……”杨过“哼”了一声,心想尹俏二人自来不和,房中斗剑亦不以为奇。郭芙续道:“我好奇心起,悄悄到窗外一张,只见两人已经收剑不斗了,但还在斗口。姓赵的说那姓尹的和你师父怎样怎样,姓尹的并不抵赖,口怪他不该大声叫嚷……”杨过左手揭开身上棉被,翻身坐在床沿,喝道:“什么怎样怎样?”
郭芙脸上微微一红,神色颇为尴尬,道:“我怎知道?这还会是好事了?你宝贝师父自己做的事,自己才知道。”语气之中,充满了轻蔑。杨过又气又急,心神大乱,反手一记,拍的一声,郭芙脸上中了一掌。他愤激之下,出手甚重,只打得郭芙眼前金星乱冒,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若非杨过病后力气不足,这一掌连牙齿也得打下几枚。
郭芙一生之中那里受过此辱?她实不知杨过生平最敬爱的只小龙女一人,听到有人出言污她名头,更甚于刺他三剑,她也是个一怒便不顾前后之人,顺手拔出腰间淑女剑,便在杨过颈中刺来。
杨过打了她一掌,心想:“我得罪了郭伯伯与郭伯母的爱女,这姑娘是襄阳城中的公主,郭伯伯郭伯母纵不见怪,此处我焉能再留?”伸脚下床穿了鞋子,只见郭芙一剑刺到。他冷笑一声,左手一扬一引,右手倏地伸出,一点一带,已将她淑女剑夺了过来。郭芙连败两招,怒气更增,只见床头又有一剑,抢过去一把掀起,刺的一声抽出,便往杨过头上斩落。杨过眼前寒光一闪,见她将紫薇剑斩来,心中一惊,不敢伸手去夺,举起淑女剑在身前一封,那知他昏晕七日之后,出手无力,淑女剑举到胸前,手臂便软软的提不起来。郭芙剑身一斜,当的一声轻响,双剑相交,淑女剑断为两截,她想不到这紫薇剑如此厉害,不禁吃了一惊,此时她大占上风,愤恨那一掌之辱,心想:“你害我妹妹性命,卑鄙恶毒已极,今日便杀了你,为我妹妹报仇,爹爹妈妈也决不见怪。”只见他双足一软,坐倒在地,再无力气抗御,只是举起右臂护在胸前,但眼神中殊无半分乞怜之色。郭芙一咬牙,手上加劲,一剑斩了下去。
此事后果如何,实为本书一件重大关键,杨过性命是否无虞,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小龙女骑了汗血宝马,追寻杨过与金轮法王,却走错了方向,那红马一奔便是十余里,待得勒转马头回来再找,杨过等人已转到了荒谷之中。她心中忧急,眼见时间过去一刻,杨过的性命便多一分危险,骑着红马在襄阳东西南北二三十里之内,兜着圈子找寻。那红马虽快,但荒谷极是隐僻,直至过了半夜,她才远远听到武三通号啕大哭之声。她循声寻去,不久便听到武氏兄弟抡剑相斗,跟着又听到杨过说话。她心中喜,生怕杨过遇上劲敌,欲待暗中相助,于是下了马背,将红马系在树上,悄悄隐身在山石之后,观看杨过对敌的情景。
这一偷看不打紧,只听得杨过口口声声说与郭芙早订终身,将郭芙叫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而把郭靖夫妇叫作“岳父岳母”。
小龙女越听越是惊心动魄,听他说郭靖、黄蓉夫妇看中了他,招他为婿,暗中传他武艺,又见他对武氏兄弟发怒,不许他们再见郭芙。他每说一句,小龙女便如经受一次雷轰电击,心中胡涂,似乎宇宙万物,一齐都变过了。若是换作旁人,见杨过言行与过去不大相同,心中必然起疑,但小龙女心如水晶,澄清空明,不染片尘,于人间欺诈虚假的技俩,丝毫不知。杨过对旁人油嘴滑舌,以博一笑,对她却从不说半句戏言,因此她对杨过所说的言语,无不深信。眼见武氏兄弟不敌,小龙女自伤自怜,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当时杨过听到叹息,脱口叫了声“姑姑”,小龙女并不答应,掩面远去。杨过还道是李莫愁戏弄,自己听错,也没深究。
小龙女牵了汗血宝马,独自在荒野乱走,思前想后,不知如何是好。她年纪已过二十,但一生居于古墓,人事半点不知,识见便如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心想:“过儿既与郭姑娘定亲,自然不能再娶我了。怪不得郭大侠夫妇一再不许他各我结亲。过儿从来不跟我说,自是为了怕我伤心,唉,他对我总是好的。”她对杨过情有独钟,虽然亲口听到他说要和郭芙成亲,也只自己伤心,对他却无半分怨怼。又想:“他迟迟不肯下手杀郭大侠,为父报仇,当时我一点不懂,原来他全是为了郭姑娘之故,如此看来,他对郭姑娘也是情义深重之极了。我此时若将宝马去给他,他说不定又要想起我的好处,日后与郭姑娘的姻事再起变故。我还是独自一人回到古墓去吧,这花花世界只瞧得我心乱意烦。”
她想了一阵,意念已决,虽然心如刀割,对杨过的柔情万分割舍不下,但想还是救他性命要紧,于是连夜奔回襄阳,托朱子柳送红马到荒谷中去交给杨过。这时襄阳城中刺客虽已远去,但郭靖、黄蓉身未康复,兀自乱成一团。朱子柳文武全才,当即与鲁有脚齐心合力,挑起了城防重任。正当忙乱之际,小龙女却牵了红马过来,要他去交给杨过,说什么快到绝情谷去,用郭靖初生的幼女去换解药灵丹,只把朱子柳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追问几句,小龙女的心神烦乱,不愿多讲,只说快去快去,迟得片刻,杨过的性命便有重大危险,她也不理郭芙正在朱子柳身畔,心中只想:“让你妹妹在绝情谷去住一时,并无大碍,这是为了救你未婚夫婿的性命,你自然也会出力。”她嘱咐了几句,提到杨过的名字,不由得悲从中来。她素来擅于自制,喜怒哀乐,不萦于怀,但自对杨过一往情深之后,幼时所练的自制功夫竟然全不管用,而且激情动荡,又比常人甚了几分。她话未说得清楚,珠泪已滚滚而下,当即奔回自己卧室,倒在床上凄然痛哭。
朱子柳虽是状元之才,但前因丝毫不知,听了小龙女没头没脑的这几句话,那知她说些什么,但想到“迟得片刻,杨过性命便有重大危险”之言,心想只有到那荒谷走一遭,见机行事便了。出得门来,那汗血宝马已然不见,一问亲兵,均说郭姑娘牵了去,待要找郭芙时,她却又躲得人影不见。朱子柳暗暗叹气,心想这些年青姑娘,个个难缠,不是说话不明不白,便是行事神出鬼没,他挂念杨过的安危,另骑快马,带了几名丐帮弟子,依着小龙女所指点的途径,到那荒谷察看,只见杨过与武氏父子一齐倒在地下,武三通正自运气冲穴,其余三人却已奄奄一息,于是急忙救回襄阳,适逢师叔天竺僧自大理到来,这才用药救治。
小龙女在床上哭了一阵,越想越是伤心,眼泪竟是不能止歇。
小龙女这一哭,衣襟全湿,伸手到腰间去取汗巾来擦眼泪,忽然碰到了那柄淑女剑,心想:“我把这剑拿去给了郭姑娘,让他们配成一对儿,也是一件美事。”要知她痴爱杨过,不论任何对他有益之事,无不甘为,于是翻身坐起,也不拭去泪痕,径自来找郭芙。
这时早已过了午夜,郭芙已然安寝,小龙女也不待人通报,掀开窗户,跃进她的房中,将郭芙叫醒,便说:“你们原是一对”云云,那就是郭芙对杨过转述的这一番话了。她将淑女剑交给了郭芙,回头便走,郭芙听得大是奇怪,连问:“你说什么?我半点儿也不懂。”小龙女凄然不答,一跃出窗。郭芙探首窗外,忙叫:“龙姑姑你回来。”只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龙女低着头走进花园,一大丛玫瑰发出淡淡幽香,想起在终南山与杨过共练玉女心经,隔花接掌,虽然耳鬓厮磨,却是心无他念,今日欲再如往时般师徒相处,也已不可多得了。正自发痴,忽听左屋角中传出一人的声音,说道:“你开口小龙女,闭口小龙女,有一天不说成不成?”小龙女吃了一惊:“是谁在整天说我?”当下停步倾听,却听得另一个声音干笑数声,道:“你偏做得。我就说不得?”先一人道:“这是在人家府中,耳目众多,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我全真教声名何在?”后一人道:“嘿嘿,你倒还知道我全真教的声名啦?那晚终南山玫瑰花旁,这消魂滋味……哈哈,哈哈。”说到这里,只是干笑,再也不说下去了。
小龙女更是一惊,疑心大起:“难道那晚过儿向我示爱,却让这两个道士瞧见了?”
从两人语音听来,她已知说话的是尹志平与赵志敬两人,于是悄悄走到那屋的窗下,蹲着身子暗听。这时两人说话声音转低,但小龙女与他们相隔甚近,她耳音又好,两人虽是悄悄低语,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口听尹志平道:“赵师兄,你成日成晚不断的折磨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赵志敬道:“你自己明白。”尹志平道:“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了,我只求你别再提这件事,可是你越说越凶,你是不是要折磨我当场死在你面前?”赵志敬冷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忍不住,不说不行。”
尹志平声音突然响了一些,说道:“你道我真不知么?你是妒忌,是嫉妒我那一刻做神仙的时光?”他这两句话说得甚是古怪,赵志敬并不答话,似要冷笑,却也笑不出来。
好一会儿,尹志平喃喃的道:“不错,那天晚上在那玫瑰丛中,她给西毒欧阳锋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终于我偿了心愿。是啊,我不用在你跟前抵赖,若是我不跟你说,你也不会知道,是不是?是我亲口对你说的,你便不断的烦扰我,折磨我……可是,可是我也不后悔,不,一点也不后悔……”说到后来,语声变得甚是温柔,就似是在梦中呓语一般。
小龙女一面听,一颗心就慢慢的沉了下去,只觉脑中轰轰的乱响:“难道是他,不是我心爱的过儿?不,不会的,决不会,他是在说谎,一定是过儿。”
只听得赵志敬又说起话来,语音冷酷僵硬:“是啊,你自然一点也不后悔。你本来不用跟我说,可是你心中忍不住喜欢,非跟一个人说说不可。好啊,那我便天天跟你说,无时无刻不提醒你,但你怎么又怕听了呢?”突然听得墙壁上发出砰砰砰几声,原来是尹志平自己用头撞墙,说道:“你说好了,说好了,说得天下人都知道了,我也不怕……不,不赵师兄,你要做什么都答应,只求你别再提了。”
小龙女在一晚之间,接连听到两件心为之碎、肠为之断的大事,迷迷糊糊的站在窗下,虽然听着尹赵二人说话,但言中之意,一时竟然难以领会,只听赵志敬笑嘻嘻的说道:
“咱们修道之士,一个把持不定,堕入了魔障,那便得以无上定力,斩毒龙,返空明。我不住提那小龙女的名字,是要你习听而厌,由厌而憎,这是一番助你修练的美意啊。”尹志平低声道:“她是天仙化身,我怎能厌她僧她?”突然提高声音,道:“哼,你不用说得好听,你的恶毒心肠,难道我会不知么?你一来是对我妒忌,二来是心恨杨过,要揭穿这件事情,教他师徒终身遗恨。”
小龙女听到“杨过”两字,心中突的一跳,低低的道:“杨过,杨过。”说到这名字的时候,心中不自禁的感到一阵柔情蜜意,她盼望尹赵二人不住的谈论杨过。要有人说着他的名字,她内心就是说不出的喜欢。
只听赵志敬也提高了声音,恨恨的道:“我若不令这小杂种好好吃一番苦头,难消心头之恨,哼哼,只是,只是……”尹志平道:“只是他武功太强,你我不是他的敌手,是不是?”赵志敬道:“那也未必,他一些旁门左道的邪派武功,何足为奇?但教撞在我手里,哼哼!咱们全真教玄门武功是天下武术正宗,还会怕了这小子?尹师弟,你好好瞧着,我不会让他舒舒服服的送命,不是给了他两个招子,便是断了他双手,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让你的小龙女姑娘瞧着,也好心中喜欢啊。”小龙女打了个寒噤,若在平时,她早已破窗而入,一剑一个,送了二人性命,但此时心绪烦乱,懊闷欲绝,只觉手足都是酸软无力。
又听尹志平冷笑道:“你这叫做一厢情愿,咱们的玄门正宗,未必及得上人家的旁门左道。”赵志敬怒骂:“狗东西,你与小龙女有了苟且之事,连人家的武功也赞到天上去啦!”尹志平连日受辱,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喝道:“你骂我什么?须知做人不可赶尽杀绝!”赵志敬自恃对方的把柄落在自己手里,只要在重阳宫中宣扬出来,前任掌教大师伯马钰、现任掌教长春真人丘处机非将他处死不可,是以一直对他百事侮辱,尹志平始终不敢相抗,这时听得竟然出言不逊,心想若不将他制得服服帖帖,自己的大计便是难以实现,当下踏上一步,反手便是一掌,尹志平没料到他竟动手,急忙低头,拍的一响,这一掌打在他后颈之中。
要知赵志敬是全真教第三代弟子中的一等高手,这一掌何等沉重,尹志平身子一晃,险些儿跌倒。他暴怒之下,抽出身边长剑,一剑便刺了过去。赵志敬侧身避过,冷笑道:
“好啊,你居然有胆子跟我动手。”说着便拔剑还击。尹志平低沉着嗓子道:“给你这般日夜折磨,左右也是个死,不如今日让你杀了,倒也干脆。”说着催动剑招,着着进逼。
他是丘处机的首徒,武功与赵志敬各有所长,两人所学招数完全相同,一动上手原是不易分出上下,但他郁积在心,今日只求拼个同归于尽,赵志敬却是另有重大图谋,决不肯伤他性命,是以二三十招一过,赵志敬已给逼到了屋角之中,登时处于下风。
他二在屋中乒乒乓乓的斗剑,早有丐帮弟子去报知了郭芙。她急忙披衣赶来,只见小龙女已站在窗下,叫了她一声:“龙姑姑!”小龙女呆呆出神,竟是听而不闻。郭芙好奇心起,不即进屋,也在窗下一站,只听得赵志敬伸剑左拦右架,口中却在不干不净的讥嘲笑骂,竟是语语都侵涉到小龙女身上。
郭芙是个年轻姑娘,听得屋内两人越说越不成话,不便再站在窗下,一扭头待要走开,却见小龙女仍是呆呆的站着,似乎对二人的污言秽语丝毫不以为意,心中大是奇怪,低声道:“他们说的话可是真的?”小龙女茫然点了点头,道:“我不知道,瞧来或许是真的。”郭芙顿起轻蔑之心,哼了一声,话也不回的径自走了。
尹赵二人均是武学高手,虽在激斗之中,已听到房外有人说话,当的一响,两柄长剑一交之后立即分开,齐齐问道:“是谁?”小龙女道:“是我。”尹志平全身打个寒战,颤声道:“你是谁?”小龙女道:“小龙女!”
这三个字一出口,不但尹志平呆若木鸡,连赵志敬也是如同身入冰窟,他亲眼瞧见小龙女大闹重阳宫,以师叔郝大通如此深湛的武功,也败在她的手下,险些自戕而死。他万料不到小龙女竟也会在襄阳城中,适才自己一番言语,十九均已给她听见,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逃生才是。尹志平心情异常,竟没想到逃命,呀的一声,却伸手将窗户推开,只见窗户花丛之旁,俏生生、凄冷冷的站着一个白衣少女,正是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萦,当世间艳极无双的小龙女。
尹志平痴痴的道:“是你?”小龙女道:“不错是我。你们适才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的?”尹志平点头道:“是真的!你杀了我吧!”说着倒转长剑,从窗中递了出去,小龙女目发异光,心中凄苦到了极处,悲愤到了极处,只觉便是杀一千个人杀一万人,自己也已不是一个清白的姑娘,永不能像从前那样深深的痴爱杨过。她见长剑递来,竟不伸手去接,只是茫然向尹赵二人望了一眼,实是打不定主意。
赵志敬瞧出了便宜,心想这女子神智失常,只怕是疯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伸手挽住尹志平的胳臂,狞笑道:“快走,快走,她舍不得杀你呢!”用力一拉,抢步出门。尹志平一见到小龙女的容颜,已是魂不守舍,全身没了力气,给他一拉,踉踉跄跄的跟了出去。赵志敬展开轻功,提气急奔,尹志平起初由他拉着,十余丈后,自身的轻功也施展出来。两人都是全真派第三代弟子的高手,论到投师学艺,还均在郭靖之前,这一发力,当真是疾逾奔马,在襄阳城内穿来插去,霎时之间奔到东城门边。
城门旁有十多名丐帮弟子随着两队官兵巡逻,领头的丐帮弟子认得尹赵二人,知他们是全真高士,论辈份还是郭靖的师兄,听赵志敬说有要事急欲出城,好在此时城外并无敌军来攻,当即下令开城。尹赵只等城门开得刚可容身,一跃便到了城外。那丐帮弟子赞道:“好俊的轻身功夫!”待要闭城,眼前突然白影一闪,似有什么人出了城门。他大吃一惊,问道:“什么?”那人影早已不见,他纵到城门口向外一望,此时天甫黎明,六七丈外便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那里瞧到有人?他回身一问,旁人均说没瞧见什么,他一揉双眼,暗骂:“见鬼!”看来是连日辛劳,眼睛花了。
尹赵二人不敢停步,一直奔出数里,这才放慢脚步。赵志敬又惊又喜,伸袖一抹额头冷汗,叫道:“好险,好险!”回头向来路一看,不由得双膝一软,险险摔倒,原来身后十余丈外,一个白衣少女站定了脚步,呆呆的望着自己,却不是小龙女是谁?赵志敬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啊”的一声,脱口大呼,只道早已将她拋得无影无踪,那知她竟始终跟随在后,只是她足下无声,虽然紧紧跟着,自己竟然毫没知觉,当下一拉尹志平的手臂,提气狂奔。
这一次他一口气奔出十余丈,便回头一望,只见小龙女仍是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与他二人相距十丈远近。赵志敬六神无主,掉头又跑,他却不敢时时向后返视,因每一回顾,心中多一次惊恐,足底渐渐发软,只觉拉着尹志平的手臂,自己力道打了一个折扣,于于说道:“尹师弟,她此时若要杀死我等二人,可说易如反掌,她定是另有图谋。”尹志平惘然道:“什么另有图谋?”赵志敬道:“我猜想她是要擒住我等,在天下英雄之前指斥你的丑行,打得我全真派从此抬不起头来。”尹志平心中一凛,他此时对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若是小龙女提剑要杀,决不反抗,但她自幼投在丘处机门下,师恩深重,这威震天下的全真派若是由已而散,却是万万不可,想到此处,不由得背脊心全都凉了,当下腿下加劲,与赵志敬并肩齐奔。
两人只拣荒野无路之处奔去,有时忍不住回头一瞧,总见小龙女跟在十丈之外。要知古墓派轻功天下无双,小龙女追踪二人,可说毫不费力,只是她天真纯朴,遇上这等大事,实不知该当如何处置才是,只好跟随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不容二人远离。
尹赵二人本就心意十分慌乱,但是小龙女如影随形的跟着,不知她用意何在,更是越想越怕,从清晨奔跑到中午,又自中午奔到午后申刻,五六个时辰急奔下来,饶是二人内力深厚,也已支持不住,奔跑时气喘吁吁,脚步踉跄,比先前慢了一倍尚且不止。此时烈日当空,天气炎热,两人自里至外全身都已汗湿。又跑一阵,两人又饥又渴,眼见前面有一条小溪,不禁都横了心:“若是被她擒住,也无法。”扑到溪边,张口狂饮溪水。小龙女缓缓到溪水上游,也掬上几口清水喝了。临流映照,清澈如晶的水中映出一个白衣少女,云鬓花颜,真似凌波仙子一般。小龙女心中只觉空荡荡的,伤心到了极处,似乎反而漠然,顺手在溪边摘了一朵小花,插在鬓边,望着水中倒影,痴痴的出神。
尹赵二人一面喝水,一面不住偷眼瞧她,见她模样似乎神游物外,已浑然忘了这个世界,两人互相使个眼色,悄悄站起,蹑步走到小龙女背后,一步步的渐渐走远,数次回首,见她始终望着溪水,于是加快脚步,向前急走。两人只道这次真正脱险,那知尹志平偶一返顾,只见小龙女又已跟在身后。尹志平脸如死灰,叫道:“罢了,罢了!赵师哥,咱们反正逃不了,她要杀要剐,只索由她!”说着停住了脚步。赵志敬大怒,喝道:“你是死有应得,我干么要陪着你送终?”拉着他手臂要走,尹志平心灰意懒,不想再逃。赵志敬生性暴躁,斗地一掌,反手打了他一记耳光。尹志平怒道:“你又打我?”小龙女见两人忽又动起手来,大是奇怪。
就在此时,迎面大路上驰来两骑马,却是两名传达军令的蒙古信差。赵志敬心念一动,低声道:“抢马!咱们假装打架,别引起小龙女疑心。”于是一掌又劈了过去。尹志平举手一挡,还了一掌,赵志敬向大路上退了一步,两人渐渐打到大路中心。两名蒙古军去路被阻,正要勒马呼叱,尹赵二人突然跃起,一人服侍一个,将两名蒙古兵拉下马来,掷在地下,跟着翻身上马,向北急驰。
这两匹都极骏良,奔跑得极是迅速,两人回头一瞧,只见小龙女这次并未跟来,这才放心。向北驰出十余里,到了一处三岔路口。赵志敬道:“她见二马向北,咱们偏偏改道往东。”缰绳向右一带,两骑马上了向东的岔道,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小市镇上。当即找到一家饭铺,命伙计炒一盘牛肉,煎三斤薄饼。赵志敬坐下后惊魂略定,想起今日之险,犹有余悸,只不知小龙女何以总是在后跟随,却不动手,但见尹志平脸如死灰,垂下了头,兀自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久牛肉与薄饼送了上来,二人举筷便吃,忽听得饭铺外人喧马嘶,吵嚷起来,一个人大声喝道:“这两匹马是谁的?怎地在此处?”叫声之中,带有蒙古口音。赵志敬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只见一个蒙古军官,带着七八名兵卒,指着尹赵二人的坐骑,正自喝问。饭铺的伙计惊得呆了,不住打躬作揖,连称:“军爷,大人!”
赵志敬给小龙女追逼了一日,满腔怒火正觉无处发泄,见有人惹上头来,当即挺身上前,大声道:“牲口是我的!干什么?”那军官道:“那里来的?”赵志敬道:“是我自己的,管你什么事?”此时襄阳以北,全已沦入蒙古军手中,大宋百姓,惨遭屠戳欺压,那有人敢对蒙古官兵如此无礼?那蒙古军官见赵志敬身形魁梧,腰间悬剑,心中存了三分疑忌,又问:“你是买来的还是偷来的?”赵志敬怒道:“什么买来偷来?是道爷观中养大的。”那军官手一挥,喝道:“拿下了!”那七八名兵卒各挺兵刃,围了上来。赵志敬手按剑柄,喝道:“凭什么拿人?”那军官冷笑道:“偷马贼!当真是吃了豹子心肝,动起大营的军马来啦,你认不认?”说着披开马匹后腿的马毛,露出两个蒙古字的烙印。原来蒙古的军马每一匹均有烙印,注明属于某营某部。以便辨认。赵志敬顺手从蒙古军士手下抢来,那里知晓?此时一见,登时语塞,强辩道:“谁说这是蒙古军马?咱们道观中的马匹便爱烙上几个记号,难道犯了法么?”
那军官大怒,心想自南下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狂徒,踏上一步,伸手便来抓他胸口。赵志敬左手一勾,反掌抓住了他手腕,跟着右掌推进,已拿住他背心,将他身子高高举起,在空中打了三个旋子,跟着向外一送。那军官身不由主的向外直跌,刚好摔进了一家磁器铺子,只听乒乓、呛啷之声不绝,一座座磁器架子倒将下来,碗碟器皿,满店破烂,那军官满头满脸被磁器碎片割得鲜血淋漓,压在磁器堆中,那里爬得起身?众兵卒抢上前来救护,搬架的搬架,扶人的扶人,再也顾不得动手拿人了。
赵志敬哈哈大笑,回入饭铺,举起筷子又吃。这乱子一闯,那市镇上家家店铺关上了门板,饭铺中的顾客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要知蒙古军暴虐无比,竟有汉人殴打蒙古军官,只怕血洗全镇,也是有的。赵志敬吃了几口,忽见饭铺中那掌柜的走上前来,噗的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赵志敬知他用意,是怕牵连了饭铺,一笑站起,说道:“咱们也吃饱了,你不用害怕,咱马上就走。”那掌柜的吓得脸如土色,更是不住的磕头。尹志平道:“他是害怕咱们一走,蒙古兵问饭铺子要人。”他平素为人极是精明强干,只是对小龙女痴心狂恋,这才作事荒谬乖张,日常处事,实在远胜赵志敬,因此马钰、丘处机等,均有意命他接任掌教,此时心念一转,说道:“快拿上好的酒馔来,道爷自己作事自己当,又怕何来?”那掌柜的喏喏连声,爬起身来,忙吩咐赶送酒馔。
那军官受伤不轻,挣扎着上了马背。赵志敬笑道:“尹师弟,今日受了一天恶气,待会须得打他们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