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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金面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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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金面佛

众人听到这里,都抬起头来,望了望厅中对联上“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醉后涂鸦”这十四个字。宝树道:“金面佛苗大侠爱用这七字做他的外号,直到现下,我还是觉得过于目中无人。那一天晚上见到,更是惊讶,当下细看他容貌。只见他身材极高极瘦,宛似一条竹篙,面皮蜡黄,满脸病容,一双破蒲扇般的大手,摆著放在桌上。我说他这对手像破蒲扇,因为手掌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骨头。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到后来才知是金面佛苗人凤苗大侠。

“那胡一刀自顾自逗弄孩子,竟似没瞧见这许多人进来。苗大侠也是一句话不说,自有他的从人斟上酒来。那几十个汉子瞪著眼睛瞧胡一刀,他却只管蘸酒给孩子吮。他蘸一滴酒,仰脖子喝一碗,爷儿俩竟是劝上了酒。我心中怦怦乱跳,不知谁先动手。只要谁一跳起,几十把刀剑砍将下来,旁人就算侥幸不死,也得带点儿伤。

“胡一刀和苗大侠闷声不响的各自喝了十多碗酒,谁也不向谁瞧一眼。忽然房中夫人醒了,叫了声:‘大哥!’那孩子听到母亲声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胡一刀手一颤,呛啷一声,酒碗落在地下,跌得粉碎。只见他脸色立变,抱著孩子站起身来。苗大侠‘嘿、嘿、嘿’冷笑三声,转身出门。众人一齐跟出,片刻之间,马蹄声渐渐远去。我只道一场恶斗势所难免,哪知道孩子这么一哭,苗大侠竟尔走了。我和掌柜、伙计们面面相觑,摸不著半点头脑。

“胡一刀抱著孩子走进房去,那房间的板壁极薄,只听夫人问道:‘大哥,是谁来了啊?’胡一刀道:‘几个毛贼,你好好睡罢!别担心。’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骗我,我知道是金面佛来啦。’胡一刀道:‘不是的,你别瞎疑心。’夫人道:‘那你干么说话声音发抖?你从来不是那样的。’“胡一刀不语,隔了片刻道:‘你猜到就算啦。我不会怕他的。’夫人道:‘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为了孩子担心,你心里一怕,就打他不过了。’胡一刀叹了口长气,道:‘也不知道为甚么?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我抱著孩子,见到金面佛进来,他把包袱在桌上一放,眼角向孩子一幌,我就全身出了一阵冷汗。妹子,你说得不错,我就是害怕金面佛。’夫人道:‘你不是自己怕他,是怕他害我,怕他害咱们的孩子。’胡一刀道:‘听说金面佛行侠仗义,江湖上都称他苗大侠而不名,总不会害女人孩子罢?’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更加发颤,显是自己也无把握。我听了他这番话,忽然可怜他起来,心想:‘这人脸上一副凶相,原来心里却害怕得紧。’“只听夫人轻声道:‘大哥,你抱了孩子向北逃罢。等我养好身子,到关外寻你。’“胡一刀道:‘唉,怎么成?要死,咱俩死在一块。’夫人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不阻你南下跟金面佛挑战倒好,那时你心无牵挂,准能胜他。’胡一刀笑道:‘今日相逢,也未必败在他手里。他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黄包袱,只怕得换换主儿。’他虽然带笑而说,但声音总是发颤,即是隔了一道板壁,我仍然听得出来。

“夫人忽道:‘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胡一刀道:‘甚么?’夫人道:‘咱们把一切跟金面佛明说了,凭他怎么处置。他号称大侠,难道不讲公道?我甘愿跪在他面前,向他求情。’胡一刀道:‘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心中琢磨,十几条可行的路子都细细想过了。你刚生下孩子,怎能出外?我自己去,一说就僵。倘若有个人可使,你的主意倒可行得。’夫人想了一会,道:‘那个医生人很能干的,口齿伶俐,不如烦他一行。’胡一刀道:‘此人贪财,未必可靠。’夫人道:‘咱们重重酬谢他就是。’哈哈,老衲年轻之时,确是好酒贪财,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我一听‘重重酬谢’四字,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水里火里,也要跟他走一遭。’“他们夫妻俩低声商量了几句,胡一刀就出来叫我进房,说道:‘明日一早,必有人前来送信。相烦你跟随他去,送我的回信给金面佛苗大侠,就是刚才来喝酒的那位黄面大爷。’我想此事何难,当下满口答应。次日大清早,果然一个汉子骑马送了一封信来给胡一刀。我听夫人念信,原来是苗大侠约他比武的,信上要他自择日子地方。胡一刀写了一封回信交给我,我向客店掌柜借了匹马,跟了那汉子前去。向南走了三十多里,那汉子领我进了一座大屋,苗大侠、范帮主、田相公都在里面,此外还有四五十人,男的女的、和尚道士尼姑都有。

“田相公看了那信,说道:‘不必另约日子了,我们明日准到。’我道:‘相公还有甚么吩咐?’田相公道:‘你去跟胡一刀说,叫他先买定三口棺材,两口大的,一口小的,免得大爷们到头来破费。’我回到客店,把这几句话对胡一刀夫妇说了,心想他们必定破口大骂,哪知他们只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两个人轮流抱著孩子,只管亲他疼他,好似自知死期已近,多亲一刻也好一刻。

“这一晚我尽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胡一刀将苗大侠杀了,一会儿梦见苗大侠将胡一刀杀了,一会儿又梦见这两人把我杀了。睡到半夜,忽然被一个声音吵醒,一听原来是隔壁房里胡一刀的哭泣声。我好生奇怪;心想:‘瞧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大丈夫死则死耳,事到临头,还哭些甚么?怎地如此脓包?’却听他呜咽著声音道:‘孩子,你生下三天,便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将来有谁疼你?你饿了冷了,谁来管你?你受人欺侮,谁来帮你?’“起初我骂他脓包,听到后来,却不禁鼻酸,心想:这么凶恶粗豪的一条猛汉子,对小孩儿竟然如此爱怜。他哭了一阵,他夫人忽道:‘大哥,你不用伤心。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我决定不死,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胡一刀大喜,道:‘妹子,我思前想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此事。我总想,若是我不幸死了,你怎能活著?现下你肯挑这副重担,我就没甚么担忧的了。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痛痛快快跟一位天下第一的高手决一死战,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我听了这番说话,觉得他真是个奇人,只听他大笑了一场,忽又叹口气道:‘妹子,引刀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艰难了。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唉,我心中可真是舍不得你。’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你的样,甚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见了就是一刀。’“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为,你觉得都没有错?要孩子完全学我的样?’夫人道:‘都没有错。’胡一刀道:‘好,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一生过得无愧天地。这只铁盒儿等孩子过得十六岁时交给他。’我在门缝中悄悄张望,只见夫人抱著孩子,胡一刀从衣囊中取出一只铁盒来,那就是这一只盒子了。只是那时闯王的军刀却在天龙田家手里,并非放在盒中。

“那么盒中放的是甚么呢?你们定然要问,当时我心中也存著老大一个疑窦。只是胡一刀不打开盒子,我自然也没法看到。

“他交代了这些话后,心中无牵无挂,倒头便睡,片刻间鼾声大作。这打鼾声就如隐隐雷鸣一般。我知道没甚么听的了,想合眼睡觉,但隔壁那鼾声实在响得厉害,翻来覆去的总是睡不著?我心里想,这位少年夫人生得如花如玉,却嫁了胡一刀这么粗鲁的汉子,这本已奇了,而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那更是难以思议。

“第二日天没亮,夫人出房来吩咐店伴,杀一口猪一口羊,又杀十来只鸡鸭,她亲自下厨去做菜。我劝道:‘你生孩子没过三朝,劳碌不得,否则日后腰酸背痛,麻烦可多著了。’她笑了笑道:‘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还管日后呢?’胡一刀见她累得辛苦,也劝她歇歇。夫人也只朝他笑笑,自顾自做菜。胡一刀笑道:‘好,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调,死而无憾。’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知夫妻死别在即,无论如何,要再做一次菜给丈夫吃。

“到天色大亮,夫人已做好了三四十个菜,放满了一桌。胡一刀叫店伴打来十斤酒,放怀大吃大喝。夫人抱著孩子坐在他身旁,给他斟酒布菜,脸上竟自带著笑容。

“胡一刀一口气喝了七八碗白干,用手抓了几块羊肉入口,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渐渐跑近。胡一刀与夫人对望一眼,笑了一笑。胡一刀道:‘你去罢。等孩子大了,你记得跟他说,爸爸叫他心肠狠些硬些。就是这么一句话。’夫人点头道:‘让我瞧瞧金面佛是甚么模样。’“过不多时,马蹄声在门外停住,金面佛、范帮主、田相公带了几十个人进来。胡一刀头也不抬,说道:‘吃罢!’金面佛道:‘好!’坐在他的对面,端起碗就要喝酒。田相公忙伸手拦住,道:‘苗大侠,须防他酒肉之中有甚么古怪。’金面佛道:‘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举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干,挟了一块鸡吃了,他吃菜的模样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

“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几眼,叹了口气,对胡一刀道:‘大哥,并世豪杰之中,除了这位金面佛苗大侠,当真再无第二人是敌手。他对你推心置腹,这副气概,天下就只你们两人。’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个。’夫人向金面佛道:‘苗大侠,你是男儿汉大丈夫,果真名不虚传,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里,不算枉了。你若是给我丈夫杀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来,我敬你一碗。’说著斟了两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

“金面佛似乎不爱说话,只双眉一扬,又说声‘好!’接过酒碗。范帮主一直在旁沉著脸,这时抢上一步,叫道:‘苗大侠,须防最毒妇人心。’金面佛眉头一皱,不去理他,自行将酒喝了。夫人抱著孩子,站起来,说道:‘苗大侠,你有甚么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说。否则若你一个失手,给我丈夫杀了,你这些朋友未必能给你办甚么事。’“金面佛微一沉吟,道:‘四年之前,我有事赴岭南,家中却来了一人,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夫人道:‘嗯,此人是八卦门的好手,八卦掌与八卦刀都很了得。’金面佛道:‘不错。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的手里,那也罢了,哪知他还将我一个不会武艺的叔父一掌打死。’夫人道:‘此人好横。你就该找他啊。’金面佛道:‘我两个兄弟武功不弱,商剑鸣既有此手段,自是劲敌。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该冒险轻生,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县去。’夫人道:‘这件事交给咱们就是。’金面佛点点头,站起身来,抽出佩剑,说道:‘胡一刀,来罢。’“胡一刀只顾吃肉,却不理他。夫人道:‘苗大侠,我丈夫武功虽强,也未必一定能胜你。’金面佛道:‘啊,我忘了。胡一刀,你心中有甚么放不下之事?’胡一刀抹抹嘴,站起来道:‘你若杀了我,这孩子日后必定找你报仇,你好好照顾他罢。’我心想:‘常言道:斩草除根。金面佛若将胡一刀杀了,哪肯放过他妻儿?他居然还怕金面佛忘记,特地提上一提。’哪知金面佛道:‘你放心,你若不幸失手,这孩子我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范帮主与田相公皱著眉头站在一旁,模样儿显得好不耐烦。我心中也是暗暗纳罕:‘瞧胡一刀夫妇与金面佛的神情,互相敬重嘱托,倒似是极好的朋友,哪里会性命相拚?’“就在此时,胡一刀从腰间拔出刀来,寒光一闪,叫道:‘好朋友,你先请!’金面佛长剑一挺,说声:‘领教!’虚走两招。田相公叫道:‘苗大侠,不用客气,进招罢!’金面佛突然收剑,回头说道:‘各位通统请出门去!’田相公讨了个没趣,见他脸色严重,不敢违背,和范帮主等都退出大厅,站在门口观战。

“胡一刀叫道:‘好,我进招了。’欺进一步,一刀当头猛劈下去。金面佛身子一斜,剑锋圈转,剑尖颤动,刺向对方右胁。胡一刀道:‘我这把刀是宝刀,小心了。’一面说,一面挥刀往剑身砍去。金面佛道:‘承教!’手腕振处,剑刃早已避开。我在沧州看人动刀子比武,也不知看了多少,但两人那么快捷的身手,却从来没有见过。两人只拆了七八招,我已手心中全是冷汗。

“又拆数招,两人兵刃倏地相交,呛当一声,金面佛的长剑被削为两截。他丝毫不惧,抛下断剑,要以空手与敌人相搏。胡一刀却跃出圈子,叫道:‘你去换一柄剑罢!’金面佛道:‘不碍事!’“田相公却将自己的长剑递了过去。金面佛微一沉吟道:‘我空手打不过你的单刀,还是用剑的好。’接过长剑,两人又动起手来。我心想:‘沧州的少年子弟比武,明明栽了,还是不肯服气。这位金面佛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手上并未输招,嘴上却已泄气,也算得古怪。’后来我才明白,这两人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拆了这几招,心中都已佩服对方,自然不敢相轻。

“这时两人互转圈子,离得远远的,突然间扑上交换一招两式,立即跃开。这般斗了十多个回合,金面佛陡然一剑刺向胡一刀头颈。这一剑去势劲急之极,眼见难以闪避。胡一刀往地下一滚,甩起刀来,当的一响,又将长剑削断了。他随即一跃而起,叫道:‘对不起!非是我自恃宝刀,实是你这一招太厉害,非此不能破解。’“金面佛点点头道:‘不碍事!’田相公又递了一柄剑上来。他接在手中。胡一刀道:‘喂,你们借一柄刀。我这刀太利,两人都显不出真功夫。’田相公大喜,当即在从人手中取过一柄刀交给他。胡一刀掂了一掂,金面佛道:‘太轻了罢?’长剑一横,右手拇指与食指拿住剑尖,啪的一声,将剑尖折了一截下来。这指力当真厉害,我心中暗暗吃惊。只听得胡一刀笑道:‘苗人凤,你不肯占人半点便宜,果然称得上一个“侠”字。’“金面佛道:‘岂敢,有一事须得跟你明言。’胡一刀道:‘说罢。’金面佛道:‘我早知你武功卓绝,苗人凤未必是你对手,可是我在江湖上到处宣扬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非是苗人凤不知天高地厚,狂妄无耻,——’胡一刀左手一摆,拦住了他的话头,说道:‘我早知你的真意。你想找我动手,可是无法找到,于是宣扬这七字的外号,好激我进关。’他苦笑了一下道:‘现在我进关了,你若是打败了我,这七字外号名符其实,尽可用得。进招罢!’“两人说了这番话,刀剑闪动,又已斗在一起。这一次兵刃上扯平,两人各显平生绝技,起初两百余招中,竟是没分半点上下。后来胡一刀似乎渐渐落败,一路刀法全取守势,范、田诸人脸上均现喜色。只见他守得紧密异常,金面佛四面八方连环进攻,却奈何不得他半点。突然之间,胡一刀刀法一变,出手全是硬劈硬斫。金面佛满厅游走,长剑或刺或击,也是灵动之极。

“这单刀功夫,我也曾跟师父下过七八年苦功,知道单刀分‘天地君亲师’五位:刀背为天,刀口为地,柄中为君,护手为亲,柄后为师。这五位之中,自以‘天地’两位最为主要,但看那胡一刀的刀法,天地两位固然使得出神入化,而‘君亲师’三位,竟也能用以攻敌防身。有时金面佛的长剑从出人不意的部位刺来,用刀背刀口万难挡架,他竟会突然掉转刀锋,以刀柄打击剑刃,迫使敌人变招。至于‘展、抹、钩、剁、砍、劈’六字诀,更是变换莫测。

“剑上的功夫,那时我可不大懂啦。只是胡一刀的刀法如此精奇,而金面佛始终和他打了个旗鼓相当,自然也是厉害之极。刀剑枪是武学的三大主兵,常言道:刀如猛虎,剑如飞凤,枪如游龙。这两人使刀的果如猛虎下山,使剑的也确似飞凤翔天,一刚一柔,各擅胜场,谁也胜不了谁。起初我还看得出招数架式,到得后来,只瞧得我头晕目眩,生怕当场摔倒,只好转过了头不看。

“那时耳中只听得刀剑劈风的呼呼之声,偶而双刃相交,发出铮的一声。我向胡一刀的夫人脸上一望,只见她神色平和,竟丝毫不为丈夫的安危担心。

“我回头再看胡一刀时,只见他愈打愈是镇定,脸露笑容,似乎胜算在握。金面佛一张黄黄的脸皮上却不泄露半点心事,既不兴奋,亦无沮丧。只见胡一刀著著进逼,金面佛却不住倒退。范帮主和田相公两人神色愈来愈是紧张。我心想:‘难道金面佛竟要输在胡一刀手里?’“忽听得罢、罢、罢一阵响,田相公拉开弹弓,一阵连珠弹陡然往胡一刀上中下三路击去。胡一刀哈哈大笑,将单刀往地下一摔,笑道:‘苗人凤,算我输了。’。金面佛脸一沉,长剑挥动,将弹子都拨了开去,纵到田相公身旁,夹手抢过弹弓,啪的一声,折为两截,远远抛在门外,低沉著嗓子道:‘滚出去!’我心中好生奇怪:‘人家怕你打输,好意相助,你却如此不识好歹。’田相公紫胀著脸,怒目向金面佛瞪了一眼,又走出门去。

“金面佛拾起单刀,向胡一刀抛去,说道:‘咱们再来。’胡一刀伸手接住,顺势一刀挥出,当的一响,刀剑相交。打了一阵,眼见日已过午,胡一刀叫道:‘肚子饿啦,你吃不吃饭?’金面佛道:‘好,吃一点。’两人坐在桌边,旁若无人的吃了起来。胡一刀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十多个馒头。两只鸡、一只羊腿。金面佛却只吃了两条鸡腿。胡一刀笑道:‘你吃得太少,难道内人的烹调手段欠佳么?’金面佛道:‘很好。’又挟了一块鸡吃了。

“吃过饭,两人抹抹嘴再打,不久都施开轻身功夫,满厅飞奔来去。别瞧胡一刀身子粗壮,进退趋避之际,竟是灵动异常;金面佛手长腿长,自是大占便宜。这一番扑击,我看得愈加眼花撩乱,忽听得啊的一声,胡一刀左足一滑,跪了下去。这原是金面佛进招的良机,他只要一剑劈下,敌手万难闪避,哪知金面佛反而向后一跃,叫道:‘你踏著弹子,小心了!’胡一刀膝未点地,早已站起,道:‘不错!’左手拾起弹子,中指一弹,嗤的一声,那弹子从门中直飞出去。

“金面佛叫道:‘看剑!’挺剑又上。两人翻翻滚滚,直斗到夜色朦胧,也不知变换了多少招式,兀自难分胜败。金面佛跃出圈子,道:‘胡兄,你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得紧。咱们挑灯夜战呢,还是明日再决雌雄?’“胡一刀笑道:‘你让我多活一天罢!’金面佛道:‘不敢!’长剑一伸,一招丹凤朝阳,转身便走。这丹凤朝阳式虽为剑招,但他退后三步再使将出来,已变为行礼致敬。胡一刀横刀腹前,左手按著刀背,这一招铁索横江,也是向敌致意。两人初斗时性命相搏,但打了一日,心中相互钦佩,是以分手时各使出武林中最恭敬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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