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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几个行家全知道那书生身怀绝技,是故意来和这几个公人为难了。李沅芷本来在为书生担忧,怕他受公差欺侮,现在见他竟会点穴,还在装腔作势,觉得好不有趣。只听见那使软鞭的惊叫道:“师叔,点子怕是红花会姓陈的小匪首。”那使剑和使鬼头刀的听了都心中一惊,连连退出数步。这时那使怀杖的公差已软倒在地,动弹不得,被使软鞭的将他拉在一边。使剑的公差向书生喝道:“尊驾可是姓陈?可是红花会的少舵主?”
那书生哈哈一笑,说道:“你们做公差的耳目倒灵通,知道红花会少舵主姓陈。常言道:光棍眼,赛夹剪。可是这回你们却走了眼了。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姓余名鱼同。余者,人未之余也。鱼者,混水摸鱼也。同者,君子和而不同之同,非中发白,七筒八筒之筒也。在下是红花会中的一个小脚色,坐的是第十四把交椅。”他把笛子扬了一扬,道:“你们不识我这家伙么?”那使剑的道:“啊,你是金笛秀才!”那书生道:“不敢,不敢,正是区区在下。在下本领低微,你们把我认作红花会的少舵主,可不折了我的福么?阁下是北京大名鼎鼎的捕头吴国栋吴二爷吧?。”那使剑的道:“不错,你是红花会的,这官司跟我打了吧!”说话未了,剑走轻灵,一剑刺来。吴国楝名不虚传,这一剑,刚中带柔,劲道十足。
吴国栋是北京名捕头,在他手上破过的大案和丧命的黑道中人已不知其数。他自知积下冤家太多,前几年已退休不干。他师侄冯辉奉命协同大内侍卫来捉拿红花会的要犯,知道自己本领不够,千恳万求的再把他拉出来帮忙。那个使软鞭的就是冯辉。使鬼头刀的名叫蒋天寿,使怀杖的名叫韩春霖,都是兰州的捕快。北京和兰州的捕快虽然办的是同一件案子,但暗中较下了劲,都想争功,结果蒋天薵中了鸳鸯刀骆冰的一把飞刀,韩春霖被余鱼同点了穴,人还没捕到,却双双受伤。冯辉心中虽暗自得意,但看敌人如此厉害,也不免心惊。
当下余鱼同施展一枝金笛,和吴国栋、冯辉、蒋天寿三人打在一起。他的金笛有时当铁鞭使,有时当点穴之用,有时招数中更夹杂着剑法,吴国栋等三人一时竟闹了个手忙足乱,讨不到便宜。陆菲青和李沅芷看了几招之后,不由得面面相觑。李沅芷道:“他使的是柔云剑术。”陆菲青点点头,心中暗想:“柔云剑是本门的独得之秘,他既是红花会中人,那么一定是大师兄马真的徒弟。”他这一猜对了。余鱼同确是马真的得意爱徒,他系出名门,是江南望族的子弟,中过秀才。他父亲因和一家豪门争一块坟地,打官司打得倾家荡产,又被豪门借故陷害,死在狱中。余鱼同一气出走,拜马真为师,学得一身武功,回来把那士豪刺死,从此亡命江湖,后来加入了红花会。他为人机警灵巧,各地乡谈一学就会,所以在会中担任联络和刺探消息之职。这次他奉少舵主之命赶赴洛阳去办一件要事,他还不知道奔雷手文泰来和鸳鸯刀骆冰途中遇敌,在这店里养伤。那知在此地遇到公门中人,只听吴国栋等口口声要捉拿红花会人,因之挺身而出,骆冰一听他吹笛却知他道他到了。
余鱼同以一敌三,打得难解难分。这时镖行中人也出来看热闹了。童兆和看了一会,插嘴道:“要是我啊,留下两个招呼他,另一个就用弹子打。”他看见冯辉背上负着弹弓,所以提醒一句。冯辉一听不错,退出战团,跳上桌子,拉起弹弓,叭叭叭,一阵弹子向余鱼同打去。余鱼同连连闪身相避,又要招架刀剑,顿处在下风,一刹时间吴国栋长一剑与蒋天寿一刀同时攻到,余鱼同挥金笛把刀挡开,吴国栋一剑竟把长衫刺破。余鱼同呆了一呆,不留神而面颊上中了一颗子弹,一痛之后,手脚更慢。吴国栋与蒋天寿攻得越紧。余鱼同一枝金笛只有招架,已递不出招去。童兆和在一旁得意:“听童大爷的话包你没错。喂,你这小子别打啦,扔下笛子,认命吧!”
余鱼同技艺得自名门真传,虽危不乱,猛斗之中,骈两指向吴国栋乳下部位点来。吴国栋暗抽一口凉气,心想瞧不出这点子年纪轻轻,手下如此之硬,疾退了一步。余鱼同两指变掌,在蒋天寿脸前虚晃一下,待对方举刀一挡,左掌故意迟迟缩回。蒋天寿看出有便宜可占,鬼头刀从守势变为攻势,直削过去。余鱼同左掌把敌人的刀诱了过来,随手一笛,打在敌人腰上。蒋天寿哼的一声,痛得蹲了下去。余鱼同待要赶打,吴国栋迎剑架住。冯辉一阵弹子,又把他挡住了。
吴国栋虽少一个帮手,但对方一时也未能占得便宜,蒋天寿咬紧牙关,悄悄站起来溜到余鱼同背后,乘他既要照顾宝剑又要躲避弹子之际,用尽平生之力,鬼头刀“独劈华山”,向他后脑砍去,这一出手出其不意,实难躲避。那知鬼头刀堪堪砍到余鱼同顶心,手腕上突然一阵奇痛,鬼头刀啷呛一声跌落在地,刚刚呆得一呆,胸口又中一柄飞刀,当场气绝。
余鱼同一回头,只见鸳鸯刀骆冰左手扶着桌子,站在身后,右手还拿着一柄飞刀,他见到了帮手,精神大振。骆冰到,她丈夫一定在附近。奔雷手文泰来武功卓绝,收拾这几个鹰爪绰绰有余,他却不知文泰来负重伤,已经动弹不得了。余渔同大叫:“四嫂,快把那打弹弓的鹰爪先废了。”骆冰微微一笑,飞刀出手。冯辉见明晃晃的一把刀对准他飞来,忙举弹弓一架,拍的一声,弹弓顿时折断,飞刀余势未衰,又把他手背削破。冯辉大骇,狂叫:“师叔,风紧扯呼!”转身就走,吴国栋刷刷两剑,把余鱼同逼退两步,将软倒在地的韩春霖负起,冯辉软鞭断后,两人冲出门去。
余鱼同见公差逃走,也不追赶,把笛子举到嘴边。李沅芷心想这人真是好整以暇,这当口还有心情吹笛呢。谁知他这次并非横吹,而是像吹洞箫般直吹,只见他一鼓气,一枝小箭从金笛中直飞出来。冯辉头一低,小箭钉中韩春霖臀部,痛得他哇哇大叫。
余鱼同回头问道:“四嫂,四哥呢?”骆冰道:“你跟我来。”她腿上受伤,行走不便,撑了一根门闩当拐杖,把余渔同引进房去。余鱼同从地上拾起一把飞刀交还骆冰,一面忙问:“四嫂怎么受了伤,不碍事么?”
那边吴国栋背了韩春霖窜出去,也不知余渔同是否追来,使足了劲往店门奔去,刚出门口,和外面进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吴国栋数十年武功,下盘功夫扎得坚固异常,那知被外面进来这人轻轻一碰,竟收不住脚,连连退出几步,把韩春霖脱手抛在地上,自己才没跌倒。这一下韩春霖可惨了,一枝小箭在地上一撞,连箭羽都没入肉里。
吴国栋一抬头,见进来的是御林军统带张召重,心中大喜,忙请了一个安,道:“张大人,小的不中用,一个兄弟让点子废了,这个又被点了穴道。”张召重气派很大,“唔”了一声,左手一把将韩春霖拈起,右手在他腰里一捏,腿上一拍,就把他闭住的血脉解开了,张召重问:“点子跑了吗?”吴国栋道:“还在店里呢。”张召重“哼”了一声道:“胆子倒不小,杀官拒捕,还大模大样的住店。”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进院子,走到蒋天寿身边,见他气绝多时,把他胸口那飞刀拔下来,在死人身上拭去血迹,放入囊中,冯辉道:“张大人,点子住在里面。”他手持软鞭,当先开路。
张召重等一行人正要闯进店房,忽见左边厢房中窜出一个少年来,手持一个红布包袱,向张召重一扬,笑道:“喂,又给我抢来啦!”说话之间已奔到门边。张召重一震,心想:“这批镖行小子真够脓包的,我给他们夺了回来,又被人家抢了去。别理他,自己正事要紧!”他并不追赶,转身又要进店去。那少年见他不追,站了脚步,叫道:“不知是那里学来的几手三脚猫,还冒充是人家的师叔,羞也不羞?”这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沅芷。
张召重名震江湖,不论黑白两道的人见了他全都客客气气,近年来那里受过别人这样奚落,当时气往上冲,一个箭步,举手向李沅芷抓来。他是想把她抓到,好好教训一顿,再交给师兄马真发落。他认定她是马真的徒弟了。
李沅芷见他追来,拔脚就逃。张召重道:“好小子,你逃到那里去?”他追了几步追不到,想回来办理正事。那知李沅芷狡猾异常,待他不追时,又停步讥讽几句,这样追追停停,奔出了五六里地。这时大雨未停,两个人身上全湿了。
强召重一发狠劲,心说:“浑小子,抓到你再说。”施展轻功,全力追来。他既决心要追,李沅芷可就难以逃走,她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知道对方武功卓绝,心中也有点发慌,斜刺里往山坡上跑去,张召重一声不响,随后跟来,脚步加快,已到李沅芷背后,伸手抓住她背心衣服。李沅芷一惊,用力一挣,“嗤”的一声,背上一块衣衫被扯了下来,不由得心中突突乱跳。随手把红布包袱往山涧里一抛,说道:“给你吧。”
张召重见包裹被抛下山涧,知道里面是一部关系重大的可兰经,雨下得正大,如被涧水一冲,就算找得回来也必浸湿,当下顾不得再追,走下去拾那包袱。。李沅芷哈哈一笑,回身走了。
张石重拾起包裹,见已湿了一大块,忙打开包裹来看看经书是否浸湿,一解开,不由得破口大骂,里面那里有什么可兰经,竟是客店柜台上的两本帐簿,翻开一看,簿上写的是收某号客人房饭钱几钱几串,店伙某某支薪工几两几钱等等。张召重大骂晦气,自己在江湖上什么大阵大仗全见过,那知竟上了这伙小子两次大当,随手把帐簿连包裹抛入山涧里,因为如带回店里,被人一问,自己面子上可下不去。他一肚子烦躁,赶回客店,一进门就遇见镖行的阎世章,只见他背上好好的背着那红布包裹,心中暗叫惭愧,忙问:“这包袱有人动过没有?”阎世章道:“没有啊。”他为人细心,知道张召重如此相问必有缘故,邀他同进店房,把包裹打开一看,那部经书好端端在里面。张召重道:“吴国栋他们哥儿那里去了?”阎世章道:“刚才还见他们在这里啊。”张召重把店伙叫来一问,也说不见他们,也没听说他们再和红花会的人打斗。
张召重气道:“皇上养了这种人有屁用!我走开一下,就躲得远远地。阎老弟,你跟我来,你瞧我一个人把这几个点子抓来。”说着就向文泰来所住的那间店房走去。阎世章心中很是为难,他震于红花会的威名,知道这个帮会人多势众,好手如云,自己可惹他们不起,当下抱定宗旨袖手旁观瞧热闹,跟在后面,好在知道张召重武功绝伦,对方三人中倒有两个受伤,还不手到擒来。
张召重走到门外,大喝一声:“红花会的匪徒,给我滚出来!”隔了半晌,里面毫无声息。他大声骂道:“他妈的,没种!”一腿把门踢开,那知门没闩,是虚掩的,出人意料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张召重吃了一惊,叫道:“点子跑啦!”冲进房去,只见房里空空如也,炕上棉被隆起,似乎还有人睡着,张召重拔剑把棉被一挑,果然有两个人面对面的睡在那里。他用剑在脸朝里的人背上轻轻刺了一下,那人动也不动,似乎是一个死人,扳过来一看,见那人面上毫无血色,两眼突出,竟是兰州府的捕快韩春霖,脸朝外的人则是北京捕头冯辉,张召重过去一探鼻息,两人早已气绝多时。这两个人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刀剑的伤口,再仔细一查,两人后脑都碎了,张召重知道是被内家高手用掌力击毙,心中对奔雷手文泰来暗暗佩服,他知道文泰来已身受重伤,居然还能运用如此厉害的内力,“奔雷手”三字果然名不虚传。但是吴国栋走向何处?文泰来夫妇又逃往何处?把店伙叫来细问,丝毫没得头绪。张召重一猜其实并没猜对,韩春霖与冯辉并不是文泰来打死的。
原来当时陆菲青与李沅芷隔窗观战,见余鱼同遇险,陆菲青暗放芙蓉金针,打中蒋天寿手腕,鬼头刀落地,骆冰又赶来送上一把飞刀把他打死。吴国栋背起韩春霖逃走。陆菲青放下了心,以为他师侄与故友后人的难关已经渡过,那知张召重闯了进来。李沅芷叫道:“师父,那天晚上抢我包袱的就是他,你认识他吗?”陆菲青“唔”一声,心中计算已定,对李沅芷道:“你快把他引开去,引得越远越好。回来你如不见我,明天你们自管上路,我随后自会赶来。”李沅芷还待要问,陆菲青道:“快去,迟了怕来不及。”李沅芷心想怎么把张召重引开呢,灵机一动,从包裹中抽出一块红布来,随手把客店里两本帐簿包在里面,把张召重骗了出去。陆菲青知道李沅芷诡计多端,自己这个师弟虽然武艺高强,但论聪明机变,却远远不及他这个徒弟,料想他不会吃亏。而且李沅芷的父亲是现任二品将军,万一她被张召重捉到,也不敢难为她。他还知张召重心高气傲,平生不屑和妇女动手,以为胜之不武,在紧要关头李沅芷如露出女人面目来,张召重必会一笑而走。结果张召重果然上了李沅芷的当,当时张召重如施展暗器,或杀手,李沅芷也早已受伤,只因误会她是大师兄马真的徒弟,所以手下留情,这原因倒是陆菲青始料不及。
陆菲青见张召重追出店门,当即走到文泰来店房门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一个女人声音问道:“谁呀?”陆菲青道:“我是骆元通骆五爷的好朋友,有要事奉告。”里面没有回答,也不开门,大概在商量什么。这时吴国栋三人却慢慢走了过来,站得远远的监视文泰来的住房,他们见陆菲青站在门外,很有点诧异。房门忽地打开,余鱼同站在门口,斯斯文文的道:“是那一位前辈?”陆菲青低声道:“我是你师叔绵里针陆菲青。”余鱼同脸上很显然迟疑,他知道有这一位师叔,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面,这时文泰来身受重伤,如让一陌生人进房安知他不是存着歹意。陆菲青低声道:“你别做声,我教你相信,你快躲开。”余鱼同反而疑心更甚,并不让开,陆菲青突然伸左手,向他肩上拍去。余鱼同一让,陆菲青右掌一翻,搁到了腋下,一个“懒扎衣”,轻轻把他推在一边。“懒扎衣”是武当长拳中起手第一式,左手撩起自己长衫,右手单鞭攻敌,出手锋辣而潇洒自如,原意是不必脱去长袍而随手击敌,凡是本门中人,那是一定学过的入门第一课。余鱼同当时只觉得一股极大力量将他一推,不由得退出数步,看对方所用拳势,心中一惊,心想:“当真是师叔到了。”
余鱼同一退,骆冰拿起双刀待要上前。余鱼同向她做了一个手势,说道:“四嫂,且慢!”陆菲青双手向他们挥了几挥,示意退开,随即奔出房去,向吴国栋等叫道:“喂,喂,这屋里的人都逃光啦,你们快来看呀!”
吴国栋大吃一惊,冲进房去,韩春霖和冯辉紧跟在后面。陆菲青最后进房,把三人出路堵住,随手把门关上。吴国栋见余鱼同等好端端都在房里,这一惊比刚才更甚,忙叫:“快退!”韩春霖和冯辉待要转身,陆菲青双掌使足了十成力,在两人后脑上猛力一击。两人脑骨破裂,顿时气绝。吴国栋机警异常,虽然变起仓卒之间,并不惊慌失惜,眼见房门已被陆菲青堵住,一顿足飞身上炕,双手护住脑门,直向窗格撞了上去。文泰来睡在炕上,见他在头顶窜过,坐起身来,拍的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右臂之上。奔雷手掌力非同小可,吴国栋右臂顿时折断。他身形晃了一晃,左足在墙上一撑,身体还是穿破窗格,逃了出去。骆冰飞刀出手,吴国栋跳出来时早已防到敌人会用暗器追袭,双脚只在地上一点,随即跃向左边,饶是如此,飞刀还是刺破他的右肩,当下顾不得疼痛,拚命逃出了客店。
这一来,骆冰和余鱼同再没什么怀疑,齐向陆菲青拜了下去。文泰来在炕上说道:“老前辈,恕我不能下来见礼。”陆菲青道:“好说,好说。这位和骆元通骆五爷是怎样称呼?”说时眼睛望着骆冰。骆冰道:“那是先父。”陆菲青道:“元通老弟是我至交好友,想不到他竟先我谢世。”言下不禁凄然。骆冰眼眶一红,忍住了眼泪。陆菲青问余鱼同道:“你是马师兄的徒弟了?马师兄近来可好?”余鱼同道:“托师叔的福,师父福体很健。他老人家常常惦记师叔,说有十多年不见,不知师叔在那里贵干,总是放心不下。”陆菲青怃然道:“你师父是忠厚人。我也想他得很呢。你可知道你另一位师叔也找你来了。”余鱼同矍然一惊:“张召重张师叔?”陆菲青点点头。文泰来听得张召重的名字,心中一震,“呀”了一声。骆冰忙过去扶着他,脸上爱怜横溢,余鱼同看得出神,心想:“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妻子,虽然身受重伤,那又算得什么?”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陆菲青又道:“我这个师弟自甘下流,真是我师门之耻,但是他武功精纯,而且他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塞外,一定还有后援。现在文老弟身受重伤,我看目前只有避他一避,然后我们再约好手,跟他一决雌雄。老夫如不能为师门清除败类,这几根老骨头也就不打算再留下来了。”说话之间义愤见于颜色。骆冰道:“我们一切都听陆老伯吩咐。”说罢看了一下丈夫的脸色,文泰来点点头。
陆菲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骆冰。骆冰一看之后,封皮上写着:“敬烦面陈铁胆庄周仲英老英雄。”骆冰喜道:“陆老伯,你与老英雄有什么交情呢?”陆菲青还没有回答,文泰来先问:“那一位老英雄?”骆冰道:“周仲英!”文泰来又道:“铁胆庄周老英雄在这里?”陆菲青道:“周老英雄我从来没见过面,但我们神交已久,互相慕名,我素知他是一位肝胆照人,铁铮铮的好男子。他世居铁胆庄,离此不过二十多里路。我意思是请文老弟到他庄上去避一避,我们分一个人去给贵会的朋友们报信,再来接文老弟到自己地方养伤。”他见文泰来脸色有点迟疑,就问:“文老弟你的意思怎样?”文泰来道:“前辈这个安排,本来再好不过,不过不瞒前辈说,小侄身上担着血海的关系。乾隆老儿不亲眼看见小侄丧命,他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铁胆庄周老英雄我们久仰大名,他是西北武林中的领袖人物,交朋友是再热心不过,那真是响铛铛的脚色。他与我们虽然非亲非故,但小侄去投奔他,他碍于老前辈的面子,那是非收留不可,然而这一收留,只怕后患无穷。他在此安家立业,万一给官面上知道,叫他受累,小侄心中可万分不安。”
陆菲青道:“文老弟你别这么说,我们们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两字,为朋友两胁插刀,卖命尚且不惜,何况区区身家产业?周老英雄将来如知道我们在这里遇到为难的事不去找他,反而要说我们瞧他不起。”文泰来道:“小侄这条命是甩出去了。鹰爪子再找来,我拚得一个是一个。前辈你还不知道,小侄犯的事实在太大,愈是好朋友,我愈是不能连累他。”陆菲青道:“我说一个人,你一定知道,太极门的赵半山跟你昃怎样称呼?”文泰来道:“那是我们会里的三当家。”陆菲青道:“照呀!你们红花会干的是什么,我全不知情。但赵半山赵贤弟是我生死之交。当年我们在屠龙帮时出生入死,真比亲兄弟还亲。他既是贵会中人,那么你们的事一定光明正大,我是信得过的。你犯的事有什么说不得的?最大不过杀官造反。嘿嘿?今天我就杀了两个官哪!”说着在冯辉的尸体上踢了一脚。
文泰来道:“小侄的事说来话长,过后只要小侄留得一口气在,一定说给老前辈听。这次乾隆老儿派了八个武功高强的大内侍卫兜捕我们夫妻俩。在酒泉一战,小侄身负重伤,亏得你侄女两把飞刀废了他们两个鹰爪,才好容易逃到这里,那知御林军统带张召重又跟来啦。小侄终是一死,但乾隆老儿那见不得人的事,总要给他兜出来,才死得甘心。”陆菲青琢磨他的话,似乎文泰来知道了皇帝的重大阴私,所以乾隆接二连三派出高手来要杀他灭口。身上所负的干系实在非同小可。他虽在危难之中,但不愿去连累别人,真正是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英雄本色,心想如不激他一激,他一定不肯投铁胆庄去,当下说道:“文老弟,你不愿连累别人,那正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行径,只不过我想想有点可惜。”文泰来忙问:“可惜什么?”陆菲青道:“你不愿去,我们三人能不能离开你?待会鹰爪子再来,我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要有我师弟在内,我们有谁是他的敌手?这里一位是你夫人,一个是你兄弟,老朽虽然不才,也还知道朋友义气比自己性命要紧。我们一落败,谁能弃你而逃?老朽活了六十年,这条命算是捡来的,陪你老弟和他们拚了,并没有什么可惜,可惜的是我这个师侄正当有为之年,我这个侄女青春年少,只因为你要逞英雄好汉,唉,累得全都丧命于此。”
文泰来听到这里,不由得满头大汗,陆菲青的话虽然有点偏激,可全入情入理。骆冰叫了一声“大哥”,拿出手帕来把他额上汗珠拭去,握住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文泰来号称“奔雷手”,十五岁起浪荡江湖,这对掌下不知击毙过多少贪官污史、土豪劣绅,但这双杀人无算的巨掌被骆冰又温又软的手轻轻一握,正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再也不能坚执己见了,于是对陆菲青道:“前辈教训的是,刚才小侄是想岔了,一切请前辈吩咐吧。”
陆菲青将写给周仲英的信抽出来给文泰来看,上面写了一些仰慕的话,再说有几位红花会的朋友遇到危难,请他照拂,信上没写文泰来等人的姓名。文泰来看后谢了陆菲青,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一到铁胆庄,红花会又多了一位恩人了。”原来红花会有一条重要会规,是有恩必酬,有仇必报。任何人对他们有恩,总要千方百计答谢了才罢,有人得罪了他们,也必大仇重报,小仇轻报,决不放过。镇远镖局的人一听红花会的名头心存畏惧,就因为知道他们,恩怨分明,得罪不得。
陆菲青再问余鱼同,该到何处去报信求援,红花会的后援何时可到。余鱼同道:“我们在红花会堂内三堂外三堂的正副十二位香主,除了这里的文四当家和骆十一当家之外,现在都已会集在安西。大家恭请少舵主总领会务,少舵主一定不肯,说自己年轻识浅,资望能力不够,非要二当家无尘道长当总舵主不可。无尘道长又哪里肯?现在僵在那里,只等四当家与十一当家一到,就正式开香堂推举总舵主。那知道他们两位在这里被困。大家正眼巴巴等他们两位呢。”
此时余鱼同转向文泰来道:“少舵主派我去洛阳见韩家的掌门人,说明一件误会,现在没人赶回安西报信,四哥你瞧怎么办?”他在红花会中地位比文泰来低得多,遇到疑难时按规矩要听上面的人嘱咐。文泰来沉吟未答。陆菲青道:“我瞧这样,你们三人马上动身去铁胆庄,安顿好之后,余贤侄就赶赴洛阳。到安西报信的事就交给我去办。现在事情很急,我们马上得动身。”文泰来不再多说,彼此是成名英雄,这种事情不必言谢,也决非一声道谢所能报答,他从怀里拿出一朵红绒扎成的花来,交给陆菲青道:“老前辈你到了安西,把这朵花往身上一戴,我们会中自然有人前来接引。”骆冰将文泰来扶起。余鱼同把地下两具尸体提到炕上,用棉被蒙住。陆菲青打开门,大模大样的踱出来,骑上马向西疾驰而去。店伙拦住想问,已经不及。
过了片刻,余鱼同手执金笛开路,骆冰一手撑了一根门闩,一手扶著文泰来走出房来。掌柜的和店伙知道这三人不是江洋大盗,就是造反的叛逆,连日见他们恶战杀人,胆都寒了,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走近。余鱼同把一锭五两银子抛在柜上,说道:“这是房饭钱!我们房里有贵重东西存着,谁敢进房去,少了东西回来跟你算帐。”掌柜的连声答应,大气也不敢出。店伙把三人的马牵来,双手不住发抖。文泰来两足都不能踏镫,左手在马鞍上一按,一借力,轻轻飞身上马。余鱼同赞道:“四哥好俊功夫!”骆冰嫣然一笑,上马提缰,三骑连辔往东。
那三人走后不久,一个少年奔到客店门口,那正是戏弄了张召重的李沅芷。她将进店门,只见一人从店门出来骑上了马,那人形容猥琐,看是镇远镖局的镖头童兆和。李沅芷也不在意,回进房去改换女装,她想,目下暂时穿女装,和妈妈在骡车里一起坐几天,那个张大人本领再大,他也奈何我不得。
余鱼同等三人问清了到铁胆庄的途径,放开马向东南奔去,一口气走出十五里地,一问行人,知过去不远就是铁胆庄。骆冰心中暗暗欣慰,她知道只要一到铁胆庄,丈夫的性命就算是救下来了。铁胆庄周仲英威名远震,在西北黑白两道无人不敬,天大的事也担当得起,只要缓得一口气,红花会大援一到,那么六扇门的鹰爪子就是来千军万马,也总有法子对付了。
骆冰正想得意,忽听马蹄声急,迎面奔过来三乘马。马上两个是精壮汉子,另一个白须如银,脸色红润,玱玱啷啷的弄着两个大铁胆。他们交错而过时,向文泰来等看了一眼,好像有点诧异,六骑马都跑得很快,霎时已离开数十丈。余鱼同忽道:“四哥四嫂,那位恐怕就是铁胆周仲英。”骆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周老英雄?”余鱼同道:“你不见他手中拿着两个铁胆吗?”文泰来道:“多半是他。但我们和他从来没有见过面,他又走得这样快,怕有什么急事,半路上拦住他问姓名,总显得不妥。咱们到了铁胆庄再说吧。”
三骑马片刻就到了铁胆庄,只见庄外有一条小河环绕,小河两岸遍植杨柳,庄外设有碉堡,还有望楼吊桥,气派甚大。庄丁把三人请进庄去,在大厅上坐下献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出来接待,自称姓宋,名叫善朋,随即请教文泰来等三人姓名。三人据实说了。宋善朋听说他们是红花会中人物,微微一惊,说道:“听说贵会一向在江南开山立柜,很少到塞外来呀。不知三位找我们老庄主有什么教?真是不巧得很,我们老庄主刚出去。”他一面细细打量来人,红花会这帮会是久仰大名,只是他知道红花会与老庄主素无来往,这次突然来访,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很是捉摸不定,言辞之间,不免显得迟疑冷淡。
文泰来一听周仲英果然不在家,陆菲青那封信也就拿不出来了,他鉴貌辨色,见宋善朋虽然礼貌恭谨,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心中微微有气,当下说道:“既然周老英雄不在家,我们就此告退。我们来拜访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久慕周老英雄威名远震,无非来顺道瞻仰的意思。”说罢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宋善朋道:“不忙不忙,请用了饭再走吧。”一面向一个庄丁轻轻说了几句话,那庄丁点头而去。
文泰来坚说要走。宋善朋道:“那么请稍待片刻,否则周老庄主回来,要怪我怠慢了贵客。”说话之间,一个庄丁捧出一只盘子来,盘里放着两只元宝,三十两一只,一共是六十两银子。宋善朋接过来,对文泰来道:“文爷,这点不成敬意。三位远道来到敝庄,我们没有好好招待,这点点盘费请赏脸收下。”
文泰来一听,心中大怒,他想我危急来投,你把我当成江湖上打抽丰的来啦。他生平行侠仗义,只要有人求他,从未求过人,这次到铁胆庄来真是万分委曲,那知遇上这件事。骆冰一见丈夫脸上变色,知道她性烈如火,紧紧在他手上一捏,叫他别发脾气。文泰来按捺住怒气,伸手把两只元宝拿了,说道:“我们来到宝庄,可不是为打抽丰,宋朋友把我们看小啦。”宋善朋连说“不敢”,心里说:“你不是打抽丰,怎么银子又要拿?”他知道红花会声名大,所以送的盘费特别从岂。
文泰来“嘿嘿”一声冷笑,把银子放回盘中,说道:“我们就此告辞”。宋善朋一看银子,大吃一惊。两只好端端的元宝,已被文泰来潜用掌力,捏成一个扁扁的银饼。宋善朋见文泰来露了这一只手,心中又恚怒又急,知道自己走了眼,今天可看错了人。他想:“这人本领不小,怕是来寻仇找晦气的。”忙向庄丁轻轻嘱咐了几句,叫他快到后堂去报知大奶奶,自己直送出庄去,连声道歉。文泰来不再理他。三个庄丁把客人的马匹牵来,文泰来与余鱼同向宋善朋一抱拳,说声“叨扰”,随即上马。骆冰从怀里摸出一锭约摸十两重的金子来,递给牵着她那头马的庄丁,说道:“辛苦你啦,这小意思你们三位喝杯酒吧。”说着向另外两个庄丁一摆手。这十两金子的价值,超出宋善朋所送的那两只银元宝岂止数倍,那庄丁一世辛苦也未必积得起,他手中几时拿到这样沉甸甸的一块金子,还不敢信是真事,欢喜得“谢”字也忘了说。骆冰一笑上马。
原来骆冰出生不久,母亲即行谢世。神刀骆元通是个独行大盗,一人一骑,专门打劫豪门巨室,曾在一夜之间,连盗金陵八家巨室,端的名震江湖。他行劫之前,必先打听对方确是声名狼藉,多行不义,方才下手,所以他每出手一次,越是得手得多,越是人心大快。骆元通对这唯一的掌珠可说爱到了心坎窝儿里,但他生性粗豪,女孩儿忸忸怩怩的事一窍不通,要他以严父兼做慈母,也真难为他熬了下来。骆元通的钱得来容易,用完了就伸手到别人家里去取,所以从小把骆冰养成了一副出手豪爽的脾气,说到使用钱财,皇亲国戚的千金小姐也未必比得上这个大盗之女的阔气。
骆冰从小爱笑,一点点小事就招得她咭咭咯咯笑上半天,任谁见了这个笑靥迎人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的,嫁了文泰来之后,这脾气仍旧不改。文泰来比她大上十多岁,除了红花会的老舵主于万亭之外,生平就只服他这位娇妻。
宋善朋见骆冰赏赐下人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自己刚才捧出银子来越发显得寒酸,脸上一阵热,直红到耳朵根子里。文泰来等三人正要纵马前行,只听得前面一阵鸾铃响,一骑马飞奔而来,跑到跟前,一个人翻身下马,向文泰来等一拱手,说道:“三位果然是到敝庄来的,请进庄内坐。”文泰来道:“已打扰过了,改日再来拜访。”那人道:“我们在途中遇见三位,老庄主说是到我们庄上来的,老庄主本来当时就要折回,只因他实在有要紧的事,所以命小弟赶回来迎接贵宾。老庄主最爱交接朋友,他一见三位,知道一定是大英雄大豪杰,他说他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赶回庄来,务请三位留在庄上等一等。不恭之处,老庄主回来亲自道歉。”文泰来看那人依稀正是刚才途中遇的,听他说话诚恳,气就消了一大半。
那人自称姓孟,名健雄,是铁胆周仲英的大弟子,当下殷勤的把文泰来等三人又迎进庄去,宋善朋在旁透着很不得劲儿。宾主坐下,重新献茶,一名庄丁出来在孟健雄耳边说了几句话。孟健雄站起身来,道:“我家师娘请这位女英雄到内堂休息。”骆冰跟着庄丁入内,走到穿堂,另有一个婢女引她进去。老远就听见一个女人大声大气的说:“啊哟,贵客降临,真是失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大迎了出来,拉着骆冰的手,很显得亲热,说道:“刚才他们来说,有红花会的几位英雄光降,说只坐了一会儿就走。我正懊丧,那知现在又赏脸回来啦,快别走,在我们这小地方多盘桓几天。你们瞧,”她回头对几个婢女说:“这位奶奶长得多俊。把我们小姐都比下去啦!”骆冰心想这位太太真是口没遮拦,说道:“这位不知是怎样称呼?小姑娘家姓骆,咱当家的姓文。”那女人道:“你瞧,多糊涂,我见了你这样标致的一位妹妹,可喜欢疯啦!”她还是没说自己是谁。一个婢女道:“这是我们大奶奶。”
原来这个女人是周仲英的续弦。周仲英前妻生的两个儿子,都因在江湖上与人争斗,先后丧命。现在这位奶奶生了一个女儿周绮,今年十八岁,继承了老子一副好打不平的脾气,常常在外面闹事。周仲英刚才匆匆忙忙的赶出去,就为了他这位大小姐在外面打伤了人,赶着去给人家陪不是。这位奶奶生了女儿之后一直没再有喜,周仲英想想自己年纪这么一大把,大概是命中注定无子的了,那知在五十四岁这年上居然又生了一个儿子。老夫妇晚年得子,可不知道有多喜欢。坐定之后,周大奶奶道:“快把少爷叫来,给文奶奶见见。”不一会,一个孩子从内房出来,长得眉清目秀,手脚灵便。骆冰心想这孩子大概已学过几年武艺。这孩子向骆冰磕头,叫了一声“婶婶”。骆冰握住他手,问了几岁,叫什么名字。那孩子道:“今年十岁,叫周英杰。”骆冰把手腕上一串珠子褪下来,交给周英杰道:“远道来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几颗珠子给你镶帽儿戴吧。”周大奶奶见这串珠子颗颗又大又圆,价真不小,叫儿子磕头道谢。
正说话间,一个婢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文奶奶,文爷晕过去啦。请你快去瞧瞧。”周大奶奶忙叫人请医生。骆冰跟着婢女去看丈夫。原来文泰来受伤很重,刚才心中一生气,手捏银饼又用了力,一股劲支持着倒还没有什么,现在一松下来可支撑不住了。骆冰见丈夫脸上毫无血色,神智昏迷,心中又疼又急,连叫“大哥”,过了半晌,文泰来方悠悠醒来。孟健雄急遣庄丁赶骑快马到镇上请医生,顺便报知老庄主,客人已经留下来了。他一路嘱咐,跟着庄丁直说到庄子门口,眼看着庄丁上马,顺着大路奔回赵家堡,方才放心,他正要转身入内,忽见庄外一株柳树后面有一个人影一闪,似乎见到他而躲了起来。他不动声色,慢慢进庄,进门后飞奔跑上望楼,从眼孔中向外张望。只见柳树后面一人探头出来望了一下,轻轻溜了出来,在庄前绕来绕去,老是不走。孟健雄见那人身裁瘦削,躲躲闪闪,显是不是善类,眉头一皱,走下望楼,把周英杰叫来,嘱咐了几句。周英杰说“有趣”,跟在后面。
孟健雄跑出庄门,大笑大嚷:“好兄弟,我怕了你,成不成?”向前飞胞。周英杰在后面紧追,大叫:“看你逃到那里去?输了想赖,快给我磕头。”孟健雄向周英杰打躬作揖,周英杰不理,伸出两只小手要抓他。孟健雄直向那人躲的处所逃过去,那人出其不意,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假装走失了道的一副神情。叫道:“喂,借光,上三道沟走哪条路呀?”孟健雄不理,嘻嘻哈哈的笑着,直向那人冲过去。那人给他用足了劲一撞,迎面直惯出了三四步,顿时大怒,骂道:“喂,你不长眼睛吗?”原来那人正是镇远镖局的童兆和。他记挂着骆冰那副笑语如春的神情,虽然吃过文泰来的苦头,总是念兹在兹,整天向着骆冰的卧房想望。他看见骆冰和文泰来、余鱼同三人走出客店,知道他们要逃走,就骑马偷偷跟在后面。他不敢紧跟,老远的盯着,眼见他们进了铁胆庄,出来了一下,不知怎么又进去了,这次可老不出来。他想探一个着实,回去报信,倒也是功劳一件,别让人说净会吃饭,不会办事。正在那里探头探脑,不想孟健雄猛向他冲了过来。他本事没有什么,为人却十分机警,知道行藏已被人看破,这一撞是试他功夫来啦,当下全身力量放松,装作丝毫不会武功模样,摔了一交,边骂边哼,好像爬不起来。
孟健雄连声道歉,道:“我和这小兄弟闹着玩,不留神撞到了尊驾,没跌痛么?”童兆和叫道:“我这条胳臂痛得厉害,啊唷!”孟健雄一手把他拉起,道:“那么请进去给我瞧瞧,我们有上好的伤膏药。”童兆和无法推辞,只好心中怀着鬼胎,一步一哼的跟他进庄。
孟健雄把童兆和让进东边厢房,问道:“尊驾上三道沟去吗?怎么走到我们这儿来啦?”童兆和道:“是啊,我正说呢,刚才一个放羊的娃子冤枉我啦,指点我这条路,回头找他算帐去。”孟健雄冷冷的道:“也不定是谁跟谁算帐呢。劳您驾把衣裳解开吧,我给你看一下伤。”童兆和到这地步,不由得不依。孟健雄明说看伤,其实是把他里里外外搜了一个遍。他一把匕首藏在靴筒子里,居然没给搜出来。孟健雄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会武功的人,敌人手指伸点到自己要穴上,必然要躲闪封闭,否则非死必伤。童兆和想道:“童大爷这条性命今儿交给你小子了。”孟健雄在他耳后“风池穴”一按,肋骨下“中府穴”一拍,童兆和不在乎,道:“这里没有什么。”孟健雄又在他腋旁“肩贞穴”一捏,童兆和噗哧一笑,说道:“啊哟,别格支人,我怕痒。”这些都是致命的要穴,他居然并不理会,孟健雄心想这小子敢情真不是会家,可是见他路道不正,总是满腹怀疑,虽然如此,但也不敢不敢造次擅自扣人,只好把童兆和送出去。
童兆和在庄里东张西望,也不知骆冰他们躲在那里。孟健雄疑心他是给贼人探道的,当下发话道:“朋友,招子放亮点,你知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吗?”童兆和假作痴呆道:“这么大的地方,说是东岳庙嘛,可又没菩萨。”孟健雄送过吊桥,冷笑道:“朋友,有空再来啊!”童兆和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不成,我得给我大舅子道喜去。他新当上大夫啦,整天给人脱衣服验伤。”孟健雄听他说话不伦不类,不由得一怔,想来原来他是绕了弯子骂人,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嘿嘿一笑,扬长进庄。童兆和被他这一拍,痛入骨髓,“孙子王八蛋”的骂个不休,找到了自己的马,奔回三道沟安通客栈。
回到客店,只见张召重、吴国栋和镖行的人围坐在一间大房里商议,还有七八个不认识的人,大家在猜测文泰来逃到那里,打死韩春霖和冯辉的那个老头是谁。童兆和满脸得意,把文泰来的踪迹说了出来,自己受人家摆布的事当然全隐瞒不说。张召重一听大喜,说道:“咱们就去,童老弟请你带路。”他本来叫他“老童”,一高兴,居然叫起“老弟”来。童兆和连连答应,吴国栋一臂折断,已请跌打医生接上了骨,给童兆和向新来的几个人引见,童兆和一听,吃了一惊,原来都是武林中一等的高手:那是大内赏穿黄马挂的四品侍卫瑞大林,郑亲王武术总教习万庆澜,九门将军署记名总兵成璜,湖南辰州言家拳的掌门人言伯干,以及天津与保定的几个名捕头。为了捉拿文泰来,北方满汉武术名家竟云集在三道沟这小小市镇。当下一行人磨拳擦掌,向铁胆庄进发。人摩拳擦掌,向铁胆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