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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雄跃出宫墙,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见雍和宫外无数官兵,都是弓上弦,刀出鞘,数百枝火把高举,数百盏孔明灯晃来晃去,射出道道黄光。陈家洛心想:“他布置得很好,惟恐毒药毒不死我们!”转眼间无尘与陈正德巳杀入御林军队里,四下弓箭如飞蝗般向群雄射来。霍青桐大叫:“大家冲啊!”群雄互相紧紧靠拢,随着无尘与陈正德冲杀,清兵越杀越多, 冲出了一层,外面又围上一层。乾隆这次是处心积虑要把红花会全部高手一鼓歼灭,以免遗下後患,所以调集了御林军与侍卫的精锐,伏下了重重甲兵,红花会群雄虽然英雄,但好汉敌不过人多,形势甚为危急。
无尘剑光霍霍,当者披糜,力杀十余名御林军,突出了重围,等了一阵,见余人并未随出,心中忧急,又翻身杀入,只见七八名侍卫围着章进酣斗。章进全身血污,杀得如痴如狂,无尘叫道:“十弟莫慌,我来了。”刷刷刷三剑,三名内廷侍卫咽喉中剑,余人发一声喊,退了开去。无尘道: “十弟,没事麽?”忽然呼的一声,章进一斧向他劈来。无尘吃了一惊,侧身让过,章进连声狂吼,叫道:“众位哥哥都给你们害了,我不要活了!”双斧着地卷到。无尘一惊更甚,叫道:“十弟,十弟,是我呀!”章进双目瞪视,突然撒下双斧,叫道:“二哥啊,我不成了!”无尘在火光下见他胸前、肩头、臂上都是伤口,处处流血,但自己又只有单臂,无法扶他,咬牙道:“你伏在我背上,搂住我!”他蹲下身子,章进依言抱着他头颈。无尘只觉一股股热血从他道袍裏值流进去,当下奋起神威,提剑往人多处杀去。
剑锋到处,清兵纷纷让道,忽见前面官兵接二连三的跃在空中,显然是被人提着抛掷出来的,无尘心想:“除四弟外,别人无此功力。莫非城门有变?”仗剑冲去,果见文泰来、骆冰,余鱼同、李沅芷四人正在与侍卫们恶战。无尘叫道:“总舵主他们呢?” 余鱼同道:“不见啊,咱们到那边去找!”无尘心中一宽,心想章进受伤甚重,所以胡言呓语,未必大夥都巳死伤。文泰来掌劈举打,杀开了一要血弄堂,四人随後赶去。无尘奔到文泰来身旁,叫道:“四弟,你怎么到这裏来了?城门口怎样?”文奉来道:“那边没事。我不放心,所以来瞧瞧!”无尘道:“来得正好!”他虽然身上驮了章进,仍旧一路杀人,长剑起处,清兵无人能避。
突然李沅芷高声叫道:“总舵主!”只见一个白衣人影从火光中掠过,东一窜,西一晃,似乎在到处寻人,又见陆菲青从西首杀了出来,叫道:“大夥退回宫墙,”遥见远处火光中一根翠羽不住晃动。
陆菲青道:“总舵主,你领大夥退到墙边,我去按她出来!”说着手挥长剑,往霍青桐那裏杀去。陈家洛与文泰来当先开路,又返回到墙边。无尘叫道:“十弟,下来吧!”章进只是不动,骆冰去扶他时,只觉他身子僵硬,原来已经气绝。骆冰伏尸大哭,文泰来正在抵敌众侍卫,接应赵半山、常氏双侠等过来,听见骆冰哭声,不由得洒了几点英雄之泪,怒气上冲,挥掌连毙三敌。
群雄逐渐聚拢,这时陆菲青和霍青桐会合在一起,人丛中只见那根翠羽慢慢移来,但相隔尚有数十步时,却始终无法走近,常氏双侠夺了两杆长枪,冲过去接了过来,霍青桐脸色苍白,一身黄衫上点点斑斑都是血迹。陈家洛叫道:“咱们再冲,这次可千万别失散了。”话声方毕,雍和宫内嗖嗖数声,连射了几枝箭出来,原来李可秀和白振率领的人众杀尽了绥成殿中的旗兵後,蜂涌而至。红花会这一来前后受敌,处境更是恶劣。
正危急间,正面御林军忽然纷纷退避,火光中数十名黄衣僧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白须飘动,金刀横砍直斩,威不可当,正是铁胆周仲英。群雄大喜,只听周仲英叫道:“各位快跟我来!”文泰来抱起章进尸身,随着众人冲出,只见天镜禅帅率着大癫、大痴、元痛、元悲、元伤等少林僧人,正与御林军接战。霍青桐见众人十分英勇,但冲到那裏,敌兵必跟到那裏,抬头四下一望,果见一听民房顶上站着十多个人,四个人手提红灯分站四方,群雄杀奔西方,西方那人就高举红灯,杀奔东方,东方就有红灯举起,於是对陈家洛道;“打灭那红灯就好办了!”赵半山听了,从地下检起一张弓,拾了几枝箭,弓弦响处,四灯熄灭。
群雄喝一声采,御林军不见了灯号,果然乱将起来。霍青桐又道;:“屋顶上的人中,必道主将在内,咱们擒贼先擒王!”众人知道她在回部运筹惟幄,会歼了兆惠四万多名精兵,真是女中孙吴,说话必有见地,无尘叫道:“四弟、五弟、六弟,咱们四个去!”文泰来和常氏双侠齐声答应,四人有如四只猛虎,直扑出去,御林军那裏拦阻得住。陈家洛与天镜禅师等跟着杀出,眼见就要冲出重围,突然喊声大振,李可秀和白振率领亲兵侍卫,围了上来,一阵混战,又把群雄裹在垓心,李沅芷、骆冰,以及七八名少林僧人都受了伤。
无尘等冲到墙边,一跃上屋,早有七人过来阻拦,这些人竟是武功极好的高手,常氏双侠合敌三人,一时未分胜败。无尘与文泰来那是以一对二,在屋顶攻拒进退,打得十分激烈。无尘心中焦躁,想道:“怎么这里有这许多硬爪子?”
只见屋角上众人卫拥中有一个红顶子的官员,手执佩刀令旗,正在指挥督战,无尘叫道:“这些鹰爪都交给我!”左一剑“心伤血污池”直刺敌人胸瞠,右一剑“胆裂奈何桥”,迳奔对手双足,这两人或缩身,或纵跃,无尘长剑巳指向缠着文泰来的两名侍卫, “千刃刀山”斜戤左股,“万斛油锅”横削右腰,招招快极狠极。 文泰来一缓手,向那红顶官员直冲过去,左右卫护大惊,见文泰来势头凶猛,早打四人挺刀阻截。文泰来在火光中猛见那官员回过头来,吃了一惊,险些失声叫出:“总舵主!”原来这官员面貌几乎与陈家洛一模一样,如非服色完全不同,真难相信竟是两人。他斗然想起妻子曾谈到徐天宏设计取玉瓶,捉王维扬之事,总舵主乔扮官员,竟被众人误认为御林军统领兼九门提督福康安,那么这人必是福康安无疑。现在群雄身处危境,如不抓到此人,只怕无法脱难,当下身形一缩,突从两柄大刀的刃锋下钻过,迳向福康安窜去。
统率御林军兜捕红花会的,正是乾隆皇帝第一亲信的福康安。皇帝因烧绥成殿之事万分机密,所以命他总领其事,但因对他宠爱异常,既要他立此殊功,又怕他遇到凶险,所以特选了十六名一等侍卫,专门保护他一个人。众侍卫见文泰来奋不顾身的要来伤害福帅,如何不慌,又有两人上前阻挡,余人拥着福康安避到另一间屋子顶上。无尘身法迅捷无比,数招之下,巳伤了两名侍卫,他突然斜奔横走,在从侍卫中穿来插去,这里一剑,那里一脚,片刻之间巳连施七八下毒招。文泰来再度缓出手来,双足一用劲,如一只黑鹰般向福康安头顶落下。
这时地下的御林军与众侍卫己发现主帅处境凶险,虽有十多名高手侍卫保护,但竟自拦阻不住这两个怪杰所向无敌的猛扑,又有七八人跃上屋来相助。余人也暂时不向红花会余人进迫,都举头凝视屋顶的激斗,突见文泰来飞扑而下,不由得齐声惊呼。
福康安也稍会一点武艺,举起佩刀猛砍,同时两枝长枪,两柄大刀都向文泰来身上攻来。文泰来心想:这一抓如抓不到他,眼见他後援即到。当下双臂一振,两杆长枪腾在室中,他一足踩在左边一名侍卫胸前,右手一拳击中右喧侍卫面门,大喝一声,两名刚跃上屋顶的侍卫吓得跌了下去。福康安惊得手足都软了,被文奉来一把当胸揪住,举在半空,屋上屋下的清兵不约而同的又是一阵惊叫。
这时常氏双侠巳打倒三名侍卫,双双跃到,往文泰来身旁一站,取出飞抓,亮光闪闪,舞成径达两丈的一个大圈子,清乓们那敢过来。只见福康安举起令旗,颤声高叫:“大家住手!御林军与众侍卫各归本队!”
御林军与侍卫们见本帅被擒,都是大惊失色。奉旨卫护福康安的内廷侍街中有三人不理会常氏双侠飞抓厉害,奋勇冲上。无尘叫道:“五弟,六弟,放这三个鹰爪过来!”双侠一收飞抓跃开,以为无尘要亲自取他们性命,那知无尘长剑直指福康安咽喉,哈哈笑道:“来吧,来吧!”三名侍卫停步迟疑,互相使个眼色,又都跃开。文泰来双手微一用力,福康安臂膀上痛入骨髓,只得高声叫道:“快收兵,退开!”清兵侍卫不敢再战,纷纷归队。
陈家洛叫道:“咱们都上高!”群雄走到墙边, 一一跃上。赵半山点查人数,除章进伤重毙命外,其余尚有八九人负伤,幸喜都不甚重,火光中又见盂健雄与徐天宏扶着周绮跃上屋顶。只见她头发散乱,脸如白纸,周仲英骂道:“你怎么也来了?不保重自己身体!”周绮叫道:“我要孩子,孩子,还我孩子来!”陈家洛见她神智不清,忙乱中不及细问,用红花会切口传令:“咱们攻进宫去,杀了皇帝给章十哥报仇!”群雄轰然叫好,骆冰把这话译给陆菲青、天镜禅师、天山双鹰、霍青桐等人听了,众人举刀响应。天镜禅师道:“少林寺都教他毁了,老纳今日要开杀戒!”陈家洛惊道:“师叔您老人家好,少林寺毁了?”天镜道:“不错,已经烧成白地,天虹师兄护法圆寂了。”陈家洛一阵难受,更增愤慨。众人拥着福康安,从御林军的刀枪剑戟中走出去,只见走了一层又是一层,围着雍和宫的兵将何止万人。群雄饶是大胆,也不觉心惊, 暗想要不是擒住了他们头子, 即使突出重围,也必伤折众多。
待走出最後一层清兵,见心砚领着红花会的头目,牵了数十匹马远远站着等侯。各人纷纷上马,有的一人一骑,有的一骑双乘,蜂涌呼喝,一阵风般向皇宫冲去。徐天宏跑在陈家洛身旁,叫道:“总舵主,退路预备好了么?”陈家洛道:“九哥他们在城门口接应。你们怎麽这时候赶到?”徐天宏恨道:“方有德那奸贼,那奸贼!”陈家洛道:“怎么?”徐天宏道:“他勾结成璜,瑞大林,调了大军夜袭少林寺。天虹老禅师不肯出寺,就在寺中被烧死了。”陈家洛道:“这几个奸贼呢?”徐天宏道:“他们还抢了我的儿子去!”陈家洛听见他生了个儿子,想说句“恭喜”,但又缩住了口,徐天宏道:“天镜师伯率领僧众找这几个奸贼报仇,一直追到北京来,咱们到双柳子胡同找你,才知你们在雍和宫。”这时众人巳奔近禁城,御林军与众侍卫在後紧紧跟随,虽不交锋,但毫不放松。徐天宏转头对天山双鹰道: “要是皇帝得讯躲了起来,深宫中那里找去,请两位前辈先赶去探明如何?”
徐天宏在杭州六和塔上见过天山双鹰的武功,知道二老对敌时一往直前,凌厉无伦,两人又最好胜,刚才无尘与文泰来擒拿福康安大显威风,他们夫妇却未显技立功,这时正好请他们去探明皇帝行踪。天山双鹰同时应道:“好,我们就去!”徐天宏虽然爱子被劫,但仍旧老谋深算,从衣袋裏摸出四枚流星火炮来,交给陈正德道:“见到皇帝後,能杀马上就杀,如他卫护众多,请老前辈放流星为号。”关明梅道:“好!”双鹰跃过宫墙,直往内院而去,身手快捷,真和鹰隼相似。等福康安命禁军打开宫门,二老早巳去远。
天山双鹰在屋顶上飞奔,只见宫门重重,庭院处处,怎知皇帝躲在那裏。关明梅道:“咱们抓一名太监来问。”陈正德道:“好!”两人一跃下地,隐耳暗处,侧耳静听,想听到何处有人声,然後过去抓人,只听见脚步声急,两人直奔而来。陈正德低声道:“这是两个有武功的人。”关明梅道:“不错,咱们跟去瞧瞧。”语声方毕,两个人影巳从身边急奔过去。
双鹰悄没声的跟在两人身後,一眼看出前面那人身材瘦削,武功尤高,後面那人衣衫肥大,身体魁伟,脚步却沉重得多。前面那人常常停步等他,不住催促:“快,快,咱们要抢在头里,快给皇上报讯。”双鹰一听大喜,他们去给皇帝禀报,正好带路,心中又暗晴感激後面那个笨家伙,要不是他脚步笨重,自己夫妇在後面跟蹑势必会被前面那人发觉。
四人穿庭过户,来到宝月楼前,前面那人道:“你在这裏等着。”後面那大汉应了站住,那瘦子迳自上楼去了。双鹰互相一打手势,从桉旁攀援而上。他们在十三层的六和塔上尚且上下自如,这五层的宝月楼自然更加不在眼里。两人直上楼顶,用足钩住楼檐。倒挂下来,见一排长窗,外面是一条画廊,栏杆上新漆的气味混着花香散发出夹,窗纸中透出淡淡的烛光。两人纵身落入画廊,只见一个人影从窗纸上映了出来,关明梅用食指沾了唾液,轻轻湿了窗纸,附眼往裏一张。果见乾隆坐在椅上,手里摇着摺扇。跪在地上禀报的瘦子原来是在杭州曾与陈正德交过手的白振。
只听白振奏道:“绥成殿已经烧光了,看守的亲兵没一个逃出来。”乾隆喜道:“很好!”白振又又头道:“奴才该死,红花会的叛徒却擒拿不到。”乾隆惊道:“怎么?”白振道:“太后身边的迟玄与武铭夫两人要敬什么毒酒,不知怎么泄了机,动起手来,奴才正在管绥成殿的事,被迟武两人放了他们出去。”他知道乾隆与太后之间是面和心不和,所以把罪责都推到了太后的心腹迟武两人身上。
乾隆嗯了一声,低头沉吟。陈正德指指白振,又指指乾隆,向妻子打手势示意:“我斗那白振,你去刺杀皇帝!”关明梅点了点头,正要破窗而入,白振忽然拍了两下手掌。陈正德一把拉住妻子手臂,左手摇了摇,示意只怕其中有什么古怪,瞧定一下再说,果然床後、柜後、屏风後面悄没声的走出十二名侍卫来,手中各执兵刃。天山双鹰心想:“保护皇帝的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我们两人贸然下去虽不致遭擒,但如刺不到皇帝,反而打草惊蛇,教你躲藏得无法寻找,不如等大夥到来。”只见白振低声向一名侍卫说了几句,那侍卫下楼把候在楼下的大汉带了上来。
那大汉一身黄农,叩见皇帝,等抬起头来,双鹰大出意外,原来是一名喇嘛。 乾隆道:“呼音克,你办得很好,没露出什么痕迹么?”呼音克道:“一切全遵皇上旨意办理,绥成殿连人带物,没留下一点点儿。”乾隆道:“好,好,好,白振,我答应他做活佛的,你去办吧。”白振道:“是!”呼音克大喜,叩头谢恩,两人走下楼来,白振後面跟了两名侍卫。走到楼前,白振道:“呼音克,你谢恩吧!”呼音克一楞,心想我早巳谢过恩了,但皇帝的侍卫队长既如此说,就又向宝月楼跪下叩头,等叩了三个头仰起身来,忽觉项颈中一阵冰凉,两名侍卫的佩刀架在他的颈中。呼音克大惊,颤声道:“怎………怎么?”白振冷笑道:“皇上说让你做活佛,现在就送你上西天做活佛。”呼音克心中冰冷,知道皇帝原来是要杀他灭口。白振手一挥,两名侍卫双刀齐下,又有两名大监拿了一条毡毯过来,裹了呼音克的尸身去了。
天山双鹰见乾隆如此狠毒,又惊又怒,忽然远处人声喧哗,数十人手执灯笼火把蜂涌而来,白振疾奔上楼,禀道:“有叛徒作乱,请皇上退到内宫。”乾隆在杭州见过红花会群雄的身手,知道自己的侍卫实在不是他们敌手,也不多问,站了起来。陈正德放出一个流星,嗤的一声,一道白光从楼顶升起,划过黑夜长空,他大声喊道:“我们等侯多时,想逃到那里去?”两人知道群雄赶到还有一段时候,这时把皇帝绊住要紧,当下破窗窜入第四层中。众侍卫不知敌人到了多少,齐吃一惊,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个红脸老汉、一个白发老妇,双剑胜雪,寒气逼人。两名侍卫当先冲下,兵刀一交,立觉这两个老人招术迅捷无比。白振把乾隆负在背上,四名侍卫执刀前後保护,从栏干旁跳下,迳行奔向第三层楼。关明梅手一扬,打出三枚铁莲子,对手一避,地巳纵身站在三四两层之间的拦干上,一剑直刺乾隆左肩。
白振大骇,倒纵两步,早有两名侍卫挺刀上前挡住。陈正德与三名侍卫交手数合,发现对手都是劲敌,他当即施展上乘轻身功夫,在楼房中四下游走,不与众待卫缠斗。白振一声忽哨,四名侍卫从四角兜抄过来,後面又是三人,七个人登时将陈正德困在中间。陈正德本事再好,也难敌十名强敌,斗了十余合,他回剑挡开左边一杆短枪,一个链子锤,右面一鞭拍的一声打中了他的右臂。陈正德数十年来对敌,连油皮也未擦伤过一块,这一下又痛又怒,当即剑交左手,一招“旋风卷黄沙”把众人逼退数步,低头一剑直刺,戳入了鞭打他的那名侍卫小腹之中。
关明梅见丈夫受伤,猛冲上前接应,两人退到第二层楼。陈正德见群堆尚未到达,只怕自己夫妇两人缠不住这十多名高手侍卫,被他们冲下楼去,这才叫功亏一篑,忙乘隙抢到楼外又去放了一个流星,等到回进楼中,见妻子守在楼梯上,打数合,退一级,真所谓数寸之地,在所必争。幸而婢梯狭窄,最多容得下三四人同时打她,但仰面迎战,确巳十分吃力。陈正德灵机一动,猛想我何不以攻为守?娄下仗剑扑向乾隆,众侍卫上来抵拒,陈正德早巳退间,向攻击关明梅的侍卫们背后连刺数剑,等有人上来相助,他又向乾隆攻去,侍卫们忙不迭的过来护驾。这样反客为主, 立即争到了先手攻势。众侍卫心慌意乱,被他乘机刺伤两名,关明梅也抢上了四级楼梯。白振见形势不利,对一名侍卫道:“马兄弟,你背皇上。”这侍卫就是在杭州被红花会抓去过的马敬侠,後来红花会与乾隆在六和塔定盟,就把他释放了。马敬快蹲下身子,把乾隆负在背上,白振长啸一声,双爪向陈正德抓去。他是嵩阳派的名家,以大力鹰爪功驰名江湖,武功虽稍逊於陈正德,但数十合之内也还不易判别高下。两人一交上手,陈正德就无法脱身,心中暗暗叫苦,加之他右臂受伤,越战越痛,单独抵敌白振已是勉强,何况还有四五名侍卫围攻。酣斗中金钩铁爪白振双掌翻飞,招招不离敌人要害,陈正德全神灌注他的双爪,不提防後心被一名侍卫猛剌一剑。
那侍卫正喜得手,被陈正德奋力回肘一撞,登时头骨撞破而死。陈正德所受这一剑正中要害,知道今日要毕命於斯,大喝一声,神威凛凛,白振吃了一惊,倒退一步,陈正德提剑向乾隆猛力掷去。马敬侠见长剑飞来,要想退让,却巳不及,他只怕伤了皇帝,拚着手掌重伤,举手去格,但这一剑正是陈正德临终一掷,那是何等功力?何等义愤?马敬侠的肉掌那裏能格得开,波的一声,手掌被削去半只,长剑直刺入胸膛之中,对穿而过。
陈正德大喜叫好,心想这一剑也得在乾隆胸前穿个透明窟窿,自己一条命换了一个皇帝,虽死也值得了。白振及众侍卫见长剑没入马敬侠脚膛,关明梅见丈夫受伤掷剑,个个大惊失色,顾不得相互交战,各自过来抢救。白振把乾隆轻轻抱起,问道:“皇上,怎样?”乾隆脸巳吓得睑色苍白,强自镇定,微笑道:“总算我先有防备。”白振见陈正德那柄剑从马敬侠身後穿出半尺,乾隆胸口衣服数层全被刺破,不觉骇然,但皇帝竟未伤,愕然不解,说道:“皇上洪福齐天,真是圣天子有百神呵护。”原来乾隆变盟之後,极怕红花会前来报复,想起二十多年时雍正皇帝半夜被侠客刺死的惨状,十分寒心,所以这几日外衣之内总是衬了金丝软甲,果然救了一命。
白振把乾隆负在背上,见楼梯上已无人阻拦,忽哨一声,众侍卫前後拥卫,直奔上楼,将出宝月楼门,乾隆忽然惊呼一声,一挣下地,只见楼门口当先一人正是陈家洛,他身後火光剑影,数十名英雄豪杰站在当地。乾隆返身急奔上楼,众侍卫一涌而上,两名侍卫走得稍慢,被常氏双侠截住,斗不数合,三个少林僧上前夹攻,立时击毙。
原来陈家洛等见了流星讯号,急向宝月楼奔来,但一路有侍卫相拒,边打边进,牵延了一些时候,杀到宝月楼时,皇帝被天山双鹰绊住,竟未逃出。群雄大喜,蜂涌上楼,文泰来虎吼一声,叫道:“你这两个贼子在这里!”原来成璜与瑞大林手执兵刃,站在床前,乾隆也不及问他们从那裏来的,只道:“有刺客,快拿,快拿。”陈家洛一上楼,立即分派各人守住通道。无尘道人仗剑站在第三层通下来的梯口,常氏双侠守住上来的梯口,赵半山、大雄、大癫、大痴分守东南西北四面窗口,这时乾隆插翅难飞,要想逃出去真是干难万难。
霍青桐见师父抱住师公不住垂泪,忙走过去,只见陈正德伤口中的血如泉涌,汨汨流出。陆菲青也抢了过来,拿出金创药给他敷冶,陈正德苦笑摇了摇头,对关明梅道:“我对不住你………累得你几十年心中不快活,你回到间部之後,和袁………袁大哥去成为夫妻………我就在九泉,也心安了。陆兄弟,你帮我成了这件美事………”关明梅长眉立竖,喝道:“这几个月来,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一片心吗?”陆菲青心想:“他人都快死了,你们这对冤家还吵什么,以就口头上顺他几句又有何妨?”正想开言相劝,关明梅叫道:“这样你放了心吧!”长剑往喉中一勒,登时气绝。霍青桐和陆菲青虽近在身旁,但那里料想得到他如此刚烈,都是不及相救。
陈正德哈哈大笑,突然笑声顿息,陆菲青俯身下去,只见他抱着妻子身体,两人都死在血泊裏了。霍青桐伏在双鹰身上,痛哭不巳。
陈家洛从心砚手里接过那只来凤琴,对乾隆道:“且不说六和塔下之盟言如何,我们在海宁塘上曾击掌为誓,决不互相加害,你却用毒酒来害我,今日还有什么话说?” 他举起琴来往地下用力一摔,一具稀世之珍的千年古琴登时裂成无数碎片,凛然道:“你认贼作父,残害百姓,是天下仁人义士的公敌!你我兄弟之义,手足之情,再也休提,今日我要饮你之血,给两位前辈,给我结义兄弟和天下百姓报仇。”乾隆吓得脸无人色,默不作声。
天镜禅师大踏步上前,喝道:“我们在少林寺清修,与世无争。你怎么派了脏官来将佛们胜地烧得片瓦不存,今日老纳开杀戒了。”成璜忽地窜出,举起齐肩棍当头猛砸下来。天镜不闪不避,右手撩住棍梢一拖,成璜收脚不住,向前跌来。天镜反手一掌,吓的一声, 把成璜半个头打进了脖子里去,登时毙命。天镜右手一抖,齐眉木棍忽然断成三截。众侍卫见这个老和尚如此神威,那个敢上前。白振到此地步,只得挺身而出,叫道:“待我来接老禅师几招。”天镜“哼”了一声,待要进招,陈家洛道:“师叔,你传了弟子降龙十八掌,让弟子试演一下,请师叔指正。”天镜道:“也好!”陈家洛道:“白老前辈请!”呼的一掌横劈过来,白振见来势凶猛,举臂一格,受了他一掌,不觉半个身子都酸麻了,心中大吃一惊,暗想:“我与他在杭州交手时势均力敌,怎么不到一年,他功力巳精进如此?”转念未毕,陈家洛又是两掌打到,白振避开一掌,接了一掌,知道不是敌手,跳出一步,叫道:“且住!”乾隆忽道:“他是你救命恩人,你们又何必再打?”白振知道皇帝巳有疑他之意,从一名侍卫手裏抢了一柄刀来,说道:“陈总舵主,我不是你的对手。”陈家洛道:“我敬重你是条好汉子,只要你不再给皇帝卖命,你就去吧!”赵半山守在东面窗口,往旁侧一让。白振凄然一笑道:“多谢两位美意,但我不能保护皇上,那是不忠,不能报答你救命之恩,那是不义,不忠不义,又有何而目生於天地之间?”回刀往自己项颈中一砍,一颗首级飞了起来,篷的一声,落在地下。
陈家洛扶起霍青桐来,把短剑递在她的手里,道:“青桐,你的爹爹妈妈、哥哥妹妹,两位师父,以及无数同族父老姊妹,都死在这个人手裏,你亲手杀了他吧!”霍青桐接过短剑向乾隆走去。瑞大林挺着锯齿刀来拦,被文泰来斜刺里跃到,左手抓住背心,提了起来。右拳如擂鼓般在他胸上连打了八九拳。
文泰来手一松,瑞大林胸骨脊骨早都巳被打断,软软的一团掉在地下。当日他与七名侍卫捉拿文泰来,打得奔霄手身受重伤,此仇到这时方才得报。文泰来见霍青桐持剑上来,乾隆身旁只剩下寥寥五六名侍卫,哈哈一笑,让在一旁监视。霍青桐走出数步,忽然楼下人声鼎沸,有人在大声吆喝,赵半山回头向外一望,只见宝月楼外火把齐明,御林军与内廷侍卫,会武的太监等等,何止三四千人,在兆惠、李可秀、郑亲王等人指挥下前来救驾。文泰来大踏步走到窗口,高声喝道:“皇帝在这里。谁敢上来,老子先把皇帝宰猪一样的宰了。”文泰来威风凛凛,声若雷震,这一喝,楼下众人登时肃静无声,徐天宏和心砚将白振、瑞大林、马敬侠、成璜等尸体掷下楼来,众侍卫见这些高手都死於非命,更加不敢乱动,只怕害了皇帝性命。
宝月楼上群雄也是不发一言,凝视霍青桐手里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剑,只见她一步一步走向乾隆。突然间床帐後面人影一晃,一个人奔出来挡在乾隆面前。霍青桐一楞停步,只见这人是个白须老者,手中却抱着一个婴儿。那老者右手将婴儿举在面前,微微冷笑,左手伸出五指捏在婴儿喉头,只要稍一用力,微弱的生命立即消失。那婴儿又白又眫,吮看小指头儿,十分可爱。周绮从周仲英身後窜了出来,大叫:“还我孩子!”纵上去就要夺那婴儿。那老头叫道:“你上来吧,你要死孩子,你就上来。”周绮失神落魄般呆在当地。原来这老人就是曾任安徽巡抚的方有德,那日在福建原籍娶妾,被群雄赶来一闹,老奸巨滑,在人丛中溜了,後来会到成璜、瑞大林,知道皇上欲得红花会群雄而甘心,於是定下奸计,率领军马夜袭少林寺,烧死了天虹老禅师,还把周绮的儿子抢了来。他知道这是大功一件,所以与瑞大林等赶到北京来朝见皇帝。乾隆连夜召见,想细问少林寺中是否还留下什么痕迹,他们三人一上楼,正逢陈家洛等杀到。方有德躲在幄後不敢露面,这时见事情紧急,他虽不会武艺,但阴鸷果决,立即抱了婴儿出来。
僵持片刻,方有德道:“你们都退出宫去,就还你们这孩子!”霍青桐骂道:“你这魔鬼,你骗人!”她在激动中说的是维语,大家都不懂她说什么。群雄眼见乾隆巳处在掌握之中,就是天下所有的精兵锐甲一齐来救,也要先把皇帝杀了再说。那知忽然出来一个手无寸铁,不会武艺的老人,怀抱一个婴儿,就把众人制得束手无策,大家望着陈家洛,等他示下。陈家洛望望霍青桐,想起他的血海深仇,如何不报?眼见到天山双鹰与章进的尸身,不觉悲愤冲心。但一转眼见徐天宏满脸又是气愤又是痛惜的神色,不禁又望了一眼抱在方有德手裏的那个孩子。这婴儿还只两个月大,憨憨的笑着,伸出小手去摸放在他项颈裏的方有德那只乾枯凸筋的大手。陈家洛心中一凛,回过头来,只见天镜眼中闪烁着慈和的光芒,陆菲青轻轻叹息,周仲英白须飘动,身子微战,周大奶扔强大了口,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陈家洛心想:“周仲英老爷子为了咱们红花会,斩了周家的血脉,这孩子是他传种接代的命根………但今日不杀皇帝,以后他加意防备,只怕再无机缘来报此大仇,这是如何是好?”心中正自沉吟,忽听见周绮一声惊叫,正要扑上前去,却被骆冰和李沅芷拉住,只是拚命挣扎,连无尘、文泰来、常氏双侠等素来杀人不眨眼的豪杰,脸上也都有不忍之色。霍青桐回过身来,将短剑还给陈家洛,低声道:“死了的人巳归天国!要教这孩子长大之後记得咱们的大仇!”陈家洛点点头,朗声对方有德道:“好吧,我们认输了,我们不伤害皇帝性命,你把这孩子给我。”说着还剑入鞘,伸出双手去接孩子。
方有德阴森森的道:“哼,谁相信你?你们出宫之後,才能把孩子还你。”陈家洛大怒,喝道: “我们红花会言出必践,最重然诺,难道会骗你这老畜生?”方有德道:“我就是信不过。”陈家洛道:“好,那么你跟我们出宫。”方有德迟疑不给,乾隆听见陈家洛饶他性命,心中大喜,那裏还顾方有德的死活,说道:“那你就跟他们出宫去好了,你今日立此大功,我自然知道。”方有德心头一寒,听皇帝口气,那是要在他死後给他来个追赠封荫之类,只得说道:“谢皇上恩典。”转头向陈家洛道:“我跟你们出去,我这条老命还想要么?”他是想陈家洛再答应饶他不死,陈家洛知他心意,道:“你作恶多端,也该进地狱啦。”乾隆怕夜长梦多,对方心意又变,催道:“快跟他们出去。”
方有德道:“我一出去,只怕你们留下几个人又害皇上。”陈家洛怒道:“依你说怎样?”方有德道:“请皇上圣驾先下楼,我再随你们出宫。”陈家洛心想到此地步,只得放人,说道:“好,你去吧。”乾隆再也顾不得皇帝尊严,拔足向楼门飞奔,经过陈家洛身旁时,陈家洛突然一把拉住,左手拍拍拍拍,清脆响亮地打了他四记耳光,乾隆两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众人出其不意,隔了一阵才轰然喝采。陈家洛骂道:“你记不记得自己立过的毒誓?”乾隆那裏还敢答话,陈家洛手一挥,乾隆打个踉跄,急奔下楼去了。陈家洛喝道:“拿孩子来!”
赵半山扣住毒蒺藜,望着窗外,只等陈家洛按到孩子,乾隆在楼下出现,他就要大显身手,数十枚喂毒暗器往皇帝身上射去。
方有德四周回顾,筹思脱身之计,他老奸巨滑,一见赵半山神情, 说道:“我要亲眼兄到皇上太平无事。 才能把孩子交出来。”说着慢慢走向窗口,常伯志骂道:“你这龟儿是死定了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後,只等他一交出孩子,要抢先一掌将他打死。只见乾隆走出楼门,侍卫们一拥而上。赵半山喃喃而駡:“奸贼,奸贼!”方有德见数十名侍卫集在楼下,心想与其在楼上等死,不如冒险跳下,必有武功高强的侍卫接住,就算不幸跌死,也与那孩子同归於尽,突然抱着孩子,涌身跳出。
群雄出其不意,惊叫起来,常伯志飞抓抖出,如一条长蛇般往方有德腿上绕去,用力上甩。方有德年纪衰迈,那里禁受得住,身子飞了起来,孩子脱手,两人齐齐落下。赵半山双足力蹬,如箭离弦,跃在半室,头朝下脚向上,左手前伸,巳抓住孩子的一只小腿,同时右手三枚毒蒺藜飞出,打在方有德头顶胸前。
这时楼上群雄,楼下侍卫,无不大鸣,赵半山凝神提气,左手向里一弯,巳把孩子抱在怀裏,双足落地,一招太极举的“云手”,把扑上来的两名侍卫推了出去。余人纷纷来攻,常氏双侠、徐天宏、周仲英、文泰来一一从楼上跃下,护住了赵半山。赵半山俯首瞧那孩子,只见仙手舞足蹈,咯咯大笑,显然对刚才死里逃生那一跃极感兴趣,好像还想来一下子。
陈家洛把福康安推到窗口,高声叫道:“你们要不要他的性命?”乾隆在众侍卫重重拥卫之下,再无惧怕,火光中突见到福康安被擒,大惊失色,连叫:“住手,住手!”众侍卫退了下来,周仲英等也不追击。原来乾隆的皇后是大臣傅恒的妹子,傅恒之妻美貌异常,进宫来给乾隆见到了,就和她私通而生了福康安。傅恒共有四子,三个儿子都招为驸马,乾隆最爱福康安,傅恒朦朦胧胧,数次请求让福康安做皇帝的女婿,乾隆却只是微笑不许。乾隆儿子很多,对这私生子却特别钟爱。福康安与陈家洛相貌极似,要知两人便是叔侄,血缘甚近。陈家洛并不知内中尚有这段怪事,但见皇帝着急,胸中已想好了计谋,当下押着福康安,与众人一齐下楼。周绮抢到赵半山身边,把孩子抱在手里,喜得如痴如狂。
一边是红花会群雄与少林寺众僧,另一边是清宫侍卫与御林军,宝月楼前本拆成一片黄沙,这时犹如两军在战场上列阵对圆一般。李可秀知皇帝心思,挺身而出,说道:“陈总舵主,你把福统领放下,就让你们平安出城。”陈家洛道:“皇帝怎么说?”乾隆刚才吃了四记耳光,面颊肿得尤如熟烂了的桃子,疼痛难当,但见儿子落在对方手里,只得摆摆手道:“放你们走,放你们走!”陈家洛道:“好,那么福统领送我们出城吧。”又高声对乾隆道:“天下百姓恨不得食尔之肉,寝尔之皮,你就是再活一百年,也教你一百年中日日提心吊胆、 夜夜魂梦难安!”转过身来, 说道:“咱们去吧。”众人拥着福康安,抱了天山双鹰和章进的尸身,迳向宫外而去。众侍卫与御朴军眼睁睁的不敢追赶。
出宫不远,两骑马飞驰追来,李可秀在马上高声叫道:“陈总舵主,李可秀有话相商。”群雄勒马等侯,李可秀和曾图南纵马走近,李可秀道:“皇上说,如放福统领平安归去,您有什么意思,都可答应。”陈家洛双眉一扬道:“哼,还有谁相信皇帝的鬼话?”李可秀道:“务求陈总舵庄示下,小将好去回禀,”陈家洛道:“好,第一,要皇帝拨库银重建少林寺,佛像金身,比前更要宏大,宫廷官府,永远不得向少林寺滋扰。”李可秀道:“这个做得到。”陈家洛道:“第二,皇帝不可再加重回部各族百姓征赋,俘虏的回部男女,一概放归。”李可秀道:“这也不难。”陈家洛道:“第三,红花会人众散处天下,皇帝不得怀恨捕拿。”李可秀沉吟不语,陈家洛道:“哼,真要捕拿,难道咱们就怕了?这位奔霄手文四爷,不在李将军衙门里住过一时么?”李可秀道:“好,我也斗胆应了。”陈家洛道:“明年此日,我们见这三事照办无误,就放福统领回来。”李可秀道:“好,就是这样。”他向福康安道:“福统领,陈总舵主千金一诺,请您宽心,皇上一定下旨加紧办理这三件事,陈总舵主或许能提前让您回来。”福康安默然不语。
陈家洛想起白振与李可秀攻打绥成殿旗兵之事,虽然不明原因,但想内中必有重大隐情,不如吓他一吓,於是又道:“你对皇帝说,绥成殿中的事,咱们都知道了,要是他再使奸,对他可没好处。”李可秀一惊,只得答应。陈家洛一拱手道:“李将军,咱们别过了,你升官发财,可别多害百姓呀。”李可秀拱手道:“不敢!”李沅芷和余鱼同双双下马,走到李可秀眼前,跪了下去。李可秀一 阵心酸,知道此後永无再见之日,低声道:“孩子,你自己保重!”兜转马头,回宫去了。李沅芷伏 地哭泣,余鱼同扶她上马。群雄驰到城门,与杨成协、卫春华等会合,福康安叫开城门,钟楼上巨钟镗镗,响彻全城,正交四更。
众人出得城来,只见水边一片芦苇,残月下飞絮乱舞,再走数十丈,满地都是乱坟,忽听几个人在边唱边哭,唱的却是维人悼歌。陈家洛和霍青桐都吃了一惊,纵马上前,问道:“你们悲悼谁啊?”一个老年维人抬起头来,脸上泪水纵横,道:“香香公主!”
陈家洛惊问:“香香公主葬在这裏么?”那维人指着一个坟土未乾的新坟道:“就在这裏。”霍青桐流下泪来,道:“咱们不能让妹子葬在这裏。”陈家洛道:“不错,她最爱那神峰里面的翡翠池,常说:“我能永远住在那裏就高兴了!”咱们把她的遗体运到回部去葬在那池边。”那老年维人道:“两位是谁?”霍青桐道:“我是香香公主的姊姊!”另一个维人叫了起来:“啊,您是翠羽黄衫,我在白旗第二队裏,曾在您手下打过仗。”霍青桐道:“咱们把坟起开来吧。”她与陈家洛,几个维人、心砚、蒋四根等一齐动手,少林僧中用方便铲作兵器的甚多,各人铲土,片刻之间巳把坟刨开,撬起石块,先闻到一阵幽香,众人齐齐吃了一惊,原来坟中空无所有。陈家洛按过火把来向坟中一照,只见一滩碧血,血旁却是自己送给它的那块温玉。
众人惊诧不巳,那几个维人道:“我们明明亲送香香公主的遗体葬在这裏,整天没离开过,怎么她遗体忽然不见了?”骆冰道:“这位妹妹这样美丽,这样神异,自然是仙子下凡的了。现在一定又回到天上去,霍青桐妹妹和总舵主不必伤心。”陈家洛拾起温玉,藏在怀里,心想喀丝丽美极清极,只怕真是仙子。突然一阵微风过去,香气更浓,大家感叹了一会,又搬土把坟堆好,只兄一只玉色大蝴蝶在坟上翩跹飞舞,久久不去。
陈家洛对那老维人道:“我写几个字,请你教高手石匠刻—块碑,立在这裏。”那维人应了。心砚取出二两黄金给他,作为立碑之资,又从包袱小拿出文房四宝,把一张大宣纸铺在坟头。陈家洛提笔醮墨。略一沉吟,写了一首铭文: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群雄竚立良久,直至东方大白,才连骑向西而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