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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处机肩头中了柯镇恶的毒菱,夺路外闯,当下挺剑前刺,一剑又狠又准,迳奔柯镇恶面门。
飞天蝠蝙柯镇恶听声辨形,举杖一挡,当的一声,丘处机险险拿剑不住,不觉大吃一惊,心想:“怎么这瞎子内功如此深厚,难道功力在我之上?”接著再是一剑,随即发觉原来自己右肩中了喂毒暗器之后,力量已减退了一大半,并非对方厉害,倒是自己劲力不济,当即剑交左手,展开了一套学成后从未在临敌时用过的“俱伤剑法”来。
只见他剑光闪闪,招招指向柯顉恶、朱聪、焦木三人要害,竟自不加防守,一味凌厉进攻。原来“俱伤剑法”是取其“两败俱伤”之意,对敌时如果敌人过强,自己性命危殆,情急之下,只得用这套剑法拼命。
这剑法中每一招都是猛攻敌人要害,招招狠,剑剑辣,完全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了的打法,虽是上乘剑术,倒与流氓泼皮耍无赖的手段同出一理。长春子丘处机下山以来,从未遇过敌手,这套剑法自然用它不著,现在身上中毒,又被三个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缠住,无可奈何之中,只得使出这不顾一切的绝招来。拆了十余招,柯槙恶腿上中剑。
焦木大叫:“柯大哥,朱二弟,让这道人去吧!”就这样一疏神,丘处机长剑已从他右肋中刺入,焦木惊呼一声,倒在地下。这时丘处机也已摇摇堕堕,站立不稳。妙手书生红了双眼,一面咒骂,一面游斗。再战数合,柯镇恶总是眼睛不能视物,被丘处机声东击西,虚虚实实,霍霍连刺七八剑,剑势来路辨别不清,跛脚上又中一剑,俯身直跌。
朱聪大骂:“狗道士,贼道士,你身上的毒已行到心里啦!你再刺三剑试试。”丘处机须眉俱张,怒睁双目,左手提了剑踉踉跄跄的来追。朱聪的轻功十分了得,在大殿中绕著佛像如飞奔逃。
丘处机知道实在再也支持不住了,叹了一口气,止步不追,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定了定神,想找寻出寺的途径,突然拍的一声,后心被朱聪脚上脱下来的臭鞋打中,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得著实疼痛。
丘处机身子一晃,脑中烟雾腾腾,神智渐失,疾忙收摄心神,咚的一声,后脑又吃了一记,这次是朱听在佛像前面抓起一个木鱼掷了过来,幸得丘处机全身锻炼有素,换了常人,这一下就得送命,他叫道:“吧了!吧了!长春子今日死在奸贼手里。”提气向前一跃,落地时双脚酸软,滚在地下。
朱聪叫道:“先拿住你这贼道再说。”见他躺在地下晕死过去,拿起扇子,俯身来点他胸口穴道,突见丘处机左手晃动,知道不妙,疾忙把右臂往胸口一挡,只觉小腹上有一股大力推来,身子向后飞了出去,人未落地,口中已是鲜血直喷。原来丘处机最后这一击是平生功力的累积,虽然身体已转动不得,但这掌含精蕴气,实在是非同小可,朱聪那里抵受得住?
法华寺之中众僧都不会武艺,平素也无人知道他们的住持方丈竟是个身怀绝艺之人,这天见大殿中打得天翻地覆,个个吓得躲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大家听见殿上没了动静,几个大胆的小沙弥探头一看,只见地下躺满了人,殿上到处是血,吓得心中砰砰乱跳,跌跌撞撞的去找段天德。
段天德本来躲在地窖之中,听说个个死伤倒地,只怕丘处机不在其内,命小沙弥去看明白道士有没有死,等小沙弥回来报称那道士闭目俯伏,这才大喜,拉了李萍奔到大殿。他走到丘处机身边,踢了一脚,丘处机微微喘息,尚未断气。段天德拔出腰刀,喝道:“你这贼道追得我好苦,老子送你上西天去吧!”一刀就要砍将下去。
焦木身受重伤,见段天德要行凶伤人,提气叫道:“不……不可伤他!”段天德道:“干什么?”焦木道:“他是好人…只是性子急……急,生了误会……”段天德道:“什么好人?砍了再说。”焦木怒道:“你听不听我的话?把……把刀放下!”段天德哈哈大笑,叫道:“要我放下刀子,哈哈!”举起腰刀,往丘处机顶门上砍了下来。
李萍一声尖叫,喊道:“你……你又杀人了!”焦木怒极,奋起平生之力,将手中拿著的那段木头对准段天德掷来。段天德身子一侧,却是没有避开,这段焦木正打在他嘴角之上,撞下了三颗牙齿。
段天德疼极,发了性子,也不顾焦木于自己有恩,一刀往他头上砍来。旁边一个小沙弥见师父遭难,狠命拉住段天德的膀子,另一个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段天德怒极,回手两刀,将两个小沙弥砍翻在地。
长春子、焦木、江南七怪每人都是绝顶的武功,但这时个个命在垂危,只好眼睁睁的望著他行凶,李萍急得大叫:“你这恶贼,快住手啊!”
各人见她身穿军士装束,只道是段天德的部属,但柯槙恶眼睛瞎了,耳朵特别灵,一听她声音,知道必是女子,叹道:“焦木和尚,咱们都给你害死啦,你寺里竟是藏著女子!”
焦木一楞,立时醒悟,心想自己一时不察,给这畜生累死,无意中出卖了良友,又气又急,险险晕了过去,双手在地上一撑,和身纵起,一头往段天德撞来。段天德见他来势猛恶之极,大骇避开。
焦木一头撞在大殿柱上,脑浆迸裂,登时毙命。段天德吓得魂不附体,那里还敢停留,拉了李萍,急奔而出,李萍大叫:“救命啊,我不去,救命啊!”终于声音越来越远。
寺里众僧见住持圆寂,个个放声大哭,当下替受伤的人包扎伤口,抬到客舍里的床上。忽听见巨钟下的铜缸内当当当响声不绝,不知里面是何怪物,最后终于大了胆子,十多个和尚用粗索将大钟吊起,刚将铜缸掀起少许,里面滚出来一个巨大的肉团。
众僧人大吃一惊,四散逃开,只见那肉团一跃站起,,定睛看时,原来是马王神韩宝驹。他被罩在铜缸之中,不知后半段的战局,见焦木圆寂,义兄弟个个受伤,急得哇哇大叫。
柯镇恶虽然双腿中剑,神智却很清楚,从怀中摸出解毒药来,命僧人分别去给丘处机及韩小莹服下,一面将情形说给韩宝驹听了。韩宝驹大怒,转身奔出,要去追杀段天德。柯镇恶喝住,说道:“那恶贼慢慢再找不迟,你快救助受了内伤的众位兄弟。”
各人中以朱聪与南希仁两人受伤最重,张阿生虽然胳臂折断,一时痛晕过去,但醒转之后,却是不碍。当下众人在寺内养伤。法华寺内的监寺一面报官,一面派人到杭州光孝寺枯木大师处报信,并替焦木大师料理后事。
过了数日,丘处机与韩小莹身上中的毒都解散了,丘处机精通医道,兼之内功深湛,开了药方给朱聪等人调治,同时给各人推拿按摩。各人根底本厚,又过数日,都能坐起身来。
这日各人聚集在一间僧房之中,大家想起由于奸人从中播弄,这许多江湖上的大行家竟自误打误杀,弄得个个重伤,还赔了焦木大师一条性命,都是黯然不语。过了一会,韩小莹心直口快,首先说道:“丘道长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咱们七兄弟也不是初走江湖之人,这次竟莫名其妙的栽在这样一个无名之辈手里,流传出去,真叫武林中好汉们耻笑。这事如何善后,请道长示下。”
丘处机这几日也是深责自己过于鲁莽,心想如不是这样性急,慢慢与焦木交涉,必可弄个水落石出,当下对柯镇恶道:“柯大哥,你说怎么办?”
柯镇恶脾气本就怪僻,瞎了双眼之后,更是十分乖戾,这次七兄弟被丘处机一人打倒,心中认为是生平奇耻大辱,再加他跛脚上中了剑,行走更是不便,气恼愈甚,当下冷笑几声,道:“丘道长仗剑横行天下,那里把别人瞧在眼里,这事又何必再问咱兄弟。”
丘处机一楞,知道他气愤未消,当下站起身来,向七人团团作了一揖,说道:“贫道无状,实在抱愧得紧。这里向各位谢过。”朱聪等都还了礼,柯槙恶却装作不知,冷冷的道:“江湖上的事,咱兄弟再没有面目理了,咱们在这里打鱼的打鱼,砍柴的砍柴,只要道长不再来寻事,咱们总可以安安稳稳的过这下半辈子。”
丘处机被他一顿抢白,脸上微红,默默不作声,僵了一阵,站起来道:“贫道这次坏了事,以后决不敢再踏进贵境,焦木大师的怨仇,著落在贫道的身上,我必手刃奸徒,出这口气。现在就此别过。”
说著又是团团作了一揖,转身出外。柯槙恶喝道:“且慢!”丘处机转身道:“柯大哥有何吩咐?”柯镇恶道:“你把咱们兄弟个个打得重伤,凭这样一句话,就想了事了么?”丘处机道:“柯大哥意思怎样?贫道只要力所能及,无有不遵。”
柯镇恶低沉了声音说道:“这口气咱们咽不下去,还请道长再予赐教。”要知江南七侠虽然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却是个个心高气傲,行为特别,要不怎会得了“七怪”的名头?
他们武功既高,又是人多势众,在武林中与人争斗从未失过手,当年与淮阳帮失和动手,七个人在长江边上打败了淮阳帮的一百多条好汉,端的名震江湖,这一次败在丘处机一人手里,心情自是异常难堪了。
丘处机道:“贫道中了柯大哥暗器,要不是柯大哥赐予解药,这时早登鬼域。贫道虽然误伤了各位,但归根结底,总是贫道栽了筋斗。贫道自愿认输。”柯镇恶道:“既是如此,你把背上之剑留在这里,咱们就放你走。”
丘处机怒气上冲,心想:“我给你面子,已经赔礼认输,还待怎的?”当下说道:“这是贫道护身之器,就如柯大哥的铁杖一般。”柯镇恶怒声道:“你讥笑我眼盲脚跛么?”丘处机道:“贫道不敢。”
柯镇恶怒道:“咱们现在大家受伤,难决胜负,明年今日,请道长再在醉仙楼相会。”丘处机眉头一皱,心想这七怪并非坏人,我何苦与他们争这意气,但如何摆脱他们的纠缠,却也不易。
明年来应约吧?一人斗他们七人,要取胜确是没有把握,要是他们在这一年中各练绝技,自己就算勤修苦练,总不及七人加起来那么多的进展,沉吟了一会忽然心念一动,道:“各位既要与贫道再决胜负,也无不可,只是办法却要由贫道规定,否则贫道就算输了就是。”
韩宝驹、韩小莹、张阿生都站了起来,朱聪等睡在床上,也昂起了半身,齐声道:“江南七怪与人赌胜,时间地点向来由人选择。”丘处机见他们如此好胜,微微一笑道:“不论是什么赌法,都能听贫道的主意?”
朱聪与全金发头脑最灵,心想就算你有什么诡道奸计,咱们也决不致输你,都道:“由你说好了。”丘处机道:“君子一言?”韩小莹抢著道:“快马一鞭。”柯镇恶还在沉吟,丘处机道:“我的主意要是各位觉得不妥,贫道话说在先,算是我输。”
他这是以退为进的激将之法,心知七怪要强,必不肯让他轻易认输,柯镇恶果然接口道:“不必用话相激,快说吧。”
丘处机坐了下来,道:“我这个办法时候是拖得长些,但赌的是真功夫真本事,却不是拼一时的血气之勇。刀剑拳脚上争先决胜,凡是学武的个个都会,咱们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决不能再像后生小子们那样不成器。”
江南七怪面面相视,心想:“他不要用刀剑拳脚决胜,那么是用什么怪法子?”丘处机昂然道:“咱们来个总比赛,我一人对你们七位,不但比武功,还得比谁更有耐心更有计谋。大家瞧一瞧,到后来到底谁是真英雄真豪杰。”丘处机这番话听得江南七怪个个血脉贲张,韩小莹道:“快说,快说,越难的事儿越好。”
朱聪笑道:“比赛修仙练丹,画符捉鬼,咱们可不是你道士的对手。”丘处机也笑道:“贫道也决不会想与朱二哥比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韩小莹嘻嘻一笑,跟著又一迭连声的催促:“快说,快说。”
丘处机道:“推本溯源,咱们误打误伤,都是为了拯救豪侠的后代而起,那么这件事还得归结在这上面。”于是把结识郭杨二人的情形及追赶段天德的经过说了。
江南七怪一面听,一面痛骂金国及朝廷的暴虐,丘处机述毕之后,说道:“那段天德带出去的,是郭啸天的妻子李氏,除了柯大哥与韩氏兄妹,另外四位都见到他们了。”
柯镇恶道:“我记得她的声音,再隔三十年也不会忘记。”丘处机道:“嗯!至于杨铁心的妻子包氏,却不知落在何方,那包氏贫道曾经见过,各位却不知他的容貌。贫道与各位赌赛的就是这回事。所以办法是这样……”
韩小莹抢著道:“咱们去救李氏,你去救包氏,谁先成功谁胜,是不是?”
丘处机微微一笑道:“救人么,虽说不怎么容易,但还不见得能难倒了英雄好汉。贫道这主意却要难得多,费事得多。”柯镇恶道:“还要怎样?”
丘处机道:“那两个女子都怀了孕,将她们救出之后,要将她们好好安顿,待她们产下孩子,然后我教姓杨的孩子,你们七位教姓郭的孩子……”江南七怪张开了口,听他愈说愈奇,韩宝驹道:“怎样?”
丘处机道:“再过一十八年,孩子们都十八岁了,咱们再在嘉兴府醉仙楼相会,邀请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欢宴一场,酒酣耳热之后,让两个孩子比试武艺,瞧瞧是贫道的徒弟成呢,还是七侠的徒弟成?”
江南七怪面面相觑,不即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