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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清微笑道:“众位朋友正用早膳,这可打扰了,请坐,请坐。”
他转向周牧道:“周朋友,愚夫妇和贵门‘一飞冲天’庄震中庄兄曾有数面之缘,说起来也都不是外人。”
周牧道:“‘一飞冲天’是在我师叔。”
心中暗暗说道:“你年纪比我小着一大截,却称我庄师叔为庄兄,那不是明明以长辈自居了?”
须知武林之中这“辈份”二字极是要紧,晚辈遇上了长辈固然必须要恭恭敬敬,而长辈吩咐下来,晚辈轻易不得违拗。
石清夫妇见他脸色微微一沉,已知其意,笑道:“得罪!当年华山一会,庄兄说起贵门武功,愚夫妇佩服得紧。在下忝在世交,有句不知进退的言语,周世兄莫怪。”
他一口称之为“周世兄”,更是以长辈自居了。
周牧道:“倘若是在下自己的事,冲着两位的金面,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两位吩咐下来,那是无有不遵。但若是敝寨的事,在下职位低微,那可做不得主了。”
石清心道:“这人说话老辣得紧,先来推一个干干净净。”道:“那跟贵寨毫无干系。在下是要向周世兄打听一件事。愚夫妇追寻一个人,从广东一直追到汴梁。此人姓吴名道一,兵器用的是一对判官笔,身材甚高,约摸三十八九岁年纪,听说近年来扮成了个驼子,隐姓埋名,潜居在汴梁附近。不知周世兄可曾听到他的消息吗?”
他一说出吴道一的名字,金刀寨人众登时耸动,有些还没有吃完面的,也都放下了面碗。
周牧心想:“你从东而来,当然已发见吴道一的尸身,咱们若是不说,反而显得不够光棍。”
当即打个哈哈,说道:“石庄主、石夫人,说来也是真巧,姓周的虽然武艺低微,却碰上给贤夫妇立了一场功劳。这吴道一得罪了贤夫妇,咱们金刀寨已将他料理啦。”
说这几句时,双目凝视着石清的脸,瞧他是喜是怒。
石清越听他说话,越觉他是个厉害脚色,当下又是微微一笑,道:“这吴道一跟我们素不相识,说不上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愚夫妇。我们自南而北,追寻此人,说来倒教周世兄见笑,乃是为了此人身上所携带的一件物事。”
周牧脸色微转,随即镇定,笑道:“贤夫妇消息也真灵通,这个讯息嘛,咱们金刀寨也听到了。不瞒石庄主说,在下这番带了这些兄弟们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件物事,唉,不知是那一个狗杂种放的谣言,吴道一枉送了性命,咱们二百多人空走一趟,那也罢了,只怕安大哥还要怪在下办事不力呢。江湖上以讹传讹,倘若以为真是金刀寨得了,都向咱们打起主意来,那不冤么?张兄弟,咱们怎样打死那姓吴的,怎样搜查那间烧饼铺,你跟石庄主、石夫人两位说说。”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说道:“周头领双掌将那姓吴的震下屋顶,当时便将他震得全身筋折骨断,五脏粉碎……”
此人口齿极是灵便,加油添酱,将众人如何撬开烧饼铺地下的砖头、如何翻倒面缸种种详细说明了,便是略去了周牧取去吴道一背上包裹一节。
石清点了点头,心道:“这周牧一见咱们,始终是全神戒备,惴惴不安。玄素庄和金刀寨向无过节,若不是他已得到了那物事,又何必对咱们夫妇如此提防?”
他知这伙人得不到此物便罢,若是得了去,定是在周牧身边,一瞥之间,但见金刀寨二百余人,个个壮健剽悍,虽无一流好手在内,究竟是人多难斗。
石清此人外和内刚,适才周牧言语之中对他颇有重大的冲撞,心道:“你莫瞧我夫妇孤身二人,难道便奈何你不得?”脸上仍是微微含笑,手指左首远处树林,说道:“我另有一句话,要单独和周世兄商量,请借一步到那边林中说话。”
周牧道:“我这里都是好兄弟、好朋友,事无不可……”下面“对人言”三字尚未出口,突觉左腕一紧,已被石清伸手握住,跟着半身酸麻,右手也是毫无劲力。
周牧又惊又怒,自从石清、闵柔夫妇一现身,他便凝神应接,不敢有丝毫疏忽,哪知石清说动手便动手,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法,竟然捷如闪电的抓住了自己手腕。
这种擒拿手法本是他鹰爪门的拿手本领,不料一招未交手,便落入对方手中。
石清朗声说道:“周世兄既允过去说话,那是最好也没有了。”
回头向闵柔道:“娘子,我和周世兄过去说句话儿,片刻即回,请娘子在此稍候。”
说着缓步而行。闵柔斯斯文文的道:“相公请便。”
他二人当真是相敬如宾,相互间礼数甚是周到。
金刀寨众人见他笑嘻嘻地与周牧同行,似无恶意,他夫人又留在当地,谁也想不到周牧如此武功,竟会不声不响,乖乖的被人挟持而去。
石清抓着他手腕,越行越快,周牧只要脚下稍慢,立时便会摔倒,只得拚命奔跑。从火堆到树林中约有里许,两人倏忽便穿入了林中。
石清放脱了他手,笑道:“周世兄……”
周牧怒道:“你这是干什么?”右手成抓,一招“搏狮手”,便往石清胸口抓了下去。
石清左手自右而左的划了过来,在他手腕中一带,将他手臂带向左方,一把抓拢,竟是将他两只手腕都反抓在背后。
周牧惊怒之下,右足向后踹去。
石清笑道:“那又何必动怒?”
周牧只觉右腿“伏兔”“环跳”两处穴道中一麻,踹出一脚力道尚未使出,已软软的垂了下来。
这一来,他只有一只左脚在地,若是再向后踹,身子便非向前俯跌不可,不由得满脸涨得通红,怒道:“你……你……你……”
石清道:“吴道一身上的物事,周世兄已取到,在下想借来一观。请取出来吧!”
周牧道:“那东西是有的,却不是在我身边。你既要看,咱们回到那边去便了。”
他是想骗石清回到火堆之旁,那时一声号令之下,众人群起而攻,他武功再强,也难免寡不敌众。
石清笑道:“在下信不过,却要在周世兄身边搜搜!”
周牧怒道:“你要搜我?却当我是什么人了?”
石清不答,一伸手便除下了他左脚的皮靴。
周牧“啊”的一声,只见他已从靴桶中取了一个小包出来,正是得自吴道一驼背中之物。周牧大奇,心道:“这……这……他是怎地知道?难道是见到我藏进去的?”
其实石清一说要搜,见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向左脚一瞥,随即将眼光转开,望向远处,猜想此物定是藏在他左足的靴内,果然一搜便着。
周牧大急,正欲张口呼叫求援。石清冷冷的道:“你背叛安寨主,宁愿将此事当众抖将出来,身受十指齐斩的刑罚么?”
周牧大惊,情不自禁的道:“……你怎么知道?”
石清道:“我自然知道。”
心中却想:“适才那人叙述大搜烧饼铺的情景,言语之中显无情伪,而此物又在你身上搜出,当然是你意图瞒过众人,私下吞没。”
又道:“安金刀何等精明,你连我也瞒不过,又岂能瞒得过他?”
便在此时,只听得擦擦擦几下轻响,有人到了林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朗声说道:“多承石庄主谬赞,安某这里谢过了。”
话声方罢,三个人闯进林来。
周牧一见,登时面如土色。这三个人正是金刀寨的大寨主安奉日、二寨主冯振武、三寨主本空道人。
安奉日派他出来追寻吴道一之时,并未说到派人前来接应,不知如何,他竟然亲自下寨,自己吞没此物的图谋固然已成画饼,而且身败名裂,说不定性命也是难保,情急之下,忙道:“安大哥,那……那……东西给他抢去了。”
安奉日拱手向石清行礼,说道:“石庄主名扬天下,安某仰慕得紧,一直无缘亲近。敝寨便在左近,便请石庄主和夫人同去盘桓数日,使兄弟得以敬聆教训。”
石清见安奉日茧腮虬髯,身材矮矮壮壮,一副粗豪的神色,岂知说话却甚是得体,一句不提自己抢去物事,却邀请前赴金刀寨盘桓。这一上寨去,那里还能轻易脱身?
拱手还礼之后,顺手便要将那小包揣入怀中,笑道:“多谢寨主盛情……”
突然间眼前青光一闪,本空道人长剑出鞘,剑尖刺向石清手腕,喝道:“先放下此物!”
这一下来得好快,岂知他快石清更快,身子一侧之间,已欺到了本空道人身侧,随手将那小包递出,放入他的左手,笑道:“给你!”本空道人大喜,不及细想他用意,伸手便即拿住,不料右腕一麻,手中长剑已被对方夹手夺去。
石清倒转长剑,斫向本空右腕,喝道:“先放下此物!”
本空大吃一惊,眼见寒光闪闪,剑锋离左腕不及五寸,缩手退避,均已不及,只得反掌掷下那个小包,击了回来。
冯振武叫道:“好俊功夫!”不等他伸手去接小包,展开单刀,着地滚去,径向石清腿上砍来。
石清长剑嗤的一声刺去,对准冯振武的脑袋直刺,后发先至,冯振武单刀尚未砍到他的右腿,他长剑其势便要将冯振武的脑袋钉在地下,安奉日见情势危忽,大叫道:“剑下留情!”
石清一剑继续前刺,冯振武心中一凉,闭目待死,只觉左颊上微微一痛,石清的长剑却不再刺下,原来他果然是剑下留情,剑尖碰到了冯振武的面颊,立刻收势,其间方位、力道,竟是半分也相差不得。
跟着听得搭的一声轻响,石清方才伸手接住了那用长剑拍回来的小包,其实兔起鹊落,实是迅速无比。
他接住小包,这才收回长剑,说道:“得罪!”退开了两步。
冯振武站起身来,满脸惭色,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安奉日伸手解开胸口铜扣,将单刀从背后取下,拔刀出鞘。
其时朝阳初升,日光从林间空隙照射进来,金刀映日,闪闪耀眼,厚背薄刃,果然好一柄利器!安奉日金刀一立,说道:“石庄主技艺惊人,佩服,佩服,兄弟要讨教几招!”
石清笑道:“今日得会高贤,幸也何如!”一扬手,将那小包掷了出去。
四人一怔之间,只听得飕的一声,石清右手中的长剑跟着掷出,那小包刚在对面树干上一撞,长剑已赶上,将小包钉入树中。剑锋穿过之处只是小包一角,以免损及包中物事,手法之快,运劲之巧,实不亚于适才连败本空道人、冯振武的那两招。
四人的眼光从树干再回到石清身上时,只见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通体墨黑的长剑,只听他说道:“墨剑会金刀,点到为止。是谁占先一招半式,便得此物如何?”
安奉日见他居然将已得之物钉在树上,再以比武较量来决定此物谁属,丝毫不占便宜,心下好生佩服,说道:“石庄主请!”
他向闻玄素庄石清、闵柔夫妇剑术精绝,适才见他制服本空道人和冯振武,当真名下无虚,心中丝毫不敢托大,刷刷刷三刀,连出三招虚招。石清剑尖向地,全身纹风不动,说道:“进招吧!”
安奉日这才一刀斜劈,招使未老,已然倒翻上来。他一出手便是生平绝技七十二路“劈卦刀”,招中藏套,套中含式,变化层出不穷。
石清使开墨剑,初时见招破招,守得甚是严谨,三十余招后,一声清啸,陡地展开抢攻,那便一剑快似一剑。
安奉日接了三十余招后,已全然看不清对方剑势来路,心中暗暗惊慌,只有舞刀护住要害。
两人拆了七十招,刀剑始终不交,忽听得叮的一声轻响,墨剑的剑锋已贴住了刀背,顺势滑了下去。
这一招“顺流而下”,原是以剑破刀的寻常招数,若是换了武功稍逊的对手,安奉日只须刀身向外一掠,立时便将来剑荡开。
但石清的墨剑来势奇快,安奉日翻刀欲荡,剑锋已飕飕的碰到了他的食指。
安奉日大吃一惊,心想:“此番四根手指被他一剑削去了。便欲撒刀后退,也已不及。”
心念电转之际,石清一剑居然硬生生的收住,非但不向前削,反而向后挪了数寸。安奉日知他手下容情,此际欲不撒刀,也可不得,只得松手放开了刀柄。
哪知墨剑一翻,转到了刀下,却将金刀托住,不令落地,只听石清说道:“你我势均力敌,难分胜败。”
墨剑微微一震,金刀跃将起来。
安奉日心中好生感激,五指又握紧了刀柄,知他取胜之后,尚自给自己保存颜面,忙金刀一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是“劈卦刀”的收刀势“南海礼佛”。
安奉日一招使出,心下更惊,不由得脸上变色,原来他一招一式的使将下来,此时刚好将七十二路“劈卦刀”刀法使完,那么石清对自己这一套拿手绝技实在知之已稔,直等使到第七十一路上,这才将自己制住。
倘若他一上来便即抢攻,自己能否挡得住他十招八招,也是殊无把握。
安奉日正想说几句感谢的言语,石清还剑入鞘,抱拳说道:“姓石的交了安寨主这个朋友,咱们不用再比了。何时路过敝庄,务请来盘桓几日。”
安奉日脸色惨然,道:“是当过来拜访。”
纵身近树,拔起本空道人的长剑,接住小包,将一刀一剑都插在地下,双手捧了那小包,走到石清身前,说道:“石庄主请取去吧!”
这件要物他虽得而复失,但石清顾全自己面子,保全了自己四根手指,却也十分承他的情。
不料石清双手一拱,说道:“后会有期!”转身便走。
安奉日叫道:“石庄主请留步。庄主顾全安某颜面,安某岂有不知?安某明明是大败亏输,此物务请石庄主取去,否则岂不是将安某当作不识好歹的无赖小人了。”
石清微笑道:“安寨主,今日比武,胜败未分,安寨主的青龙刀、拦路断门刀等等精妙刀法都尚未施展,怎能便说输了?再说,这个小包中并无那物在内,只怕周世兄是上了人家的当。”
安奉日一怔,道:“并无那物在内?”急忙打开小包,拆了一层又一层,拆了五层之后,只见包内有三个黑点,凝神一看,却是三只死了的臭虫。
安奉日一见到三只死臭虫,惊怒交集,强自抑制,转头向周牧道:“周兄弟,这……这到底开什么玩笑?”
周牧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啊。在那吴道一身上,便只搜到这个小包。”
安奉日心下雪亮,情知吴道一不是将那物藏在隐秘异常之处,便是已交给了旁人,此番不但空劳跋涉,反而大损金刀寨的威风,当下将纸包往地下一掷,向石清道:“倒教石庄主见笑了,却不知石庄主何由得知?”
石清微笑道:“在下也是胡乱猜测而已。咱们同是受人之愚,盼安寨主大量包涵。”一抱拳,转身向冯振武、本空道人、周牧三人同时拱了拱手,快步出林。
他走到火堆之旁,向闵柔道:“娘子,走吧!”两人上了坐骑,又向来路回去。
闵柔看了丈夫的脸色,不用多问,便知此事没有成功,心中一酸,不由得泪水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上。
石清道:“金刀寨也上了当。娘子,你不须烦恼,咱们再到吴道一尸身上搜一搜,说不定金刀寨的朋友们走漏了眼。”
闵柔明知无望,却不违拗丈夫之意,哽咽道:“相公说得是。”那黑白双马脚力也真快,未到晌午时分,又已到了侯监集上。
镇民惊魂未定,没有一家店铺开门。群盗杀人抢劫之事,已由地方保甲向汴梁官衙禀报,官老爷还在调兵遣将,不敢便来,显是打着“迟来一刻便多一分平安”的主意。
石清夫妇纵马来到吴道一尸身之旁,见除了墙角边坐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丐之外,四下里更无旁人,石清当即在吴道一身上细细搜寻一遍,连他发髻也拆散了,鞋袜也除了来看过。闵柔则到烧饼铺去再查了一次。
两夫妇叹了口气。闵柔道:“相公,看来此仇咱们命中难报。这几日来也真累了你啦,咱们到汴梁城中散散心,看几出戏文,听几场鼓儿书。”
石清知道妻子素来爱静,不喜观剧听曲,到汴梁散散心云云,那全是体贴自己,便说道:“也好,既然来到了河南,总得到汴梁逛逛。听说汴梁的银匠是高手,去拣几件首饰也是好的。”
闵柔素以美色驰名武林,本来就喜爱打扮,人近中年,对容止修饰更加注重。两夫妇所谋不成,心灰意懒之余,只好去另寻玩意解闷。
闵柔悽然一笑,道:“自从坚儿死后,这十三年你给我买的首饰,足可开一家珠宝铺子啦!”
她说到“自从坚儿死后”一句话,泪水又已涔涔而下,一瞥眼间,见那小丐坐在墙角边,猥猥崽崽,污秽不堪,不禁起了怜意,问道:“你妈妈呢?怎么做叫化子了?”
那小丐道:“我……我……我妈妈不见了。”
闵柔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掷在他的脚边,道:“买饼儿去吃吧!”
一提马缰,纵马便行,回头问道:“孩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那小丐道:“我……我叫‘狗杂种’!”
石清摇了摇头,道:“是个白痴!”
闵柔道:“是,怪可怜见儿的。”两人一面说,一面向汴梁城驰去。
那小丐自吴道一的死尸吓得晕死过去,直到天明才醒,但这一下惊吓实在厉害,一睁眼见到吴道一的尸体血肉模糊的躺在自己身畔,迷迷糊糊的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石清到来之时,他刚躲在墙角边,正想远远离开,却见石清翻弄尸体,又吓得不敢动了,没想到那个美丽女子竟会给一锭银子。
他心道:“饼儿么?我自己也有。”
他提起右手,手中兀自抓着那咬过一口的烧饼,惊慌之心渐去,登感饥饿难忍,张口往烧饼上用力咬下。只听得卜的一声响,上下门牙大痛,似是咬到了铁石。那小丐一拉烧饼,口中已多了一物,他忙吐在左手掌中,只见是黑黝黝的一片铁片。他看了一看,也不去细想烧饼中何以会有铁片,不待抛去,见饼中再无异物,当即大嚼起来。
一个烧饼顷刻即尽,他眼光转到了吴道一尸体旁边那十几枚撕破了的烧饼上去,寻思:“给鬼撕过的饼子,不知吃不吃得?”
正打不定主意,忽听得头顶有人说道:“四面围住了!”
那小丐吃了一惊:“怎么头顶会有人声?”抬起头来,只见屋顶上站着三个身穿白袍的男子,跟着身后飕飕几声,有人纵近。那小丐转过身来,但见四名白袍人手中各持长剑,分从左右掩将过来。那小丐见到这四柄明晃晃的长剑,吓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接着又听得马蹄声响,一人飞骑而至,大声叫道:“是雪山派的好朋友么?来到河南,恕安某未曾远迎。”一晃之间,一匹黄马直冲到身前,马上一个虬髯矮胖子,也不勒马,突然一跃下鞍,那黄马斜刺里奔将出去,竟是训练有素,兜了个圈子,便远远的站住。
屋顶上的三名白袍男子同时轻飘飘的纵下地来,都是手按剑柄,一个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说道:“是金刀安寨主吗?幸会,幸会!”一面说,一面向站在安奉日身后的白袍人连使眼色。
原来安奉日为石清所败,自是十分沮丧,但他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汉子,摸了摸胡子,便想:“石庄主夫妇又去侯监集干什么?是了,周四弟上了当,没取到真物,他夫妇定是又去寻找。我是他手下败将,他取到便罢,我只有眼睁睁的让他将去。但若他寻找不到,我难道便不能再找一次,碰碰运气?此物若真教吴道一得去,他定是藏在隐秘万分之所,搜十次搜不到,再搜第十一次又有何妨?”一打定主意,立即跨黄马追赶上来。
他坐骑的脚力不及石氏夫妇的双骑迅速,又不敢过分逼近,是以直至石清、闵柔细搜过吴道一的尸身与烧饼铺后离去,这才赶到侯监集。
安奉日目光敏锐,远远瞧见屋顶有人现身,三个人都是身穿白衣,背悬长剑,这般装束打扮,除了川藏边的雪山弟子外更无旁人,驰马稍近,更见三人全神贯注,如临大敌。他还道这三人要去偷袭石氏夫妇,念着石清适才卖的那个交情,便纵声叫了出来。不料奔到近处,未见石氏夫妇影踪,雪山派的七名弟子所包围的竟是一个年幼乞儿。
安奉日心中大奇,不由得向那小丐多瞧了一眼,见那小丐满脸泥污,神色间不似身有武功的模样,待见那白衣汉子连使眼色,他又向那小丐望了一眼。
这一望之下,登时心头大震,只见那小丐左手拿着一块铁片,黑黝黝地,似乎便是传说中的那枚“玄铁令”,待见身后那四名白衣人长剑闪动,竟是要上前抢夺的模样,当下不及细想,一反手取出金刀,使招“八方藏刀势”,身形转动,滴溜溜地绕着那小丐转了一圈,金刀左一刀,右一刀,前一刀,后一刀,霎时之间,八方各砍三刀,三八二十四刀,刀刀不离小丐身侧半尺之外,将那小丐全罩在刀锋之下。
那小丐只觉刀光刺眼,全身凉飕飕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便在那小丐哭出声来之时,那七个白衣人也是各出长剑,幻成一道光网,在安奉日和那小丐围了一圈。白光是一个大圈,大圈内有个金色的小圈,金色小圈却有个小叫化眼泪鼻涕的大哭。
七名白衣人眼见已用长剑将安奉日与小丐围住,一时却也不忙进攻。忽听得马蹄声响,一匹白马,一匹黑马从西首官道上驰来,是石清、闵柔夫妇去而复回。
原来他二人驰向汴梁,行出不久,便发现了雪山派弟子的踪迹,两人心念一动,当即又策马赶回。
石清朗声叫道:“雪山派的朋友,安寨主,大家是好朋友,有话好说,不可伤了和气。”
雪山派那魁梧汉子乃七人之首,长剑一竖,七人同时停剑,却仍是团团围在安奉日的身周。石清与闵柔同时“咦”的一声,见到了那小丐左手拿着的铁片,只不知是否便是心目中那物,二人心中都是怦怦而跳。
石清道:“小兄弟,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给我瞧瞧成不成?”
他心下已打定主意,料想安奉日不会阻拦,只须那小丐一伸手,立时便抢入剑圈中夺了过来,谅那一众雪山派弟子也拦不住自己。
那白衣汉子道:“石庄主,这是咱们先见到的。”
闵柔道:“耿师兄,请你问问这位小兄弟,他脚旁那锭银子是不是我给的。”
这句话甚是明白,她既已给过银子,自比那些白衣人早见到那小丐了。
那魁梧的汉子姓耿,名万钟,是当今雪山派第二代弟子中的高手,说道:“石夫人,或许是贤伉俪先见到这个小兄弟,但这枚‘玄铁令’呢,却是咱们兄弟先见到的了。”
“玄铁令”这三字一出口,石清、闵柔、安奉日三人心中都是一凛:“果然便是‘玄铁令’!”雪山派其余六人也是露出异样神色,其实他七人谁都没细看过那小丐手中拿着的铁片,只是见石氏夫妇与金刀寨寨主都如此郑重其事,料想必是此物;而石、闵、安三人也是一般的想法:雪山派耿万钟等七人见多识广,精明强干,既看中了这块铁片,当然不会错的了。
这十个人是一般的心思,忽然不约而同的一齐伸出手来,说道:“小兄弟,给我!”
十个人互相牵制,谁也不敢出手抢夺,知道只要谁先一用强,大利当前,旁人立即会攻己空门,只盼那小丐自愿将铁片交给自己。
那小丐怎知道这十人所要的,乃是险险崩坏他牙齿的这块小铁片,虽已收泪止哭,却是茫然失措,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随时便能又再流下。
忽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还是给我!”
一个人影闪进圈中,一伸手,便将那小丐手中的铁片拿了过去。“放下!”“干什么?”“好大胆!”“混蛋!”齐声喝骂声中,九柄长剑一把金刀同时向那人影招呼过去。
安奉日离那小丐最近,金刀一挥,便是一招“白虹贯日”,砍向那人脑袋。
雪山派七弟子习练有素,一出手,七剑分刺那人七个不同方位,叫他避得了肩头,闪不开大腿,挡得了中盘来招,卸不去攻他上盘的剑势。
石清与闵柔一时看不清来人是谁,不肯便辣手取他性命,双剑各圈了半圆,剑光霍霍,将他罩在玄素双剑之下。
却听得叮当、叮当一阵响,那人双手连振,不知用什么巧妙手法,霎时间将安奉日的金刀、雪山七弟子的长剑都夺在手中。
石清和闵柔只觉得虎口一麻,长剑便欲脱手飞出,急忙向后跃开,石清是脸如白纸,闵柔却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