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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子安捧著铁盒,朗声说道:“今日我父子中了诡计,这武林至宝么,嘿嘿,自当双手献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倒要领教。”熊元献眯著一双小眼,道:“少寨主有何吩咐?”陶子安道:“你们怎知道这铁盒埋在此处?又怎知我们这几日要来挖取?”熊元献道:“天龙门田老掌门封剑之日,大宴宾朋,少寨主是田门快婿,定是光临的了。”陶子安点了点头。熊元献指著刘元鹤道:“我这位师兄当日也是座上宾客,只是少寨主英雄年少,没把刘师兄放在眼里。”陶子安冷笑道:“哈哈,我岳丈宴请好朋友,原来请到了奸细。”
熊元献并不动怒,仍是细声细气的道:“言重了。刘师兄久仰尊驾英明,不免对少寨主多看了几眼,那也是饮马川威名远播之故啊。那日少寨主一举一动,没曾离了刘师兄的眼睛。”陶子安道:“妙极,妙极!这盒儿该当是献给刘大人的了。”双手一伸,将铁盒递了出去。
刘元鹤眉不扬,肉不动,伸手要接。陶子安突然在铁盒边上一掀,飕飕飕三声,三枝短箭从铁盒中疾飞而出,向刘元鹤当胸射去,两人相距不到三尺,急切间哪能闪避?
好刘元鹤,身手果真不凡,危急中顺手拉住静智在身前一挡,只听一声惨呼,两枝短箭一齐钉入那和尚的咽喉,立时气绝。第三枝箭偏在一旁,却射入了熊元献左肩,直没至羽,受伤也自不轻。
这个变故,比适才熊元献等偷袭来得更是奇特,田青文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刘元鹤一听背后有人,顾不得与陶氏父子动手,跃至山石,先护住背心,这才转身察看。
阮士中叫道:“动手!”纵身扑了下去。曹云奇手一扬,三枚毒锥对准陶子安射出。田青文早知他的心意,一见他发锥,右肩在他左肩一撞,曹云奇身子一侧,三锥准头全偏,都落入雪地之中。殷吉的毒锥本拟射向刘元鹤,只是田青文出声被他知觉,此人见事又快,竟然无机可乘。阮士中大叫:“物归原主,物归原主。”左手五指如钩,抓向陶子安双目,右手五指已抓住铁盒边缘。
刘元鹤铁拐一立,与殷吉的长剑搭上了手。两人在田归农的筵席中曾会过面,都知对方是武学名家,此刻数招一过,心中各自佩服。周云阳挺剑奔向熊元献,田青文的单剑与郑三娘双刀战在一起。曹云奇长剑闪动,不去斗闲在一旁的陶百岁,却向陶子安胸口刺去。一招白虹贯日,竟是狠辣异常,陶子安没持兵刃,只得放手松开铁盒,后跃避开,俯身抢起单刀,反身来夺。阮士中左手抱住盒子,阴沉着脸骂道:“好小子,放暗箭害死岳父,原来是看中了我天龙门的至宝。”陶子安叫道:“谁说我害了岳父?”挥刀猛攻,急切要夺回铁盒。
但这盒儿一到了七星手阮士中手里,莫说是曹云奇在旁仗剑相助,就是单凭阮士中一双肉掌,陶子安也休想用武力夺回。陶百岁叫道:“姓阮的,这铁盒是田亲家亲手交与我儿,你是不服还是怎地?”一面大声叫喊,一面挥鞭向阮士中头顶击去。阮士中一跃丈余,纵到田青文身旁,举盒向郑三娘迎面一扬。郑三娘适才见盒中放出暗器,只怕又有短箭射出,急忙矮身闪避。哪知阮士中只是虚做手势,要田青文摆脱纠缠,当即将铁盒交在她手中,说道:“你护住盒儿,让我对付敌人。”
阮士中手中一空,立即返身来斗陶百岁。这天龙门的第一高手果然身手不凡,陶百岁虽然鞭沈力猛,却被他一双空手逼得连连倒退。熊元献肩头中箭,被周云阳一柄长剑逼住了,始终缓不出手来去拔箭,那箭留在肉里,一用劲半边身子剧痛难当。只有刘元鹤却与殷吉战了个旗鼓相当。
田青文抱住铁盒,施开轻功,疾向西北方奔去。陶子安举手向曹云奇一刀猛劈,见他提剑封门,这一刀竟不劈下,转过身子向田青文追去。曹云奇大怒,随后赶来,只追出数步,斜剌里双刀砍到,原来郑三娘从旁截住。曹云奇心中焦躁,连进险招,哪知郑三娘的武艺虽不甚精,却练就了一套专门守御的刀法,只要这套铁门闩刀法使开了,六六三十六招之内,对方功夫再高,也是不易取胜。曹云奇连变三种剑术,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田青文奔出里许,见陶子安随后跟来,正合心意,转过一个山坡,站定身子,似嗔似笑的道:“你追我干么?”陶子安道:“妹子,咱们合力对付了那几个奸贼,自己的事总好商量。”田青文道:“谁是你的妹子?你干么害我爹爹?”陶子安突然在雪地里双膝跪倒,指天立誓道:“皇天在上,若是我陶子安害了天龙门田老掌门,教我日后万箭攒身,乱刀分尸!”
田青文心中一阵温暖,伸手拉著他臂膀,柔声道:“不是你就好啦。我也早知不是你,他们——他们——”陶子安一跃而起,握住她左手手掌道:“妹子——”刚叫得一声,忽见田青文脸上变色,知道背后来了人,急忙转身,只听一人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甚么?”田青文怒道:“甚么鬼鬼祟祟,你给我口里干净些。”
陶子安一回头,见是曹云奇赶到,叫道:“曹师兄,你莫误会。”曹云奇圆睁双目,喝道:“误会甚么?”提剑分心便刺,陶子安只得举刀招架。两人斗了数合,雪地里脚步声响,郑三娘如风奔来。曹云奇骂道:“臭婆娘,缠个没完没了。”反手就是一剑。郑三娘左刀挡架,右手回了一刀。陶子安叫道:“郑三娘,咱俩并肩子上,先杀了这蛮汉再说。”
他一语甫毕,一招抽梁换柱,左手虚托,刀锋从横里向曹云奇反劈过去。曹云奇以一敌二,丝毫不惧,他有意要在心上人之前卖弄本事,剑走偏锋,反而连连进招。陶子安赞道:“好剑法!”身形一矮,一招上步撩阴,向曹云奇跨下挥去。郑三娘心想他定然竖剑相架,上盘势必空虚,当即双刀向曹云奇肩头砍落,哪知陶子安这一招运到中途,突然转为退步斩马刀,手腕一翻,一刀砍在郑三娘腿上,喝道:“躺下。”这一招毒辣异常,比郑三娘再强数倍的高手,也是难以防备,教她如何闪避得了?她腿上一痛,向后便跌。陶子安抢上一步,举刀往她颈中砍下。呼的一声,曹云奇长剑递出,将他单刀架开,叫道:“你要不要脸?”
陶子安笑道:“兵不厌诈,我是有心助你。”曹云奇正要答话,刘元鹤、殷吉、陶百岁、阮士中等已先后赶到。原来他们都挂念著铁盒,一见田青文抱著盒儿奔开,不愿无谓恋战,一待敌人攻势略缓,都抽空追来。陶子安叫道:“爹,天龙门是好朋友。你别跟阮师叔动手。”
陶百岁尚未答话,曹云奇高声叫道:“你害死我恩师,谁跟你好朋友?”刷刷刷,向他疾刺三剑。陶子安挡开两剑,第三剑险险避不开去,身子向左一闪,剑刃在右颊上贴面而过,只要差得两寸,那就是穿头破脑之祸。他吓得脸无血色,正要说话,忽听田青文叫声:“啊哟!”一枚暗器从自己身旁飞了过去,紧接著风声微响,后臀上已吃了一刀。原来郑三娘受伤后一直躺在地下,暗想:“这小贼素来诡计多端,我怎能信他的话,不加提防?”忽见陶子安避剑后退,正是偷袭良机,奋身一跃,一刀往他头上砍去。田青文眼明手快,急发一锥,抢先钉中她的左胸。幸得这一锥,才救了陶子安的性命,郑三娘那刀砍得低了,只中了他的后臀。
郑三娘身中毒锥,又向后跌。陶子安骂声:“贱人!”单刀脱手,对准她的胸口猛掷下去,这一掷势劲力疾,相距又近,旁人万难解救。眼见得一刀要将她钉在地下,突然空中嗤的一声急响,一枚暗器从远处飞来。正好打在刀上,当的一声,单刀荡开,斜斜的插入郑三娘身旁雪地之中。
刘元鹤、阮士中等均正目注铁盒,或拟劫夺,或拟守护,忽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响得怪异,都是一惊,但见这暗器从数十丈外飞来,竟分毫不差的将单刀打在一旁,发暗器者武功之高,实是深不可测了。各人一惊之下,齐向暗器来路望去,只见一个白须老僧,右手拿著一串念珠,念道:“善哉!善哉!”缓步走来,俯身拾起一物,串在念珠绳上,原来他适才所发暗器只是一粒念珠。
这串念珠在晨风中轻轻飘动,看来非竹即木,但这老和尚从数十丈外弹来,小小一粒念珠竟能撞开一把八九斤重的钢刀,那指力更是非同小可。众人惊愕之下,俱都罢手停斗,眼睁睁的望著这位白眉僧人。
那僧人伸手扶起郑三娘,拔下她胸口的毒锥,只见伤口中喷出黑血,郑三娘痛得晕了过去。那僧人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塞在她的口里,向众人逐个望去,自言自语的道:“这药丸仅可暂止一时之痛,毒龙锥乃天龙门独门暗器,老衲救他不得。”他眼光停在阮士中脸上,说道:“这位施主是天龙门高手,不看僧面看佛面,敢请慈悲则个。”说著合十行礼。
阮士中和郑三娘本不相识,原无仇怨,眼见那僧人如此本领,若是不允拿出解药,今日绝讨不了好去,他是个久履江湖之人,当硬则硬,当软则软,一见僧人合十躬身,立即还礼,道:“大师有命,自当遵奉。”从怀中取出两个小瓶,在一个瓶里倒出十粒黑色小丸,给郑三娘服了。将另一个瓶子递给田青文道:“给她敷上。”田青文接过药瓶,将铁盒交给师叔,自去给郑三娘敷药。
那僧人道:“施主慈悲。”又打了一躬,说道:“请问各位在此争斗,却是为了何事?天下没解不开的梁子,老衲斗胆,倒想作个调人。”众人相互望了一眼,有的深沉不露,有的脸现怒容,这中间曹云奇最是暴躁,指著陶子安骂道:“这小贼害死我师父,偷了我天龙门的镇门之宝,大师,你说该不该找他偿命?”说著手中长剑虚霹一剑,剑刃震动,嗡嗡作声。那老僧道:“尊师是哪一位?”曹云奇道:“先师是敝门北宗掌门,姓田。”那老僧“啊哟”一声道:“原来归农去世了,可惜啊可惜。”他语气之中,似乎识得田归农,而且他自己还是尊长。田青文刚给郑三娘敷完药,听那老僧如此说,上前盈盈拜倒,哭道:“求大师给先父报仇,找到真凶。”
那老僧尚未回答,曹云奇已叫了起来:“甚么真凶假凶?这里有赃有证,这小贼难道还不是真凶?”陶子安只是冷笑,并不答话,陶百岁却忍不住了,喝道:“田亲家跟我数十年交情,两家又是至亲,咱们为甚么要害他?”曹云奇道:“就是为了盗宝啊!”陶百岁大怒,纵上前去就是一鞭。曹云奇正要还手,突见那老僧左手轻挥,那串念珠向前一甩,刚好套在钢鞭之中。他向上一提,钢鞭猛然反激回去。陶百岁只觉手掌心一震,虎口一痛,竟然拿捏不住,急忙撤手向旁跃开,啪的一声,钢鞭跌在雪地,埋入了半截。
众人本来围在那僧人身周,突见钢鞭飞起跌落,各自向后跃开,登时在那僧人身旁留出好大一个圆圈,各人眼睁睁的望著这白眉老僧,心中都是好生诧异,暗想:“镇关东素以膂力刚猛称雄武林,怎么被这串小小念珠这么一带,既然连兵刃也撤手了?”
陶百岁满脸通红,叫道:“好和尚,原来你是天龙门邀来的帮手。”
那老僧微微一笑,道:“施主恁大年纪,仍是这等火气。不错,老衲确是受人之邀,才到这长白山来,只是邀请老衲的主人,却不是天龙门。”
天龙门诸人与陶氏父子俱吃一惊,心道:“怪不得他相救郑三娘,他既是平通镖局的帮手,这铁盒儿可就难保了。”阮士中退后一步,殷吉与曹云奇双剑上前,护住他左右两侧。
那僧人宛如未见,续道:“此间一无柴火,二无酒饭,这寒气好生难熬。那主人的庄子离此不远,各位都是老衲的朋友,不如同去暂歇。那主人见嘉宾降临,定然欣喜迎客。大家同去扰他一顿如何?”说罢呵呵而笑,将众人适才的浴血恶斗,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众人见他面目慈祥,说话客气,提防之心放了大半。殷吉道:“不知大师所说的主人,是哪一位前辈?”那老僧道:“这位主人不许老衲说他名字,要请施主恕罪。老衲生来好客,既然出口邀请,若有哪一位不给面子,老衲可要大感脸上无光了。”
刘元鹤见这老僧处处透著古怪,心中嘀咕,向他微一拱手,说道:“大师莫怪,下官失陪了。”说罢返身便奔。那老僧笑道:“这荒山野地之中,居然有幸会见朝廷命官,好福气啊,好福气。”他待刘元鹤奔出一阵,缓缓说完这几句话,陡然间身形一幌,随后追去。只见他宽大的灰色僧袍在雪地里一飘一飘,似乎跑得毫不迅速,但片刻之间,竟已抄在刘元鹤身前,笑道:“老衲要请大人赏个脸。”不待刘元鹤答话,左手一探,已抓住他的右腕。
刘元鹤陡感半身酸麻,知道自己糊哩糊涂的已被他扣住脉门,这是他自出师门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败,情急之下,左手一掌迎面往老僧击去。那老僧左手拇指与食指拿著他的右腕,见他左掌击来,左手提著他右臂一举,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钩出,搭了他的左腕。这一来,他一只手将刘元鹤双手一齐抓住,右手仍是提著那串念珠,笑吟吟的缓步走回。
众人见刘元鹤双手就如被一副铁铐牢牢铐著,身不由主的被那老僧拖回,均感又惊又喜,惊的是这老僧功夫之高,生平未见,喜的是他确非平通镖局所邀的帮手。只见那老僧拉著刘元鹤走到众人身前,说道:“刘大人已答应赏脸,各位请罢。”
有刘元鹤的榜样在前,即令有人心存疑惧,也不敢再出言相拒,自讨没趣。只见那老僧握著刘元鹤的手腕,缓缓向前,走出数步,忽然转身道:“甚么声音?”众人停步侧耳一听,但听得来路上隐隐传来一阵气喘吆喝之声,似乎有人在拼命搏击。阮士中陡然醒悟,叫道:“云奇,快去相助云阳。”
曹云奇叫道:“啊哟,我竟忘了。”挺剑向来路奔回。那老僧仍不放开刘元鹤,拉著他一齐赶去,只赶出十余丈,刘元鹤足下功夫已相形见绌。他虽提气狂奔,总是远不及那老僧快捷,可是双手如被套在钢箍之中,纵然用力挣扎,那老僧五根又瘦又长的手指竟未放松半点。再奔数步,那老僧又抢前半尺,这一来,刘元鹤立足不稳,身子前仰跌下去,双臂夹在耳旁举过头顶,被那老僧在雪地里拖曳而行。他又气又急,再无顾念,欲待飞脚向那老僧踢去,但那老僧越拖越快,站立尚自不能,哪里说得上发足踢敌?
倏忽之间,众人已回到坑边,只见周云阳与熊元献两人搂抱著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两人兵刃均已脱手,因是贴身肉搏,拳脚也使用不上,肘撞膝蹬、头顶口咬,打得狼狈不堪,哪里像甚么武林中的高手比武,直如市井泼妇当街厮打一般。曹云奇仗剑上前,要待往熊元献身上刺去,但两人翻滚缠打,只怕误伤了师弟,急切间下手不得。
那老僧走上一步,右手抓住周云阳背心,提了起来。周熊两人手脚都相互勾结,提起一人,将另一人也带了上来。两人打得兴发,虽然身子临空,仍是殴击不休。
那老僧哈哈大笑,右手一振,两人手足都是一麻,啪的一响,熊元献摔出了五尺之外。那老僧将周云阳放在地下,这才松了刘元鹤的手腕。
刘元鹤被他抓得久了,手臂一时之间竟难以弯曲,只见双腕上指印深入肉里,心中不禁骇然。
那老僧道:“大伙儿快走,还可去扰主人一顿早饭。”
众人相互瞧了一眼,一齐跟在他的身后。郑三娘腿上伤重,熊元献顾不得男女之嫌,将她背在背上。陶氏父子、周云阳等均各负伤,但见雪地里一道殷红血迹,引向北去。
行出数里,伤者哼哼唧唧,都有些难以支持。田青文从背囊中取出一件替换的布衫,撕碎了先给周云阳裹伤,又给陶氏父子包扎。曹云奇哼了一声,待要发话。田青文横目使个眼色,曹云奇虽不明她意思,终于忍住了口边言语。
又行里许,转过一个山坡,地下白雪更深,直没至膝,行走好生为难。众人虽然都有武功,但亦感不易拔足,各自心想:“不知那主人之家还有多远?”
那老僧似知各人心意,指著左侧一座笔立的山峰道:“不远了,就在那上面。”众人一望山峰,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寒了半截。那山峰虽非奇高,但宛如一根笔管般竖立在群山之中,陡削异常,莫说是人,即令猿猴,也是不易上去,心中都是将信将疑:“本领高强之人虽或爬得上去,但难道在这绝顶之上,还有人居住不成?”
那老僧微微一笑,在前引路,又转过两个山坡,进了一座大松林。那些松树都是数百年的老树,枝柯交横,树顶上压了数尺厚的白雪,是以林中雪少,反而好走。这座松林好长,走了半个时辰方始过完,一出松林,即到山峰脚下。众人仰望山峰,此时近观,更觉惊心动魄,心想即在夏日,亦难爬上,眼前满峰是雪,一步一滑,十成中倒有九成要跌个粉身碎骨。
只听一阵山风过去,吹得松树枝叶相撞,有似秋潮夜至。众人浪迹江湖,都见过不少大阵大仗,但此刻立在这山峰之下,竟不自禁的忽感胆怯。那老僧从怀中取出一个花筒火箭,幌火折点著了。嗤的一声响,那火箭冲天而起,放出一道蓝烟,久久不散。
众人知道这是江湖上通消息的讯号,只是这火箭飞得如此之高,蓝烟在空中又停留这么久,却是极为罕见。众人仰望峰顶,察看有何动静。过了片刻,只见峰顶出现一个黑点,极迅速的滑了下来,越近越大,待得滑到半山,已看清楚是一只极大的竹篮,篮上系著一根竹索,原来是山峰上放下来接客之用。
竹篮落在众人面前,停住不动。那老僧道:“这篮子坐得三人,让两位女客先上去,还可坐一位男客。”田青文扶著郑三娘坐入篮中,心道:“我既先上了去,曹师哥定要乘机相害子安。若是我叫子安同上,师叔面前显不好看。”于是向曹云奇招手道:“师哥,你跟我一起上。”曹云奇受宠若惊,向陶子安望了一眼,得意之情,见于颜色,当下跨进篮去,在田青文身旁坐下,拉著竹索,用力摇了几下。
只觉篮子一动,登时向峰顶升了上去。曹田郑三人就如凭虚御风、腾云驾雾一般,心中空荡荡的甚不好受。篮到峰腰,田青文向下一望,只见山下众人长已不到尺许,原来这山峰远望似不甚高,其实壁立千仞,却是非同小可。田青文只感头晕目眩,抬头不敢再看。
约莫一盏茶时分,那篮子到了峰顶。曹云奇跨出竹篮,扶田郑二人出来。只见山峰旁好大一个绞盘,十名壮汉扳动盘上铁柄,又将篮子放了下去。话休絮烦,篮子上下数次,那老僧与群豪都上了峰顶。绞盘旁站著两名灰衣汉子,先见曹云奇等均不理睬,直到老僧上来,这才趋前躬身行礼。
那老僧笑道:“老衲未得主人允可,擅自带了几位客人来,相烦通报。”一个长颈阔额的中年汉子躬身道:“既是宝树大师的朋友,敝上自是十分欢迎。”众人心道:“原来这白眉老僧法名叫做宝树。”但见那汉子团团向众人做了个四方揖,说道:“敝上因事出门,未克躬亲迎宾,请各位英雄恕罪。”众人急忙还礼,心中各自纳罕:“这人身居雪峰绝顶,衣衫单薄,却无丝毫畏寒之意,自然身具上乘内功。可是听他语气,却是为人佣仆下走,那他的主人又是何等英雄人物?”
只见宝树脸上微有讶色,问道:“你主人不在家么?怎么在这当口还出门?”那汉子道:“敝上七日前出门,到宁古塔去了。”宝树道:“宁古塔?去干甚么?”那汉子向阮士中等望了一眼,似乎不便说话。宝树道:“但说不妨。”
那汉子道:“主人说对头厉害,只怕到时敌他不住,所以赶赴宁古塔,去请金面佛上山助拳。”
众人一听金面佛三字,都吓了一跳。此人是武林前辈,二十年来,在江湖上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了这七个字的绰号,不知给他招来多少强仇,树了多少劲敌,可是他武功也真高到了极处,不论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好手,无不一一输在他的手里。但近十年来他销声匿迹,武林中不再听到他的讯息,有人传言他已在西域病死,但无人亲见,也只是将信将疑。这时忽听他竟在关外宁古塔,而且是此间主人朋友,众人心中都感不安。
原来这金面佛武功既高,为人又是嫉恶如仇,武林中有谁干甚不端行径,他不知道便罢,只要给他听到了,轻则损折一手一足,重则殒命,绝然逃遁不了。上山这几个人个个做过或大或小的亏心之事,猛然间听到金面佛三字,如何不心惊肉跳?
宝树大师微微一笑,道:“你主人也忒煞小心了,谅那雪山飞狐有多大本领,用得著这等费事。”那汉子道:“有大师远来助拳,咱们原已手操胜券。但那飞狐确是凶狡无比。敝上说有备无患,多几一帮手,大家安心些。”
两人一面说,一面转过了几株雪松,只见前面一座五开间极大的石屋,屋前屋后都是白雪。众人进了大门,走过一道长廊,来到前厅。只见厅上居中挂著一副木板对联,上联是“九死时拼三尺剑”,下联是“千金来自一声卢”。这十四字豪气迫人,宛然是一副侠少面目,再看上款写著「杀狗仁兄正之”,下款赫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醉后涂鸦”。每个字都是银钩铁划,似是用刀剑在木板上剜刻而成。众人看了这副对联,不由得面面相觑,心道:“这主人怎么叫做‘杀狗’?这金面佛又竟然如此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