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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万剑目光凝视双剑的剑尖,向前踏出半步。石清、闵柔手中长剑跟着向后一缩,仍是和他胸口差着这么一尺。
白万剑陡地向后滑出一步,当石清夫妇的双剑跟着递上时,只听得叮叮两声,白万剑手中已持剑还击,三柄长剑颤成了三团剑花。
石清使的本是一柄黑色长剑,此刻使的则是一口青钢剑,碧油油地泛出绿光。三剑一交,霎时间满殿生寒。
雪山派群弟子对白师哥的剑法向来慑服,心想他虽然以一敌二,但仍是必操胜算,各人抱剑在手,都贴墙而立,凝神观斗。
初时还见石清、闵柔夫妇分进合击,一招一式,都是妙到巅毫,拆到六七十招时,两人出招越来越快,已看不清剑招。
白万剑使的仍是七十二路雪山剑法,练惯之下,已觉平平无奇,殊不知以之对抗石清夫妇精妙的剑招,时守时攻,本来毫不出奇的一招剑法,在他手下却生出了极大的威力。
土地庙殿中只点着一枝蜡烛,火光黯淡,三个人影夹着三团剑光,当真是耀眼生花,炽烈之中,又是夹着令人心为之颤的凶险,往往一剑之出,似是只毫发之差,便会血溅神殿。
剑光映着烛火,三人脸上时明时暗。三个人都是使剑的大行家,都是全力拼斗,但白万剑脸露冷傲,石清神色和平,闵柔亦丝毫不减平时的温雅娴静。若是单瞧三人的脸色气度,便和适才相互行礼问安时并无分别。
当石清夫妇来到殿中,石破天便认出闵柔就是那个在侯监集上赠他银两的和善妇人。他夫妇一进殿来,便和白万剑说个不停,跟着便拔剑相斗,始终没给石破天开口相认的空隙,至于他三人说些什么,石破天一句也不懂,只知石清在向白万剑讨还两把剑,又有一个孩子什么的,全没想到三人所争原来是为了自己。
他适才见到雪山派的十二名弟子试剑,这时见他们三人又拔剑比试,既无一言半语的叱责喝骂,神色又是十出平和,只道三人还是和先前一般的研讨武艺,那七十二路剑法他早已领会,这时眼看在白万剑手中使出来时,轻灵自然,矫捷狠辣,每一招都看得他心旷神怡。
看了一会,再转而去看石清夫妇的剑法时,登时发觉三人的剑路大不相同。石清是大开大阖,端严稳重;闵柔却是随式而转,使剑如带。两夫妇所使的剑法招式并无不同,但一刚一柔、一阳一阴,一直一圆、一速一缓,运招使式的内劲全然相反,但一与白万剑的长剑相遇,两夫妇的剑招又似相辅相成,凝为一体。
要知玄素庄庄主夫妇结缡二十余载,从未有一日分离,也从未有一日停止练剑,早已到了心意相通,有若一人的地步。剑法阴阳离合的体会,武林中更无另外两人能与之相比。
这般剑法上的高深道理,石破天自然不懂。但他所练内功甚是奇特,先练至阴的内功,再练谢烟客所授的至阳内功,后来经"罗汉伏魔功"极深湛的内功而将阴阳二功化而为一。
石清、闵柔夫妇的剑法,原是依据阴阳两种不同内功而发出,石破天只看得片刻,心下便有所悟:"奇怪,这两路剑法我都会使,却不知是什么时候学过的?"
不论是石清或闵柔所使的剑招,他一看之下心有所会,觉得确是应当如此,便如宿学老儒硕学听人背诵诗书,每一句都似从他内心自然流出一般。他发觉三人剑法原来自己都懂,不由得心痒难搔,说不出的喜欢。
石破天又看了一会,便知白万剑以一敌二,已然相形见绌。
原来石清夫妇的剑法内劲,和白万剑实在伯仲之间,两个打一个,白万剑原非对手,只是白万剑的剑法中有一股凌厉的狠劲,闵柔生性斯文,出招时往往留有三分余地,三个人才拚斗了这么久。
其实莫看闵柔一股娇怯怯的模样,剑法之精,丝毫不在丈夫之下。白万剑只斗到七十招时,便接连两次险些为闵柔剑锋扫中,心中已在暗暗叫苦,但他生性极是刚强,纵然丧生在他夫妇剑底,也是宁死不屈。
过不多时,雪山派中的几名弟子也已看出情势不对。一人大声叫道:"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石庄主,你有种便和白师哥单打独斗,若说要群殴,咱们要一拥而上了。"
石清微微一笑,道:"风火神龙封万里封师兄在这儿么?封师兄若在,原可和白师哥联手,咱们四个人斗斗剑玩玩。"言下之意十分明白,雪山派群弟子中除了风火神龙封万里,余人未必能与白万剑联手。
他早知道两夫妇合手斗白万剑一人,是占了很大便宜,但独生爱子若被他携上凌霄城去,那里还能活命?要救爱子,目前是唯一的机会,纵然日后被人说一句以二敌一,非为好汉,却也说不得了,何况这土地庙中,对方雪山派有十余人之众,也可说是自己夫妻两人斗他十余人,至于除白万剑一人之外,其余都是庸手,又谁叫他雪山派中不多调教几个好手出来?
白万剑听他提到风火神龙封师兄的名字,心下大怒,寻思:"封师哥为了教你的鬼儿子,这才被爹爹斩去一臂,亏你还提到他?"
不料高手比武,不可有丝毫乱了心神。白万剑本已处境窘迫,这一发怒,一招"明驼骏足"使出去时不免招式稍老。石清举剑封挡,登时瞧出破绽,内力运到剑锋之上,将白万剑的来剑微微一粘。白万剑急忙运劲滑开,便只这么电光石火的一个空隙,闵柔长剑已从空隙中穿了进去,直指白万剑的胸口。
白万剑双目一闭,知道此剑势必穿心而过,无可招架,那知闵柔长剑只递到离他胸口半尺之处,立即缩回。夫妇俩并肩向后跃开,擦的一声响,双剑同时入鞘,一言不发。
白万剑睁开眼来,脸色铁青,心想对方饶了我的性命,用意再也明白不过,那是要带了他们儿子走路,自己 既已落败,如何再能穷打烂缠,又加阻拦?何况即使再斗,双拳难敌四手,终究斗他夫妇不过,想起爱女为本门逆徒所害,自己率众来到中原,既将七名师弟失陷在长乐帮中,石中玉得而复失,而生平自负的雪山剑法又敌不过玄素双剑,一生英名,付于流水,霎时之间,万念俱灰,怔怔的站着,也是不作一声。
这时呼延万善、闻万夫二人早已得到讯息,回到庙中,眼见师哥落败,齐声呼道:"他们以多斗少,难道咱们便不能也来一个以多斗少?"十二人各挺长剑,从四面八方向石清、闵柔夫妇攻了上去。
白万剑知道这十二名师弟绝非他夫妇之敌,就算自己加入再斗,也是难有胜券,微一迟疑之际。石清道:"白师兄,咱夫妇二人联手,纵然略占上风,不能说已分胜败,接招!"说着一剑向白万剑刺了过去。
以白万剑的身份,适才既是对方饶了自己性命,决不再上前索战,但石清自己发剑,却可招架,心道:"好,我和你一对一的决一死战。"当即举剑一封,斜身还了一招。
白万剑和石清这一斗上手,情势又自不同,适才他以一敌二,处处受到牵制,防守固是极尽严密之能事,反击之际,却往往难以尽情发挥,攻击石清时要防到闵柔来袭,剑刺闵柔时又须回招,拆架石清在旁所作的呼应。这时一人斗一人,单剑对单剑,白万剑心中又耻于适才之败,登时将这七十二路雪山剑法,使得淋漓尽致,狠辣无俦。
这土地庙本不甚大,单是他一柄长剑使了开来,已是气寒满殿。石清心中暗暗吃惊:"'气寒西北'名下无虚,果然是当世一等一的剑士!"当下提起精神,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心想:"教你知道我玄素庄剑法,原不在你雪山派之下。我所以命儿子拜在你派门下,乃是另有深意。你先别妄自尊大,以为我石清便不如你白万剑了。"
二人这一拚斗,果然是棋逢敌手。白万剑出招迅猛,剑招纵横。石清却是端凝如山,法度严谨。白万剑连变了十余次剑招,始终占不到丝毫上风,心下也是暗暗惊异:"此人剑法之高,更在他所享声名之上,然则他何以命他儿子拜在本派门下?"又想:"适才我比剑落败,还可说双拳难敌四手,现下单打独斗,若再输得一招半式,那雪山派当真是声名扫地了。我非得制住他的要害,也饶他一命不可,否则奇耻难雪。"
他一存着急于求胜之心,出招时不免行险。
石清暗暗心喜:"你越是急于求胜,只怕越易败在我的手里。"
十余招过去,果然白万剑连遇险招,他心中一凛,登时收慑心神,不敢再使欺着,到此地步,两人才真的是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轩轾。石破天在一旁看着二人相斗,更悟了不少道理来。
白万剑如何躁进遇险,石清如何平淡稳重中见功夫,白万剑又如何去奇诡而行正道,如何改急攻为争先着,一一都看在石破天眼中。
这些高深的武学之道,本非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所能领会,但一来他身具极高的内功修为,二来两在剑客如势均力敌的拼斗,实是武林中罕见的盛事,难得石破在以局中人而置身局外,平心静气的旁观,竟让他将最深奥的剑理都不知不觉的领悟了。
石破天看得出神,石清和白万剑二人也是斗得浑忘了身际的情事,待拆到二百余招之后,白万剑心神酣畅,只觉今日之斗,实是平生一大快事,将刚才被闵柔一剑制住之耻,早已抛在脑后。
石清也深以遇此劲敌为喜,两人自然而然,都生出惺惺相惜之情,敌意渐去,而切磋之心越来越盛,各展绝技,要看对方如何拆解。
二人初斗之时,殿中叮叮当当之声响成一片,这时却唯有双剑撞击的铮铮之声。斗到分际,白万剑一招"暗香疏影",剑刃若有若无的斜削过来。
石清低赞一声:"好剑法!"竖剑一立,双剑相交。
两人所使的这一招上,都暗暗运上了内劲,拍的一声响,石清手中青钢剑竟尔折断。
他手中长剑甫断,左边一剑便递了上来。石清左手接过,一招"左右逢源",长剑自左至右的在身前画了一弧,以阻对方续继进击。
不料白万剑退后一步,说道:"此是庄主剑质较劣,非剑招上分了输赢。石庄主若有黑剑在手,宝剑焉能折断?倒是兄弟的不是了。"
刚说了这句话,突然间脸色大变,这才发觉站在左首将长剑递给石清的乃是石夫人闵柔,而本派的十二名师弟,却横七竖八的躺得满地都是。
原来当白万剑全神贯注的与石清斗剑之时,闵柔一柄长剑,已将雪山派十二名弟子一一刺伤倒地。每人身上所受剑伤都极轻微,但闵柔的内力从剑尖上传了过去,直透穴道,竟使众人中剑后再也动弹不得。
这是闵柔剑法中的一绝。她宅心仁善,不愿杀伤敌人,是以别出心裁,将家传的打穴之法,融化在剑术之中。
雪山派十二弟子虽说是中剑,其实是受了她内力的点穴,只不过闵柔的内力未臻上乘境界,否则剑尖一碰对方穴道,便可制敌而不使其皮肉受伤。
闵柔手中长剑一递给丈夫,足尖一拨,从地下挑起一柄雪山弟子脱落的长剑,握在手中,
她站在丈夫左侧之后三步,随时便能抢上夹击。
白万剑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寻思:"我和石清说什么也只能斗个平手,石夫人再加入战团,旧事重演,还打什么?"说道:"只可惜封师哥不在这里,否则封白二人联手,当可和贤伉俪较量一场。今日败势已成,那还有什么可说?"
石清道:"不错,日后遇到风火神龙……"一句话没说完,想起封万里为了儿子石中玉之故,臂膀为他师父所斩,日后纵然遇到,也不能比剑了,登时住口,不再续往下说。
石破天坐在地下,旁观三人的神情,只见白万剑脸色铁青,显是心中痛苦之极,而石清、闵柔也有同情和惋惜之色,心想:"雪山派这十二个师弟都是笨蛋,没一个能帮他,和石庄主夫妇两个斗两个,好好的比一场剑,当真是十分扫兴。"想起白万剑适才凝视自己之时,大有爱惜之意,寻思:"白师傅对我甚好,那位石夫人给过我银子,待我也不错。他们要比剑,却少一个对手,有一位封师哥什么的,偏偏不在这里,大家都不开心。我虽然不会什么剑法,但刚才看也看熟了,帮他们凑凑热闹也好。"
当即站起身来,学着白万剑适才的模样,足尖在地下一柄长剑的剑柄上一点,内力到处,那剑呼的一声,跃将起来。
石破天伸手抓住剑柄,笑道:"你们少了一个人,比不成剑,我来和白师傅联手。"
白万剑和石清夫妇见他突然站起,都是大吃一惊。白万剑心想自己明明已点了他全身数十处穴道,怎么忽然间能迈步行动,难道闵柔在击倒本派十二弟子后,便去解开他的穴道?石清、闵柔料想白万剑既将他擒住,定然点了他的重穴,恐他脱身逃走,现在怎会走过来?
闵柔叫道:"玉……"那一句"玉儿"没叫全,便即住口,转眼向丈夫瞧去。
其实石破天被白万剑点了穴道后,躺在地下已有两个多时辰,白万剑先时是指点众师弟练剑,跟着和石氏夫妇相斗,没再在他身上补指。
本来白万剑点了旁人穴道,至少要十二个时辰方得解开,那知石破天内功深厚无比,虽然不明白自解穴道之法,但不到一个时辰,各处封的穴道在他内力的自然运行之下,不知不觉的便解开了。他浑浑噩噩,既不知被封穴道有何危险,也不觉穴道自解有什么喜欢。白万剑心念一动,大声道:"你要和我联剑?那为什么?是不是要试试你在雪山派门下所学的剑法?"
石破天心想:"我确是看你们练剑而学到一些,就只怕学错了。"便点了点头,道:"我学的也不知学对了没有,请白师傅和石庄主、石夫人指点。"
说着剑斜起,站在白万剑身侧,使的正是雪山剑法中一招"双驼西来"。
石清、闵柔夫妇四眼睛一齐凝视石破天,他们这儿子自送上凌霄城学剑,已有许多年不见,此刻异地重逢,中间又渗杂着这许多爱怜、喜悦、恼恨、惭愧之情,当真是百感交集。夫妇俩见儿子长得高了,身子粗壮,脸上虽有风尘憔悴之色,却也掩不住一股英华飞逸之气,尤其一双眸子精光灿然,便似体内蕴蓄有极深的内功一般。
石清身为严父,想到武林中的种种规矩,这不肖子大坏玄素庄门风,令他夫妇在江湖上羞于见人,这几年来他夫妇只是暗中探访他的踪迹,从不和武林同道相见。
他此刻见到父母,他居然不上前拜见,反而要比试武艺,单此一事,足见江湖上传闻种种轻佻不端的行径,当非虚假,不由得暗暗切齿,只是他向来极沉得住气,又碍于在白万剑之前,一时不便发作。
闵柔却是慈母心肠,欢喜之意,远过恼恨。她本来有两子,次子为仇家所害惨死,伤心之余,将疼爱两子之心,都移注在这个长子石中玉身上。她一路对丈夫为儿子辩解,说雪山派一面之辞未必可信,多半是中玉在凌霄城中受人欺凌,以致被人逼得无法在雪山派中容身,他小小年纪,那里还做出这种贪淫犯上的事来?
数年中风霜江湖,一直没得到儿子的讯息,她时时暗中饮泣,老是担心儿子已葬身于西域的大雪山中,说不定已为歹人所害,或是膏于虎狼之吻,此刻乍见爱子,他便是有天大的过犯,在慈母心中早就一切都原谅了。
但见他提剑而出,步履轻健,身形端稳,不由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将他搂在怀里,好好的疼他一番。
她知这个儿子从小便是狡狯过人,既说要和白万剑联手比剑,定是另有深意,她深恐丈夫恼怒之下,出声呵责,反而坏了大事,又想看看儿子这些年来武功进境到底如何,当即说道:"好啊,咱们四人二对二的研讨一下武功,反正是点到为止,又有何碍。"
石清向妻子斜视了一眼,点了点头。闵柔的性子十分和顺,什么事都由丈夫作主,自来不出什么主意,但她偶尔说什么话,石清倒也总是不加违拗。
他猜想妻子的心意,一来是急于要瞧瞧儿子的武功,二来是要白万剑输得心服,谅来石中玉小小年纪,就算聪明,剑法也不会高过那些被闵柔点倒的雪山派众师叔,何况他也决计不会真的帮着白万剑,出力与父母相抗。
白万剑却是另有一番主意:"你以雪山派剑法和我联手抗敌,那便是承认自己是雪山派的弟子,不论这场比剑结果如何,只须我不为他一家三人所杀,我取出雪山派掌门人令符,他便非得跟我回山不可。石清夫妇若再阻挠,那更是坏了武林中的规矩了。"
当下长剑一举,道:"是二对二也好,是三对一也好,白某人反正是玄素双剑的手下败将,再来舍命陪君子便是。"
他暗中已定下死志,倘若他石家三人向自己围攻逼迫,那便说什么要杀了石中玉,只须不求自保,舍命杀他谅亦不难。
石破天见他手中长剑剑尖微颤,斜指石清,正是一招似攻实守的招数,便道:"那么是由我抢攻了。"长剑也是微颤,向石清右肩刺去,一招刺出,陡然间剑气大盛,这一剑去势并不甚急,但内功到处,只激得风声嗤嗤而响,剑招是雪山剑法,但内功之强,却远非白万剑所能及。他只递一剑,白万剑、石清、闵柔三人同时不约而同的低声惊呼:"咦!"
石破天这一剑递出,白万剑一见便微生卑视之意,心想:"你这一招'云横西山',右肘抬得太高,招数易于用老;左指部位放得不对,不含伸指点穴的后着;左足跨得前了三寸,敌人若反击,便不惧你抬左足踢他胫骨……"
他一眼之间,便瞧出了石破天这一招中七八处的错失,但霎时之间,他的卑视立时变为错愕。
但见石破天这一剑剑气之劲,真是生平罕见,只有父亲酒酣之余,向少数几名得意弟子试演剑法之时,出剑时才有如此嗤嗤声响,但那也要在三四十招之后,内力渐渐凝聚,方能招出生风。
石破天这般初始一发剑,便有疾风厉声,难道他这把长剑上装有哨子之类的古怪物事么?
他这念头只是一转,便知所想不对,只见石清"咦"了一声之后,举剑一挡,"喀"的一声响,石清手中长剑立时断为两截。上半截断剑直飞出去,插入墙中,深入七八寸之多。
石清只觉虎口一热,膀子颤动,半截剑也险险脱手。他虽恼恨这个败子,但练武之人,遇上了武功高明之士,忍不住会生出赞佩的念头,一个"好"字,当下便脱口而出。
石破天见石清的长剑断折,却吃了一惊,叫声:"啊哟!"立即收剑,脸上露出歉仄和关怀之意。
这时他脸向烛火,这般神色都教石清、闵柔二人瞧在眼里,夫妇二人心中都闪过一丝暖意:"玉儿毕竟还是个孝顺儿子!"
石清抛去断剑,用足尖又从地下挑起一柄长剑,道:"不用顾忌,接招吧!"刷的一剑,向石破天左腿刺了过去。
石破天毕竟从来没练过剑术,内力虽强,在进攻时尚可发威力,一遇上石清这种虚虚实实、忽左忽右的剑法,却那里能接得住?一招间便慌了手脚,总算心念转得甚快,毛手毛脚的使招 "苍松迎客",横剑挡去。
石清长剑略斜,剑锋已及他的右腿,倘若眼前这人不是他亲生儿子,而是个须杀之而后快的死敌,这一剑已将石破天右腿斩为两截。他长剑一抖,闵柔却已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叫:"清哥!"
石破天眼望自己右腿时,但见裤管上已被划开一道破口,却没伤到皮肉。他歉然笑道:"多谢你手下留情,我的剑法比你可差得远了!"
他这句话出于真心,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语入白万剑耳中,直是一百万个不受用,心道:"你向父亲说你剑法比他差得甚远,岂非明明在贬低雪山派剑法?你这小子诡计多端,今日让你父亲占尽上风,我白万剑但教一口气在,岂能受你这小子奚落折辱?"
石清也是眉头微蹙,心想:"师妹老是说玉儿在雪山派中必受师叔、师兄辈欺凌,我想白自在前辈为人正直,封万里肝胆侠义,既收我儿为徒,决不能待亏了他。但瞧他使这两招剑法,法门虽对,中间破绽百出,如何可以临敌?看来他在凌霄城中,果然是没学到什么真实武功。他先一剑内力强之极,但这份内力,与雪山派却是绝无干系,便是威德先生自己,也未必有此造诣,定是他另有奇遇所致。到底如何,须得追究个水落石出,日后也好分辨是非曲直。"
当下说道:"来来,大家不用有什么顾忌,好好的比剑。"左手捏个剑诀,向前一指,一剑向白万剑刺去。
白万剑举剑一格,还了一剑,闵柔便一剑向石破天缓缓刺出,她故意放缓了去势,好让儿子不致手忙脚乱的招架不及。
石破天见闵柔这一剑缓缓刺来,想起当年侯监集上赠银之情,裂开了嘴向她一笑,又点点头示谢,这才提剑轻轻一挡。闵柔见他神情,只道他是向母亲招呼,心中更喜,回剑又向他腰间掠去。石破天想了一想:"这一招最好是如此拆解。"
当下使出一招雪山剑法来,将闵柔一招格开。闵柔见他剑法生疏之极,出招既迟疑,递剑时手法也是极嫩,不禁心下难过:"雪山派这些剑客自命侠义不凡,却如此的教我儿剑法!"
于是又变招刺他左肩。她一招之出,像是等石破天想出了拆解之法,这才真的使实,倘若石破天一时难以拆解,她便慢慢的等待。这那是比剑?比之师徒间的喂招,她更多了十分慈爱,十分耐心。
十余招后,石破天信心渐增,拆解快了许多。闵柔心中暗喜,每当他一剑使得不错,便点头嘉许。石破天早看出她在指点自己使剑,倘若闵柔不点头,那便又使一招,闵柔如认为不善,仍会第三次以同样招式进击,总要让他拆解无误方罢。
这边厢石清和白万剑三度再斗,两人于对方的功力长短,心下均已了然,更是不敢有丝毫怠忽。数招之后,两人都已重行进入全神专注、对周遭变故不闻不见的境界,闵柔和石破天如何拆招、是真斗还是假斗、谁占上风谁处败势,石白二人固然无暇顾及,却也是无法顾及,在这场厘毫不能相差的拚斗中,只要那一个稍有分心,立时非死即伤。
闵柔于指点石破天剑法之际,却尽有余暇去看丈夫和白万剑的厮拚。她静听丈夫呼吸悠长,知他内力公平充沛得很,就算不胜,也决计不会落败,又想堪以匹敌的高手毕生难以遇得上几个,今晚有此良机,正好让他斗个痛快,眼见石破天一剑又一剑,将七十二路雪山剑法演完,于是又顺着他剑法的路子,诱导他再试一遍。
石破天资质既极聪明,内力又强,第二遍再试,和第一次时已大不相同,居然能够有攻有守,拆解之时也已迅捷得多。
堪堪这七十二路剑法第二次又将拆完,闵柔见丈夫和白万剑仍在斗得互不相下,心想:"把这套剑拆完后,便该插手相助了,不必再跟这白万剑纠缠下去,带了玉儿走路便是。"
眼见石破天一剑刺来,举剑一挡,跟着还了一招,料想这一招的拆法儿子已经学会,定会拆解妥善,岂知便在此时,眼前陡然一黑,原来殿上的蜡烛点到尽头,猛地里熄了。
闵柔一剑已然刺出,见烛光熄灭,立时收招,不料石破天没半分临敌经验,眼前一黑,不向后退,反而迎了上去,想要和闵柔叙旧罢斗,谢她教剑之德,这一步踏前,正好将身子凑到了闵柔的剑上。
闵柔只觉兵刃上轻轻一阻,已刺入人身,大惊之下,抽剑向后掷去,黑暗中伸臂抱了石破天,惊叫:"刺伤了你吗?伤在那里?伤在那里?"石破天道:"我……我……"连声咳嗽,说不出话来。
闵柔急晃火折,只见石破天胸口满是鲜血,她本来极有定力,这时却吓得呆了,心下惶然一片,仰头向石清道:"清哥,怎…怎办?"石清和白万剑在黑暗之中,仍是凭着对方剑势风声,激斗不休。
待得闵柔晃亮火折,哀声叫嚷,石清斜目一瞥,见石破天受伤倒地,妻子惊惧已极,毕竟父子关心,心中微微一乱。便这么稍露破绽,白万剑早已乘隙而入,长剑一指,刺向石清心口,这一招制其要害,石清要待拆架,已然万万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