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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初时还道先前从窗中跃出的少女又再回来,大喜之下,定睛一看,却见这个少女身穿鹅黄短袄,服色固自不同,形貌亦是大异。
眼前这少女面庞略作圆形,眼睛睁得大大地,美貌之中更显得十分聪明伶俐,只听她又惊又喜的道:"少爷,你醒转来啦?"
那少年道:"我醒转来了,我……我现在不是做梦了么?"
那少女格格一笑,道:"只怕你还是在做梦也不定。"
她一笑之后,立即收敛笑容,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道:"少爷,你有什么吩咐?"
那少年奇道:"你叫我什么?什么少……少爷?"
那少女眉目之间,隐隐含有怒色,道:"我早跟你说过,咱们是低三下四之人,不叫你少爷,又叫什么?"
那少年喃喃自语:"一个叫我帮……什么帮主,一个却又叫我少爷,我到底是谁?怎么在这里了?"
那少女神色略和,道:"少爷,你身子尚未复原,且歇一歇。吃一些燕窝好不好?"
那少年道:"燕窝?"他自不知燕窝是什么东西,但觉肚中十分饥饿,不管吃什么都是好的,便点了点头。
那少女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邻房之中,不久便捧了一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只青花瓷碗,热气腾腾地喷发甜香,深宵之中,不知如何片刻之间便备好了煮熟的食物。
那少年一闻到甜香,不由得馋涎欲滴,肚中咕咕咕的响了起来。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七八天只喝参汤吊命,可真饿得狠啦。"将托盘端到他面前。
那少年就着烛火一看,见碗中是雪白一碗粥不像粥的东西,上面飘着一些干玫瑰花瓣,散发着微微清香,问道:"这样好东西,是给我吃的么?"
那少女笑道:"是啊,还客气么?"
那少年心想:"这样的好东西,却不知道要多少钱,我没有银子,还是先说明白的好。"便道:"我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可……可付不起帐。"
那少女先是一怔,跟着忍不住噗哧一笑道:"生了这场大病,性格儿一点也不改,刚会开口说话,便又这么贫嘴贫舌的。既然饿了,便快吃吧。"说着将那托盘又移近了一些。
那少年大喜,道:"我吃了不用给钱?"
那少女见他继续说笑,心下有些讨厌了,沉着脸道:"不用给钱,你到底吃不吃?"
那少年忙道:"我吃,我吃!"伸手便去拿盘中的匙羹,右手这么一抬,登时全身刺痛,哼了两声,咬紧牙齿,慢慢提手,却是不住发颤。
那少女寒着脸问道:"少爷,你这是真痛还是假痛?"
那少年奇道:"自然是真痛,为什么要装假?"
那少女道:"好,瞧在你这场大病生得半死不活的份上,我便破例再喂你一次。少爷,你若是乘机又来毛手毛脚、不三不四,我是再也不理你了。"
那少年越听越奇,问道:"什么叫毛手毛脚,不三不四?"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鼻中哼了一声,拿起匙羹,在燕窝中舀了一匙燕窝,往他嘴中喂去。
那少年登时傻了,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好人,张口将这匙燕窝吃了,当真是又甜又香,吃在嘴里说不出的受用。
那少女一言不发,接连喂了他三匙,身子却站在床前离得远远地,伸长了手臂去喂他,唯恐那少年突然有非礼的行动。
那少年吃得咂嘴舐唇,连称:"好吃,好吃!唉,真是多谢你了。"
那少女冷笑道:"你别想使什么诡计骗我上当!燕窝便是燕窝罢啦,你几千碗也吃过了,几时又赞过一声'好吃'?"
那少年心下茫然,寻思:"这种东西,我几时吃过了?"问道:"这……这便是燕窝么?"
那少女哼的一声,道:"少爷,你也真会装傻。"说这句话时,同时退后了一步,深恐那少年有何异动。
那少年见她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鬟,新睡初起,头发颇见蓬松,脚上未穿袜子,雪白赤足踏在一对绣花拖鞋之中,明艳不可方物,忍不住赞道:"你……你这样好看!"
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随即现出怒色,将瓷碗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把铺在房角里的一张席子、一张薄被、一个枕头拿了起来,向房门走去。
那少年心下惶恐,道:"你……你到那里去?你不睬我了么?"语气中颇有哀恳之意。
那少女道:"你病得死去活来,刚刚知了点人事,口中便不干不净地。我又能到那里去了?你是主子,咱们低三下四之人,又怎说得上睬不睬的?"说着径自出门去了。
那少年见她发怒而去,不知如何得罪了她,心想:"一个姑娘跳窗走了,一个姑娘从门中走了,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懂。唉,我真是个大傻瓜,什么也不懂。"
他正自怔怔的出神,听脚步细碎,那少女又走进房来,脸上犹带怒色,手中捧着一只面盆。那少年大喜,只见她将面盆放在桌上,脸盆中提出一块热气腾腾的面巾来,绞得干了,递到那少年面前,冷冰冰的道:"擦面吧!"
那少年道:"是,是!"忙伸手去接,双手一动,登时全身刺痛,他咬紧牙关,伸手接了过来,欲待擦面,却是双手发颤,那面巾离脸尺许,说什么也凑不过去。
那少女将信将疑,仍是冷笑道:"装得真像。"将面巾接了过来,说道:"要我给你擦面,那也不难。可是你若伸手胡闹,便是碰到我一根头发,我也永远不走进这房里来了。"
那少年道:"我不敢,姑娘,你不用给我擦面。这块布雪雪白的,我的脸脏得很,别弄脏了这布。"
那少女听他说话的口音较前低沉,咬字发音也与以前颇有不同,至于所说的话,更是不伦不类,不禁心下起疑:"莫非他这场大病,当真伤了脑子。听贝先生他们谈论,说他练功时走火入魔,损及五脏六腑,伤势厉害之极。否则怎么说话总是这般颠三倒四的?"便问:"少爷,你记得我的名字么?"
那少年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笑了笑又道:"我不叫少爷,叫做狗杂种,那是我娘这么叫的。老伯伯说这是骂人的话,不好听。你叫什么?"
那少女越听越是皱眉,心道:"瞧他说话的模样,全无轻佻玩笑之意,看来他当真是糊涂啦。"不由得心下难过,道:"少爷,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不认得我侍剑了?"
那少年道:"你叫侍剑么?好,以后我叫你侍剑……不,侍剑姊姊。我妈说,女人年纪比我大得多的,叫她阿婆、阿姨,和我差不多的,叫她姊姊。"
侍剑头一低,突然眼泪滚了出来,泣道:"少爷,你……你不是装假骗我,真的忘了我么?"
那少年摇头道:"你说的话我不明白。侍剑姊姊,你为什么哭了?为什么不高兴了?是我得罪了你么?我妈妈不高兴时便打我骂我,你也打我骂我好了。"
侍剑更是心酸,慢慢拿起那块面巾,替他擦面,低声道:"我是你的丫鬟,怎能打你骂你?少爷,但盼老天爷保祐你的病快快好了。要是你当真什么都忘了,那可怎么办啦?"
侍剑低声问道:"少爷,你忘了我的名字,其他的事情可还记得么?比如说,你是什么帮的帮主?"
那少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什么帮主,老伯伯教我练功夫,突然之间,我半边身子热得发滚,半边身子却又冷得不得了,我……我……难过得抵受不住,便晕了过去。侍剑姊姊,我怎么到了这里?是你带我来的么?"
侍剑心中又是一酸,寻思:"这么说来,他……他当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少年又道:"老伯伯呢?他教我照泥人儿身上的线路练功,怎么会练到全身发滚又发冷,我想问问他。"
侍剑听他说到"泥人儿"三字,心念一动,记得七天前替他换衣之时,从他怀中跌了一只木盒出来,后来好奇心起,曾打开来瞧瞧,见是一十八个裸体的男形泥人。
她一见之后,脸就红了,素知这位少主风流成性,极不正经,这些不穿衣衫的泥人儿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即合上盒盖,藏入抽屉之中,这时心想:"我把这些泥人儿给他瞧瞧,说不定能助他记起走火入魔之前的事情。"于是她拉开抽屉,取了那盒子出来,道:"是这些泥人儿么?"
那少年道:"是啊,泥人儿在这里。老伯伯呢?老伯伯到哪里去了?"
侍剑道:"哪一个老伯伯?"
那少年道:"老伯伯便是老伯伯了。他名叫摩天居士。"
侍剑于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极少知闻,不知摩天居士谢烟客乃是一响当当的人物,说道:"少爷,总算已经醒转了,从前的事一时记不起,那也没有什么。天还没亮,你好好再睡一会,唉,其实从前的什么都记不起,说不定还更好些呢?"说着给他拢了拢被头,拿起托盘,便要出房。
那少年道:"侍剑姊姊,为什么我记不起从前的事还更好些?"
侍剑道:"你从前所做的事……"说了这半句话,突然住口,转头急步出房而去。
那少年心下茫然,只觉种种事情,均非自己所能索解,耳听得屋外笃笃笃的敲着竹梆,跟着当当当锣声三响,他也不知这是敲更,只想:"午夜之中,居然还有人打竹梆、打锣玩儿。"
突然之间,右手食指的"商阳穴"上一热,一股热气沿着手指、手腕、手臂直走上来。那少年一惊,暗叫:"不好!"左足足心的"涌泉穴"中已是彻骨之寒。
这寒热交攻之苦他已经历多次,知道每一次发作,都是沛然势不可当。疼痛到了极处,便会神智不觉。以往几次都是在迷迷糊糊之中发作,这一次却是清醒之中突然来袭,更是惊心动魄。只觉一股热气、一股寒气分从左右上下,慢慢汇到心肺之间,那少年暗想:"这一回我命休矣!"过去不是汇于小腹,便是聚于腿背,这次竟向心肺要害间聚集,却如何抵受得住?他知情势不妙,强行挣扎,坐起身来,想要盘膝坐好,一双腿却无论如何弯不拢来,极度难当之际,忽然心想:"老伯伯当年练这功夫,难道也吃过苦头?将两只麻雀儿放在掌心中令它们飞不走,也不是当真十分好玩之事。早知如此,这功夫我也不练啦。"
忽听得窗外有一个男子声音低声说道:"帮主醒着了,属下豹捷堂展飞,有机密大事禀告。"
那少年半点声息也发不出来,过了半晌,只见那窗子缓缓开了,人影一闪,跃进一个身披斑衣的汉子。这人抢到床前,见那少年坐在床上,不由得吃了一惊,此举似是大出意料之外,当即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那少年体内寒热内息正在心肺之间交互激荡,心跳微弱之极,随时都能心停而死,但极度疼痛之际,神智却是异乎寻常的清明,眼见这斑衣汉子越窗而入,听他报名为"豹捷堂展飞",实不知他用意如何,只是睁大了眼凝视着他。
展飞退后一步之后,见那少年并无动静,低声道:"帮主,我听说你老人家练功走火,身子不适,现下可大好了?"
那少年身子颤动了几下,说不出话来。展飞大喜,又道:"帮主,你眼下未曾复原,不能弹动,是也不是?"
他说话虽轻,但侍剑在隔房已听到房中的异声,走将进来见展飞脸上露出狰狞凶恶的神色,惊道:"你到帮主房中来干什么?不经传呼,擅自入来,难道想犯上作乱么?"
展飞身形一晃,突然抢到侍剑身畔,右肘在她腰间一撞,右指又在她肩头加上了一指。侍剑稍会武艺,和展飞这等骠悍迅捷的身手却是相去极远,两招之间,登时被他封住了穴道,斜倚在一张椅上。展飞取出一块毛巾,塞在她的口中,侍剑心中大急,知他意欲不利于帮主,却是无法唤人来援。
展飞虽制住侍剑,对帮主仍是十分忌惮,提掌作势,说道:"我这铁沙掌功夫,一掌打死你这小丫头,想也不难!"呼的一掌,从半空直向侍剑的天灵盖击去,心想:"帮主若是武功未失,定会出手相救。"
手掌离侍剑头顶不到半尺,见帮主仍是坐着不动,心中一喜,立即硬生生的收掌,转头向那少年狞笑道:"小淫贼,你生平作恶多端,今日却死在我的手里。"
走近一步,低声道:"你此刻无力抗御,我下手杀你,非英雄好汉的行径。可是老子跟你仇似海深,说不上还讲什么江湖规矩。你若懂江湖义气,也不会勾引我的妻子了!"
那少年和侍剑身子虽不能动,这几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那少年心想:"他为什么跟我仇深似海,又什么叫做勾引他的妻子?"
侍剑心中却道:"少爷不知欠下了多少风流孽债,今日终于遭到报应,唉,这人真的要杀死少爷了。"心下惶急,极力挣扎,但手足酸麻,一倾侧间,砰的一声,倒在地下。
展飞道:"我妻子失身于你,哼,你只道我闭了眼睛做王八,半点不知?就算知道,也是奈何你不得,只好忍气低声,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想到老天有眼,你这小淫贼作恶多端,终须落入我手里。"
说着双足一摆马步,一运气间,右臂格格作响,呼的一掌拍出,直击在那少年心口。
这展飞乃是长乐帮外五堂中豹捷堂的香主,铁沙掌已练到开碑裂石的境界,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正打在那少年两乳之间的"膻中穴"上,但听得喀喇一声响,展飞右臂折断,身子向后直飞出去,撞破窗格,摔倒房外,登时全身气闭,晕了过去。这房外是一个花园,园中有人巡逻。这一晚轮到豹捷堂的帮众当值,所以展飞能进入帮主的内寝。他破窗而出,摔入玫瑰丛,压断了不少枝干,当下惊动了巡逻的帮众,便有人提着火把抢过来。一见展飞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不知死活,只道有强敌侵入帮主房中,大惊之下,当即吹响竹哨报警,同时拔出单刀,探头从窗中向房内望去,只见房内漆黑一团,更无半点声息,忙举火把去照,同时舞动单刀,护住了面门。
从刀光的缝隙中望过去,只见帮主盘膝坐在床上,床前滚倒了一个女子,似是帮主的侍女,此外便无别人。便在此时,听到了示警哨声的帮众先后赶到。
虎猛堂香主邱山风拔铁锏在手,大声叫道:"帮主,你老人家安好么?"揭帷走进帮主房内,只见帮主全身不住的颤动,突然间"哇"的一声,张口喷出无数紫血,足足有数碗之多。
邱山风忙向旁一闪,才避开了这一股腥气甚烈的紫血,正惊疑间,却见帮主已跨下床来,扶起地下的侍女,说道:"侍剑姊姊,他……他伤到了你吗?"跟着掏出了她口中塞着的手巾。
侍剑急呼了一口气,道:"少爷,你给他打伤了吗?"
那少年道:"他打了我一掌,我反而舒服无比。"
只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许多人奔到,贝海石、米横野等快步进房,有些人身份较低,只在门外守候。
贝海石抢上去问那少年道:"帮主,刺客惊动了你吗?"
那少年道:"什么刺客?没有刺客。"
这时已有帮中好手救醒了展飞,扶进房来。展飞知道本帮帮规,于犯上作乱的叛徒惩罚最严,往往是剥光了衣衫,绑在后山"刑台石"上,任由地下虫蚁咬啮,天空兀魔啄食,折磨八九日方死。他适才倾尽全力的一击没将帮主打死,反被他以浑厚的内力反弹出来,右臂既断,又受了极重的内伤,只盼速死,却又被人扶进房来,当下凝聚一口内息,只要听得帮主说一声"送刑台石受长乐天刑",立时便举头往墙壁上撞去。
贝海石问道:"刺客是从窗中进来的么?"
那少年道:"我迷迷糊糊的一直睡着。似乎没人进来过啊。"
展飞一听,不禁大是奇怪,"难道他当真的神智未清,不知是我打他么?可是这个丫头却知是我下的手,她终究会吐露真相。"
果然贝海石伸手在侍剑腰间和肩头捏了几下,运内力解开她的穴道,问道:"是谁封了你的穴道?"
侍剑一指展飞,道:"是他!"贝海石眼望展飞,心下大是起疑。
展飞冷笑一声,正想痛骂几句才死,忽听得帮主说道:"是我……是我叫他干的。"
侍剑和展飞听了他这句话,都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两人怔怔的瞧着那少年,不明白他说这几句话是何用意。那少年于种种事情,全不了然,但隐约体会到情势严重,各人对自己极是尊敬,若是知道展飞点了侍剑的穴道,又发掌击打自己,定然对他大大的不利,当即随口撒了句谎,意欲帮展飞一个忙。至于为什么要保护展飞,其中原因,他可半点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隐约觉得,展飞击打自己,乃是激于一股极大的怨愤,实有不得已处。再加当时他体中寒热内息交攻,难过之极,展飞这一掌,正好打在他膻中穴上。那膻中穴乃人身气海,展飞掌力奇劲,时刻又凑得极巧,一掌击去,刚好将他"寒意绵掌"与"炎炎功"两大内功所练成的劲力打成一片,水乳交融,再无寒息和炎息之分。他内力突然之间增强。以致将展飞震出窗外,他实无所知,但觉体内彻骨之寒变为一片清凉,如烤如焙的炎热化成融融阳和,四肢百骸,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又过半晌,连清凉、暖和之感也已不觉,只是全身精力弥漫,忍不住要大叫大喊。当虎猛堂香主邱山风进房之时,他一口喷出了体内的郁积的瘀血,登时神清气爽,不但体力旺盛,连脑子也加倍灵敏起来。
贝海石见侍剑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神情惶急,心下都已了然,知道帮主向来好色贪淫,定是大病初愈便起邪念,意图对侍剑非礼,适逢豹捷堂香主展飞在帮主卧寝外巡视,帮主便将他呼了进来,命他点了侍剑的穴道,只是不知如何又得罪了帮主,以致被他击出窗外。
众人均知帮主乖戾暴躁,纵然是身居帮中高位的亲信,当他发怒之时,也往往被他拳打足踢,丝毫不留情面。
这时见展飞伤势甚重,头脸手臂又被玫瑰花丛刺得斑斑血痕,均有狐悲之意,只是碍于帮主脸面,谁也不敢稍示慰问。
众人心中既这么想,无人敢再提刺客之事。虎猛堂香主邱山风想起自己阻了帮主兴头,有展飞的例子在前,帮主说不定立时便会反脸怪责,做人以识趣为先,当即躬身道:"帮主休息,属下告退。"
余人也纷纷告辞。贝海石见帮主脸上神色怪异,终于关心他的安健,伸手出去,道:"我再搭搭帮主的脉搏。"
那少年提起手来,任他搭脉。贝海石三根手指按到了那少年的手腕之上,蓦地里手臂一震,半边身子一麻,三根手指竟被他脉搏震了下来。
贝海石大吃一惊,脸现喜色,道:"恭喜帮主,贺喜帮主,这盖世神功,终究是练成了。"
那少年莫名其妙,道:"什……什么盖世神功?"
贝海石料想他不愿旁人知晓,当下不敢再提,道:"是,是属下胡说八道,帮主请勿见怪。"微微躬身,出房而去。
顷刻间群雄退尽,房中又只剩下展飞和侍剑二人。展飞身负重伤,但众人不知帮主如何处置,既无帮主号令,任由他留在房中,无人敢扶他出去医治。
展飞手臂折断,痛得额头全是冷汗,听得众人走远,咬牙怒道:"你要折磨我,便赶快下手吧,姓展的求一句饶,不是好汉。"
那少年奇道:"我为什么要折磨你?嗯,你手臂断了,须得接起来才成。从前我的阿黄从山边滚下坑去跌断了腿,是我给它接上的。"
那少年资质甚是聪明,与母亲二人僻居荒山之上,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动手,虽然年幼,一应种菜、煮饭、搓绳、扎篱都干得井井有条。狗儿阿黄断腿,他用木棍给绑上了,居然过不了十多天便即痊愈。他一面说,一面东瞧西望,要找根木棍来给展飞接骨。
侍剑道:"少爷,你找什么?"
那少年道:"我找根木棍。"
侍剑突然走上两步,跪倒在地,道:"少爷,求求你,饶了他吧。你……你骗了他妻子到手,也难怪他发怒,他又没伤到你。少爷,你真要杀他,也是一刀了断便是,求你不要折磨他啦。"
那少年道:"什么骗了他妻子到手?我怎么要杀他?你说我要杀人?人都杀得的!"见卧室中没有木棍,提起一张椅子,用力一扳椅脚。他此刻水火既济,阴阳调和,神功初成,力道大得出奇,喀的一声轻响,椅脚便却断了。
那少年不知自己力大,喃喃的道:"这椅这般不牢,坐上去岂不摔个大交?侍剑姊姊,你跪着干什么?快起来啊。"走到展飞身前,道:"你别动!"
展飞口中虽硬,想起帮主内力雄浑无比,不由自主的为之颤栗,双眼钉住了他手中的椅脚,心想:"他当然不会用这木棍来打我,啊哟,是不是将这椅脚塞入我的口中,从喉至胃,叫我死不去,活不得?"
原来长乐帮中酷刑甚多,有一种刑罚正是用一根木棍撑入犯人口中,自咽喉直塞至胃,却一时不得便死,苦楚难当,称为"开口笑"。展飞想起了这种酷刑,只吓得魂飞魄散,见帮主走到身前,举起左掌,便向他击了过去。
那少年却不知他意欲伤人,道:"别动,别动!"一伸手便抓住他左腕。
展飞只觉半身酸麻,挣扎不得。那少年将那半截椅脚放在他断臂之旁,向侍剑道:"侍剑姊姊,有什么带子没有?给他绑一绑!"
侍剑大奇,道:"你真的给他接骨?"
那少年笑道:"接骨便是接骨了,难道还有什么真的假的?你瞧他痛成这么模样,怎么还能闹着玩?"
侍剑将信将疑,还是去找了一根带子来,走到两人身旁,向那少年看了一眼,惴惴然的将带子替展飞缚上断臂。
那少年微笑道:"好极,你绑得十分妥贴,比我绑阿黄的断腿时好得多了。"
当侍剑绑缚他断臂之时,展飞心想:"这贼帮主凶淫毒辣,不知要想什么新鲜花样来消遣我?"听他一再提到"阿黄断腿",忍不住问道:"阿黄是谁?"
那少年道:"阿黄是我养的狗儿,可惜不见了。"
展飞大怒,厉声道:"好汉子,可杀不可辱,你要杀便杀,如何将展某当畜生?"
那少年忙道:"不,不!我只是这么提一句,大哥别恼,我说错了话,给你赔不是啦。"说着抱拳拱了拱手。
展飞知他内功厉害,只道他假意赔罪,实欲以内力伤人,否则这人素来倨傲无礼,自然而然的身子一侧,避开了他这这一拱,双目炯炯的凝视那少年,瞧他更有什么毒花样。
那少年道:"大哥是姓展的么?展大哥,你请回去休息吧。我狗杂种不会说话,得罪了你,展大哥莫怪。"
展飞大吃一惊:"怎……怎么他说什么'我狗杂种'?难道又是一句绕了弯子来骂人的新鲜话儿?"
侍剑心想:"少爷神智清楚了一会儿,转眼又糊涂啦。"见那少年双目发直皱眉思索,便向展飞使个眼色,叫他乘机快走。
展飞大声道:"姓石的小子,我也不要你卖好。你要杀我,我本来便逃不了,老子早认命啦,也不想多活一时三刻。你还不快快杀我?"
那少年奇道:"你这人糊涂劲儿,可真叫人好笑,我干么要杀你?我妈妈讲故事时总是说:坏人才杀人,好人是不杀人的。我当然不做坏人。"
侍剑忍不住接口道:"展香主,帮主饶了你啦,你还不快去?"
展飞提起左手摸了摸头,心道:"到底是小贼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
侍剑顿足道:"快去,快去!"伸手将他推出了房外。
那少年哈哈一笑,道:"这人倒也有趣,口口声声的说我要杀他,倒像我最爱杀人、是个大大的坏人一般。"
侍剑自从服侍帮主以来,第一次见他忽发善心,饶了一个得罪他的下属,不禁心中喜欢,微笑道:"你当然是好人哪,是个大大的好人。是好人才抢人家的妻子,拆散人家的夫妻……"说到后来,语气颇有些辛酸,但帮主积威之下,究是不敢太过放肆,说到这里,便住口了。
那少年奇道:"你是说我抢了人家的妻子?怎样抢法的?我抢来干什么?"
侍剑嗔道:"是好人也说这些下流话?装不了片刻正经,转眼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我说呢,好少爷,你便要扮好人,谢谢你也多扮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