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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洛收拾起柔情哀思,一路奔驰回杭,进入马善均家里,只见大伙在厢房里围着鬼见愁石双英谈论。石双英见他回来,忙过来行礼,说道:“我在京里探知皇帝已来江南,所以连日连夜赶来,那知众位哥哥已和皇帝见过面,动过手。”陈家洛道:“十二哥这次辛苦了,快好好休息一上。你还打听着什么消息么?”石双英道:“我一听见皇帝老儿南来,觉得事情重大,再也没能顾到别的。”陈家洛“哼”了一声道:“快好好去睡一觉,咱们再谈。”他见石双英双目深陷,知道他这许多日子中一定连夜赶路,疲劳万分。石双英答应了出去,回头对骆冰道:“四嫂,你那匹白马真快。你放心,一路我招呼它得很好。”骆冰笑道:“多谢你啦。”石双英停步道:“啊,我在道上见到了这马的旧主韩文冲。”骆冰道:“怎么?他想夺我这马吗?”石双英道:“他没见到我。我可在客店里见到了他。他和镇远镖局的几名镖头在一起,我听到他们在房里骂咱们红花会,就去偷听。他们骂咱们下作,使用蒙汗药,杀死了姓童的那小子。”徐天宏与周绮听到这里,相对一笑。周绮忍不住插嘴道:“那天我饶了他们不杀,他们还要骂人,真是不识好歹。”
徐天宏问道:“这次镇远镖局在干什么了?”石双英道:“我细细听了半天,琢磨出来,他们是从北京护送一批御赐的珍物到海宁陈相国府。”他说到这里,转头对陈家洛道:“那是总舵主府上的东西。所以我通知了济南和江宁的总头目,叫他们暗中帮同保护。”陈家洛笑道:“多谢你,想不到这次咱们竟和镇远镖局联起手来啦。”石双英又道:“他们王总镖头这次亲自出马,可见对这枝镖看重得紧。”
陈家洛、无尘、赵半仙、周仲英等一听威震河朔王维扬也来了,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周仲英道:“王老镖头十多年前早就不亲自走镖了,这一下倒是出人意料之外。总舵主,你府上的面子可真是不小。”石双英道:“我也觉得奇怪,所以接连偷听了两晚,才知道他们护送的除了总舵主府上的珍物之外,还有一对玉瓶。”陈家洛道:“玉瓶?”石双英道:“是啊,说那是回部的珍物。这次兆惠西征,回部不愿兵连祸结,虽然打了一个大胜仗,还是送了这对玉瓶来求和。”大家一听回部打了胜仗,都十分兴奋,忙问端详。
石双英道:“听说兆惠的大军因为军粮给咱们劫了,连着几天没吃饱饭,兆惠只好退兵,在路上中了维人的伏兵,折了二三千人。”群雄鼓掌叫好。周绮悄悄对徐天宏道:“要是霍青桐姊姊知道这是你的计策,她一定感激你得很。”徐天宏笑着低声说:“这是你叫我想的法儿啊!”
石双英又道:“兆惠虽然暂时退了兵,但军粮一到,又会再攻,所以回部送这个两个玉瓶来求和。皇太后与朝里大臣不能作主,叫人送到江南来请皇帝自己看了之后决定。王维扬这老儿自己出马,我想就是为了这对玉瓶。”陈家洛道:“莫说一对玉瓶,就算再多奇珍异宝,皇帝也不会肯答应讲和的。”石双英道:“我听镖局子的人说,要是答应回人求和,当然是把玉瓶收下了,否则就得把玉瓶交还给回人的使者,所以玉瓶可不能有半点损伤。”马善均道:“王维扬这老儿见倚老卖老,到了浙江境内也不同咱们会里送个帖子,咱们是因为总舵主的关系了才一路照应他,他怕还不知道呢。”章进怒道:“镇远镖局目中无人,咱们就把这对玉瓶扣下来,瞧他们怎样?”骆冰道:“那不成,那岂不是阻挠了霍青桐妹妹他们的大计。”
群雄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陈家洛向徐天宏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到陈家洛的卧房里。陈家洛道:“七哥,昨晚我见到了皇帝。他说三天之后就回北京,回京之前一定要把文四哥杀了。”徐天宏听了,吃了一惊,道:“我本来也觉情势十分危急,事不直迟,咱们马上动手。”陈家洛道:“文四哥是监在杭州将军李可秀的内衙里,请你盘算个万全之策。皇帝现在或许还未回到杭州,大内侍卫的高手都跟着他,咱们救起来比较为容易。”徐天宏道:“皇帝不在杭州?”陈家洛把昨天的情形大略的对他说了。
徐天宏把桌上的笔砚纸张搬来搬去,东放一件,西摆一件,沉思不语。陈家洛知道他是在筹划救人的方略,静静的坐在一方,不去打乱他的思路。过了半晌,徐天宏道:“总舵主,咱们力强,对方力弱,可以强攻。”陈家洛点头称是。两人商量回到厅上召集群雄发令。
陈家洛双掌一击,依着红花会的规矩拜过祖师,念过规条,朗声说道:“咱们马上动手去救文四当家。”群雄俱各大喜。陈家洛道:“蒋十三哥,你率领三百名会水的兄弟,准备船只,咱们一得手,大伙坐船退向太湖。”蒋四根接令去了。陈家洛道:“马大挺马兄弟,你收拾细软,将兄弟们的老幼家眷先送到船上。”马大挺也接令去了。陈家洛道:“石十二郎,你精神未复,也上船去休息。其余众位哥哥随我去攻打将军署,相救文四哥。”
一听陈家洛此言,群雄精神陡振,陈家洛把马善均叫在一旁,命他派人到海宁去办迁葬雨诗及替晴画赎身的事,又叫他派人招呼受伤宋愈的心砚,马善均一一答应。陈家洛道:“现在请七哥布置进攻,大家都听他分派。”徐天宏道:“咱们在杭州多年经营,已有不小的基业,连旗营里也有很多兄弟,假使咱们来个明攻,那么这里的身家势必全部抛弃,未免可惜。”众人点头称是,静听他有什么妙计。徐天宏又道:“所以咱们去救文四当家,虽然是硬抢明夺,也要做得隐秘些,不要和杭州里一万多清兵正面开仗,一方面是免得多伤人众,再者也是保存咱们这里的基业。”无尘道:“七弟说得是,你就下令吧。”
徐天宏道:“四嫂,你在巳时正到将军署东首的兴隆炮仗店放火,放火之后赶到将军署西门,会齐大伙进攻。”骆冰接令去了。徐天宏道:“马大哥,你派人把兴隆炮仗店的老板伙计全部去请来,不必对他说什么原因,等事完之后,加倍补还他店里损失。再招齐全城各街坊的水龙队,召集四百名得力的兄弟,另外三召旗营中的弟兄,辰时正在此听令。”马善均接令,立即派人去召集红花会会众。
徐天宏道:“杨八弟,你率二百名兄弟,一百名用手车装满稻草,一百名各挑硬柴木炭,扮作卖柴的农夫。卫九弟,你率领水龙队,假扮是救火的街坊。绮妹妹,你率一百名兄弟,扮作难民,每人挑一百斤油,背一口大镬。”周绮笑道:“又有镬子又有油,炒菜么?”徐天宏道:“我自有用处。章十弟,你率领一百名兄弟扮作泥水木匠,各推一辆手车,车中装满石灰。”群雄听徐天宏分派,都觉好笑,但各应令。徐天宏又道:“马大哥,你扮作清兵军官,率领三百名旗营兄弟在外面巡逻,不许闲杂人等走近,不许将军署的人出外报讯。义父与孟大哥、安大哥从南墙攻进去。总舵主、道长与我从西墙攻入,三哥、五哥、六哥从北墙攻入。”他分派已定,把预定的计谋与大家详细一说,群雄俱赞妙计。马善均立刻分头派人采办用品,招集人马。红花会在杭州势力极大,一时三刻之间准备好了。群雄赶着吃饭,磨拳擦掌,准备大举。
饱餐已毕,各人忙着化装改扮,身上暗藏兵刃,分批陆续向将军署进发。陈家洛对徐天宏道:“孙子兵法说: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你既用火攻又用水攻,还有泥攻,难道这李可秀能抵挡吗?”两人谈笑未毕,只听见辟拍轰隆之声大作,红光冲天而起,炮仗店起火了。
骆冰在炮仗店一放火,硫磺硝石一齐爆炸,附近居民纷纷逃窜,登时大乱,看将军署时却毫无动静。她站在墙边等候,不一会,只见将军署高墙边伸出数百个兵士的头来,弯弓搭箭,戒备十分森严,另有数十名兵丁拿了水桶在墙头守候,竟自不出来救火。骆冰心想那李可秀倒也颇有谋略,他怕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外面尽管骚乱,他却以逸待劳。纷乱中只见数百名卖柴农民拥了过来,一见火起,似乎心里惊慌,把挑着的稻草一担担的乱丢在地上。将军署出来一名军官,大骂:“混蛋,柴草丢在这里岂不危险,快挑走!”举起马鞭乱打,那些乡民四散奔逃。
忙乱中锣声大作,数十辆水龙陆续赶到,这时将军署外稻草已经烧着,慢慢延烧过来。叫喊声中周绮所率领的一百名假难民也都到了,就在地上支起大镬,把油倒在镬里,用硬柴生火,煮了起来。李可秀站在墙头观看火势,见外面人众来得古怪,派参把曾图南出去查看。曾图南走到难民身旁,喝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周绮笑道:“我们炒菜吃,你不见么?”曾图南骂道:“混帐忘八羔子,快滚快滚!”
正争吵间,马善均已率领旗营兵丁赶到,把将军署团团围住,驱散闲杂人众。曾图南叫道:“带兵的是那一位大人,快请过来把这些奸民轰走……”他话未说完,周绮已用木勺掏起一杓滚油,向他脸上浇了过去。曾图南只感到一阵奇痛,倒在地上乱滚乱爬,随从的几名兵丁大惊,忙把他扶起向署内逃去。墙头清兵看得明白,乱箭射了下来。
红花会众兄弟早有准备,各自躲在柴草手车后面,弩箭一枝也射他们不到。这时油已煮滚,卫春华督率水龙队,把热油从水龙中向墙头冲去。清兵出其不意,无不烫得头面手臂全是水泡,一阵大乱,纷纷从墙上跌下去。李可秀知道是红花会聚众来夺文泰来,一面派人出外求救,一面率兵卒在墙头抵御。那知派出去的人都被马善均带领的旗营弟兄截住,而火头却越烧越近。徐天宏所以只烧稻草,旨在虚张声势,他怕真的烧了将军署,那时如果文泰来不及救出,岂不糟极?但李可秀那里知道,十分焦急,只怕大火真的延烧过来,这时滚油已经浇完,改浇冷水。章进督率红花会人众,把生石灰一包包一块块的抛进署内,水龙冷水一淋,石灰烧得沸腾翻滚,清兵逃避不迭,陈家洛大呼:“冲啊!”红花会众兄弟一鼓作气,东南西北四面涌了进去。
清兵各挺刀枪迎战。章进两柄板斧着地卷去,两旁杨成协与卫春华各率红花会会众猛冲过来。清兵且战且退,成千官兵挤在演武场上,被红花会会众分成一堆堆的围攻。
徐天宏见清兵人多,一时之间不易将之全部压服,正寻思间,忽见骆冰挺着双刀在各厅房中奔进奔出找寻文泰来,忙道:“四嫂,你到外面把水龙队调进来,叫绮妹妹赶紧在镬中烧水!”骆冰接令去了。这时陈家洛、无尘、赵半山、周仲英、常氏双侠诸人在将军署内纵横来去,四下找寻文泰来的踪迹,抓到几个兵丁喝问,都是瞪目不知,丝毫没有下落,无尘大怒,仗剑直杀入清兵大队之中,转眼之间刺倒了七八名官兵。徐天宏用红花会切口高声传令,群雄率领会众把清兵逼在一处,团团围住。
李可秀久历戎行,身经百战,督领部属誓拼斗,虽然死伤甚众,仍旧阵势不乱,正酣战间,忽听对方一个人高声叫了几句古怪说话,红花会会众突然四下散开。李可秀怕对方使用诡计,忙呼口令:“各占原位,别追,放箭!”语声未毕对方人丛中钻出了数十架水龙来,沸滚的开水大股射来。清兵烫得无处奔逃,滚地哭喊,朝人丛中乱挤。
徐天宏叫道:“水龙暂停!”向清兵喝道:“要性命的快抛下兵器伏在地上。”不让他们稍有犹豫余地,随即叫道:“放水!”数十股沸水又向清兵队里冲去。清兵一阵大乱,都抛下兵器,伏下地来。李可秀无法可施,正惶急间,忽见一个少年从外面挺剑奔了进来,拉住他手,叫道:“爹爹快走!”李可秀见是穿了男装的女儿,也不知她如何力气奇大,竟被她一把拉了就走。章进双斧砍来,叫道:“往那里走!”李沅芷剑尖向他肩上刺去,章进举斧一格那知她这一剑是虚招,回剑一挥,父女两人已乘隙窜了出去。章进正待追赶,赵半山识得她是陆菲青的徒弟,心想:“不知他与这个将军有什么渊源,如此舍命相救,瞧着陆大哥脸上,放他走吧!”于是叫道:“十弟,别追啦!咱们救四弟要紧。”章进止步不追。
这时清兵都已抛下兵器,杨成协率领会众把清兵押在一旁。陈家洛、无尘等人已在将军署内内外外找寻了一遍。骆冰不见丈夫影踪,随手抓住一名清兵,用刀背在他肩上乱打喝问,那清兵只是求饶,看样子真的不知文泰来监禁之所。徐天宏道:“大家快去把那将军截回来,他一定知道四哥的所在。”群雄向外追出,奔不数步,忽然一个蒙面人从斜刺里跃出,一剑向骆冰刺来。骆冰右手短刀一格,左手长刀还了他一刀。那人举剑一挡,哑着嗓子道:“要见你丈夫,就跟我来!”骆冰呆了一呆,那人回头就走。骆冰叫道:“你说什么?”跟着追去。章进、周绮怕骆冰有失,也随后赶去。
那蒙面人转弯抹角,直向后院奔去。骆冰、周绮、章进跟在后面。骆冰不住喝叫:“你是谁?”蒙面人不应,穿过几扇月洞门,已奔到了花园,沿路尽是死尸,想是无尘等来找时所杀。那蒙面人跑到一座花坛旁,绕着花坛转了一圈,连拍四下手掌,正待开口说话,忽见李可秀与李沅芷两人奔进园来,后面常氏双侠一路紧追。那蒙面人跃到常氏双侠面前,举剑一挡,李氏父女乘机跃上墙头。常伯志右手一飞抓,左手一掌,蒙面人宝剑“回风拂柳”,拆开了飞抓,身子向后一退,避开他那一掌。那知常氏兄弟接战时素来互相呼应,兄弟两人四掌四腿,就如一人一般。常伯志一掌出手,常赫志早料到敌人退路,那蒙面人向后一退,刚被常赫志左掌反手一扫,打在肩上,登时跌出数步,骆冰大叫:“五哥、六哥,且莫伤他。”
常氏双侠一怔,那蒙面人已从花园门中穿了出去。骆冰把那蒙面人的奇怪举动简略的向常氏双侠一说。他两兄弟在江湖上纵横多年,见闻广博,这时仔细看那花坛,见并无特异之处,正在思索,章进早已不耐,大叫大嚷:“四哥,四哥,你在那里,咱们救你来啦!”挥动双斧,把花坛上的花盆乒乒乓乓乱砍一阵。
常赫志眼睛一晃之间,见一只碎花盆底下有些古怪,跳过去一看,却是一个铁环,用力一拉,只听见轧轧一阵响动,整个花坛慢慢移开,露出一块大石板来。周绮知道下面必有机关,忙奔出去把徐天宏、陈家洛等人都叫了进来。常氏双侠、章进、骆冰四人合力抬那块石板,但竟如生铁铸成一般,丝毫不动。骆冰大叫:“大哥,大哥,你在下面么?”她伏耳在石板上静听,下面一点声息都没有。徐天宏看那石板并无异状,他退后数步,想再看那花坛,日光微斜,忽见那石板右上角隐隐约约绘着一个八卦太极图,忙跳上石板用单拐的拐头在太极图中心一按,并无动静,又用力一按,忽觉脚下晃动,忙用力一纵,跳在旁边。
石板突然陷落,骆冰喜极,大叫一声,正待跳下去,常伯志叫道:“且慢!”一把拉住她的手,就在此时,下面忽然的射出三箭来。骆冰暗暗吃惊。石板落完,露出一道石级,陈家洛道:“五哥、六哥,你们守在洞口。咱们下去!”这时无尘、赵半山、周仲英、杨成协、孟健雄等都已闻知赶到,大家救文泰来心切,一齐涌了进去,章进挥动双斧,当先开路。
石级走完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群雄顾不得危险,顺着甬道直奔进去,甬道尽头现出一扇铁门。
这时徐天宏已有经验,取出火绒火石,打亮了往铁门上一照,果然又找到一个八卦太极图,他用单拐在太极图中连按两按,叫道:“大家让在边上。”群雄缩在甬道两侧,提防铁门中又有暗器射出来,这次暗器倒没有,但铁门上升极慢,等铁门离地数尺时,群雄已看得明白,这铁门厚达两尺,即便没有千斤之重,也总有七八百斤。骆冰不等铁门之势停住,矮身从铁门下钻了进去。徐天宏叫道:“四嫂且慢!”叫声刚出口,她已钻了进去。章进、周绮接着进去。群雄正要跟进,卫春华从外面奔了进来,对陈家洛道:“总舵主,那将军已被他溜了出去,兄弟们没截住。咱们快动手,怕他就会调救兵来。”陈家洛道:“你去帮助马大哥,多准备弓箭,别让救兵进来。”卫春华接令去了。陈家洛与无尘道人等也都从铁门下进去,只见里面又是一条甬道,众人这时相救文泰来之心愈急,顾不到什么机关暗器,一股劲儿往内冲去。
走了数丈之地,甬道似又到了尽头。章进骂道:“王八羔子,这么多机关!”待赶到尽头,原来甬道忽然转了个弯。群雄转过弯来,突然眼前一亮,当前是一间小室,室中明晃晃的点着数枝巨烛,中间椅上一人按剑独坐。仇人相见,份外眼明,正是火手判官张召重。
张召重身后是一张床,骆冰看得明白,床上睡着的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丈夫。文泰来听得脚步响,回头一看,见爱妻奔了进来,宛如梦中。他手脚上都是铐镣,移动不得,只“啊”了一声。骆冰三把飞刀朝张召重飞去,也不去理他如何迎战躲避,直向床前扑来。张召重左手自右向左一横,把三把飞刀都抄在手中,右手在坐椅的机括上一按,一张铁网突然从空降下,把文泰来一张床恰恰罩在里面,夫妻两人眼睁睁的无法亲近。
陈家洛叫道:“咱们齐上,先结果这奸贼。”语声未毕,腕底匕首一翻,猱身直上,当胸向张召重刺来。无尘、赵半山、周仲英都知道张召重厉害,这时事在紧急,也谈不上单打独斗的好汉行径,三人各出兵器,把张召重围在垓心。这四人全是武林中一等的好手,张召重纵有通天本领,此时也已不能脱身。
火手判官凝神接战,和四人拆了数招,百忙中凝碧剑还递出招去。陈家洛把匕首往怀里一揣,双手施开擒拿法,直扑张召重胸前。他想敌人攻势自有无尘等人代他接住,双掌有攻无守,连环进击。烛光剑影中左掌向张召重抓去。张召重猛斗中见他掌到,不及退避,一吐气,胸部向内一吸,避开了这一抓,同时无尘与赵半山的两柄剑也已刺到,周仲英的金背大刀横斩过来。
张召重疾退两步,让开周仲英横砍而来、势急力沉的大刀,挥动凝碧剑,往无尘与赵半山双剑削去。两人怕他剑利,不敢相碰,疾忙变招,一刺下腹,一刺右胸,此时陈家洛与周仲英又迫了过来,张召重武艺再高,那里抵得住这四人合力进攻,又退了两步,斗室本小,此时他已退到墙边,无尘大喜,剑走中宫,当胸直刺,同时周仲英、陈家洛与赵半山也同时攻到。张召重左手按墙,右手挺剑拒敌。无尘一剑快似一剑,奋起神威,一眼就要把他钉在墙上,那知“扑”的一声,墙上突然出现一扇小门,张召重快如闪电般钻了进去,小门又倏然关上。无尘与赵半山的剑险被门夹住。四人吃了一惊,无尘顿足大骂。陈家洛纵到文泰来面前,这时章进、周绮、骆冰正在各举兵刃猛砍罩著文泰来的铁丝网。
突然头顶声音响动,一块铁板落了下来,刚把文泰来隔在里面。陈家洛疾把骆冰和周绮向后一拉,两人才没有被铁板碰着。章进举斧往铁板上猛砍。徐天宏细察墙上有无开启铁板的机关,寻了一个八卦太极图形,用力按动,但显然张召重已在内里做了手脚,连掀了十几下都无动静。
杨成协站在最后,守在甬道转角,以防外敌,忽听见外面轧轧连声,铁索绞动,叫声:“不好!”猛然窜出。徐天宏等人仍不死心,在斗室中找寻开启铁板的机关。骆冰抚着铁板哀叫:“大哥,大哥!”
忽然杨成协在甬道中连声猛吼,声甚惶急,赵半山与周仲英忙奔出。不一会只听得赵半山大叫:“大家快出来,快出来。”众人疾忙奔出,只有骆冰仍旧恋恋不舍的扶着铁板不肯走,周绮刚走到转角处,见骆冰不走,回头把她拉着出来。
只见杨成协双手托住那重达千斤的铁闸,已是满头大汗。周仲英抛去大刀,挤过身去,蹲下用力向上托住。陈家洛见情势危急,叫道:“咱们先出去,再想办法。”群雄从闸下钻出去。杨周两人虽然使尽全力,那铁闸仍旧缓缓下落。章进弓身奔到闸下,说道:“周老英雄,八哥,我来顶住!”他用驼背驼住千斤闸,杨成协与周仲英向外窜出。杨成协拾起他丢在地上的钢鞭,竖在闸下,叫道:“十弟快出来!”章进往地下一伏,铁闸往下一落,仗着钢鞭一支,杨成协已揪住章进的肩膀,一把提了出来。只听见“喀喇”一声,钢鞭已被铁闸压断,又是重重的“篷”的一声,铁闸打在地上,尘灰扬起,势极猛恶。杨成协与章进两人都是力已用尽,坐倒地上。
甬道中脚步急速,常赫志奔了进来,说道:“总舵主,外面御林军到了,咱们要不要接仗?”徐天宏道:“打硬仗形势不利,咱们退吧。”陈家洛道:“好,大家退出去。”赵半山与周仲英在铁闸机关上又掀又拉,弄了半天,始终纹丝不动,听陈家洛下令,只得向外奔出。在花园中忽见一个艳装少妇,神色仓皇,陈家洛道:“拿下!”周绮一把拖住拉了出去。
到得将军署外时,只见人头耸动,乱成一团,官兵与会众挤在一起。陈家洛用红花会切口叫道:“马上退却,大伙到北门外聚集。”众人齐声应令,各路人马向北退去。官兵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追赶。
群雄功败垂成,在路上纷纷议论。出得城来,陈家洛叫道:“到城北十里山里煮饭吃了,再商善策。”好在周绮率领会众带有大批镬子,另有数十名会众采办米粮菜肴,在树林中煮起饭来。赵半山安慰骆冰道:“四弟妹你尽管放心,不把四弟平平安安的救出来,咱们誓不为人。”众人大骂张召重十恶不赦,两次相救都被他坏事。大家又猜那蒙面人不知是谁,他指点监禁文泰来的所在,明明是朋友,怎么又不肯露面,反去帮助李可秀逃走,实在费解。
正谈论间,忽听林外传来“我武──维扬──”“我武──维扬──”的趟子声。赵半山道:“镇远镖局的镖到了。”骆冰骂道:“镇远镖局罪大恶极,那姓童的虽给七哥杀了,还是不能消我心头之恨。这次算他运气,保了总舵主家里的东西,否则不去夺来才怪呢。”
徐天宏把陈家洛拉在一旁,悄声道:“皇帝三天内要杀四哥,这话可不能让四嫂知道,否则她情急拼命,怕要坏事。”陈家洛点头称是,徐天宏又道:“咱们今天这一闹,说不定皇帝心慌,提早害了四哥。”陈家洛皱眉道:“这一着决不可不防。”徐天宏道:“目前别无他法,只能抢他的玉瓶。”陈家洛不解,说道:“玉瓶?”徐天宏道:“不错,刚才十二郎说,回部送了一对玉瓶来求和,就由镇远镖局护送。皇帝既派大军西征,媾和是一定不肯的,不媾和就得还他们的玉瓶,否则失信于天下?这个皇帝老儿最爱戴高帽,爱面子,对这种情形是很有顾忌的。”陈家洛道:“咱们拿到玉瓶,就去对他说,你要是动了四哥一根毫毛,咱们把玉瓶打碎。”徐天宏道:“照啊。将来就算不能用玉瓶换四哥,至少可以多拖他几日,这对回部木老英雄也有好处。”陈家洛喜道:“好,咱们就斗斗这威震河朔王维扬。”两人商量已定,陈家洛回到群雄身边说道:“卫九哥,你去探探镇远镖局这枝镖的情形,马上回来报讯。”卫春华接令而去。
威震河朔王维扬今年六十九岁,自三十岁起出来闯道走镖,以一把八卦刀、一对八卦掌打遍江北绿林无敌手。当年保定府一战,他独力打死了七名著名的巨盗,黑道中人闻名丧胆,“威镇河朔”这名号就是这样得来的。他手创的“镇远镖局”在北方红了三十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始终屹立不倒。绿林中人说:“宁碰阎王,莫碰老王。”见到他的镖旗,谁都不敢动手,他本想到明年七十大庆时正式封刀收山,得一个福寿全归,那知今年奉兆惠将军之命护送回部的圣物可兰经却出了乱子,不但圣物被劫,还死伤了许多得力的镖头。这次奉皇命差遣护送玉瓶南来,指定要他亲自出马,同时又接到海宁陈相国府委托的一笔生意。王维扬年纪虽老,功夫可没搁下,知道这次差使事关重大,不敢轻忽,从各处镖局中调来了六名好手,官家还派了四名大内侍卫,领了三十名御林军护送,一路上戒备森严,居然一点风险也没遇到。这天快到午牌时分,离杭州城已不过十里路,此去人烟稠密,已保得定没有乱子,众人兴高采烈,都在谈论到了杭州之后,如何好好的玩乐一下。
镇远镖局奉天份局的镖头汪浩天道:“王总镖头,这次咱们仰仗你老人家的威名,把这枝镖平平安安的送到了杭州,皇上一喜欢,说不定还要赏你一个功名啦!”王维扬捋须大笑,说道:“我自己这把年纪,功名功名什么也看得淡了,要是我两个小孙儿蒙皇上恩典赏赐一点什么,那么我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御前侍卫马敬侠道:“王总镖头,我去跟白振白大哥说说,要你两位令孙跟咱们一起当差,多半可以成功。”王维扬道:“马老弟,这事要是成了,那做哥哥的真是感激不尽。”
几个人正谈得得意,忽然听得马蹄声响,后面上来一骑马,从大队右侧掠过,抢前而去。众人见马上那人骑术甚精,身手矫健,都不禁砰然心动,但想离杭州已近,决不会再有人在这里动手。又走了两里路,前面马蹄声响,刚才过去那人竟又迎面奔来,这一下王维扬等都留了神,只见那人用一顶大草帽遮住了半边脸,转眼之间又掠过大队。这种行径极像江湖上探道捧盘子的,汪浩天笑道:“难道有毛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马敬侠道:“咱们正闷得慌杀几个毛贼倒也不坏。”
不一刻,到了一座大镇,王维扬为人精明谨慎,说道:“此去杭州虽然已不过十里路,但我们看刚才那人路道不正,咱们不必贪赶路,就在这里吃饭,要是真有什么风吹草动,吃饱了好有力气料理毛贼。”大伙走进一家大饭铺,点了菜,王维扬道:“咱们到了杭州,交卸了物品再开酒戒。”
马敬侠等御前侍卫见杭州城已经在望,还要特别谨慎,都觉得未免迂腐,但王维扬年纪长,名望大,他的话不便不听。众人捧起了碗正要吃饭,忽然间门外骏马一声长嘶,声音清越异常。韩文冲听得特别刺耳,忙回头抢出门外看时,果然自己那匹爱马从门外缓缓走过,马身上却堆满了硬柴,良驹竟被屈作负柴劣马,韩文冲又疼又气,跳出去想去拉马缰,那知马后跟定一个乡下人,见韩文冲跳出,先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随即跳上马背,坐在柴上。韩文冲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十多丈远,马背那人见韩文冲追赶不上,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冲不舍,又追上去,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心想对于这种乡下土老儿,也不用守着什么“遇林莫入”的戒条,直追入林去。
众镖头见韩文冲追赶一个农民,也不在意。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那匹白马想疯了,路上一见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一身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众人乐得哈哈大笑。正取笑间,店小二连声招呼:“张老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玩玩?”只见一个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富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拿着食盒,气派很是豪阔。那张老爷拣了一个干净位子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有人挑来的,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张老爷哼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的端了出来。
王维扬道:“韩老弟怎么去了这久还不回来?”趟子手孙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门外踢跶踢跶拖着皮鞋响,走进一个精瘦矮小的汉子来,后面跟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壮年汉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一个四方揖,说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点小玩艺儿供各位酒后一笑。玩得好,请各位随意赏赐。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接着又交代了几句江湖的场面话,取下头上的破毡帽,拿起桌上一个茶杯,把毡帽往上一盖,喝了声:“变!”毡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见,众人明知戏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门道。
那张老爷似乎看得有兴趣,站起来走了过去。那矮子笑道:“这位老爷这个鼻烟壶可否借来一用?”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矮子把鼻烟壶在毡帽下一放,揭开时又已不见。张老爷的一个家人笑道:“这鼻烟壶贵重得很,可别砸坏哪。”那矮子笑道:“请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众人都呆了,原来鼻烟壶竟从他的袋里掏了出来。
这一来,不但那张老爷与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众镖师与御前侍卫也觉得出奇,纷纷聚拢来看他变戏法。张老爷脱下左手食指上的一个翡翠般指来,递给那矮子,笑道:“你倒再变变看。”矮子接了过来,放在桌上,毡帽一盖,吹一口气,喝道:“东变西变,乱七八糟,阎王不怕,性命难逃!”手一指,揭开毡帽,那般指果然不见了,众人哗然叫好。矮子道:“老爷,你摸摸你袋里。”张老爷一伸手,竟从自己袋里摸了出来。
这时店门外陆陆续续走进几十个人来,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统兵军官,见一大群人围着看变戏法,也走近来。一个军官骂道:“他妈的,江湖上的人骗钱,有狗屁希奇,老子这东西你敢变掉?”随手在桌上一拍,众人见是一角文书,封皮上写著“急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样,下面印的是“杭州将军李”的官衔。那矮子陪笑道:“总爷莫见怪,小人胡乱混口饭吃,官厅的紧要文书,小人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动。”张老爷似乎看不过那军官的气焰,说道:“变戏法玩玩有什么大不了,你就变他一变。”转头对家人道:“拿十两银子出来。”家人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张老爷接过放在桌上,对矮子道:“你变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矮子见了银子,转身与那大姑娘咬了几句耳朵,对那军官道:“小人大了胆子,变个戏法,诸总爷多多包涵。”举毡帽往文书上一盖,喝道:“快变,快变,玉皇大帝到,太白金星哇哇叫!”王维扬听他胡言乱语,只觉好笑,只见矮子手指东指西指,突然指着盛放玉瓶的那只皮盒,喝道:“进去进去,孙悟空一根毫毛,钻进盒去不见了!”揭开毡帽那文书果然不见。那军官骂道:“龟儿子,倒真有一下子。”矮子向张老爷请了个安,笑道:“多谢老爷赏赐。”取了那锭银子,交给站在他身后的大姑娘。众人不住喝彩叫好。
那军官道:“好啦,把文书拿来。”矮子笑道:“在这皮盒之中,请总爷打开一看。”此言一出,镖行人众都吓了一跳,原来那只皮盒上面贴着皇宫内府的封条,谁敢揭开。那军官走近了,便要伸手摸那皮盒。镖头汪浩天道:“喂,总爷,这是皇宫的宝物哪,可不能动。”那军官道:“开什么玩笑?”仍旧伸手过去。御前侍卫马敬侠道:“谁跟你开玩笑?快走开些!”那军官见他穿着侍卫服色,官阶比他大得多,不敢挺撞,道:“那么请大人把文书还给我。”马敬侠向矮子喝道:“你别玩鬼花样啦,快把文书还他。”矮子道:“文书真的在是这盒子里哪,大人要是不信,请打开来一瞧便知。”
那军官恼了,一拳打在矮子肩头,喝道:“别罗唆,快拿出来。”那大姑娘怒道:“有话好说,你干么打人?”军官骂道:“混帐王八蛋,老子的公文你也敢拿来开玩笑!”张老爷看不过了,说道:“别动粗。”对矮子道:“你快把文书变还给这位总爷。”矮子愁眉苦脸的道:“我不敢骗您老爷,那文书真的是在这皮盒子里,小人变不回来啦!”张老爷走过两步,对马敬侠道:“这位大人贵姓?”马敬侠道:“姓马。”张老爷道:“这种市井小人做事没有分寸,马大人高抬贵手,把文书还了他吧!”马敬侠道:“这是皇家的御封,不是皇上有旨,谁敢打开?”张老爷皱起眉头,很感为难。那军官道:“你不把文书还我,耽误了紧要公事,咱就是杀头的罪名。喂,弟兄们,你们倒给我评评这个道理看?”
饭店中散散落落坐着十多个军官兵丁,服色和那送文书的军官相同,大概都是和他同一营里的,这时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帮那军官,声势汹汹,一定要马敬侠还文书。王维扬是数十年的老江湖了,看见今天的事透着古怪,他想这事情的关键是那矮子,一伸手,向矮子左膀抓来。矮子上身一缩,躲了开去,大叫:“达官爷,饶了我吧!”王维扬见他身手便捷,更是犯疑,正要追过去,数十名军官士兵已和众镖头及御前侍卫等吵成一团。汪浩天把皮盒抱在怀里,两名镖头站在他身旁卫护。马敬侠拔出腰刀,在桌上一砍,喝道:“谁敢罗唆?快退开。”那军官也拔出刀来,叫道:“你不还我,反正我也没命,今儿给你拚啦!兄弟们,大伙儿上呀!”扑了上去,与马敬侠交起手来。王维扬连声喝止,那里喝得住?其余的军官兵士也都抄起兵刃,涌了过来,势成群殴。马敬侠是御前侍卫中的一等脚色,与这个小军官拆了数招,丝毫未占便宜,只见对方刀法精奇,武功深湛,不禁又惊又怒,再打数招,肩头险险吃了一刀。
正纷乱间,门外又涌进一批人来,有人大叫:“什么人在这里捣乱,都给我拿下!”那些官兵给他话声中威势所慑,都停了手。马敬侠喘了一口气,见数十名官兵拥着一个青年公子走了进来,他认得那是皇上第一宠爱的福康安,现任北京九门提督兼御林军统领,忙上去请安,其余几名御前侍卫也都过来行礼。那青年公子道:“你们在这里乱什么?”马敬侠道:“回统领大人,是他们在这里无理取闹。”于是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青年公子道:“变戏法的人呢?”那矮子本来躲得远远的,这时过来叩头。那青年公子道:“这件事倒也古怪,你们都跟我到杭州去,我要好好查一查。”马敬侠道:“是,是,任凭统领大人英断。”青年公子回头道:“走吧!”出门上了马。他手下的官兵把镖行人众与闹事军官都一拥而出。
王维扬本来见当日的事颇有点怀疑,宝刀出鞘,要先以武力压服闹事的军官,再和他说理,忽见御林军统领福康安到来,心中大喜。马敬侠对那青年公子道:“福大人,这是镇远镖局的王总镖头王维扬。”王维扬过去请了一个安。那青年公子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道:“走吧!”
一行人到得杭州城内,王维扬等一语不发,跟着御林军官兵走到里西湖孤山旁一座大公馆里。王维扬心中暗忖:“这大概是福统领所住的地方了。他是皇上第一得宠的红人,怪不得有这样大的势派。”众人走进内厅。那青年公子对马敬侠道:“各位稍坐一会。”马敬侠道:“大人请便。”那青年公子迳自进内去了。
过了半晌,一个御林军的军官出来,把闹事的军官、变戏法的人、张老爷和他的家人都传了进去。汪浩天道:“刚才闹事的时候,我倒真有点担心,怕这些兵弄坏了玉瓶,我瞧他们路道不正。”马敬侠道:“嗯,这几个人武功好得出奇,不像是普通军官。幸亏咱们遇见福大人,否则说不定还得出点乱子。”王维扬道:“这福大人内功深湛,一个贵族公子有这样的功力,倒真不容易。”马敬侠道:“怎么?福大人武功好?你怎知道的?”王维扬道:“从他眼神看来,他武功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不过皇室宗族的爷们武功好的人很多,也不算稀奇。”正谈话间,一个军官出来说道:“传镇远镖局王维扬。”王维扬站起身来,跟着他进去。
穿过了两个院子,来到后厅,只见那青年公子坐在中间,面前放了一张公案,两旁许多御林军人员侍候着,变戏法的矮子、张老爷等跪在左边。王维扬一进去,两旁公差军官一齐呼喝:“跪下!”到此地步,王维扬不得不跪。那青年公子喝道:“你是王维扬么?”王维扬道:“小人是王维扬。”那年公子道:“听说你有个外号叫威震河朔。”王维扬道:“那是江湖上朋友们胡乱说的。”那青年公子道:“皇上和我都在北京,那么你的威把皇上和我都震倒了?”王维扬斗然一惊,连说:“小人不敢,小人马上把这外号废了。”那青年公子喝道:“好大的胆子,拿下。”两旁官兵拥上来,把他带了下去。王维扬空有一身武艺,不敢反抗。
接着马敬侠、汪浩天等侍卫,镖头一个个被传进来,一个个的拿下,分别上了手镣监禁起来。最后连趟子手等也都拿下了,一个军官把皮盒双手捧着,走到青年公子案前,一膝半跪,双手举盒,笑道:“福大人,玉瓶带到。”那青年公子哈哈大笑,走下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