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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烟客见这老者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没力,便似身患重病的模样,陡然间想起了一人,失声道:"阁下是'着手回春'贝大夫了?"
那老者正是"着手回春"贝海石,听得谢烟客知道自己的名头,不禁微感得意,咳嗽了两声,道:"不敢,贱名不足以挂尊齿。说我着手回春,谢先生取笑了。"
谢烟客道:"素闻贝大夫独往独来,造福苍生,几时也加入了长乐帮了?"
贝海石道:"一人之力,甚为有限,敝帮兄弟群策群力,大伙儿一起来做造福世人之事,那力量就大了。谢先生,咱们来得鲁莽,你大人大量,请勿见怪,咳咳!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有事求见敝帮帮主,便烦谢先生引见。"
谢烟客奇道:"贵帮帮主究是那一位?在下甚少涉足江湖,孤陋寡闻,连贵帮主之名也不知,怎地要我引见了?"
他此言一出,那九人脸上都现出怫然不悦之色。贝海石左手挡住口前短髭,咳了几声,说道:"谢先生,敝帮石帮主既与阁下相交,携手同行,敝帮上下自是都对先生敬若上宾,不敢有丝毫无礼。石帮主的行止,我们身为下属,本来不敢过问,实在帮主离总舵已久,诸事待理,再加眼前有两件大事,可说急如星火,咳咳,所以嘛,咱们一得讯息,知道石帮主是在摩天崖上,便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谢烟客见他说甚是诚恳,瞧这九人神气,虽然各持兵刃,却也是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心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不禁一笑说道:"摩天崖上无桌无椅,怠慢了贵客,各位随便请坐。贝大夫却听谁说在下曾与石帮主携手同行?贵帮人材济济,英彦毕集,石帮主自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在下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穷儒,怎能蒙石帮主折节下交,嘿嘿,好笑,当真好笑。"
贝海石心下踌躇:"他一定不肯承认识得帮主,其中必有难言之隐,说不定是为了帮主也未可知。"
当下右手一伸道:"众兄弟,大伙儿坐下说话。"
贝海石显是九人的首领,他这么一说,那八人便四下里坐了下来,有的坐在岩石上,有的坐在横仓的树干上,贝海石则坐在一个土墩之上。九人收起兵刃,分别坐下,但将谢烟客围在中间的形势仍是不变。
谢烟客心下怒气渐增,心道:"你们如此对我,可算得无礼之极。莫说我不知你们石帮主、瓦帮主在什么地方,就算知道,难道谢某一受人威逼,便肯违心吐露么?"
当下只是微微冷笑,抬头望着头顶太阳,对身旁众人,大剌剌的毫不理睬。
其实以"着手回春"贝海石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纵然不能说在他之上,至少也足以并驾齐驱,谢烟客对他如此傲慢,实在也大为过份。
贝海石仍是碍着帮主的面子客客气气的道:"谢先生,这本是敝帮自己的家务事,缠到你老人家的头上,委实过意不去。只请谢先生引见之后,兄弟自当恭恭敬敬的再向谢先生赔不是。"
以"着手回春"贝海石的声望性子,说话如此客气,可说生平十分罕有之事。
谢烟客冷冷的道:"贝大夫,你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个响当当的脚色是也不是?"
贝海石听他语气中大有愠意,心下暗暗警惕,道:"不敢。"
谢烟客道:"你贝大夫的话是说话,我谢烟客的就是放屁了?我说从来没见过你们的石帮主,阁下定是不信,难道你是至诚君子,谢某便是专门撒谎的小人?"
贝海石咳嗽连连,说道:"谢先生言重了,咱们长乐派对谢先生素来是十分敬重的。谢先生既是不愿给咱们引见敝帮主,众兄弟迫于无奈,只好大家分头去找寻一番了。"
谢烟客登时脸色铁青,道:"贝大夫非但不信谢某的话,还要在谢某这蜗居中肆意妄为?"
贝海石摇摇头,道:"不敢,不敢。说来惭愧,长乐帮不见了帮主,要请外人引见,传了出去,江湖上人人笑话,咱们只不过找这么一找,谢先生万勿多心。"
谢烟客寻思:"我这摩天崖上,那有什么他们的狗屁帮主,这伙人蛮横无礼,寻找帮主云云,显而易见是个藉口。今日既是找上了我,谢某纵然血溅崖头,复又何惧?"
他知道此刻情势凶险无比,单是贝海石一人,自己最多不过和他斗个平手,那也是以这几年来功夫大进而论,若是在早数年,自料和他拆不到三百招以外便会落败,再加上另外这八名高手,要想脱身,实是万难,心念微动之际,突然眼光转向西北角上,脸露惊异之色,口中轻轻"咦"的一声。
那九人的目光都顺着他所向,瞧向西北方,谢烟客突然间身形飘动,转向瘦子米香主身侧,伸手便去拔他腰间长剑。那米香主见西北方并无异物,但觉风声飒然,敌人已欺到身侧,右手快如闪电,竟比谢烟客的手还快,抢在头里,手搭剑柄,嗤的一声响,长剑已然出鞘。
眼前青光甫展,胁下便觉微微一麻,跟着背心一阵剧痛,谢烟客左手食指点了他穴道,右手五指抓住了他的后心。原来谢烟客自知非九人之敌,眼望西北方固是诱敌之计,争拔长剑也是诱敌。
米香主一心要争先握住剑柄,胁下与后心自然而然的露出了破绽,否则他武功虽不及谢烟客,却也无论如何不会在一招之际便被对方制住。
谢烟客当年曾详观米香主如何激斗大悲老人、如何用鬼头刀削去那少年满头长发,熟知他的剑路,大凡出手迅速疾者守御必不严固,侥幸一试,果然得手。
谢烟客微微一笑道:"米香主,得罪了。"
贝海石愕然道:"谢先生,你要怎地?当真便不许咱们找寻敝帮的帮主么?"
谢烟客道:"你们要杀谢某,原亦不难,只不过要多陪上几条性命。"
贝海石苦笑道:"咱们和谢先生无怨无仇,岂有加害之心?何况以谢先生如此奇变横生的武功,咱们纵有加害之意,那也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大家是好朋友,你将米兄弟放下吧。"
他见谢烟客一招之间擒住米香主,心下也是好生佩服,但行家眼光,对方到底有多少斤两,一瞥即知,谢烟客之擒住米香主,主因还是在机变狡狯,并不算是真实的功夫,所以在武功之上,加了"奇变横生"这四个字的形容。
谢烟客右手抓在米香主后心的"大椎穴"上,只须掌力一吐,立时便震断了他的心脉,说道:"各位立时下我摩天崖去,谢某自是放了米香主。"
贝海石道:"下去有何难哉?午时下去,申时又再上来了。"
谢烟客脸色一沉道:"贝大夫,你这般阴魂不散,缠上了谢某,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贝海石道:"什么主意?众位兄弟,咱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随他上山的其余七人一直没有开口,这时齐声说道:"咱们要求见帮主,恭迎帮主回归总舵。"
谢烟客怒道:"说来说去,你们疑心我将你们帮主藏了起来啦,是也不是?"
贝海石道:"此中隐情,咱们在未见到石帮主之前,谁也不敢妄生推测。"
他向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道:"云香主,你和众贤弟四下里瞧瞧,一见到帮主大驾,立即告知愚兄。"
那云香主右手捧着一对烂银短戟,点头道:"遵命!"
跟着大声道:"众位,贝先生有令,大伙去谒见帮主。"
其余六人齐声道:"正是。"七人倒退几步,突然一齐转身,出林而去。
谢烟客制住了对方一人,但见长乐帮诸人竟是丝毫没有将米香主的安危放在心上,自行其事,绝无半分投鼠忌器之意,只有贝海石一人留在一旁,显然是在监视自己,而不是想设法搭救米香主。
谢烟客心道:"你们找不着帮主,回头必然仍是个没完没了。那少年曾将玄铁令交在我的手中,此事轰传江湖,眼下那少年势必落入他们掌握,长乐帮又多了一件制我之器,此刻无法和他们争夺,只有先谋脱身要紧。"
眼见那七人走远,谢烟客左掌突然伸到米香主后腰,内力疾吐。
这一招"文丞武尉"左掌阴,右掌阳,竟是以米香主作为一件极厉害的兵刃,向贝海石击了过去。他素知贝海石内力精湛,只因中年时受了内伤,身上常带三分病,武功才大大打了个折扣。
此人久病成医,"贝大夫"三字的外号便由此而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医生,饶是如此,武功上仍有不可思议的厉害之处。
九年前"冀中三煞"被他一晚之间,于相隔二百里的三地分别击毙,成为武林中一说起,便人人耸然动容的大事。
因此谢烟客虽听他咳嗽连连,似乎中气虚弱,却是丝毫不敢怠忽,一出手便是最阴损毒辣的一招。
贝海石见谢烟客突然出手,咳嗽道:"谢先生……却……咳,咳,却又何必伤了和气?"也伸出双掌,便向米香主胸口相触,突然间左膝一招,撞在米香主小腹之上,将他身子撞得从自己头顶飞向身后,这样一来,双掌便是按向谢烟客的胸口。
这一招变化来得奇怪之极,谢烟客虽是见闻广博,也绝不知那是什么名堂,一惊之下,顺势伸掌接他的掌力,只觉自己双掌指尖之上似乎有千千万万根针刺了过来一般。
谢烟客一运内力,要和他掌力相敌,蓦然间胸口空荡荡地,登时生出内力不足之象。他脑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啊哟不好,适才我自练掌法,不知不觉已将内力消耗了八九成,如何再能和他比拚真力?"立即双掌一沉,击向贝海石的小腹。
贝海石右掌下沉,挡住来招,谢烟客双袖猛地挥出,以铁袖功拂他面门。这一招去势甚猛,贝海石心道:"来势虽狠,却已露衰竭之象。"斜身闪开,让了他一招。
谢烟客双袖回收,呼的一声响,身子已借着衣袖鼓回来的劲风向后飘出丈余,顺势一转,拱手道:"少陪,后会有期。"
口中说话,身子向后急退,去势虽快,却仍潇洒有余,不露丝毫急遽之态。
谢烟客连攻三招自知情势不佳,便即抽身引退,不能说已输在贝海石手中,他虽被迫离开摩天崖,但在对方九人围攻之下,尚且在劣势之中杀了对方的高手米香主,不但威名无损,反而是大挫长乐帮的锐气。他在摩天崖的陡陂峭壁间纵跃而下时,心中快慰之情尚自多于气恼,但奔跑数里,十根手指的指尖上忽然隐隐生疼。
谢烟客提起手指一看,只见每个指尖都微微红肿,不由得吃了一惊:"这姓贝的内力如此厉害!"当即放缓脚步,找了个隐僻所在,运气使内息行走全身经脉穴道。
且说贝海石见谢烟客退下摩天崖去,心下大惑不解:"他既和石帮主交好,何以又对米香主痛下杀手?种种蹊跷之处,实在令人难以索解。"
当即转身扶起米香主,双掌贴在他背心"魂门""魄房"两大要穴之上,传入内力。
过得片刻,米香主眼睁一线,低声道:"多谢贝先生救命之恩。"
贝海石道:"米兄弟安卧休息,千万不可自行运气。"
原来适才谢烟客这一招"文丞武尉"使将出去,既致米香主的死命,又是攻向贝海石的杀手。
贝海石若是出掌在米香主身上一挡,他内力纵然较谢烟客为强,米香主在前后两股内力夹击之下,那也是非立时毙命不可,是以贝海石左膝在米香主小腹"天枢穴"上一扫,既将他身子撞到了背后,又化解了谢烟客内力一大半,米香主才算得保住性命。
但他受伤着实不轻,纵然治愈,数年之内,也是难以回复原来的功力了。
贝海石将米香主的身体轻轻放在平地下,双掌在他胸口和小腹上运力按摩几下,猛听得有人叫道:"帮主在这里,帮主在这里!"
贝海石大喜,说道:"米兄弟,你性命已无危险,我瞧瞧帮主去。"
忙向声音来处快步奔去,心道:"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帮主,这一次再找不到他,本帮只怕就此风流云散了。"
他奔行不到一里之地,便见一块岩石之上坐着一人,侧面看去,正是本帮的帮主。云香主等七人在岩前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贝海石抢上前去,其时阳光从头顶直晒,照得石上之人面目清晰无比,但见他浓眉大眼,长方的脸膛,却不是石帮主是谁?贝海石喜叫:"帮主,你老人家安好?"
一言出口,只见石帮主脸上露出痛楚异常的神情,左边脸上青气隐隐,右边脸上却尽是红晕,宛如饮醉了酒一般。贝海石内功既高,又是久病成医,一见情状不对,吃了一惊,心道:"帮主是在修习一项极高深内功。啊哟不好,咱们闯上崖来,只怕是打扰了他老人家练功。"
霎时之间,心中种种疑团登即尽解:"原来帮主得了什么武功秘笈,所以失踪了半年,到处寻觅他不到。那位谢先生定是知道帮主练功正到紧要关头,外人一加打扰,便致分心,因此上无论如何不肯跟咱们引见。他一番好心,咱们反而得罪了他,当真是过意不去了。瞧帮主这番神情,他体内阴阳二气交攻,龙虎不能聚会,稍有不妥,便至走火入魔,实在是凶险之极。"
当下他打手势,命各人一齐退开,直到距石帮主数十丈处,才低声将这情形与众人说明。
众人恍然大悟,都是惊喜交集,连问:"帮主不会走火入魔吧?"有的更深深自疚:"咱们莽莽撞撞的闯将过来,打扰了帮主用功,惹下的乱子,真是不小。"
贝海石道:"米香主被那位谢先生打伤了,那一位兄弟过去照料他一下。我在帮主身旁守候,或许在危急时能助他一臂之力。其余各位便都在此守候,切忌喧哗出声。若有外敌上崖,须得静悄悄的将其打发了,决不可惊动帮主。"
各人均是武功中的大行家,岂不知修习内功之时若有外敌来侵,扰乱了心神,最是凶险不过,当下连声称是,各趋摩天崖四周险要所在,分路把守。
贝海石悄悄回到石帮主身前,只见他脸上的肌肉扭曲,全身抽搐,张大了嘴想要叫喊,却是发不出半点声息,显然内息走岔了道,性命危在顷刻。
贝海石大惊,想要上前救援,却不知他练的是何等内功,这中间龙虎阴阳,弄错不得半点,否则陡然加速对方的死亡。
但见石帮主一身本来颇为褴褛的衣衫,被他抓得片片粉碎,肌肤满是血痕,头顶处白雾弥漫,凝聚不散。
贝海石心想:"石帮主虽然武功招数奇幻莫测,内力却向来不强,可是瞧他头顶白气,这一番内功已练到极高的境界,如何在半年之内,竟有这等神速的进步?可见他所练的功夫实是非同小可。"
正在无法可施之际,突然鼻管中闻到一阵焦臭,石帮主右肩处的衣衫有白烟冒出,那当真是练功走火、转眼立毙之象。
贝海石一惊之下,伸掌去按他右手肘的"清冷渊",至少要令他暂且宁静片刻。
不料手指碰到他手肘之上,只冷得全身一震,不敢运力抵御,当即缩手,心道:"那是什么奇门内功?怎地半边身子寒冷彻骨,半边身子却又烫若火炭?"
正没理会处,忽见帮主身子缩成一团,从岩石上滚了下来,几下痉挛,就此抱头不动。
贝海石惊呼:"帮主,帮主!"探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只是气若游丝,显然随时都会断绝。
贝海石皱起眉头纵声一啸,将石帮主身子扶起,倚在岩石之上。
过不多时,帮中众人先后到来,见到帮主脸上忽而红如中酒,忽而青若冻僵,身子不住颤抖,无不失色。
各人眼光中充满疑虑,都向贝海石投去。
贝海石道:"帮主显是在修习一种上乘内功,是否走火,本座一时也难以决断。此事体大,请众兄弟共同出个主意。"
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想:"你贝大夫没了主意,咱们还能有什么高见?"
霎时之间,谁也没有话说。
米香主由人携扶着,倚在一株柏树之上,低声道:"贝……贝先生,你说怎么办,便是怎么?你……你的主意,总比咱们高明些。"
贝海石向石帮主瞧了一眼,说道:"关东四大门派约定重阳节来本帮总舵拜山,屈指算来不到一月,已是十分迫促。此事是本帮存亡荣辱的大关键,众位兄弟大家都十分明白,这不过由关东四大门派出面动手,其实暗中……暗中……咳,咳,要咱们长乐帮好看,又不知有多少帮会门派?倘若本帮总舵给关东四派挑了,长乐帮固然就此瓦解,咱们别说在江湖上立足,要想找个隐僻所在苟全性命也未能……能够呢!"
云香主道:"贝先生说的是。长乐帮在江湖上到底如何,大家心里有数。咱们弟兄个个行事爽快,不喜学那伪君子的行径。得罪下来的人,自然多了。这一件事若无帮主主持大局,只怕……只怕……唉……"
贝海石道:"所以事不宜迟,依我之见,咱们须得急速将帮主请回总舵,帮主眼前这……这一场病,病势恐怕不轻,倘若吉人天相,他老人家在十天半月中回复原状,那是再好不过。否则的话,有帮主坐镇总舵,纵然病体未曾康复,大伙儿抵御外敌之时,心中总也是定些,可……可是不是?"
众人都点头道:"贝先生所言不错。"
贝海石道:"既是如此,咱们做个担架,将帮主和米香主两位护送回归总舵。"
当下各人砍下树枝,以树皮搓索,结成两具担架,再将石帮主和米香主二人牢牢缚在担架之上,以防下崖时滑跌。八个人轮流抬架,下摩天崖而去。
且说那少年这日依着谢烟客所授的法门,修习内功,将到午时,只觉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六处经脉之中,炎气上冲,竟是难以抑制,便在此时,各处太阴、少阴、厥阴的经脉之中,却又如寒冰侵蚀。热的极热而寒的至寒,两者不能交融。
原来那少年数年勤练,功力大进,到了这日午时,"炎炎功"已经告成。
依照谢烟客的计算,他"炎炎功"一成,立时便和他的"寒意绵掌"内功冲突激荡,伤了他的性命。
那少年撑持不到大半个时辰,便即昏迷了过去,此后始终昏昏沉沉,一时似乎全身在火炉中烘焙,汗出如沈,口干唇焦,一时又似堕入了冰窖之中,周身血液都似凝结成冰。
如此热而复寒,寒而复热,眼前时时晃过各种各样的人影,有男有女,丑的俊的,这些人个个在跟他说话,可是他一句也听不见,他想大声叫喊,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只觉眼前有时光亮,有时黑暗,似乎旁人时时喂他喝饮食,吃喝的东西有时极苦,有时极甜,可分辨不出吃的是什么东西。
如此糊里糊涂的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日额头上忽然感到一阵凉意,鼻中又闻到一股香气,便慢慢睁开眼来,首先看到的是一根点燃着的红烛,烛火微微跳动,跟着听得一个清脆的而柔和的声音低声说声:"你终于醒过来了!"
那少年转睛向声音来处瞧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淡绿衫子,一张瓜子脸儿,秀美无伦,秋波转顾,启齿嫣然,轻轻道:"什么地方不舒服啦?"
那少年脑海中一片茫然,他只记得自己是在摩天崖上练功,突然间全身半边冰冷,半边火热,惊惶之下,就此晕了过去,怎么眼前忽然来了这个少女?
他喃喃的道:"我……我……"发觉自身是睡在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盖了被子,当即便欲坐起,但身子只一动,四肢百骸中便如万针齐刺,痛楚难当,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少女道:"你刚醒转,可不能动,谢天谢地,这条小命儿是捡回来啦。"
说了这句话,蓦然间俏脸生晕,娇羞无那,立时转过了头去。
那少年心中怦然一动,只觉这姑娘是说不出的美丽可爱,嗫嚅着道:"我……我是在那里啊?"
那少女转过头来,将左手食指竖在口唇之前,作个禁声的姿式,低声道:"有人来了,我可要去啦。"
身子一晃,便从窗口中翻了出去。那少年眼睛一花,便不见了那姑娘,只听得屋顶微有脚步细碎之声,迅速远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想:"她是谁?她还来不来看我?"过了片刻,只听得有脚步声来到门外,有人咳嗽了两声,呀的一声,房门推开,有两人走了进来。
那少年见来者一个是脸有病容的老人,另一个是个瘦子,面貌有点熟悉,依稀似乎见过。
那老者见那少年眼睁睁望着他,登时脸露喜容,抢上一步,说道:"帮主,你觉得怎样?今日你脸色可好得多了。"
那少年道:"你……你叫我什么?我……我……在什么地方?"
那老人脸上闪过了一丝忧色,但随即满面喜悦之容,笑道:"帮主大病了七八天,神智已复,可喜可贺,请帮主安睡养神。属下明日再来请安。"
说着伸出手指,在那少年腕脉上搭了片刻,点头笑道:"帮主脉象沉稳厚实,已无凶险,当真是吉人天相,实乃全帮上下之福。"
那少年愕然道:"我……我……名叫'狗杂种',不是'帮主'。"
那老人和那瘦子一听此言,登时呆着,两人对望了一眼,低声道:"请帮主安息。"倒退几步,转身出房而去。
那老人便是"着手回春"贝海石,那瘦子则是米横野米香主。
米横野在摩天崖上为谢烟客内劲所伤,幸喜贝海石武功既强,医术更是高明,救援及时,回到长乐帮总舵休养数日,便逐渐痊愈了,只是想到一世英名,竟被谢烟客一招之间擒获,不免心下甚是郁郁。
贝海石曾劝慰他道:"米贤弟,这事说来都是咱们行事莽撞的不是,我真盼当时那谢先生将咱们九个人一古脑儿的都制服了,那便不致冲撞了帮主,引得他走火入魔。依帮主眼前这般昏迷不醒的情景看来,能否可痊,实在难说,就算身子大好了,这门阴阳交攻的神奇内功,却无论如何是练不成了。万一帮主有什么三长两短,唉,米贤弟,咱们九人中,倒是你罪名最轻。你虽然也上了摩天崖,但在见帮主之前已先行失了手。"
米横野道:"那又有什么分别?要是帮主有什么不测,咱们九个人只有横剑自刎的份儿,否则怎么对得起帮主?"
不料到得第八天晚间,贝海石和米横野到帮主的卧室中去探病,竟见石帮主已能睁眼视物、张口说话,两人自是欣慰无比,只是石帮主这次练功走火,心神受到极重大的震荡,显然已认不得二人,说出话来也颠三倒四。
贝海石按他脉搏,却是颇为沉稳,正喜欢间,不料他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言语,说什么自己不是帮主,乃是"狗杂种"。贝米二人骇然失色,不敢多言,立时退出。到了房外,米横野低声问道:"怎样?"
贝海石沉吟半晌道:"帮主眼下心智未曾明白,但总胜于昏迷不醒。愚兄尽心竭力为帮主医治,假以时日,必可复原。"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道:"只是事情越来越是紧迫,不知何时能完全痊可。"
且说那少年见二人退出房去,这才迷迷糊糊的打量房中情景,只见自身是睡在一张极大的床上,床前一张朱漆书桌,桌旁两张椅子,上铺锦垫。
这房中到处陈设得花团锦簇,绣被罗帐,兽香袅袅,那少年但觉置身于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神仙洞府,眼花缭乱,瞧出来没一件东西是识得的。
他叹了一口长气,心想道:"多半我是在做梦。"
想到适才那个绿衫少女软语腼腆的可喜模样,连秀眉绿鬓也记得清清楚楚,她跃了出去的窗子兀自半开半掩,却也不像是在做梦。
他伸起右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头,但手这么一抬,又是全身如针刺般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忽听得房角落里有人打了个呵欠,说道:"少爷,你醒了……"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似是刚从梦中醒觉,突然之间,她"啊"的一声惊呼,说道:"你……你醒了?"
那少年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黄衫少女从房角里跃了出来,抢到他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