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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素庄石庄主夫妇双剑合璧,本来几乎已可说到了天下无敌的地步,但适才给那人伸指在剑身上一弹,两人手中长剑都险些脱手,那是两人临敌以来从未遇到的事情。石清与闵柔心下骇然,看那人时,只见一把金刀、七柄长剑都插在那人身周,围成一圈。那人青袍短须,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脸上隐隐有一层青气,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说不尽的喜欢之意。石清蓦地想到一人,脱口而出:“尊驾莫非便是这玄铁令主人?”
那人嘿嘿一笑,道:“玄素庄黑白双剑,江湖上都道剑术通神,果然是名不虚传。老夫适才以一分力道对付这八位朋友,以九分力道对付贤伉俪,居然仍是夺不下两位手中兵刃。唉,我这‘弹指神通’功夫,‘弹指’是有了,‘神通’二字如何当得?看来非得再下十年苦功不行。”
石清一听,更无怀疑,抱拳道:“愚夫妇此番来到河南,原是想上摩天崖拜见尊驾。虽然所盼成空,总算有缘见到尊驾一面,却也是不虚此行了。愚夫妇这几手三脚猫的粗浅剑术,在尊驾眼中自是不值一笑。尊驾今日亲手收回玄铁令,可喜可贺。”
雪山派的弟子听了石清之言,心下均是暗暗嘀咕:“难道这青袍人当真便是玄铁令的主人谢烟客?看他貌不惊人,决不像是这位武林人士闻名丧胆的大高手。但他这一招之间便夺了咱们手中长剑,若不是他,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当下七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他,谁也默不作声。
安奉日拱手说道:“适才多有冒犯,在下这里谨向谢前辈谢过。”
那青袍人正是摩天崖的谢烟客。又是哈哈一笑,道:“照我平日规矩,你们这般用兵刃向我身上招呼,我是非一报还一报不可,你用金刀砍我左肩,我当然也要用这把金刀砍你左肩。”他说到这里,左手将那铁片在掌中一抛一抛,微微一笑,又道:“不过碰到今日老夫心境甚好,这一刀便寄下了。你刺我胸口,你刺我大腿环跳穴,你刺我左腰,你斩我小腿……”他一面说,一面分指雪山派七弟子。
那七人听他将刚才自己的招数说得分毫不错,心中更是骇然,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他竟将每一个人出招的方位看得明明白白,又记得清清楚楚,单是这一份眼力和记力,便已非旁人所能,只听他又道:“这也统统记在帐上,几时碰到我脾气不好,便来讨债收帐。”
雪山派中一个矮个子的弟子大声说道:“咱们艺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你又说这些风凉话作甚?你记什么帐?爽爽快快刺我一剑便是,谁又耐烦把这笔帐挂在心头。”
此人名叫王万仞,性子暴躁,脾气执拗,明知不敌,却也不愿别人在口舌上占雪山派的便宜。
谢烟客点了点头,道:“好!”拔起王万仞的长剑,一剑直刺。
王万仞急向后跃,要避他这一剑,岂知谢烟客的剑势来得快极,王万仞身在半空,剑尖已触到了他的胸口。谢烟客手腕一抖之间,收回长剑。
王万仞双脚落地,只觉胸口凉飕飕地,低头一看,不禁“啊”的一声,但见胸口露出一个圆孔,约有茶杯口大小,原来谢烟客手腕一转,已用剑尖在他衣服上划了个圆圈,自外而内,三层衣衫一齐划破,露出了肌肤,便如用剪刀在每一件衣衫的胸口都剪一个圆孔相似。
倘若他手上使劲稍重,一颗心早给他剜出来了。
王万仞脸如土色,惊得呆了。安奉日衷心佩服,忍不住喝采:“好剑法!”
说到出剑部位之准,劲道拿捏之巧,谢烟客适才这一招石清夫妇勉强也能办到,但剑势之快,令对方明知刺向何处,仍是避闪不了。石清、闵柔自知万万及不上了。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又是难过,又是可惜,均想:“此人武功之奇,果然是匪夷所思,咱们运气也真不好,倘若早一步得到了玄铁令,何愁大仇不报?”
谢烟客鼻中哼了一声,拔步便行。
雪山派中一个青年女子突然叫道:“谢先生,且慢!”
谢烟客回头道:“干什么?”
那女子名叫花万紫,说道:“尊驾刚才手下留情,没伤我师哥,雪山派同感大德。可是我得多一句口,你拿去的那块铁片,是不是便是玄铁令?”
谢烟客满脸傲色,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花万紫道:“倘若不是玄铁令,大伙再去找找。但若当真是玄铁令,这可是你的不是了。”
耿万钟喝道:“花师妹,不可多口。”只见谢烟客脸上陡然青气一现,随即隐去。众人均知谢烟客生性残忍好杀,为人忽正忽邪,行事全凭一己好恶,不论黑道或是白道,丧生于他手下的好汉已是指不胜屈,只不过他武功实在太强,行踪又飘忽无定,虽有不少人要找他报仇,但往往莫名其妙的死在道上。近几年来,他的仇人已被他惜老屠戮殆尽,余人自知不敌,只好消了这报仇的念头。今日他受十人围攻而居然不伤一人,那可说破天荒的大慈悲了。
不料花万紫不知轻重,居然出言冲撞,不但雪山派的同门心下震骇,石氏夫妇也不禁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谢烟客高举铁片,朗声念道:“玄铁之令,有求必应。”将铁片翻了过来,又念道:“摩天崖谢烟客颁。”顿了一顿,说道:“这种玄铁天下罕有,刀剑不损。”拔起地下一柄长剑,顺手往铁片上斫去,叮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上半截弹了出去,那黑黝黝的铁片竟是丝毫无损。他脸色一沉,厉声道:“怎么是我的不是了?”
花万紫道:“小女子听得江湖上的朋友言道,谢先生玄铁令共有三枚,分赠三位当年于谢先生有恩的朋友,说道只须持此令来,亲手交在谢先生手中,便可令你做一件事,不论如何艰难的大事,谢先生也必代他做到。那话不错吧?”
谢烟客道:“不错。此事武林中人,有谁不知。”言下甚有得色。
花万紫道:“听说这三枚玄铁令,有两枚已归还谢先生之手,武林中也因此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玄铁令,那是最后一枚了,不知是否?”
谢烟客听她说“武林中也因此发生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登时脸色渐和,说道:“不错。得我这枚玄铁令的朋友,逝世已久,他自己武功高强,没什么难办之事,这块令牌于他也无用处。他死后没有子女,令牌落入旁人手中。这几年来,大家都在拚命找寻这块令牌,想来命令我姓谢的代他干一件大事。嘿嘿,想不到今日轻轻易易的却给我自己收回了。我跟你说,令牌给我收回,江湖上朋友不免有些失望,可也说不定反而给你们消灾免难。”他说到这里,伸足将吴道一的尸身踢出数丈,又道:“纵然得了令牌,要见我脸却也烦难,在将令牌交到我手中之前,自己便成众矢之的。武林中那一个不想杀之而后快?那一个不想将令牌夺在手中?以玄素庄石庄主之贤,尚且未能免俗,何况旁人?嘿嘿!嘿嘿!”最后这几句话,竟是大有讥嘲之意。
石清一听此言,不由得面红过耳。他在武林中向人颐指气使已惯,面子上虽是对每个人客客气气,但实则言出法隨,说出话来无人敢违拗半句,不料此番面受谢烟客的讥嘲抢白,越是平素高傲之人,一受挫折,越是无地自容。
闵柔更是气得脸上无半分血色,不住偷看石清的神色,若是丈夫稍有拔剑齐上之意,立时便要和这谢烟客拚了,虽然明知不敌,这口气却也是轻易咽不下去。
却听谢烟客又道:“石庄主夫妇是英雄豪杰,这玄铁令若教你们得了去,不过叫老夫做一件为难之事,奔波劳碌一番,那也罢了。但若给什么无耻小人得了去,竟要老夫自残肢体,逼得我死不死,活不活,岂不糟糕?甚至于来求我自杀,我若还不想便死,岂不是毁了这‘有求必应’四字的誓言?总算老夫的运气不坏,毫不费力的便收回了。哈哈,哈哈!”纵声大笑,声震屋瓦。
候监集上店铺中本来有几个大胆的青年在窗中偷看,一听这可怕的笑声,不由得一齐缩头,战慄不已。
花万紫年纪虽轻,却是殊有胆气,朗声道:“谢先生当年发下毒誓,不论从谁手中接过这块令牌,都须依彼所求,办一件事,即令对方是七世的冤家,也不能伸一指加害于他……”她道到这里,四周围观之人渐增,却是金刀寨的冯振武、本空道人、周牧等先后来了。
花万紫又道:“这牌是你从这小兄弟手中接过来的,你又怎知他不会出个难题给你?”谢烟客“呸”的一声,道:“这小叫化是什么东西?我谢烟客去听这小化子的话,哈哈,那不是笑死人么?”
花万紫朗声道:“众位朋友听了,原来谢先生说小化子不是人,便算不得数。”
谢烟客脸上又是青气一闪,心道:“这丫头用言语僵住了我,叫人在背后说我谢某人言而无信。”
突然间心头一震:“啊哟,不好,莫非这小叫化是他们故意布下的圈套,我一伸手将令牌抢到,再要退还他也不成了。”
他游目四顾,见除了石清等十人外,又有不少江湖汉子到来,当下一声冷笑,傲然道:“天下又有什么事能难得到摩天崖姓谢的了?小叫化,你跟我去,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可不与旁人相干。”携着那小丐的手拔步欲行。
要知谢烟客虽没将身前这些人放在眼里,但他生性甚是谨细,生怕这小丐背后有能人指使,当众出一个难题,真的要他自断双手之类,那便不知如何是好了,是以要将他带到无人之处,细细盘问。
花万紫踏上一步,柔声道:“小兄弟,你真是个好孩子。这位老伯伯最爱杀人,你快求他从今以后再也别杀——”一句话没说完,突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下面“一个人”三字登时咽入了腹中,再也说不出口。
原来花万紫为人机变,知道谢烟客言出必践,自己适才一剑向他脸上刺去,他说记下这笔帐,以后随时讨债,总有一日要被他在自己脸颊刺上一剑,何况六个师兄除王万仞外,谁都欠他一剑,这笔债还起来非有人送命不可。
因此她干冒奇险,不惜触谢烟客之怒,却要那小叫化求他此后不可再杀一人。只须小丐说了这句话,谢烟客不得不从,自己与五位师兄的性命便都保全了。
不料谢烟客识破她的用意,袍袖拂出,劲风逼得她难以毕辞。只听谢烟客怒喝:“要你罗唆什么?”又是一股劲风扑至,花万紫立足不定,仰天一交,便即摔倒。
花万紫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想再叫嚷时,却见谢烟客早已携着小丐之手,转到了前面小巷之中,显然他不欲那小丐听到花万紫的教唆言语。
众人见谢烟客相距七八尺外,衣袖一拂,便将人摔了一交,无不心下骇然,那里还敢追上去罗唣?
石清走上两步,向耿万钟、王万仞抱拳道:“耿贤弟、王贤弟,这位师妹胆识过于须眉,想必是江湖闻名的梅花女侠花师妹了。其余四位师兄恕小弟眼拙,请耿贤弟引见。”
耿万钟道:“在这里遇上石庄主夫妇,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省了咱们上江南走一趟。”
石清见这七人神色都有些不善,初时不知道他们在谢烟客手下栽了个筋斗,以致心中不愉,但耿万钟与自己素来交好,异地相逢,该当欢喜才是,怎么神气如此冷漠?而且他一向称自己为“石大哥”,又怎么忽尔改了口?他心念一动:“莫非我那宝贝儿子又闯了祸?”忙道:“耿贤弟,我那顽童惹得贤弟生气了么?小兄夫妇给你陪礼,来来来,小兄做个东道,请七位到汴梁城里去喝一杯。”
安奉日见石清言词之中对雪山派弟子十分亲热,而这些雪山派弟子对自己却是大剌剌的爱理不理,一来没趣,二来有气,向石清、闵柔抱拳道:“石庄主、石夫人,安某告辞了。”
石清拱手道:“安寨主莫怪。犬子石中玉在雪山派封师兄门下学艺,在下询及犬子,失了礼数。”
安奉日心道:“原来如此,这倒怪你不得。”道:“好说,好说!”率领寨众,告辞而去。
耿万钟等七人始终于一言不发,待安奉日等走远,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流露出既尴尬又为难、既气恼又鄙夷的神气,似乎谁都不愿先开口说话。
常言道得好:“知子莫若父”,石清便因管教不了自己这顽劣儿子,这才千里迢迢的将他送到雪山派封万里的门下,眼看耿万钟等七人的模样,只怕儿子这场乱子,还闹得当真不小,当下赔笑道:“白老爷子、白老太太安好,风火神龙封师兄安好。”
王万仞是个霹雳火的脾气,再也忍不住,大声道:“我师父、师娘没给你的小……小……小……小……气死,总算福份不小。”他本想大骂“小杂种”,但一瞥眼间见到闵柔楚楚可怜、担心关怀的脸色,连说了四个“小”字,终于将“杂种”二字咽下了。但他骂人之言虽然忍住,人人都已知道他的本意,这不骂也等于已破口大骂。
闵柔眼圈一红,道:“王大哥,我那玉儿确是顽皮得紧,得罪了诸位,我……我……我先给各位赔礼了。”说着盈盈福了下去。
雪山派弟子急忙还礼。王万仞大声道:“石大嫂,你生的这小……小……家伙实在太不成话,只要有半分像你们大哥大嫂两位,那……那还有什么话说?这也不算是得罪了我,可是得罪我王万仞有什么打紧?冲着两位的金面,我抓住这小子拳打足踢一顿,也就罢了。但他得罪了我师父、师娘,我那白师哥又是这等烈性子的人,石庄主,不是我吃里扒外,想来总得通知你一声,我白师哥要来烧你的玄素庄,你……你两位可得避避。你这杯酒,我王万仞可不能喝,要是给白师哥知道了,他……他不跟我翻脸绝交才怪。”
他唠唠叨叨的一大堆,始终没说到石中玉到底干了什么错事,石清、闵柔二人却是越听越惊,心想咱们跟雪山派数代之交,怎地白万山居然恼到要来烧玄素庄?不住口的道:“这孽障大胆胡闹,该死,该死!怎么连老太爷、老太太也敢得罪了?”
耿万钟老成持重,说道:“此乃是非之地,多留不便,咱们借一步说话。”当下拔起地下的长剑,道:“石庄主请,石夫人请。”
石清点了点头,与闵柔向西走去,两匹坐骑缓缓的跟来。
一行人行出七八里地,见大路旁三株栗树,亭亭如盖。耿万钟道:“石庄主,咱们到那边说话如何?”
石清道:“甚好。”
九个人来到树下,在大石和树根上分别坐下。这时钟万仞已替四个师弟引见过了,和石清夫妇说了些久仰的话头。
石清夫妇心中虽是焦急,却并不开口询问。
耿万钟道:“石庄主,在下和你叨在交好,有一句不中听的言语,直言莫怪。依在下之见,庄主还是将令郎交给咱们带去,在下竭力向师父、师母及白师兄夫妇求情,未始不能保全令郎的性命。就算是废了他的武功,也胜于两家反脸成仇,大动干戈。”
石清奇道:“小儿到了贵派之后,三年来我未见过他一面,种种情由,在下确是全不知情,还盼耿兄见告,不必隐瞒。”
耿万钟道:“石庄主当真不知?”
石清道:“不知!”
耿万钟素知他的为人,以玄素庄庄主如此响亮的名头,决不能谎言欺人,他说不知,那便不知了,说道:“原来石庄主全无所悉……”
闵柔母子关心,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头,问道:“玉儿不在凌霄城了?”
耿万钟点点头。
王万仞道:“这小家伙这会儿若在凌霄城,便有一百条性命,也都不在了。”
石清心下暗暗生气,寻思:“我命玉儿投入你们门下学武,乃是看重雪山派的武功,就算他年纪幼小,生性顽劣,犯了什么门规,冲着我夫妇的脸面,也不能要杀便杀。就算你雪山派人多势众,难道江湖上真没有道理讲了么?”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淡淡的道:“贵派门规素严,这个在下是早知道的。我送犬子上凌霄城学艺,原是想要他多学一些好规矩。”
耿万钟脸色微微一沉,道:“石庄主言重了。石中玉这小子如此荒唐无耻,穷凶极恶,却不是雪山派教的。”
石清淡淡的道:“荒唐无耻,穷凶极恶,这八字考语,从何说起?”
耿万钟转头向花万紫道:“花师妹,请你到四下里瞧瞧,看有人来没有?”
花万紫道:“是!”提剑远远走开。
石清夫妇对望了一眼,均知他将花万紫打发开去,乃是有些言语不便在妇女之前出口。
耿万钟叹了口气,道:“石庄主,我白师兄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你是知道的了。我那师侄女今年还只十二岁,聪明伶俐,天真可爱,白师哥固然宝贝到了极处,我师父、师娘更是当她心肝肉一般。我这师侄女简直便是大雪山凌霄城的小公主,咱们师兄弟姊妹自然也像凤凰一般捧着她了。”
石清点了点头,道:“我那不肖的儿子得罪了这位小公主啦,是不是?”
耿万钟道:“‘得罪’二字,却是忒也轻了。他……他……他是胆大妄为,竟将咱们师侄女绑住了手足,将她全身的衣服剥得赤条条的一丝不挂,想要强奸。”
石清和闵柔“啊”的一声,一齐站起身来。闵柔脸色惨白。石清说道:“那……那有此事?中玉还只有一十五岁,这其中必有误会。”
耿万钟道:“咱们也说实在太过荒膠。可是此事千真万确,服侍我那小侄女的两个丫鬟听到争闹挣扎之声,赶进房来,便即呼救,一个被他斩了一条手臂,一个被他砍去了一条大腿,都晕了过去。幸好这么一来,这小子一惊,没敢再侵犯我小侄女,就此逃了。”
武林之中,向以色戒为重,黑道上的好汉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视为家常便饭,但若犯了这个“淫”字,立即为同道所不齿。
闵柔只急得花容失色,拉着丈夫的衣袖道:“相公,那……那便如何是好?”
石清乍闻噩耗,也是心绪烦乱。他是个最重江湖道义之人,倘若他听到儿子杀人,犯了事,再大的祸殃也要接将下来,但这件事不知如何处理才是,儿子如在身旁,免不了一剑便将他刺死了。他定了定神,道:“如此说来,老天爷保佑,白小姑娘还是冰清玉洁之身,没让我那不肖的孽子玷污了?”
耿万钟摇摇头道:“没有!虽然如此,那也没多大分别。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脾气你是知道了,立即命人追寻石中玉这小子,说道是谁见到,立即一剑杀了,不用留活口。”王万仞接口道:“我师父言道:他老人家跟你有交情,若是将石中玉抓来,他老人家冲着你的面子,倒不便取他性命,不如在外面一剑杀了,干干净净。”
耿万钟横了他一眼,似嫌他多口。王万仞道:“师父确是这般吩咐下来的,难道我说错了么?”
耿万钟不去理他,续道:“倘若只伤了两个丫鬟,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们那个小侄女年纪虽小,性子却十分刚烈,自觉不幸遭此羞辱,从此无面目见人,痛哭了两天,第三天晚上突然偷偷从后窗纵了出去,跳下万丈深谷,自尽而死。”
石清与闵柔又是“啊”的一声。石清问道:“可……可救转了没有?”
耿万钟道:“咱们凌霄城外的深谷,石庄主是知道的了,别说是人,就是一块石子掉了下去,也跌成了石粉。这样娇娇嫩嫩的一个小姑娘跳了下去,还不成了一团肉酱?”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雪山弟子名叫柯万钧的气忿忿的道:“最冤枉的可算是大师哥啦,无端端的被师父砍去了一条右臂。”
石清惊道:“风火神龙?”
柯万钧道:“可不是么?我师父痛惜孙女,又捉不到你儿子,在大厅上大发脾气,骂封师兄管教弟子不严,越骂越怒,忽然抽出封师兄腰间佩剑,便砍去了他一条臂膀。可怜封师兄这般高强的武功,从此成了废人。我师母出言责备师父,说他不该如此暴躁,迁怒于人。两位老人家当着弟子之面吵起嘴来,越说越僵,不知又提到了什么旧事,师父竟然出手打了师母一个巴掌。我师母一怒之下,冲出门去,说道再踏进凌霄城一步便不是人。”
石清惶惭无地,心想自己钦佩风火神龙封万里的武功,令独生子拜在他的门下,哪知累得他成为废人。
风火神龙剑法刚猛迅捷,如狂风,如烈火,这才得了个风火神龙的外号。此人仇家甚多,武功一失,恐怕这一生是一步不敢下大雪山了。唉,当真是愧对良友。”
却听王万仞道:“柯师弟,你说大师哥冤枉,难道咱们白师哥便不冤枉吗?女儿给人害死了,白师嫂却又发了疯。”
石清、闵柔越听越是心惊,只盼有个地洞,就此钻了下去,真不知凌霄城经自己儿子这么一闹,更有什么惨事生了出来。石清硬起头皮,问道:“白夫人又怎地……怎地心神不定了?”
王万仞道:“还不是给你那宝贝儿子气疯的?咱们那小侄女一死,白师哥不免怨责师嫂,怪她为什么不好好看住女儿,竟会给她跳出窗去。白师嫂本在自怨自艾,听丈夫这么一说,不住口的叫:‘阿绣啊,是娘害你的啊!阿绣啊,是娘害死你的啊!’从此就神智糊涂了。两位师姊寸步不离的看住她,只怕她也跳下了那深谷去。石庄主,我白师哥要来火烧玄素庄,你说该不该?”
石清道:“该烧,该烧!我夫妇惭愧无地,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擒到这孽子,亲自送上凌霄城来,在白姑娘灵前凌迟处死……”
闵柔听到这里,突然“嘤”的一声,晕了过去,倒在丈夫的怀里。石清连连捏她人中,过了良久,闵柔悠悠醒转。
王万仞道:“石庄主,我雪山派还有两条人命,只怕也得记在你玄素庄的帐上。”
石清惊道:“还有两条人命?”他一生饱经大风大浪,但遭遇之酷,实以今日为甚,当年次子中坚为仇家所杀,虽然伤心气恼,到了极处,却不似今日之又是惭愧,又是惶恐,说出话来,不由得声音也哑了。
王万仞道:“雪山派遭此变故,师父便派了一十八名弟子下山,一路由白师哥率领,是到江南去烧你庄子的,还说……还说要……”
说到这里,吞吞吐吐的说不下去,耿万钟又连使眼色阻止。
石清鉴貌辨色,已猜到他心中想说的言语,便道:“那是要擒在下夫妇到大雪山去,给白姑娘抵命了。”
耿万钟忙道:“石庄主言重了。别说咱们不敢,就是有这份胆量,凭咱们几手粗浅功夫,又如何请得动庄主夫妇?我师父言道,令郎是无论如何要寻到的,只是他年纪虽小,人却机灵得紧,否则凌霄城中这许多人,怎会给他走得无影无踪?”
闵柔垂泪道:“玉儿一定死了,一定也摔在谷中死了。”
耿万钟摇头道:“不是,他的脚印在雪地里一路下山,后来又见到雪橇的印子。说来惭愧,咱们这许多大人,竟抓不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我师父确是想邀请两位上凌霄城去,商量善后之策。”
石清道:“说来说去,那是要我给白姑娘抵命了。王师兄说还有两条人命却又是什么事?”
王万仞道:“我刚才说一十八名弟子兵分两路,第一路九个人去江南,另一路由耿师哥率领,在中原各地寻访你儿子的下落。倒起霉来,也真会祸不单行……。”
耿万钟截住他的话头,道:“王师弟,不必说下去了,这件事跟石庄主无关。”
王万仞道:“怎么无关?若不是为了那小子,孙师哥、褚师弟又怎会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再说,到底对头是谁,咱们也不知道,回到山上,你怎生回禀师父?师父一生气,恐怕你这条手臂也保不住啦。石庄主夫妇交游遍天下,跟他二位打听打听,有何不可?”
耿万钟想起封师兄断臂之惨,自忖这件事确是无法交代,向石清夫妇打听一下,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便道:“好吧,你爱说便说。”
王万仞道:“石庄主,三日之前,咱们得到讯息,说有个姓吴的人得到了玄铁令,躲在汴梁城外侯监集上卖烧饼。咱师兄弟九人便悄悄商量,都觉捉拿不到石中玉小子,那是碰运气的了,人海茫茫,又从那里找去?十年找不到,只怕哥儿们十年便不能回凌霄城,若是将那玄铁令得来,就算拿不到你的儿子,回去对师父也有交代了。商议之际,不免便有人骂你儿子,说他小小年纪,如此大胆荒唐,当真是该死。正在这时,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这样的少年天下少有,良才美质,旷世难逢’!”
石清和闵柔对瞧了一眼,别人如此夸奖自己的儿子,真比听人破口大骂难受。
王万仞续道:“石庄主,咱们是在一家客店之中说话,那上房四壁都是砖墙,可是这声音透墙而来,十分清晰,便像是对面说话一般。咱们九个人说话都轻,不知如何又都给他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