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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奇道:“你这半截剑,谁要呀?”厅上众人也都感觉奇怪。孙仲君厉声道:“我也是三博一,要是这小子侥幸胜了,你在我身上戮三个窟窿。他输了,我就用这半截剑在你身上戮了一个窟窿,这样懂了么?”焦宅大厅上众人虽然都是江湖豪杰,凶杀斗殴生平也不知见过多少,经过多少,但这样以性命相搏的赌赛却从未听过,都不禁暗暗咋舌。青青笑道:“你这样一个美人儿,我那里舍得下手。”神敌太保刘培生喝道:“混帐小子,别胡说八道!”青青笑笑不语。
孙仲君望着焦公礼一堆人道:“我只道金龙帮在江南开山立柜,总有几个响当当的脚色,那知尽是些娘儿们也不如的脓包。”焦宛儿叫道:“娘儿便怎样?我跟你赌了。”焦公礼门徒中有四五人也都站了出来,叫道:“师妹,我跟她赌。”宛儿道:“不用,我来赌。”孙仲君冷笑道:“好,郑岛主你做公证。”郑起云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海盗,但对这种赌赛也有点不忍卒睹,劝道:“两位大姑娘,要赌末就赌些胭脂花粉什么的,何必这样认真?”宛儿道:“她废了我们罗师哥的一条手臂,回头我要把她两个招子废了。”郑起云不便再劝。梅剑和冷冷的道:“焦大姑娘对这位金蛇门人倒也真是一往情深,宁愿陪他饶上一条性命。”宛儿脸一红,说道:“你要不要赌?”青青听了梅剑和的话,心里一楞,十分恼怒,叫道:“我和这个没影子赌。”梅剑和道:“赌什么?”青青道:“我也是三博一与你赌,要是他输了,我当场叫你三声亲爷爷。他嬴了呢,你也得照样叫我一声。”众人不禁好笑,觉得这少年实在顽皮得紧。梅剑和道:“谁跟你胡闹?我这里等着,要是他胜了,我来领教领教。”青青道:“这样说来,你一柄剑是比武当派的两仪剑法更加厉害了。”梅剑和道:“我是华山派,他们是武当派,各有各的绝招,你别挑拨离间。
”
洞玄道人听他们说个不了,心头焦躁,叫道:“别说啦,喂,小子,看招。”一剑向承志刺来,闵子华跟着踏洪门,刺偏锋,只见一人左手剑,一人右手剑,按着易经八八六十四卦的卦象,生生灭灭,消消长长,隐隐有风雷之势。
金蛇郎君先时与黄木道人谈剑时,即知两仪剑法中尚有许多破绽,只是黄木道人外和内刚,说道:“我这剑法就算还有漏洞,但天下无人破得。”金蛇郎君也不再说。后来温氏五老大举邀人对抗金蛇郎君时,所邀来高手中有武当派的剑客。对敌时金蛇郎君成竹在胸,乘虚而入,数招即把两仪剑法破去。他后来在秘笈之中,也曾把剑法详细书明,所以袁承志有恃无恐,在剑光中穿来穿去,潇洒自如。
闵子华与洞玄道人一剑紧似一剑但始终刺不到袁承志身上,旁观众人愈看愈奇。七十二岛岛主郑起云对十力大师道:“这少年的轻身功夫的确俊极,只怕真是金蛇郎君的弟子。”十力大师点头道:“后辈之中,如此人才也算十分难得了。”闵子华杀得性起,剑走中宫,笔直向袁承志胸前刺来,洞玄同时一招“左右开弓”,左刺一剑,右刺一剑,两人夹攻,教承志无处可避。承志突然欺身直进,在剑底钻过,头锥起处,一头撞在闵子华小腹之上,他只用了三成功力,闵子华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洞玄大惊,刷刷刷连环三剑,奋力挡住。闵子华这才站住,骂道:“小杂种,你撞你爷爷啦!”
袁承志这次出手,本来但求排解纠纷,不想得罪江湖上人物,更不愿结怨种仇,但这时听闵子华口吐污言,辱及自己先人,不禁大怒,心中盘算,今日如不显一点武功,把他们当场压倒,那么这件事不能轻易了结,同时威风不露,待会处置通敌卖国的长白三英时,只怕旁人不服。于是跃到桌边,一伸手拿起酒杯,仰头喝干,叫道:“快打,抉打,我还没吃饱呢。”闵子华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蔑,更是恼怒,单剑呼呼生风,越刺越快。洞玄低声道:“闵师爷,沉住气,别中他的激将之计。”闵子华立时醒悟,两人左右盘旋,白光闪闪,登时把袁承志裹在中心。
拆了数招,承志忽地跃出圈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叫道:“青弟,给我斟酒。”青青道:“好!”承志拿起椅子,站在桌边,把两人攻来之剑挡了开去,等酒斟好,放下椅子,拿了酒杯又跃入大厅中心,咬了一口鸡腿,叫道:“两仪剑法本来就有毛病,你们又使得不对,怎么能够伤我?”他喝了一口酒道:“我师父小时候叫我作文章,现在我文思大发,又要作文章了!”洞玄喝道:“小子,看剑!”承志大声叫道:“金蛇使者笑斗两傻记。”青青笑道:“大哥,这是什么?”袁承志道:“这是文章题目。”青青道:“好啊,你快作。我记着,回头给你写出来。”承志道:“夫宝剑者,诚杀人之利器;傻瓜者,乃蠢材之别号。一傻令人辗然解颐,二傻招人捧腹狂笑,而二傻手挥宝剑欲图杀人,乃使我喷酒垂涕而长啸!”青青叫道:“喷酒垂涕,可圈可点。”承志连避三记险招,又道:“我乃金蛇使者,欣作鲁仲,君惟执迷不悟,一味滋扰。四方君子停杯观斗,三名奸贼忧心悄悄。何以解此困厄?惟有将之击倒!”语声方停,突然转身,筷上鸡腿迎面往闵子华掷去,一伸筷挟住洞玄刺来之剑,力透箸尖,猛喝:“撤剑!”只听见呛啷啷一声,洞玄拿持不隐,一柄长剑跌在地下。洞玄武功精强,右掌一立。左腿倏地扫来,欲图败中求胜,承志双足一点,身子跃起,避开了这腿,手中酒杯同时飞出。
这酒杯正打在闵子华左手的“曲尺穴”上,他只感手臂一阵发麻,剑已脱手。袁承志一个“寒鸦赴水”扑了下去,抢起双剑,双腕一振,叫道:“你们没见过一人使的两仪剑法,现在留神瞧着。”
只见他两剑舞了开来,左攻右守,右击左拒,一招一式,果然与两仪剑法毫无二致。
只是古语道:“左方画方,右手画圆,则不能成规矩。”他现在双手使开两个高手同时运用的繁复剑术,居然每一剑都具深厚功力。厅中晚一辈的门徒倒也吧了,十力大师、追风剑万方、郑起云、长白三英、昆仑派的张心一、华山派的梅剑和等高手,尽皆相顾骇然。
只见他舞到酣处,剑气如虹,势若雷霆,真有气吞河岳之概,两仪剑法六十四招使完,只听他喝了一声,双剑脱手飞出,插入屋顶巨梁之上,直没剑柄。这记功夫却是华山派穆人清的绝招。袁承志绝技一显,垂手退开,只听见厅中采声四起,鼓掌如雷。
青青在众人喝采声中叫道:“哈哈,有人要叫我亲爷爷啦!”梅剑和铁青着脸,手按剑柄。郑起云笑道:“焦姑娘,你赌嬴啦,请收了吧!”随手把金元宝一推。宛儿裣衽道谢,说道:“郑伯伯,我代你赏了下人吧!”高声叫道:“这里九千两银子,是郑岛主和我好玩打赌的采金,各位远道而来,咱们金龙帮招待不周,很是惭愧,现在借花献佛,这里许多前辈伯叔,兄长姊姊,所带来的仆从管事,每一位奉送银子一百两。明天我令人送到各位寓所里来。”众人见这场怨仇消解于无形,金龙帮处置得也很得当,都很快慰,只是闵子华与洞玄遭此大败,未免脸上无光。焦公礼又道:“兄弟当年性子急躁,做事莽撞,以致失手伤了闵二哥的兄长,兄弟实在万分抱愧。现在当着各位英雄,兄弟向闵二哥谢罪。宛儿,你向闵叔叔行礼。”他一面说一面向闵子华作揖,焦宛儿是晚辈,更磕下头去。闵子华有言在先,而且看了那通书信后,知道曲在已方,要继续寻仇,也已力所不逮,不如乘此收篷,于是作揖还礼,但想起过世的兄长,不禁垂下泪来。
焦公礼道:“闵二哥能不咎既往,兄弟感激不尽。至于赌宅子的话,想来这位爷也是一句笑话,不必再提。兄弟明天马上给两位爷台另置一所宅第就是。”青青下颏一昂道:
“那不成,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了的话怎能反悔不算。”众人都是一楞,心想焦公礼既然答应另置宅第,所买的房子比闵子华的住宅好上十倍,也不稀奇,何必定要令人脸上无光。焦公礼向青青作了一揖道:“老弟台,你们两位的恩情我是永远补报不过来的了,请老弟台再帮我一个忙,兄弟在南门有一个大园子,请两位赏光收用,包两位满意就是。”
青青道:“这位闵爷刚才要杀你报仇,要是你说别杀我啦,我另外拿一个人给你杀,包你满意就是,你想他肯不肯呀?”焦公礼给她几句抢白,倒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转头对宛儿道:“这位爷既然喜欢闵二叔的宅子,那么你差人把八千三百两银子的屋价回头给闵二叔送过去。”闵子华道:“吧了,吧了,我还要什么银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和焦爷的怨仇就此罢手。兄弟明日回到乡下,再也没面子在江湖上混了。这所宅子两位取去便是。”他团团向众人作了一个揖道:“各位好朋友千里迢迢赶来拔刀相助,那知兄弟不争气,学艺不精,没能给过世的兄长报仇,累得各位白走一趟,兄弟只有将来再图补报了。”袁承志见他说得爽快,叫道:“闵二爷你虽败在我手中,其实我功夫和你差得很远,比洞玄道长更是不如,请两位不要介意,晚辈谨向两位谢过。”众人一听,不柰愕然,明明是他胜了,而且胜得如此光采,饮酒作文,潇洒自如,空手把两人打败,怎么反说功夫不如人家?承志又道:“两位并不是败在我里。而是败在金蛇大侠手里。他料到了两位的招术,所以叫晚辈故意轻狂,激动两位怒气,以便乘机取胜。金蛇大侠是当今的武林第一高手,武功深不可测。晚辈也不是他的传人,只不过偶然相逢,他授了我这手,叫晚辈来解围而已。两位败在他手里,又何足为耻?晚辈要说句不中听的话,别说是两位,就是当年尊师黄木道长,又何尝是他的对手?”这番话说得洞玄与闵子华将信将疑,但已大为心平气和。洞玄打了个稽首道:“施主为我们兄弟圆脸,贫道多谢了,请教施主高姓大名。”承志向青青一指道:“这位是金蛇大侠的哲嗣,姓夏,晚辈姓袁。”许多人都不知金蛇郎君的姓名,这时才知道他姓夏。闵子华向焦公礼一揖道:“多多吵扰,咱们从此别过。”焦公礼道:“明日兄弟再到府上来负荆请罪。”闵子华道:“不敢当。”
群豪正要走出,青青叫道:“半截剑的赌赛怎么了?”宛儿见父亲脱却大难,那愿再多生事端,忙道:“夏爷,请到内堂奉茶,这些事不必说了。”青青道:“还有一个小子没叫我亲爷爷哪,这可不成。”梅剑和与孙仲君再也慰耐不住,双双跃出。梅剑和指着袁承志道:“你是什么人?你把双剑插入梁柱的招数,明明是从我们华山派偷去的。”神拳太保刘培生也跟在师兄的后面出来,叫道:“你刚才干么使用我们的伏虎掌法?那里偷学来的?快说。”袁承志笑道:“偷?我干么要偷?”孙仲君骂道:“呸,小贼,偷了还想赖。”梅剑和冷冷的道:“那么你是从那里学的?”
袁承志道:“我是华山派门下。”孙仲君跨上一步,戟指骂道:“你这小子掮着什么金蛇郎君的招牌招摇,好呀,现在又吹起是华山派来啦!你知道你姑奶奶是什么门户?吓吓,假李鬼遇上真李逵啦,老实对你说,我们三人正是华山派的。”袁承志道:“我早说过,我和金蛇郎君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他这位贤郎的朋友。至于你们三位,我早知道是华山派的,咱们正是一家人。”三人中刘培生比较持重。说道:“铜笔铁算盘黄师伯的门人我全认得,可并没你老哥在内。孙师妹,你可听说黄师伯最近收了什么徒弟吗?”孙仲君道:“黄师伯眼界何等高,会收这种招摇撞骗之徒?”她因为袁承志踏断了她的剑,恼怒异常,女子量窄,出言越来越不逊起来。袁承志不动声色,道:“不错,黄真黄师哥的眼界的确很高,不会把随随便便的人收在门下。”众人听他称黄真为“黄师哥”,都吃了一惊。刘培生喝道:“你到底从那里学到华山派的功夫?快说。”袁承志道:“我师父姓穆,讳上『人』下『清』,江湖上人称『八手仙猿』。”
梅剑和见袁承志武功出众,听他自称是华山派门人,本有点将信将疑,以为他或许是带艺投师,新近拜在黄真门下,现在听他说竟是师祖的徒弟,那显然是信口胡吹,心想师祖素来行踪飘忽,自己也只见过他一两面,师父神拳无敌归辛树已行年五十,这少年年纪轻轻,居然冒充自己师叔,真是不知死活了,当下冷冷的道:“依你说,你是我的师叔了?”袁承志道:“我也真不敢认这样三位大英雄大豪杰做师侄。”梅剑和听他口气之中意存嘲讽,问道:“难道我们辱没了华山派的门楣么?师叔大人,哈哈,你教训教训咱们三个可怜的小师侄吧!”梅剑和年纪已有三十七八,这样一说,闵子华邀来的一帮人都轰然大笑起来。
袁承志正色道:“要是归辛树师哥在这里,他自会教训你们。”梅剑和勃然而起,飕的一声,长剑出鞘,骂道:“浑小子,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焦公礼见事情已平息,这时为了些枝节小事,又起争端,心中很是焦急,忙道:“这位袁爷是开玩笑,梅爷不必动怒,来来来,咱们大家来干一杯。”他言下显然是不信袁承志是梅剑和师叔。梅剑和朗声道:“浑小子,你就是磕头叫我三声师叔,我没影子还不屑答应呢。”这边青青却吵了起来:“喂,没影子,你先叫我一声亲爷爷吧。”承志转头向青青叫道:“青弟,你别胡闹。”又对梅剑和道:“归师哥我还没拜见过,你们三位又心我年长,按理我的确不配做师叔。不过你们三位这次的行事,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梅剑和双眉倒竖,仰天大笑,心中却愤怒已极,喝道:“你这小子倒教训起我来啦,我要请教,我们三人什么地方做错了?朋友有事,难道不该拔刀相助么?”袁承志道:“咱们华山派祖师传下的十二大戒,第三条、第五条、第六条、第十一条是什么?”梅剑和一怔,还未回答,孙仲君拿起半截宝剑,猛向袁承志门面掷来,喝道:“使使你的华山派功夫吧!”承志待半截剑飞到临近,左掌平伸向上,右掌向下一拍,噗的一声把剑合在双掌之中,叫道:“这叫做『横拜观音』,对不对?”梅剑和和刘培生又都一怔,心中暗暗嘀咕:“这确是本门掌法,不过他运用已臻化境,就算师父也未必能够。”
刘培生抢上一步,说道:“你刚才用的正是本门掌法,我先来请教请教。”袁承志道:“刘大哥,你外号是神拳太保,那么本门的伏虎掌法与劈石、破玉两种拳法,一定是很有心得的了。”刘培生这时已不敢如先前那么轻视,说道:“我只不过学了师门所授的一点皮毛,也谈不上什么心得。”承志道:“刘大哥不必过谦。你跟归师哥喂招时,他要是用出真功夫来,比如说使了抱元劲或者混天功,那么刘大哥可以接得几招?”刘培生道:
“头上十招,勉强还可对付。十招以后,就吃力得很了。”承志道:“嗯,听说归师哥外号神拳无敌,那么拳法一定精妙之极,刘大哥能接到十招之外,在江湖上自己少见,『神拳太保』四字也可当之无愧。”刘培生道:“这是别人开玩笑的,我功夫还差得很远。”
孙仲君听他语气,对少年竟然越来越恭敬,颇有认他为师叔之意,怒道:“刘师哥,你怎么了?凭人家胡吹几句,就把你吓倒了么?”袁承志道:“要怎样,你才相信我是你师叔?”刘培生道:“我想请你和我过招,你的本门拳法如确比我好……”承志道:“那容易,你只要接得住我五招,那我就是假冒的,好不好?”梅剑和这时听他竟说只用五招就能把同门中拳法第一的刘师弟打倒,心头一宽,心想那必是信口胡吹,插口道:“就这样,我数着。”
刘培生作了一揖,说道:“我工夫不到之处,请你手下留情。”承志缓缓走近,说道:“我第一招是『石破天惊』,你接着吧!”刘培生道:“好!”心想:“动手过招,那有把招数先说给人家听的?这人一定有诈,叫我注意了上盘,却出其不意的来攻我下盘。
”于是右掌虚挡门面,左拳横守丹田,只待承志向下盘攻到,立即沉拳下击,只听见承志叫道:“第一招来了!”左掌虚抚,右拳飕的一声,从掌风中猛穿出来,那正是华山派的绝招之一,叫做“石破天惊。”
刘培生疾伸右掌一挡,袁承志一拳将到门面,忽地停住,叫道:“你怎么不信我的话?一掌拦不住,双手同时来。”刘培生见他拳势,已知右掌无法阻挡,只怕这一拳要打破自己鼻子,那知他会忽然一停,忙将左拳伸起变掌,双掌“排门推山”,口中“吓”的一声,推了出去。袁承志这才一拳打到,和他双掌一抵,收拳说道:“以后三招我同时连发,那是『力劈三关』、”拋砖引玉“、和”金刚掣尾“,你怎样抵挡?”刘培生毫不思索的道:“我用『封闭手』、”白云出岫“和『傍花拂柳』接着。”袁承志道:“前两招对了,后一招不对。要和”傍花拂柳“守中带攻,如和功力悉敌的人过招,那当然极好,但因为要回手反攻,守的力道就减了一半,我这招『金刚掣尾』你就接不住了。”刘培生道:“那么我用『千斤堕地』。”承志道:“不错,接着!”只见他右掌一起,刘培生忙摆好势子相挡,那知他右掌悬在半空,左掌倏地劈了下来,同时说道:“武功不可拘泥,师父教你『力劈三关』是用右掌,但随机应变,用左掌也无不可。”他口中说着,拳法不停,不等刘培生封闭,已抢住他手腕往前一拉,刘培生用“白云出岫”随势一送,招数中暗藏阴着,如对方不察,胸口穴道立被点中。但他这时不敢反击,一招刚刚解开,立即收势,沉气下盘,双腿犹如钉在地上一般,袁承志左掌已伸到他的后心,运力一推,刘培生还是立不住足,向前跌了两步,滴溜溜打个旋子,转了过来。承志道:“好,我这第五招是破玉拳的『起手式』。”刘培生很是奇怪,沉吟不语。
袁承志道:“你以为起手式只是客套礼数,临敌时是无用的么?要知祖师创下这套拳来,没一招不能克敌制胜。你瞧着。”他身子微微一弓,右拳左掌,合着一揖,身子随着这一揖之势,向前一探,连拳连掌,正打在刘培生左胯之上。他再也站立不稳,一个身子忽地飞起,摔了下来,等到跌下时承志也已赶到,双手接住,将他放在地下。刘培生扑翻在地,拜道:“晚辈不识师叔,刚才无礼冒犯,请师叔看在家师面上,多多担代。”承志连忙还礼,说道:“刘大哥年纪比我长,咱们兄弟相称吧。”刘培生道:“这个晚辈如何敢当。师叔拳法神妙莫测,刚才这五招明说过招,其实是以本门拳法中的精义相授,晚辈感激不尽,回去一定细心体会。”承志微微一笑。刘培生学得这五招之后,日后触类旁通,拳法果然大进,终身对袁承志恭敬万分,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梅剑和与孙仲君这时那里再有怀疑,只有梅剑和自恃剑法深得本门精髓,心想你拳法虽高,剑术未必能够胜我。正在沉吟,孙仲君叫了起来:“梅师哥,你试试他的剑法!”
梅剑和道:“好!”向袁承志道:“我想在剑上向阁下领教几招。”这时他语气虽已较前大为谦逊,但脸上仍是一般傲气,袁承志心想:“大概此人剑法确已得到本门真传,到江湖上之后没有遇到过强敌,被人家你捧我拍,奉承得骄傲异常,以致行为狂悖。这人不比刘培生要好好挫折他一下,以后才不致使华山派门户贻羞,对他自己将来艺业的进修,也有好处。”于是说道:“比剑是可以的,不过决了胜败之后,你得听我几句逆耳忠言。”
梅剑和傲然道:“现在可还没决胜负,你要说,未免是太早了点。”他长剑横胸,站左首,刘培生叫道:“梅师哥,你站在下首吧。”梅剑和不加理睬,只当没听见。原来依照华山派的规矩,晚辈与长辈试剑学武,必须站在下首,表示并非敢与对敌,不过是练习艺业,向尊长讨教的意思。梅剑和这时站在左首,那是平辈相待,显然并不肯认他是师叔。他左掌抱住剑柄,一拱手道:“阁下用剑吧。”
袁承志念头一转,对焦公礼道:“焦老伯,请你叫人拿十柄剑出来。”焦公礼忙道:
“袁相公快别这样称呼,我可是不敢当。”焦宛儿手一挥,早有焦公礼的几个门徒捧了十柄长剑出来,他们见袁承志为自己师父出力,自然选了最好的宝剑,十柄剑一列排在桌上。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袁承志身上,瞧他选用那一柄剑。那知袁承志检起孙仲君刚才掷来的半截断剑,笑道:“我就用这断剑吧!”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讶,心想这剑没有剑柄,如何使用?只见他把断剑平放,夹在姆指与食指之中,叫道:“进招吧!”梅剑和大怒,心想:“你对我如此轻视,死了可怨不得我。”把剑身一振,只见寒光闪闪,接着是一阵嗡嗡之声,叫道:“看招!”剑走偏锋,向袁承志右腕刺来,他想你这样持剑,右手一定转动不灵,我对准你这弱点攻击,瞧你如何应付。厅上二百多人凝目屏息,随着他这剑尖光芒刺了过去,剑尖将要刺到,袁承志的断剑突然伸出架住,两剑相交,只听喀喇一声,接着当啷一响,梅剑和手中之剑齐柄折断,剑跌在地下,手中只握住了一个剑柄。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他震断别人兵戮的是什么功夫。袁承志向桌子一指道:“我叫他们给你准备了十柄剑,你快换剑吧。”众人这才知道他要十柄剑,原来是预先给对方备下的。
梅剑和又惊又怒,抢了桌上的一把剑,向他下盘刺去。袁承志知是虚招,并不招架,果然他剑将刺去,立即回招,改刺小腹。承志用断剑一挡,喀喇一声,梅剑和手中长剑又被震为两截。
梅剑和又连换三剑,三剑又都被袁承志手中半截剑震断,呆在当地,做声不得。孙仲君叫道:“你说是比剑,怎么使妖法,这还比什么?”袁承志拋去断剑,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两柄长剑,一柄拋给了梅剑和,转头对孙仲君道:“亏你还是本门中人,这手混天功也不知,说什么妖法?”梅剑和乘他转头,突然一剑,快逾闪电,刺向他的后心,剑尖将触及身体,口中才喝:“看剑!”袁承志身体一侧,也喝:“看剑!”梅剑和刚才使的是一招“苍鹰擒兔”,袁承志依样葫芦,使的也是“苍鹰擒兔”。梅剑和跟着身体一侧,想照样让开来剑,那知承志这一剑刺出之后,立即圈转,等身体侧过,剑尖也跟着点到。
梅剑和只觉一件尖利之物刺在后心,吓出一身冷汗,身子往前一扑,接着向上一跃。岂料袁承志的剑始终点在他的后心,如影随形,任他闪避腾挪,剑尖总不离开,但手下容情,只是点着他的衣服,只要轻轻向前一送,梅剑和再多一条性命也都了帐了。梅剑和外号叫做“没影子”,轻功自然的高极,这时心里又惊又怕,连使七八种身法要摆脱背上剑尖,但始终摆脱不了。袁承志见他额头都是冷汗,心想他究竟是自己师侄,也别迫得太紧,收剑撤招,笑道:“这是本门中的剑法呀,你没学过么?”梅剑和定了一定神,低头道:“这叫『附骨之蛆』。”袁承志笑道:“不错,这名字虽然不大好听,剑法却是极有用的。
”
这边青青又叫了起来:“你叫没影子,哈,怎么背后老是跟着人家的一把剑呢?我宁愿要自己的影子跟在我背后。”梅剑和沉住你不理,他精研十多年的剑法始终没机会施展出来,总是心中不服,向袁承志道:“咱们好好的来比比剑吧,你的杂学太多,我不会。
”承志道:“这些都是本门的正宗武功,你怎么说是杂学?好吧,看剑!”一剑当胸平刺,梅剑和举剑一挡,还了一剑,承志回剑格过。梅剑和待要收剑再刺,不知怎样,自己的剑似乎已被黏在对方剑上,只见承志反手转了两个圈子,自己手臂不能跟着旋转,只得撤手,一柄剑脱手飞去。承志道:“你要不要再试?”梅剑和横了心,抢了桌上一柄剑,剑走轻灵,斜刺对方左肩,这次他学了乖,再不和承志的剑接触,一见伸剑来格,立即收招。那知对方乘虚直入,竟指自己前胸,如不抵挡,岂不是被他刺个透明窟窿?只得横剑相格,双剑剑刃一交,被他手臂一旋,自己的剑又向空际飞出。他待要再去拿剑,袁承志喝道:“到这地步你还不服?”刷刷两剑,梅剑和身子后仰避开,下盘空虚,被承志左脚轻轻一勾,仰天跌倒。承志剑尖指住他的喉头,问道:“你服了么?”
梅剑和自出道以来,从未受过这种折辱,一口气转不过来,竟自晕了过去。孤仲君见梅剑和双目上翻,躺在地下一动不动,以为被袁承志打死了,空手扑了上来,大叫:“你连我一起杀了吧!”袁承志见梅剑和闭住了气,也不觉大惊失色,心想:“如失手打死了他,将来如何见得师父与二师哥之面?”忙俯身察看,一摸他的胸膛,觉到心脏缓缓跳动,这才放心,忙在他胁下和颈上穴道拍了几下。这时孙仲君双拳在背上头上如擂般敲打,承志只是不理,忙着施救。青青和刘培生一齐跃到喝止,孙仲君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不久梅剑和悠悠醒来,低声喝道:“你杀了我吧!”刘培生道:“梅师哥,咱们听师叔教训。
别任性啦。”
青青向孙仲君笑道:“他没死呢,你哭什么?”孙仲君大怒,忽地纵起,一拳向青青打来,她究是华山派中的高手,这一拳又快又狠,青青竟没避开,只打得她左肩一阵刻痛。青青待要还手,孙仲君忽然“啊唷,啊唷”大叫,弯下腰去。青青呆了一呆,怒道:“你打了我,怎么反是你叫痛?”承志向她使个眼色,青青不知是什么用意,也就不言语了。这时只见孙仲君双拳红肿,痛得十分难受。原来她猛力在承志背上敲击时,承志运气于背,她每一下打击之力,都被反弹出来,回到自己拳上。初时还不觉得,等到在青青肩头打了一拳时,才发觉自己拳头已经又红又肿,如千万枚细针在肉里乱钻乱刺,痛得泪水都流了出来。要知袁承志最恨她出手毒辣,一下子就砍了那姓罗的一条臂膀,梅剑和虽然狂妄,真正过恶倒没有什么,所以存心要给她多吃点苦头。旁人不知,都以为青青既是金蛇郎君的儿子,武功只怕比袁承志还高,孙仲君贸然打她一拳,自然是自讨苦吃了。十力大师、郑起云、万方等却知道孙仲君是受了反弹之力,只要按摩和点解相应穴道,就可以止痛消肿。只是他们见了袁承志武功,自知不是他的敌手,不敢贸然出来为孙仲君解救。
梅剑和站起身来,向袁承志连作了三个揖,道:“袁师叔,晚辈不知您老驾到,多多冒犯,请您老给孙师妹解救吧。”袁承志正色道:“你知罪了吗?”梅剑和不敢再行倔强,低头道:“晚辈不该擅自撕毁了焦大爷的那两封信,又不该强行来替闵二哥出头。”袁承志道:“以后梅大哥做事,总要再加谨慎才好。”梅剑和道:“晚辈听师叔教训。”袁承志道:“闵二爷不知当年缘由,来为兄长报仇,本来并无不当,这里许多英雄豪杰受邀助拳,也都是出于义气。现在既然说明了这事的前因后果,大家罢手,化敌为友,足见高义。这一点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做了一件万分不对的事,只怕梅大哥自己还不明白呢。”
梅剑和一楞,问道:“什么?”袁承志道:“咱们华山派十二大戒,第五条是什么?
”梅剑和道:“适才师叔问弟子四条戒律,第三条『滥杀无辜』,孙师妹确是犯了错过,只好待会向罗大哥郑重赔罪,我们再赔还他一点损失……”焦公礼的一个弟子在人丛中叫道:“谁要你的臭钱?割断了膀子,银子补得上么?”梅剑和自知理曲,默不作声。袁承志转头向在人丛中叫话的那人道:“我这个师侄确是行为鲁莽,我十分抱愧。待罗大哥伤愈之后,兄弟想和他研究切磋一件独臂使用的功夫。这功夫不是华山派的,兄弟不必禀明师尊再行拿出来。”众人见过袁承志的惊人武功,知道他虽然谦称“研究切磋”,其实明明是答允传授一项绝艺。这样,罗立如虽然少了一臂,因祸得福,将来功夫一定反而高出同门侪辈了,早有师兄弟把喜讯报了进去。焦门弟子见袁承志如此说,他又把孙仲君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倒不便再说什么。
梅剑和又道:“第六条是『不敬尊长』,这条弟子知罪。第十一条是”不辨是非“,弟子也知罪了。只是第五条是『结交奸徒』,闵二哥却是够朋友的好汉子。”众人本来大半不知道华山派的十二大戒是什么,一听梅剑和这话,闵子华第一个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我是奸徒。”袁承志正要回答,忽然两个焦门弟子把断臂的罗立如从后堂扶了出来,向袁承志拜了下去。袁承志连忙还礼。罗立如脸无血色,但神色仍很硬朗,说道:“袁大侠救了我师父,又答应授我武艺,弟子真是感激不尽。”袁承志连加谦逊。郑起云笑道:“焦老,你的徒弟真不坏呀,怕人家说了反悔,连忙行个礼,这叫做敲钉转脚。”焦公礼笑道:“那里,那里,郑岛主说笑话了。”等到罗立如进去,孙仲君额头汗珠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痛得嘴唇发紫。袁承志见她已受苦不小,走近身去,要跟她推穴施救。孙仲君怒道:“别碰我,痛死了也不要你救。”袁承志脸上一红,想把解法教给青青代救,但见青青穿了男装,也不方便,刚叫得一声:“焦大姑娘!”突然砰砰两响,两扇厅门被人打落,飞了起来。
众人吃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厅外缓步走进两人来。一个五十多岁年纪,穿著一身乡下农民装束。另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农妇,手里却抱着一个孩子。孙仲君大叫一声:“师父,师娘!”奔上前去。众人一听她称呼,知道是盘石山农归辛树夫妇到了。归二娘把孩子递给丈夫抱着,铁青了脸,给孙仲君推宫过血,梅剑和与刘培生也忙上前参见。
袁承志见归辛树形貌质朴,二师嫂却是英气逼人,跟在梅刘两人身后,也上前拜倒。
归辛树扶了起来,说句:“不敢当!”就不言语了。归二娘给孙仲君一面按摩手臂,一面侧过了头冷冷打量袁承志。孙仲君肿痛渐消,哭诉道:“师娘,他说是我的什么师叔,把我的手弄得这个样子,还把你给我的剑也弄断了。”承志一听,心里连叫糟糕,暗想:“早知这剑是二师嫂赐给她的,那无论如何不能给她折断了。”忙道:“小弟无知狂妄,请师哥师嫂恕罪。”归二娘对归辛树道:“喂,二哥,听说师父收了一个小徒弟,就是他么?怎么这样没规矩?”归辛树道:“我没见过。”归二娘道:“要知学无止境,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学了一点功夫,就随便欺侮人。哼!我的徒儿不好,自有我来责罚,不用师叔来代劳啊!”袁承志忙道:“是,是!是小弟莽撞。”归二娘道:“你弄断我的剑目中还有尊长么?就算师父宠爱你,难道就可对师哥这样无礼么?”旁人听她口气越来越凶,显然是强词夺理,袁承志却只是一味的低声下气,焦公礼一边的人都感愤愤不平,闵子华和洞玄、万方等人却暗暗的得意。
孙仲君道:“师父师娘,他说有一个什么金蛇郎君给他撑腰,把梅师哥、刘师哥都给打了。”归辛树夫妇因独子身染重病,四出访寻名医。据几位医道高明之士看了,都说因为归二娘在怀孕时和人动手,伤了胎气,所以震中这孩子在胎里就受了内伤,现在慢慢发作出来,必须用千年大茯苓和千年何首乌制成药丸才能救治,否则再迁延一两年,必定会枯瘦而死。归辛树夫妇对这孩子爱逾性命,遍托武林同道访药,但千年茯苓已是万分难得之物,再加千年首乌,那里去寻?访了年余,毫无结果。眼见孩子一天天的瘦下去,归二娘只是偷偷垂泪。夫妻俩一商量,金陵是皇陵所在之地,奇珍异物必多,于是一同到南京来访药。一打听,知道梅剑和等三个得力弟子都在此地,夫妇二人心想这三人都很能干,可以帮同寻药,立即找到焦公礼家里来,那知竟见到孙仲君手臂受伤。归二娘本来性子暴燥,听了徒弟的一面之辞,加之儿子病重,心中焦急,所以没头没脑的把袁承志责备了一顿,这时听说他还有外人撑腰,尤为愤怒,侧头问丈夫道:“金蛇这怪物还活着么?”归辛树道:“听说是过世了,不过谁也不清楚。”青青听她无理责骂承志,心头本已十分有气,这时听她又叫自己父亲为怪物,更是恼怒。骂道:“你这泼妇,泼妇!干么乱骂人!
”归二娘怒道:“你是谁?”孙仲君道:“他就是金蛇怪物的儿子。”归二娘手腕一抖,一缕寒星,向青青肩头射来。
袁承志暗叫不好,想跃身拍打,那归二娘手法似电,那里还来得及,只见青青身子一颤,暗器已打中左肩。承志大惊,抢上去握住手臂一看,见乌沉沉的是一枚丧门钉,这时青青又急又怒,痛得面容失色。承志道:“别动!”左手食中双指搭在丧门钉两旁,微一用劲,见丧门钉脱出了三四分,知道钉上没有倒钩,这才力透两指,一运内劲,那钉从肩头跳了出来,叮的一声,落在地下。焦宛儿早站在一旁相助,忙递过两块干净手帕,承志替青青包扎好了,低声道:“你听我话,别跟他吵。”青青怒道:“干什么?”承志道:
“瞧在我师哥面上,我不便动手。”青青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承志素知她生性倔强,这次吃了亏居然听自己的话,不予计较,比往昔温柔和顺得多,很是欢喜,向她微微一笑。
归二娘等他们包扎好伤口,冷笑道:“金蛇郎君浪得虚名,要是真有本领,怎么他儿子连我试试他功夫的一枚小钉也躲不开?”承志心想:“二师嫂这时误会得很深,如加分辩,只有更增她的怒气。”当下一声不作。归二娘道:“这里外人很多,咱们本门之事不便多说。明晚三更,我们夫妇在紫金山雨花台边相候,请袁爷过来,咱们要试试,到底袁爷是不是咱当家的师弟。”众人一听,这明明是叫阵动手了。焦公礼很是为难,忙道:“归氏贤伉俪威镇江南,咱们听到神拳无敌的大名,向来仰慕得紧,今日有幸光临,那真是请也请不到的。”归二娘“哼”了一声,归辛树却抱着儿子,似乎心神不属。焦公礼又道:“这位袁爷见兄弟遇上了为难之事,仗义排解。梅大哥、刘大哥、孙大姐三位也都说清楚了。明晚兄弟作东,给贤伉俪接风,同时庆贺三位师兄弟相逢……”他话未说完,归二娘转头对袁承志道:“怎样?你不敢去么?”承志道:“师哥师嫂住在那里?小弟明日一早过来请两位教训,师哥师嫂要怎么责罚,小弟一定不敢规避。”归二娘“哼”了一声道:“谁知你是真是假,先别这样称呼。明晚试了你功夫再说。仲君,咱们去吧!”拉了孙仲君手臂,就要转身走出。
长白三英史秉光、史秉文、李刚三人先见袁承志出来干扰,知道阴谋已不成功。看了适才情形,昨晚盗去要紧书函的当然也是他无疑,只怕他待会把通敌之事抖露出来,一直想乘机溜走,恰巧归辛树手妇到来,争闹又起。三人暗暗欣喜,只盼事情闹大,他们就可从中取事,后来见约定明晚在雨花台比武,今晚已经无事,三人一打眼色,抢在归氏夫妇头里溜了出去,承志叫道:“喂,且慢走!”飞身出去拦阻。归二娘大怒,喝道:“小子无礼,你要拦我!”一掌往袁承志头顶直劈下去。
袁承志缩身一偏,归二娘的手掌从他肩旁劈下去,微微扫着,只觉一阵热辣。归二娘与丈夫在家时无日不对掌过招,勤练武功,掌法迅速无伦,一掌居然没打到袁承志,那是她近十年来从所未有之事,心头火起,手掌变劈为削,随势横扫。袁承志双足足尖一点,跃过了一张桌子。这样归二娘不便再行追击,与归辛树、孙仲君、梅剑和、刘培生直出大门。
长白三英见此良机,立即随着奔出。袁承志喝道:“给我留下来!”如大鸟般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最后面的李刚,随手点中了他的穴道,掷在地下。可是史氏兄弟却终于被他们逃了出去。承志追出门外,黑夜中乌沉沉的毫无影踪,心想抓住一人,也可以迫问口供了,退回厅来,忽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小朋友,十多年来不见,功夫如此俊啦。”袁承志一听,声音很是熟识,心头一震,疾忙回头,只见厅门中大踏步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手里提着史秉文,一个提着史秉光。袁承志大喜,再看那两人时,当先一人须眉皆白,背上负着一块黑越越的方盘,竟是少年时传授他轻功暗器秘术的木桑道人。他对袁承志虽无师长之名,但教诲之恩,仅次于师尊穆人清,这一下喜出望外,忙抢上去拜到在地。木桑道人笑道:“起来,起来,你瞧这人是谁。”承志起身看时,见那是一个中年汉子,两鬓微霜,一脸风尘之色,再仔细一看,这才认出是小时舍命救过自己的崔秋山。木桑道人年纪已老,十余年来面貌没什么大变,崔秋山在李闯军中出死入生,从少年而至中年,神情却已大不相同。承志这一下又惊又喜,抢上去搂住崔秋山的脖子,不住连叫:“崔叔叔,原来是你。”不禁眼泪流了下来。
崔秋山见他故人情重,真性流露,眼中也不禁湿润,正要谈一谈别来之情,闵子华叫了起来:“喂,这两位史大哥和李大哥是我专诚请来的,你们拿住他干什么?”袁承志先不理会,伸出手掌向木桑道人身旁一摆道:“这位是木桑道人,是兄弟的一位恩师。”又向崔秋山一摆道:“这位崔秋山大叔以伏虎掌法名重武林,是兄弟学武时的开蒙师傅。”
各位武林前辈都素仰木桑道人的大名,只是他行踪神出鬼没,江湖上称为“鬼影子”,倒有十之八九没见过他的面,只有十力大师和昆仑派的张心一是他的素识,但算起来也是晚辈了,这时忙过来厮见。众人见十力大师和张心一这两位武林前辈对他都如此恭谨,无不肃然。木桑道人向大家一拱手,说道:“贫道除了吃饭,就爱下棋,啰里啰唆的事向来不理,但上个月忽然得到消息,说有人私通外国,要到南京来干一件大大的卖国勾当,这个贫道可就不能袖手了,所以一路跟了过来。”
闵子华道:“谁是卖国奸贼?难道是长白三英?”木桑道人道:“不错,正是这三位大名鼎鼎的英雄豪杰。”闵子华道:“这三位是好朋友,怎么会做这种无耻的勾当,你别血口喷人。”木桑道:“我老道素来慈悲为怀,跟这三人从来没见过面,无怨无仇,干么要冤枉他?我在关外亲眼见到他们和满洲鞑子偷偷摸摸捣鬼,所以一路追来。”闵子华道:“你有什么证据?”木桑哈哈笑道:“证据?要什么证据?难道贫道的一句话还作不得数。”闵子华道:“这个谁相信呀?”木桑怒道:“你师父黄木道人,当年也不敢对我说的话有半个不字,你这小子胆敢不信道爷的话。”众人都尊他是武林前辈,但觉得这样武断,未免有点仗势欺人,心中都感不服,木桑捋着胡子只是发脾气。
袁承志从怀中取出两封信来,交给闵子华道:“闵二爷,请你给大伙儿念一念。”闵子华接过信来,只看了几句,就吓了一跳,当下高声朗诵出来,原来是满洲九王多尔衮写给长白三英的,信上叫他们俟机夺取江南帮会的地盘,在武林人士中挑拨离间,引致大家自相残杀,同时培养自己势力,等满洲兵入关时就举旗内应。这信上盖着九王的亲印,还弯弯曲曲的批着几个满文。闵子华没念完,群豪早已大怒。七十二岛岛主郑起云拉起李刚,点开他的穴道,喝道:“你们还有什么奸计?快招出来。”李刚瞋目不语,郑起云拍拍两记耳光,李刚两边脸上登时肿了起来。袁承志当下把那晚如何得到这密件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出。李刚知道无法抵赖,高声叫道:“满洲兵不久就要入关,这里都是满洲人的天下。你们现在投顺,都是开国功臣,要是……”他话未说完,郑起云当胸一拳,把他打得晕了过去。史氏兄弟比李刚阴鸷得多,听李刚这么说,知道要糟,可是苦于被点了穴道,做声不得。郑起云道:“道长,这种奸贼留着干么?毙了算啦!”木桑笑道:“留着我还有用处。今日不早了,改日再请各位一齐商量,要知这些奸贼一定还有同党。”众人都说不错,当下纷纷告辞。闵子华知道受奸人利用,很是懊悔,极力向焦公礼告罪,并向袁承志道谢,说道:“要不是袁相公出来排解,兄弟真是罪不可赦。”
等众人辞了出去,木桑解下背上棋盘,摸出囊中棋子,对承志道:“这些年来我老是牵挂着你,别的没有什么,就是想你陪我下棋。”承志见他兴致如此之高,只得坐了下来。木桑向其余各人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焦公礼引崔秋山入内安睡,青青却一定要旁观,不肯去睡,焦宛儿在一边递送酒菜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