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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见苗人凤双手按住眼睛,脸上神情痛楚,待要上前救助,又怕他突然发掌,适才与他对了一掌,知他掌底力道凌厉无伦,于是朗声道:"苗大侠,我不是你朋友,可也决不会害你,你信也不信?"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苗人凤虽未见到他的面目,自己又刚中了奸人暗算,双目痛如刀剜,但一听胡斐之言,自然而然觉得这少年绝非坏人,真所谓英雄识英雄,片言之间,已是意气相投,于是说道:"你给我挡住门外的奸人。"他不答胡斐"信也不信?"的问话,但叫他挡住外敌,那便是当他至交好友一般。
胡斐胸口一热,但觉这话豪气干云,若非胸襟宽博的大英雄大豪杰,决不能说得出口,当真是有白头如新,有倾盖如故,苗人凤一句话,胡斐立时心为之折,眼见钟氏兄弟相距屋门尚有二十来丈,当即拿起烛台,奔至后进厨房中,拿水瓢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递给苗人凤道:"快洗洗眼睛。"
苗人凤眼睛虽痛,心智仍极清明,听得正面大路上有三人奔来,另有四个人从屋后窜上了屋顶。他接过水瓢一闪身进了内房,在床上抱起了小女儿,这才低头到水瓢中洗眼。这毒药实是猛恶之极,用水一洗,更是剧痛透骨钻心。
那小女孩睡得迷迷糊糊,说道:"爹爹,你跟兰儿玩么?"苗人凤道:"嗯,乖兰儿,爹抱着你,别睁开眼睛,好好的睡着。"那女孩道:"那老狼真的没吃了小白羊吗?"苗人凤道:"自然没有,猎人来了,老狼就逃走啦!"那女孩安心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将脸蛋儿靠在父亲胸口,又睡着了。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微微一怔,随即知那女孩在睡觉之前,听父亲说过一个老狼想吃小白羊的故事,这时在睡梦中兀自记着。
此时钟氏兄弟距大门已不到十丈,只听得噗噗两声,两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胡斐关上大门,拖过桌子顶住,使钟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以免前后受攻,跟着左手一煽,烛火熄灭。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不敢立时闯进。苗人凤低声道:"让四个人都进来。"胡斐道:"好!"取出火折一晃,又点燃了蜡烛,将烛台放在桌上。
只听得大门外钟兆英叫道:"鄂北钟兆英、兆文、兆能三兄弟拜见苗大侠,有急事奉告。"苗人凤"哼"了一声,并不理睬。
院子中的两人执刀,另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眼见苗人凤双目紧闭,睁不开来,但震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威名,哪敢贸然进屋?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叫道:"眼睛瞎了!"屋上两人大喜,一齐跃下。胡斐瞧这两人身手矫健,比先前两人还强得多,当下身形一闪,抢到了两人背后,双掌向前推出。喝道:"进去!"这一推力道刚猛,两人不敢硬接,向前后倒退三步,从院子跨过边门的门槛,进了客堂。胡斐守在边门之外,轻轻吸了一口气,猛力一吐,波的一声,一丈多外的烛火登时又灭了。客堂中黑漆一团,来袭的四人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了上去。
那女孩睡苗人凤怀里,转了一转,说道:"爹,什么声音?是老狼来了么?"苗人凤道:"不是老狼,只是四只老鼠。"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中间夹着锁链扭动的声音,知是三节棍、链子枪一类武器,右手倏地伸出,抓住三节棍的棍头一抖。那人"啊"的一声,手臂酸麻,三节棍已然脱手,苗人凤顺手挥出,拍的一响,击在他腰眼之上,那人立时闭气,晕了过去。其余两人使刀,一人使一条铁鞭,一声不响分从三面攻上。
那女孩道:"爹,老鼠会咬人么?"苗人凤道:"老鼠想偷偷摸摸的咬人,不过见到猫咪,老鼠便只好逃走了。"那女孩道:"什么声音响?是刮大风吗?爹,是不是要下雨了?"苗人凤道:"是啊!待会儿还要打雷呢!"那女孩道:"雷公菩萨只打恶人,不打好人,是不是?"苗人凤道:"是啊!雷公菩萨喜欢乖女孩儿。"苗人凤单手拆解三般兵刃,口中和女儿一问一答,竟没将这三个在身旁的敌人放在心上。
那三人连出狠招,都给苗人凤伸右手抢攻化解。第一个使刀的害怕起来,叫道:"风紧,扯呼!"转身出外,冲到门边时,胡斐左腿一扫,将他踢倒在地,顺手将他的单刀夺了过来。苗人凤道:"乖宝贝,你听。要打雷啦!"一拳击出,正中那使铁鞭的下颚,砰的一声,这人飞了起来,越过胡斐头顶,摔在院子之中。另一个使刀的武功最强,手脚滑溜。苗人凤连打两拳,竟都给他避开。苗人凤生怕惊吓了女儿,只是坐在椅上,并不起身追出。
那人这时明白苗人凤眼睛虽瞎,自己可绝不是他的敌手,又知守在门口的那人也是个极厉害的脚色,自己困在这小屋之中,变成了瓮中之鳖,难道束手待毙不成?突然向苗人凤猛砍一刀,乘他侧身避让,一闪身进了卧室,他一晃火折,点燃了床上的纱帐,跟着从窗中窜出,跃上了屋顶。
纱帐着火极快,转瞬之间,已是浓烟满屋。钟兆英在门外又叫道:"苗大侠,我三兄弟是来找你比武较量,但此时决不乘人之危,你放心便是。"钟兆文见窗中透出火光,叫道:"起火,起火!"钟兆能道:"贼子如此卑鄙,大哥,咱们先救火要紧。"三兄弟跃上屋顶,要找水泼水。
胡斐知道钟氏兄弟武功了得,非适才四人可比,苗人凤本事再强,总是双目不能见物,怀中又抱着女儿,定然难以抵敌,须得自己出手助他打发,于是大声喝道:"无耻奸徒,不许进来!"钟氏兄弟一楞之间,火势更加大了。那女孩道:"爹,好热!"苗人凤推开桌子,一足踢出,门板向外飞出七八尺。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门,向屋顶上的钟氏兄弟招招手,说道:"这时动手便是。"他怕惊吓了女儿,虽对敌人说话,仍是低声细气。
心中不自禁想到,八年之前,也是与钟氏三雄对敌,也是屋中起火,也是自己身上有伤,只是陪着自己的,却不是女儿,而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不,她没有陪,是在危急之际先逃出去了……
胡斐眼见火势猛烈,转眼便要成灾,料想苗人凤必可支持得一时,倒是先救火要紧,当下奔进厨房,见灶旁并列着三只七石缸,缸中都盛满清水,于是伸臂抱住了一只,喝一声:"起!"一只装了六七百斤水的大缸竟给他抱了起来!饶是他此时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但也不禁脚步蹒跚。他不敢透气,奋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连缸带水,一并掷了进去。
火头给这缸水一浇,登时小了,但兀自未熄。胡斐又去抱了一缸水,走到卧室门外,正要奋力掷出,忽听背后呼的一响,有人偷袭,原来先前被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的单刀,向他背心砍落。胡斐双手抱着水缸,已无余力相抗,急忙反脚向后勾踢。这一踢怪异之极,当年阎基学得这一招,连马行空这等著名武师都难以拆解,这时胡斐一脚踢出,正中那人小腹。砰的一响,那人连刀带人,飞了起来,掠过胡斐头顶,跌在他抱着的水缸之中。
他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如何支持得住?顺手一推,水缸与人一齐飞入火中。水缸破裂,只割得那人满身是伤,好在火头已熄,他才不致葬身火窟。
胡斐将火救熄,正要出去相助苗人凤,忽听屋后传来声声喝骂,又有兵刃相撞的声音,斗得极是激烈,听那喝骂的声音,却是刘鹤真所发,听他喝道:"好奸贼,给我上这个大当!"胡斐心想:"他与谁动手?此人是罪魁祸首,说什么也得将他抓住。"从后门奔将出去,只见两柄单刀飞在半空,刘鹤真和一人近身纠缠,赤手厮打。瞧这人身形,便是纵火的那人。胡斐大是奇怪,心想今日之事实是难以索解,这两人明明是一路,怎么自相火拚起来了?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当下一纵上前,施展大擒拿手,一抓下去便擒住了两人后心要穴。两人正自恶斗,分不出手相抗,否则也不能给他一拿便即得手。
胡斐侧耳不听到大门外有相斗的声音,生怕苗人凤目光不便,遭了钟氏兄弟的毒手,眼见身旁有一口井,于是一手一个,将刘鹤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怕两人爬出逃走,又到厨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压在井上,这才绕过屋子,走到前门。
但见钟氏兄弟已跃在地下,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手各拿着一对判官笔,却不欺近动手。胡斐道:"苗大侠,我给你抱孩子。"
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纵然退得眼前的钟氏三兄弟,但生平结下仇人太多,只要江湖上一传开自己双目已瞎,强仇纷至沓来,那时如何抵御?看来性命难以保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女儿。他以耳代目,听得胡斐却敌救火,智勇兼全,这人素不相识,居然如此义气,女孩儿实可托付给他,于是问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与我可有渊源?"
胡斐心想先父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此刻不便提起,当下说道:"丈夫结交,但重义气,只须肝胆相照,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在下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保护令爱周全。"苗人凤道:"好,苗人凤独来独往,生平只有两个知交。一个是辽东大侠胡一刀,另一个便是你这位不知姓名的小兄弟。"说着抱起女儿,递了过去。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恩怨之际,实所难处,待听他说自己父亲是他生平知交,心头一喜,双手接过女孩,只见她约莫七八岁年纪,但生得甚是娇小,抱在手里,又轻又软,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呼吸低微,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
钟氏三雄见胡斐也在此处,又与苗人凤如此对答,心中都感奇怪。
苗人凤撕下一块衣襟,包在眼前,双手负在背后,低沉着嗓子道:"无耻奸贼,一齐上吧。我女儿睡着了,可莫大声吵醒了她。"钟兆英踏上一步,怒道:"苗大侠,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下,我兄弟来向你算帐,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行止不端,死有应得,这事还得多谢你助我清理门户。"苗人凤"哼"了一声,道:"说话小声些,我听得见。"钟兆英怒气更增,又道:"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我三兄弟仍非敌手,心中不服,今日再要来讨教讨教。在途中得悉有奸人欲图对你暗算,我兄弟兼程赶来,要请你提防,眼下奸人已去,你肯不肯赐教,但凭于你,何以口出恶言?何以自缚双眼,难道我钟氏三雄竟是如此不肖,你一眼都不屑瞧么?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闭着眼睛也能打败我三兄弟么?"
苗人凤听他语气,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他并不知情,沉着嗓子道:"我眼睛瞎了!"钟兆英大惊,颤声道:"啊唷,这可错怪了你苗大侠,咱兄弟苦练八年,武功并没长进,跟你讨教之事,也不用提了。你可知韦陀门有个名叫刘鹤真之人吗?适才你打走的人中,并没他在内,此人一两日内,定会来访。苗大侠你眼睛不便,此人来时,务须小心在意。"
胡斐插口道:"钟大爷,那刘鹤真下毒之事,你当真不知情么?"钟兆英道:"你也到了这里?你跟苗大侠到底是友是敌?咱们要阻截那刘鹤真,你何以反而极力助他?"胡斐道:"此事说来惭愧,其中原委曲折,小弟也弄不明白,好在那刘鹤真已给小弟擒住,压在后面井中,咱们一问便知端的。"他转头问苗人凤道:"钟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钟兆文冷冷的道:"咱们既不行侠仗义,又不济贫助孤,算什么好人?"苗人凤道:"钟氏三雄并非卑鄙小人。"
三兄弟听了苗人凤这句品评,心中大喜。兆文、兆能兄弟俩绕到屋后,抬开井口上水缸,喝道:"跳上来吧!"
只听得井中哼哼唧唧,竟有两个人的声音,砰的一响,拍的一声,还夹着稀里哗啦水声,那两人似乎正在拚命相斗。这水井一人转折都是不便,怎能容得两人互殴?钟兆文将井边的吊桶垂了下去,喝道:"抓住吊桶。我吊你们上来。"觉得绳上一紧,下面已经抓住,于是使劲收绳,果然湿淋淋的吊起两人。刘鹤真脚未着地,一掌便向另一人拍了过去。那人武功比他稍弱,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头,给他按在水中喝饱了水,人已昏昏沉沉。钟兆文眼见这一掌能致他死命,忙伸手格开。钟兆能一对判官笔分点两人后心,喝道:"要命的便不许动。"
兄弟俩将两人抓到屋中。这时胡斐已将那女孩交回苗人凤,点亮了烛台,和种兆英分坐两旁。卧室中烧得一塌胡涂,满地是水,竟无立足之处,苗人凤将女儿放在厢房中自己的床上,回身出来时,钟氏兄弟已将刘鹤真和另一人抓到。
苗人凤轻轻叹了口气,道:"'韦陀双鹤'的名头,我二十多年前便已听到过,万师兄和刘师兄在江湖上的名并不算坏啊。"刘鹤真道:"苗大侠,我上了奸人的当,追悔莫及。你眼睛的伤重么?"钟氏三兄弟一齐"啊"的一声,他们不知苗人凤眼睛受伤,原来还只适才之事。苗人凤向那使刀的人道:"你是田归农的弟子吧?天龙门的武功也学到七成火候了。"那人吓得魂不附体,突然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说道:"苗大侠,小人是受命差遣,概不由己,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猛地里"哇、哇"两声,吐出几口水来。刘鹤真骂道:"奸贼,你骗得我好苦!"扑上去要动手。钟兆英伸手一拦,道:"有话好好说,到底是怎地?"
刘鹤真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因上了别人的大当,这才气急败坏,难以自制,给钟兆英这么一拦,想起自己既做了错事,又给人抛在井里,弄得如此狼狈,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眼前一黑,颓然坐倒,说道:"罢了,罢了!苗大侠,真正对你不住。"苗人凤道:"一个人一生之中,总不免要受人的欺骗,那算得了什么?定是这人骗你来送信给我了。"他双目中毒,显已全瞎,说话却仍是如此轻描淡写,胡斐和钟氏兄弟等都暗自佩服他的定力。
刘鹤真道:"这人我是在衡阳枫叶庄上识得的。他自称名叫张飞雄,从前受过万师弟的恩惠,所以得知万师弟的死讯,心中十分难过,赶来吊丧。"苗人凤道:"万鹤声万老师死了?"刘鹤真道:"是啊。我见这姓张的说话诚恳,着意和我结纳,也就没起疑心。咱们结伴北上,他在途中见到钟氏三雄,便显得很是害怕,当晚在客店中我和他同室而睡,听得他说起梦话来,说什么这封信若不送到,便害了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我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观,便用言语探问。他说:'刘老师,我见你和清宫的侍卫为难,的是英雄豪杰,这话也不用瞒你。'于是取出一封信来,说必须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请他出手相救,否则有几十位义士要给清廷害死。"
"他又说,钟氏三雄与苗大侠有仇,定要设法截阻,他不是钟氏三雄的敌手,请我相助一臂之力。我想这件事义不容辞,当下一力承当。但途中和钟氏三雄一交手,我这老儿还是栽了跟斗,内人王氏虽然赶到相助,仍是不敌。也是事当凑巧,在湘妃庙中遇上了这位小兄弟,我在枫叶庄上曾得他之助,后来又见他连显身手,武功实在高强,于是我夫妇假装受伤,安排机关,请他阻挡钟氏三雄。岂知这位小兄弟果然上了我的当,我却又上了这奸贼的当。"说着圆睁双目,髭须翘动,气愤难平。
胡斐默想经过,心道:"这人的话倒是不假,原来我和袁姑娘路上之事,有许多都给他瞧见了。"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热,一瞥眼见到桌上放着的三件兵刃,问道:"那你拿了钟氏三雄的兵刃来干么?"刘鹤真道:"钟氏三雄前来寻仇,苗大侠未必知道,我先行给他报个讯息,教他好有所防备,送这兵刃前来,是取信的意思。至于我说这信是钟氏兄弟送来,那是说给你小兄弟听的,我知你紧紧跟随在后,怕你不利于我,这么一说,你心中迷惑,便不会贸然动手,反正苗大侠一看信便知端的,岂知,岂知……"胸口气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钟兆英道:"咱兄弟无意之中,听到了这姓张的奸谋,又见刘老师和他鬼鬼崇崇,定是要来暗算苗大侠,是以全力阻截,想不到中间尚有许多过节。苗人侠,你眼睛怎么受伤?"苗人凤不答,将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道:"过去之事,那也不用提了。"胡斐眼光四下扫动,要找撕破的信笺,果见两半破纸尚在屋角落中。他怕纸上留有剧毒,不敢走近,放眼望去,见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每个字都有核桃大小,他眼光在两半破纸上扫来扫去,见那信写道:"人凤我兄:令爱资质娇贵。我兄一介武夫,相处甚不合宜。兹命人相迎,由弟抚养可也。弟归农顿首。"
想苗人凤对这女儿爱逾性命,他妻子跟田归农私奔,这时却想连女儿也要了去,教他如何不怒?自然顺手撕信,若是不撕,那么毒药暗藏在信笺的夹层之中,也始终不致败露。田归农生怕终有一日会撞在苗人凤手里,是以处心积虑要害他性命,这一条计策,也可算是厉害之极了。刘鹤真越想越气,喝道:"姓张的,你便是奉了师命,要暗算苗大侠,自己送信来便算了,何以偏偏瞧上我姓刘的?"张飞雄嗫嚅道:"我怕……怕苗大侠瞧破我是天龙门弟子,有了提防……又害怕……害怕苗大侠的神威……"刘鹤真恨恨的道:"你怕万一奸计戳破,逃走不及。好小子,好小子!"他转头向苗人凤道:"苗大侠,我向你讨个情,这小子交给我!"
苗人凤缓缓的道:"刘老师,这种小人,也犯不着跟他们计较。张飞雄,这院子中还有你的两个同伴,受伤均自不轻,你带了他们走吧。你去跟你的师父师母说……"他呆呆出神,寻思要说什么话,过了一会,挥手道:"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张飞雄只道这次弄瞎了苗人凤的眼睛,定是性命难保,岂知他宽宏大量,竟然毫不追究,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心中感激,不禁连连磕头。他同来一共四人,原想乘苗人凤眼瞎后将他害死,再将他女儿劫走,料不到竟有胡斐这样一个好手横加干预,使他们的毒计只成功了第一步。给胡斐摔在卧室,遍身鳞伤那人已乘乱逃走,另外给苗人凤用三节棍及拳头打伤的两人却伤势极重,一个晕着兀自未醒,一个低声呻吟。
刘鹤真寻思:"苗人凤假意饶这三人,却不知要用甚毒计来折磨他们?"他久历江湖,曾见许多人擒住敌人不即杀死,要作弄个够,使敌人痛苦难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慢慢处死,只见张飞雄扶起受伤的两个师弟,一步步走出门外,逐渐远去,苗人凤始终没有出手,眼见三人隐没在黑暗之中,忍不住道:"苗大侠,可以捉回来啦,那姓张的小子手脚滑溜,再放得远,只怕当真给他走了!"苗人凤道:"我饶他们去了,又捉回来作甚?"他微微一顿,说道:"他们和我素不相识,是别人差使来的。"
刘鹤真又惊又愧,霍地站起身来,说道:"苗大侠,我刘鹤真素不负人,今日没生眼珠,累你不浅。"左手食指中指伸出,戳向自己的眼睛。胡斐站在他身旁,急忙伸手一格,但终究迟了一步,只见他直挺挺的站着,已然自毁双目。钟氏兄弟大惊,一齐站起身来。苗人凤道:"刘老师何苦如此,在下毫没见怪之意。"刘鹤真哈哈一笑,手臂一抖,大踏步走出屋门,顺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点着道路,迳自去了。
屋中五人心下均觉惨然,万料不到此人竟然刚烈至此。苗人凤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说:"小兄弟,你答应照顾我的女儿,可别忘了。"胡斐知他心意,昂然道:"大丈夫引咎补过,当设法筹答知己,自毁肢体,心中虽安,却不免无益于事。"钟兆英叹道:"不错!但这位刘老师也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子!"
五人相对而坐,良久不语。过了片刻,胡斐道:"苗大侠,你眼睛怎样?再用水洗一洗吧!"苗人凤道:"不用了,只是痛得厉害。"站起身来,向钟氏三雄道:"三位远来,无以待客,当真简慢得紧,我要进去躺一躺,请勿见怪。"钟兆英道:"苗大侠请便,不用客气。"三人打个手势,分在前门后门守住,只怕田归农不肯就此罢手,或另行派人来袭。胡斐手执烛台,跟着苗人凤走进厢房,见他躺上了床,于是取被给他盖上。那小女孩在里床睡得甚沉,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她竟始终不知。
苗人凤道:"小兄弟,屋梁上有一只铁盒子,你给我取来。"胡斐道:"是!"纵身跃起,左手攀住屋梁,右手在梁上一摸,果然有一只铁盒,于是取下来放在他胸前被上。苗人凤正要说话,忽听脚步声响,有人急奔而来,钟兆能喝道:"好小子,你又来啦!"接着当的一声,兵刃相交,张飞雄的声音叫道:"我有句话跟苗大侠说,实无歹意。"钟兆能低声道:"苗大侠睡了,有话明天再说。"张飞雄道:"好,那我跟你说。苗大侠大仁大义,饶我性命,这句话不能不说。苗大侠眼中所染的毒药乃是断肠草,是我师父从毒手药王那里盗来的。小人一路寻思,若是求他救治,或能解得,我本该自己去求,只是小人乃无名之辈,这事决计无力办到。"钟兆能"哦"的一声,接着脚步声响,张飞雄又转身去了。
胡斐一听大喜,从厢房中奔出来,高声问道:"这位毒手药王住在哪里?"钟兆英道:"他在洞庭湖畔隐居,不过……不过……"胡斐道:"怎么?"钟兆英低声道:"求这怪人救治,只怕不易。"胡斐道:"咱们好歹也得将他请到,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钟兆英摇头道:"便难在他什么也不要。"胡斐道:"软求不成,那便蛮来。"钟兆英沉吟不语。胡斐道:"事不宜迟,小弟这便动身,三位在这里守护,以防再有敌人前来。"苗人凤摇头道:"请毒手药王么?那是徒劳往返,不用去了。"胡斐道:"不,天下无难事!"说着转身出房,道:"钟大爷,这药王叫什么名字?他住的地方怎么去法?"
钟兆文道:"好,我陪你走一遭!他的事咱们路上慢慢再说。"事在紧急,两人更不多言,展开轻身功夫,向北疾奔。天明后在市集上各买了一匹马,上马快跑。驰出十余里后来到一处三岔路口,钟兆文四下一望,见一个老农在菜园里锄草,走近问道:"老爷子,上桃源走那一条道?"
欲知毒手药王是何等人物?胡斐是否能请得他医治苗人凤?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