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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昆见爱子被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从千军万马之中抢了去,心中又气又急,只得依言撤下军马,但命部下用大车结成圆圈,在土山四周密密层层的围了七八重,这样铁木真坐骑再快,也教他无法冲出。
这边山上铁木真连声夸奖郭靖,命他用腰带将都史反背缚起。桑昆接连派了三名使者上山谈判,命铁木真放出都史投降,就可饶他性命。铁木真每次都将使者逐下山去。转眼之间,太阳在草原尽头隐没,四下一片黑暗,铁木真怕桑昆乘黑冲锋,命各人不可丝毫怠忽。守到半夜,忽见一人全身白衣,步行走到山脚下,高声叫道:“我是札木合,要和铁木真义兄说话。”铁木真道:“你上来吧。”
札木合缓步上山,见了铁木真凛然站著,抢步上前,想要拥抱。铁木真擦的一声,拔出佩刀,厉声说道:“你还当我是义兄么?”札木合叹了一口气,盘膝坐下,说道:“义兄,你已是大汗,何必更要雄心勃勃,想把蒙古人联在一起?”
铁木真道:“你待怎样?”札木合道:“各部各族的族长们都说,咱们祖宗已这样过了几百年,铁木真大汗为什么要改变旧法?上天也不允许。”铁木真道:“咱们祖宗阿兰豁雅夫人的故事你还记得吗?她的五个儿子不和,她煮了腊羊肉给他们吃,给了他们每人一支箭,叫他们折断,他们很容易的折断了。她又把五支箭合起来叫他们折断。五个人轮流著折,都未能折断。你记得她教训儿子们的话么?”
札木合道:“你们如果一个个地分散开,就像一支箭似的会被任何人折断。你们如果同心协力,那就像五支箭似的坚固,不会被任何人折断。”铁木真道:“好,你还记得。后来怎样?”札木合道:“后来他五个儿子同心协力,成为蒙古人的族祖。”铁木真道:“是啊!咱俩都是英雄豪杰,干么不把蒙古人都集合在一起?自己不要你打我,我打你,大家同心协力的把大金国灭掉。”
札木合惊道:“大金国兵多将广,黄金遍地,粮如山积,蒙古人怎能惹他?”铁木真“哼”了一声道:“那你宁可大家受大金国欺压的了?”
札木合道:“他们也没欺压咱们。大金国皇帝封你做招讨使。”铁木真怒道:“初时我也当大金国皇帝是好意,那知向咱们需求越来越厉害,要了牛羊,又要马匹,现在还要咱们派战士帮他打仗。”札木合道:“王罕和桑昆都不肯背叛大金。”铁木真道:“背叛,哼,背叛!那么呢?”札木合道:“我来求义兄不要发怒,把都史还给桑昆。由我担保,桑昆一定放你平安回去。”铁木真道:“我不相信桑昆,也不相信你。”
札木合道:“桑昆说一个儿子死了还可再生两个,一个铁木真死了,就永远没有铁木真了!不放都史,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铁木真举刀在空中呼的劈了一刀,叫道:“宁战死,不投降!”札木合站起身来道:“你把夺来的牛羊分给军士,说是他们私产,不是部族公有。各族的族长们都说你的做法不好,不合祖规。”铁木真厉声道:“可是年轻的战士们个个都欢喜。”札木合道:“好,铁木真义兄,你可别说我忘恩负义。”铁木真从怀内摸出一个小包,掷在札木合身前,说道:“这是咱们三次结义时你送给我的礼物,现在你收回去吧。明日你拿钢刀斩在这里。”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在脖子里作势一砍道:“杀的人是敌人,不是义兄。”
札木合拾起小包,也从怀里掏出一个革制的小囊来,默默无言的放在铁木真脚边,转身下山。
铁木真望著他的背影,良久不语,心中伤痛已极,真料不到情逾手足的义弟,竟会在自己背后突施暗算,当下慢慢打开皮囊,倒出了幼时所玩的箭头髀石,从前两个孩子在冰上同玩的情景,一幕幕的在心头涌现。他叹了一口气,用佩刀在地下挖了一个坑,把结义的几件礼物埋在坑里。
郭靖在一旁望著,心中也很沉重,知道铁木真所埋葬的其实是一份他心中最宝贵的友情。铁木真双手捧了沙土掩没之后,站起身来,只见桑昆和札木合部下所燃点的篝火,犹如天上繁星般照亮了整个草原,声势十分浩大。
他出了一会神,回过头来,见郭靖站在身旁,问道:“你怕么?”
郭靖道:“我在想我妈。”铁木真道:“嗯,你是勇士,是极好的勇士。”他指著远处点点篝火,道:“他们也都是勇士。咱们蒙古人有这么多好汉,但大家是不断的互相残杀。只要大家联在一起。”他眼睛一直望著远处的天边:“咱们能把全世界……把全世界做蒙古人的牧场!”
郭靖听著这番抱负远大,胸怀广阔的说话,对铁木真更是五体投地的崇敬,昂然说道:“大汗,咱们能战胜,咱们不会被胆小卑鄙的桑昆打败。”铁木真也是神采飞扬的道:“对,咱们记著今儿晚上的话,我以后把你当亲儿子一样待你。”说著对郭靖抱了一抱。
说话之间,天色渐明,桑昆和札木合队伍中都呜呜地号角吹动。铁木真道:“救兵不来啦,咱们今日就战死在这土山之上。”只听见敌军中兵甲铿铿,马声萧萧,眼见就要发动拂晓攻击。铁木真与三子及诸将伏在土堆之后,箭头瞄准了每一条上山的路径。
过了一阵,一面黄旗从桑昆队伍中越众而出,旗下三人连辔走到山边,左是桑昆,右是札木合,中间一人赫然是大金国的六太子赵王完颜烈。他金盔金甲,左手拿著挡箭的金盾,叫道:“铁木真,你背叛大金么?”
铁木真的长子术赤,对准了他嗖的一箭,完颜烈身后忽然纵出一人,一伸手把箭绰在手中,身手矫捷之极。完颜烈道:“把都史救出。将铁木真擒来。”四个人应声扑上山来。
郭靖见了他们的身法,不觉一惊,原来这四人上山时用的都是轻身功夫,竟是武林中的高手,决非普通战士。四个人奔到半山,哲别与博尔忽等连珠箭如雨射下,都被他们用软盾挡开。郭靖暗暗心惊:“咱们这里虽都是名将勇士,但决不能与武林的高手相敌,这如何是好?”
一个黑衣中年男子一跃上山,窝阔台挺刀拦住,那男子手一扬,一抽箭打在他顶颈之上,随即举起单刀一刀砍下,忽觉白刃闪动,斜刺里一剑刺来,直取他的手腕,竟是又狠又准。
他料不到铁木真部属中竟也有精通剑术之人,喝道:“你是谁?留下姓名。”说的却是汉语。郭靖道:“我叫郭靖。”
那人道:“没听见过!快投降吧。”郭靖游目四顾,见其余三人也已上山,正与赤老温、博尔忽等短兵相接,白刃肉搏。桑昆其余的部众待要随著冲上,木华黎把刀架在都史颈里,高声大叫:“谁敢上来,这就是一刀!”
桑昆很是焦急,对完颜烈道:“六王爷,叫他们下来吧,咱们再想别法!别伤了我孩儿。”完颜烈微笑道:“放心,伤不了。”桑昆的部众不敢上山,完颜烈手下的四人却已在山上乓乓乒乒的打得十分激烈。
郭靖展开韩小莹所授的“越女剑法”,剑走轻灵,与那使单刀的交上了手。数招一过,竟是迭遇凶险,那人刀厚力沉,招招暗藏内劲,实非庸手。江南六怪武功很杂,见闻又广,平日早将武林各家各派主要的招数与郭靖拆解过了,但这人刀法自成一格,眼见他自右劈来,中途不知怎么一转,刃锋却落在左边。
郭靖不住倒退,又拆数招,忽然心念一动:“大师父常说,交手时要制人而不可制于人,现在我竭力招架,岂非受制于人?”见他一刀砍来,竟自不避,右足曲为前弓,左手捏著剑诀,右手平膀顺肘,一剑向敌人直刺,正是“十万横磨”之势。
那人见他似乎情急拚命,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心头倒是一惊,急忙回刀。郭靖硬争先手,这一下得了势,那肯再松,长剑晃动,青光闪闪,剑尖在敌人身边刺来划去,招招不离要害。
那人被他“越女剑法”一轮急攻,倒闹了个手忙足乱。这时他三个同伴已将铁木真手下的将领打倒了四五人,见他落在下风,一个提著大枪纵身而上,叫道:“大师哥,我来助你。”那使单刀的自恃是武林前辈,由完颜烈用重金聘来,今日首次出马,在千军万马之前,万目睽睽之下,那肯向一个后生小辈认输?他们四人虽是同门师兄弟,但素来各有心病,互不相下,当下喝道:“你在旁瞧著,看看大师兄的手段。”
郭靖乘他说话分心,左膝一低,曲肘竖肱,一招“起凤腾蛟”,刷的一声,剑尖猛撩上来,那人向后急避,左袖已被剑锋划破。那使花枪的笑道:“来瞧大师哥的手段啊!”哲别等几个未受伤的将领,这时都围在铁木真周围保护。冲上来的四人中另外两个一人使一条铁鞭,一人使一对短斧,见这些蒙古将军各挺长矛,威风凛凛的聚在一起,倒也不敢贸然相攻,听见二师哥叫唤,心想反正这些人逃不了,不如先瞧瞧热闹再说,当下纵身过来,三人站成一排,袖手看大师哥与郭靖相斗。
那使单刀的跳出圈子,喝道:“你是谁的门下?为什么在这里送死?”郭靖横剑捏诀,不亢不卑地道:“弟子是江南七侠的门下,请教四位高姓大名。”那使单刀的向三个师弟望了一眼,转头说道:“咱们姓名,说来谅你后生小辈也不知道,看刀!”一刀斜劈下来。
郭靖和他打了这一阵,已知他功力在自己之上,但七师父所传剑法极为精奇,锋锐处敌人也十分忌惮,当下仍取抢攻,不向后退,见敌刀砍到,右足反而绕前避过,“探海屠龙”回锋下插,迳攻敌人下盘。
两人一搭上手,转眼间又拆了二三十招。这时山下数万兵将、山上铁木真诸人与攻上来的三人,个个目不转瞬的凝神观战,那使单刀的一心要阵前显威,好叫六太子另眼相看,抖擞精神,把一柄刀使得呼呼风响,眼见久斗不下,心中焦躁起来,刀法愈来愈狠,忽地一刀横砍,向郭靖腰里砍来。郭靖身子拗转,“翻身探果”,撩向敌臂。
那人眼见郭靖不避,反而回攻,心中大喜,心想待你剑到,我的刀早已砍进你身体之中了,当下并不变招,顺势力砍,眼见刀锋及于郭靖腰上,那知郭靖内功已有根基,下盘不动,上盘不避,就是腰向左一挪,斗然移开一尺,右手一送,一剑刺在那人胸口。那人狂叫一声,撤手抛刀,猛力一掌,把郭靖的长剑打落在地,总算逃了一命,这一剑只刺入胸口半寸,但手掌却已鲜血淋漓,急忙跳开。
郭靖这一剑本可取他性命,终因经验不足,未能得手,心中暗呼:“可惜,可惜。”忙俯身把敌人的单刀抢在手里,只听背后风响,哲别叫道:“小心后面!”郭靖也不回身,后腿向后一脚,踢开刺来的枪杆,乘势一刀,撩向敌手,这一招正是南希仁所授内家“南山刀法”中的“燕子入巢”。这一腿踢出时,眼睛不见,只要部位稍有不准,一枪早已插入背心。
那使枪的喝一声:“好!”枪上红缨一震,抖起个碗大枪花,当胸刺到,郭靖一个“带醉脱靴”,一刀挂开,飞起右脚,踢向敌人手腕。
那人只道郭靖剑法有独得之秘,眼见他长剑脱手,忙抢上来动手,存心要检个便宜。那知他武学甚广,非拘一路,使起刀来也是得心应手,眼见他一脚踢来,双手向里一缩,郭靖踏上一步,一刀顺著枪杆削了下来。那人在这一杆枪上已用了二十多年功夫,师父又是武林中的佼佼健者,枪法岂是等闲,当下盘打刺扎,红缨闪动,铁枪飞舞,与郭靖打了个难解难分。
斗到分际,郭靖见敌人枪力沉猛,每一招都在想将自己单刀砸飞,招术灵动,迅速之极,显然是想急切之间取胜,好在三军阵前扬名露脸,但孙子兵法有云:“兵斗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武家相斗,亦复如此,一味贪快贪巧,数十招之后,那人枪法已偶见涩滞。
郭靖把“南山刀法”使发了,已不用顾盼拟合,信手而应,纵横前后,悉逢肯綮。只见他刀光闪闪,劈刺截扫、斩削砍剁,越打越是凌厉。四人中的大师兄本是单刀名家,在旁也看得暗暗心惊。
酣斗中那人一枪当胸刺来,郭靖一个“进步提蓝”,左掌将枪一推。按照原来招术,推开敌枪之后,右足进步顺手一刀,但他掌心与枪杆一触到,立即发觉敌人抽枪竟不迅捷。
他修习了两年内功,身体感应迅敏之极,一觉有变,左掌一翻,已用分筋错骨手法抓住枪杆,刷的一刀,顺著枪杆直削下去,敌人如不撤枪,十根手指无一能保。那人一夺枪丝纹不动,已自吃惊,突见刀锋相距前手不到半尺,急忙撒枪后退。
看官,那人本是武林名手,郭靖一个后生小辈怎能胜他?
须知江南六怪各负绝艺,他们想到杨铁心是名将杨再兴的嫡派子孙,杨家枪法必有独到造诣,丘处机将他子嗣访到之后,除了传授其他武功之外,对枪法一定特别注重,好教他不堕了祖宗的威名,所以南希仁在传郭靖刀法时,“单刀破枪”之术,习练得滚瓜烂熟。想不到这套刀法未在嘉兴显威,已先在漠北立功。
郭靖取胜之后,精神一振,右手用力一挥,将单刀远远掷到了山下,挺枪而立。四人中的老四最是沉不住气,大吼一声,双斧著地卷来。郭靖把枪使开了,那人双斧怎抢得进去。武学家道:“一寸长,一寸强;一分短,一分险。”凡用短兵刃的,必定要抢到敌人身边肉搏方能取胜。
江南六怪既防到嘉兴比武对敌擅用长枪,自然也命郭靖精研枪法,那是知己知彼的意思。全金发秤杆的打法本从枪中脱胎而来,所以郭靖的长枪是从六师父学的。有宋一代,军中最为著重枪法,近如岳家枪法,那不必说了,北宋名将如杨业、呼延赞,都是使枪的英雄。这时郭靖所用的,正是军中武学正宗的杨家枪法,那人双斧挥霍,却始终攻不进郭靖身旁一丈以内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