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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瘦子没发现袁承志已醒,阴恻恻的笑了两声,手指一弹,弹去蜡烛上的灯花,烛光突然一亮。廋子打开那本秘笈,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见他身子微微晃动,显然开心已极。他翻了几页,有几张微微黏住,揭不开来,伸食指在口中一舐,醮了些唾液又去翻阅,这样一连翻了几张。袁承志突然间想起,这本书上附有剧毒,他这样翻阅,势必中毒,当下也没想到自己处境危险,不由得轻轻“呀”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廋子听见声音,转来一看,见袁承志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充满着恐怖的神情望着他。于是缓缓站起身来,从和尚背上拔出匕首,向袁承志走上两步,说道:“我虽与你无无怨仇,可是今日却不能饶你性命。”说着眼露凶光,举起匕首,狞笑两声,说道:“现在杀你,只怕你到了阴间也不知道原因。老实对你说,我是浙江衢州石梁派的张春九,我们石梁派和金蛇郎君是死对头,他奸淫了我们师妹,逃到这里来。我们十多年来到处他,那知他的遗物竟落在你这小子手里。你既与金蛇郎君有干系,总也不是好人,杀了你也冤不到那里去。你死后做了鬼要报仇,到衢州来找我张春九吧,哈哈……”他笑声未毕,突然打了一个踉跄。袁承志知道危机迫在目前,全身力量都运到了双臂之上,猛喝一声,绳索登时迸断,他一掌尚未打出,那廋子忽然仰天便倒。袁承志怕他有什么诡计,把断绳抓在手中当武器使。但见那廋子双脚一登,立时不动,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来,这才知道他已中毒而死,俯身解去绳索,奔到外室,只见哑巴也被缚住在那里,双目圆睁,动弹不得。袁承志忙给他解缚,又见大威与小乖昏倒在地,心中一惊,只怕两头猩猩遭了毒手,端了一碗冷水往牠们头上一倒,两头猩猩渐渐苏醒。袁承志打手势把经过情形告诉哑巴,等天明后,两人把两具死尸抬到后山埋葬。袁承志想这大铁盒是害人之物,就随手投在坑里,与两具死尸一起埋葬。安葬已毕,想起夜来情事,暗暗心惊。
他自十二岁上无意中发现铁盒之后,八年来早已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现在看那瘦子与和尚的神情,“金蛇秘笈”中似乎藏有异常重大的秘密,否则他们不会连找十五年,找到之后,也不会这样你抢我夺的以命相搏。到底这秘笈中写着些什么东西呢?此念一动,再也不能克制,于是在床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这只盒子占的地位小,廋子与和尚一时未看到,他们见到大铁盒后,就欣喜若狂,再也不去找寻别的东西了。袁承志打开铁盒,把真本的“金蛇秘笈”取出来放在桌上。打开秘笈一看,前面是一些练功秘诀,打暗器的心法,这些与他师父穆人清及木桑道人所授的大同小异。袁承志拿来一比较,觉得秘笈中所说的虽然有很多地方不及他原来所学,但手法之阴毒狠辣,却远胜师门所授。袁承志心想,这次险些中了敌人的卑鄙诡计,将来在江湖上行走,难保不再遇到阴恶的对手,他们的手法自己虽然不屑使用,但知己知彼,为了克敌护身,却不可不知,于是把秘笈中所述的心法仔细参研起来。读到第三日上午,秘笈所载的武功已是完全不同的路子,不但与华山派的不同,而且从来不曾听师父说过。袁承志一艺通百艺通,他武功既有颇深造诣,再学旁门自是一点即会。他照着秘笈一路练下去,练到第五日却遇上很大难关,秘笈中载了详细要诀,但最重要关键的姿势却没有图形。他略过不练,再翻下去,是一套“金蛇剑法”,心想这是金蛇郎君自己所创,想来必有独到之处,照式一练,初时还不觉什么,到后来转折起伏,刺打劈削之间,总觉有什么不顺,连练了几次总感不对,突然想起:埋葬金蛇郎君的洞中壁上有许多图形,莫非与此有关?
一想到这事,再也忍耐不住,叫了哑巴,带了绳索火把,又到那洞中去。这时袁承志身材已经高大,幸而当时他已将洞口拆大,于是钻进洞内,举起火把往壁上一照,望了图形心中一琢磨,果然那是秘笈中要诀的图解。袁承志大喜,照图试练,暗暗默记,化了两个时辰,把图形全部记熟了。他在金蛇郎君墓前又拜了两拜,谢他遗书教授武功。正要走出,眼睛一瞥忽然见了那柄剑,心念一动,把剑从土中拔了起来,只见那剑身形状奇特,整柄剑就如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勾成剑柄,蛇头就是剑尖,蛇舌伸出分叉,所以那剑尖却有两叉。袁承志恍然大悟,金蛇剑法所以特异,原来所用之剑完全不同,两叉的剑尖除了钻刺之外,还有勾镇敌人兵刃的作用。他想哑巴等了良这么久,心中一定在担忧了,于是挺剑走出,见洞口一块山石梗住,爬出来时很不方便,随手用剑一拨,那知石屑纷飞,山石应手削下了一大块来。袁承志倒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剑如此锋利,挺剑一刺,那剑直插入岩石之中。
袁承志大喜,忙爬出洞来,回到屋前广场,仗剑先把师父所授的华山剑法使了一遍,觉得那剑很是顺手,再使开金蛇剑法,更是得心应手。他化了十多天功夫,把秘笈中所记录的武功从头至尾学会了,其中发金蛇锥的手法尤有独特之秘,与木桑道人的暗器心法各有千秋。袁承志心想,这位怪侠确实有惊人本领,虽然不走正路,但对他也不禁钦佩。再看下去,忽然一惊。
只见最后三页密密层层都写满了口诀,与前面所载的武功互相参研,有些地方变化精奥,出神入化,但一大半却全不可解。袁承志对着这三页口诀埋头细读,苦思两天,总觉得其中矛百出,看来另外必定还有一些关键,但把一本秘笈翻来覆去的细看,所有功诀图形已全部阅过,再无其它遗漏之处。这天晚上,他因为参究不出其中道理,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安隐,只见窗外一轮明月,射进室来,照得满地银光,屈指一算,师父下山已经二十八天,再过两天便是自己下山之期。心想:“师父曾说金蛇郎君为人乖僻,看那廋子张春九的神情,他们处心积虑要得这本书。自己因为好奇所以读了这本秘笈,其中所载武功果然十分精妙,如被坏人得去,那是如虎添翼,助纣为虐,我何不将它烧毁?”
他主意已定,下坑来点亮油灯,拿起秘笈放在灯上焚烧。但烧了良久,那书的封面只熏得乌黑,一点也烧不着。袁承志大奇,用力一扯,那书丝不动,要知袁承志此时双手已有内家劲力,这一扯力道非同小可,就是铁片也要给他拉长,那知这书居然不损,知道必有古怪,细细一瞧,原来封面是乌金丝和不知什么细毛织成的,而且共有两层,瞧那封面质地,竟与木桑道人送给他的那件护身背心相同,只是比较单薄而已。袁承志拿出小刀,把封面斥下,再把秘笈在火上焚烧,这一下登时火光熊熊,把金蛇郎君平生的绝学一起烧得不留遗迹。袁承志再看那书封面,夹层之中似乎另有别物,细心挑开两层之间连系的金丝,果然中间有两张纸,一张纸上写道:“重宝之图”,旁边画了一幅地图,又有许多记号。图后写道:“得宝之人,务必赴浙江衢州石梁,寻访温仪,酬以黄金十万两。”袁承志想道:“这话口气大!”看另一张纸,却是武功图诀,与秘笈中不解之处一参照,全部豁然贯通,果然妙用无穷。袁承志暗叹金蛇郎君如此工于心计,他故意在秘笈中留下令人不解之处,使得到宝笈者刻意探索,再找到藏宝地图。如果宝笈落入庸人之手,不去钻研武功的精微,那么多半不会发现地图。他把两张纸仍旧夹在两片封面之间,放在怀内。
过了两日,袁承志收拾了一点简单装,与哑巴道别。哑巴带了两只猩猩直送到山腰。
袁承志在山上住了十多年,忽然离开,心中很是难受,大威与小乖颇通灵性,拉住袁承志吱吱乱叫,不放他走。袁承志更是难分难舍,忽然心一横,决定带两只猩猩同走,于是打手势与哑巴说了,带了大威小乖下山而去。
袁承志第一次下山,所见各种事物,都觉得十分新奇。不一日来到山西境内,只见到处兵马调动频繁,哨卡盘查很严。义军一问,听说他是来找闯王的,不敢怠慢,忙派人陪他到李自成军中。袁承志说明是穆人清的徒弟,闯王在军务倥偬之中,亲自拨冗接见。袁承志见闯王穿著朴素,气度威而不猛,心中很是敬佩。李自成说他师父有事到江南去了,想穆人清曾在他面前赞自己这个爱徒,所以闯王对他很是器重,言下颇有招揽之意。袁承志自小无父,承恩师养育至今,一听师父不在,就忽忽不乐,再问起小时的知交崔秋山,据说和穆人清同到江南筹措义军军饷去了。袁承志说要去寻师,禀明师父之后,再回来效力。闯王也不勉强。命制将军李岩陪他吃饭,临行时送了十两黄金作路费,袁承志推辞不得,只好受了。那李岩为人极好,见袁承志虽然身怀绝艺,但毫无经验,带了两头猩猩,背了一口古怪宝剑,打扮得不伦不类,劝他把猩猩和金蛇剑留下,送了他两套儒生衣巾。
袁承志见他很是诚恳,依言换了衣巾,打扮作秀才模样,飘然南下。
这天来到江西东部的玉山,吃过饭后,到船码头去搭船东行,只见江边停了一艘大船,一问之下,说是上饶一个富商包了到浙江金华去办货的。袁承志想要附搭,船老大贪着多得几个船钱,和包船的富商龙德邻商量。龙德邻见袁承志生得文秀,又是儒生打扮,也就允了。船老大正要拔篙开航,忽然码头上匆匆奔来一个少年,叫道:“船老大,我有急事要去衢州,请你行行好事,多搭我一人。”袁承志听这人声音清脆悦耳,抬头一看,暗暗吃了一惊,心想:“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少年?”只见这人大约十八九岁年纪,背上背了一个包裹,皮色白腻,脸上白里透红,俊秀异常。富商龙德邻也已见到这少年人才出众,先有好感,命船老大放下跳板,把那少年接上船来。少年一踏上船,那船微微沉了一沉,袁承志又是一惊,瞧那少年身影瘦弱,不足百斤,但这船一沉之势,却似有两三百斤的东西压上一般。他背上包裹又不大,怎么会如此重?少年上船之后,那船就开了,少年走进舱,与龙德邻、袁承志见了礼,自称姓温名青,因为得到讯息母亲病重,所以赶回去探亲。他见了龙德邻不以为意,但一双秀目,不住向袁承志打量,问道:“听袁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袁承志道:“小弟原籍广东,从小在陕西住,江南还是第一次来。”温青问道:“袁兄到浙江有何贵干?”袁承志道:“我是去探访一位亲戚。”正说到这里,忽然两艘小船,运橹如飞,从两旁抢了过去。
温青对那两艘小船十分留神,眼睛钉着小船,直望着它们转了一个弯,被前面的山崖挡住,这才不看。吃中饭时,那商人龙德邻很是好客,邀请两人同吃。袁承志一餐要吃三大碗,那温青只吃一碗,十分秀气文雅。刚吃好饭,只听见水声动,又是两艘小船抢过大船,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个大汉,望着大船狠狠的钉了几眼。温青秀眉一竖,脸上突然满布杀气,袁承志吃了一惊,心想:“这样美秀的一位少年,怎么凶起来如此可怕。”温青似乎觉察,微微一笑,登时又是一股柔和神色,接过船伙泡上来的一杯茶,啜了一口,似乎嫌茶味粗涩,眉头一皱,把茶杯放在桌上。
袁承志初出茅庐,不懂江湖上的门道,见温青和那四艘小船的神情,知道其中必有蹊跷,只是有什么事端,却揣摸不出了。到了傍晚,船在一个市镇边停泊了,袁承志想上岸游览,龙德邻不肯离开货物,邀温青时,他嘴唇一扁,轻蔑地道:“这种荒野地方,有什么可玩的?”似乎讥笑他没见过世面。袁承志为人忠诚谨厚,只觉得这少年骄气迫人,也不以为忤,微微一笑,上岸在街上走了一圈,喝了几杯酒,买了些水果回船,想请龙德邻和温青吃时,见两人都已睡了,于是也解衣就寝。
睡到中夜,忽听远处有隐隐忽哨之声,袁承志耳朵极灵,登时醒来,悄悄在被中把衣服穿好,不久橹声动,下游有船摇上来。这时温青突然坐起,原来他并未脱衣,只见他从被窝中取出一柄精光耀眼的长剑,跃到船头。袁承志一惊,心想:“莫非这文秀少年是水盗派来卧底,要打劫这姓龙的商人?这事教我遇上了,可不能不管。”他因金蛇剑刺眼,留在闯王军中,随身只带了一柄匕首和数十粒围棋子,于是摸一摸匕首,坐起身来。只听见对面小船摇近,船头上一个粗暴的声音喝道:“姓温的,你讲不讲江湖义气?”温青叱道:“讲又怎样,不讲又怎样?”那人叫道:“我们辛辛苦苦的从武汉跟纵下来,你倒好,半路里杀出来吃横梁子!”这时商人龙德邻己经醒来,听见喧哗,探头一望,只见四艘小船上火把点得晃亮,船头上站满了人,个个手执兵刃,吓得不住发抖。袁承志这时已听出他们中间的过节,安慰他道:“莫怕,没你的事!”龙德邻道:“他……他们不是来抢我货物……货物的强人么?”又听见温青喝道:“天下的财天下人发得,难道金子是你们的?”那人道:“你把这二千两银子拿出来,咱们各得一千两,就算便宜你。”温青叫道:“呸,你想么?”小船上两名大汉怒道:“沙大哥,何必跟这样横蛮的东西多费口舌!”手执兵刃,向大船上纵来。
龙德邻听他们所骂,本已吓得全身发抖,这时见小船上有两个人跳过来,更是魂飞魄散,大叫起来,说道:“袁……相公,强人来打劫……打劫啦。”袁承志将他一把拉在身后,说道:“有我在这里,别怕。”正在这时,温青身子微微一偏,倏然左足飞起,“扑通”一声,把左边一人踢下了江去,右手长剑一挥。敌人举刀一挡,那知他这柄剑锋锐无比,只听见“当啷”“咯擦”两声,那人连刀带肩,都被砍了下来,跌在船头,晕死了过去。温青冷笑了一声,叫道:“沙老大,别让这种脓包来现世啦。”对面那大汉“哼”
了一声道:“把老李去抬回来。”小船上两人空手纵过来,把右膀削去的那人抬了回去,不久跌在江中的那人也湿湿的爬上小船。
沙老大叫道:“我们龙游帮和你们石梁派素日河水不犯井水,我们当家的瞧在你五祖的面子,不来和你为难,你可别当我们是好惹的。”袁承志听他讲石梁派,心中一惊,心想:“那天到华山绝顶来盗谱的张春九,不是自称石梁派的么?”又听见温青道:“你别向我买好,打不过,想软求么?”沙老大怒道:“你到底是按不按江湖上的规矩办事?”
温青道:“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管得你这许多。”沙老大叫道:“咱们话说在先,我们是先礼后兵,别让你五祖说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袁承志听他口气,似乎对温青的一个五祖很有点忌惮之意。温青冷笑一声道:“凭你这点玩艺儿,就能欺得了我么?”袁承志听他们越说越僵,知道一定要动手,听他们口气,大概是龙游帮想抢劫一批黄金,被温青中间杀出来夹手夺了去,所以龙游帮不服气,赶上来要分一半赃,温青上船时身体如此之重,他包裹中就是这二千两黄金了。心想这两面的都不是正人,自己装作不会武功,那面也不帮,来一个袖手旁观。他正这样想,那边果然动上了手,沙老大呼叱一声,十多名大汉纷纷从小船跃上大船头。沙老大握着一柄泼风大环刀,首先跃上船来,十多名大汉都站在他身后。沙老大把手一拱道:“这些兄弟本来不是你的对手。让我沙老大来接一下你石梁派江南独步的五凤剑术吧!”温青哼了一声道:“是你一人和我打呢,还是你们大伙一齐上?”沙老大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你也太瞧不起人家啦!你船上还有什么朋友,请他出来作个见证,将来别让江湖上朋友说我沙老大不要脸。”他嘴一努,道:“请舱里的朋友出来吧!”两名大汉走进舱,对袁承志和龙德邻道:“我们大哥请你们出去。”
龙德邻全身发抖,不敢作声。袁承志道:“他们只要咱们作个见证,没什么要紧,咱们出去吧。”拉着他的手,走上船头。那温青十分心急,冷笑道:“你一定要出丑,可莫怪我手辣,进招。”不等沙老大交代什么场面,刷刷两剑,分刺对方左肩左膀。沙老大身子虽大,动作却极灵便,泼风刀一招“铁牛顶颈”,反转刀背,向温青砸来,他这一招身手快速已极,既避来剑,又攻敌人,是一招带守带攻之法,可是他手下留情,不用刀锋正砍,而是用刀背反砸。温青叱道:“有什么本事,都用出来吧,我可不领你情。”他一面说,一面剑招更紧。沙老大一疏神,“嗤”的一声,肩头方服被刺破了一片,他心一寒,手下更不容情,一柄泼风刀施展开来,招招狠毒。温青剑走轻灵,在这船上盘旋来去,一柄长剑使一道白光,把沙老大全身裹住。
袁承志看两人拆了数招,已知温青武功远在沙老大之上。沙老大虽然倚老卖老,明里让着温青,同时刀沉力劲,看来十分威猛,但温青以巧降力,时间一长,沙老大额上见汗,呼吸渐粗,身法已不加初战时的敏捷,温青剑招更紧,只见白光中一声呼叱,沙老大腿上中剑。沙老大脸容变色,纵出一步,手一扬,三枚透骨钉打了过来,温青一扬剑,拍拍打飞两枚,另一枚侧身避过。他打飞那两枚中有一枚突然向袁承志当胸飞来。温青惊呼了一声,心想这次要错伤好人,他本来见袁承志的神色,似乎是会武功的模样,那知这枚透骨钉打过去,他既不会避,又不会接,眼见一枚极凶狠的暗器从他胸口钉了进去。他刚叫出声来,想冲过去救助,那知那枚透骨钉平平隐隐地从他胸上滑了下来,他好象根本不知道有这一回事。沙老大带来的大汉中有许多手执火把,把船头照得明晃晃地,这一来大家面面相觑,心想这个秀才相公貌不惊人,那知武功深不可测,居然全身刀枪不入。原来袁承志贴胸穿著木桑道人初见面时送给他的那一件金丝背心,所以透骨钉打不进去。他武功虽好,究竟是血肉之驱,透骨钉用机括发射,劲力厉害异常,那里会不受伤害?
沙老大见温青注视着袁承志,面露惊愕之色,乘他不备,又是三枚透骨钉射了过去。
温青“哟啊”一声,出于不意,避让已自不及,头一低,想躲开一枚是一枚。这一来,上面一枚打空,下面两枚却万万躲不开了,但说也奇怪,只见斜刺里又是一枚透骨钉闪电般打了过来,在第二枚钉上一碰,把第二枚钉激过去又和第三枚钉一碰,“铮,铮”两声,三枚钉齐齐落在他的面前。
温青眼睛一斜,见发那枚透骨钉的正是袁承志。原来他见沙老大突然使用卑鄙手段,乘人不备,想败中取胜,发暗器偷袭,所以检起那枚从胸前滑落的透骨钉,救了温青一命。温青微一点头,表示道谢,挺起长剑,向沙老大直刺过去。沙老大一击不中,早已有备,提起泼风刀一轮猛砍。温青恨他歹毒,手下更不容情,拆了数招,沙老大右膀中剑,呛唧唧,一柄刀跌落在船板上。温青抢上一步,一剑把他的右腿砍了下来。沙老大惨叫一声,晕死过去,他手下人俱各大惊,拥上来相救。温青毫不容情,掌劈剑刺,登时打死了七八人。
袁承志看着不忍,说道:“温大哥,饶了他们吧!”温青丝毫不理,继续刺杀,又伤了两人,余人见他凶悍,纷纷跳江逃命。温青顺手一剑,把沙老大的首级割了下来,左脚起处,把他首级和尸身都踢入江中。袁承志心里很是不快,心想你既已得胜,何必如此心狠手辣,转头看龙德邻时,他早已吓得瘫软在船板上,动弹不得。跳入江中的龙游帮众纷纷爬上小船,摇动船橹,如飞般向下游逃去。袁承志道:“他们要想抢你金钱,既没抢去,也就罢了,何苦多伤性命?”温青白了他一眼道:“你没见他刚才的卑鄐恶毒么?如果我落入他手里,只怕还有更惨的呢。你别以为救了我,就可随便教训人家,我可不理。”
袁承志默然不语,心想这人实在不通情理。温青拭干剑上血迹,还剑入鞘,向袁承志一揖,忽然甜甜的一笑,说道:“袁大哥,你救了我,谢谢你啦。”袁承志羞得满脸通红,还了一揖,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美少年妩媚时温若处子,凶恶时狠如狠虎,实在捉摸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性格。
温青叫船夫出来,命他们洗净船头血迹,立即开船。船夫见了刚才的狠斗,那敢违抗,提水洗了船板,拔锚扬帆,连夜开船。温青叫船夫拿酒菜出来,与袁承志在船头赏月,他绝口不谈刚才恶战的事,也不与袁承志谈论武功,喝了几杯酒,说道:“明日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青天只怕也管他不着呢。”袁承志见他忽然掉文,只好惟惟否否的应着,他小时跟应松念了几年书,自从跟穆人清后,虽然晚间偶然翻阅一下书籍,但究竟不当它正经功课,所以文字上有限得很。温青道:“袁兄,月白风高,如此良夜,咱们来联句,好不好?”袁承志忙道:“诗词上我是一窍不通。”温青微微一笑,不言语了。他和袁承志斟了一杯酒,只见前面江上一叶小舟,破浪而来,虽然是逆水,但驶得甚快。温青脸色一变,冷笑数声,继续喝酒。
袁承志他们所乘的大船顺风顺水,迅速异常,转眼之间,已与小船十分接近。温青把酒杯一掷,骤然飞身跃起,在船篷上双脚点了点,落在后梢,从船老大手抢过舵来,只一扳,那艘大船船头向左一偏,对准了小船直撞过去。小船想要避让,那里还来得及,只听见一声巨,小船船底向天。袁承志刚叫得一声:“不好!”只见小船上跃起三个人影,齐齐落在大船船头,看他们身法,都是上乘的武功。袁承志眼光极好,老远早看出来小船上原有五个人,除了这三人外,还有两人一个掌舵,一个打桨。小船一撞翻,这两人本事较差,不及跃起,齐齐落水,只叫得一声“救命”,就沉落江底。这一带江面水急礁多,就算识水性的,黑夜之中跌入江心也是凶多吉少。
袁承志心中暗骂温青歹毒,等那两人再冒上来时,突然右手一扯,把帆索扯断,咬在口中,双足在船舷上一撑,一个人已飞身落向江中。他一手一个,抓住落水的两人头发,借着牙齿咬住帆索之力,在江面上打了一个圈子,双手提了两个人回到船头,身法巧妙已极。只听见四个人齐声喝采,一个是温青,他已从船梢跃回船头,另外三个则是从小船跳上来的人。袁承志把两个人放在船板之上,气定神闲的坐回椅上,身上竟没溅到一点水。
在月光下看那三人时,见为首一个是五十多岁的枯瘦老者,留有疏疏的胡子,一个是四十岁左右的一条大汉,身材极为粗壮,另一个却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那老人阴恻恻地一笑,说道:“这位老弟好俊身手,请教尊姓大名,师承是那一位。”袁承志很恭谨的站起来,作了一揖,说道:“晚生姓袁,因为见这两位落水,一时不忍,拉了他们起来,并非胆敢在前辈面前卖弄粗浅功夫,请前辈勿予见怪。”那老人见袁承志十分客气,颇出意料之外,冷笑了一声,对温青道:“怪不得你这娃儿越来越大胆啦,原来有了这样硬的一个帮手。他是你相好的么?”温青脸上一红,喝道:“我尊称你一声长辈,你可得自己放尊重些!”袁承志心想:“看这些人神气,全都不是正人,自己可莫牵涉在漩涡之中。”
于是朗声说:“在下与这位温兄也是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我奉劝各位一句,有事好好商量,不要伤了彼此和气。”那老人还未接口,温青狠狠瞪了袁承志一眼,怒道:“你要是怕,你就上岸走你的吧!”袁承志心想:“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倒真少见。”他默然不语,那老人一听袁承志语气,知他不是温青帮手,心中很喜,说道:“袁朋友既与这位姓温的没有瓜葛,那好极啦,等我们事了之后,我再和袁朋友详谈,咱们可以交交。”
他言下颇有结纳之意。
袁承志不好回答,作了一揖,退在温青后面。那老者对温青道:“你小小年纪,做事这样心狠手辣,沙老大打不过你,也就罢了,干么还要伤他性命?”温青道:“我只一个人,你们这许多大汉子一拥而上,我不狠一些成么?还说人家呢,也不怕旁人笑大欺小,多欺少。有本事哪,就把人家的金子给拾下来,等我检了,想吃现成么?也不知道要不要脸呢?”袁承志听他声音清脆,咭咭呱呱的一顿数落,那老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三人中的那个妇人突然双眉竖起,骂道:“你这娃儿,大人把你宠得越来越没规矩啦。我倒要去问问你爷爷、你妈妈去,是谁教你这样目无尊长?”温青口里丝毫不让,说道:“尊长也要有尊长的样儿,想摆摆空架子,拣便宜,那可不成。”那老者大怒,右手“噗”的一掌击在船头的桌上,手掌起来时桌面已凹了一块,原来他手指如铁,已抓起了一块木头。他随手一捏,木材变成粉屑,从手指缝里瑟瑟的落了下来。温青道:“荣老爷子的功夫我久已知道,何必又在小辈面前卖弄。你要显功夫,去显给我爷爷们看。”那老者怒道:“你别抬出你那几个爷爷来压人。你爷爷便怎样?他们真有本事,也不会让女儿给人蹧蹋,也不会有你这小杂种来现世啦!”温青惨然变色,气得眼中似乎要喷出火焰,那大汉和妇人却大笑起来。袁承志见两道清泪从温青脸颊上流下,心中老大不忍,暗想:“看他行事,好象比我老练得多,怎么这样一激就哭了起来。听这老头儿说话,大概温青的母亲是被人强奸才生下来的。”他见温青被人欺侮,登时又生了锄强扶弱之心,准备在危难时伸手相助。
那老者阴森森的道:“哭有什么用?你把金子拿出来,我们也不贪这点钱,这些金子拿去给沙老大的寡妇。”温青气得身体发颤,哭道:“你要杀就杀,我偏偏不给。”那大汉“哼”了一声,见大船虽己收帆,但仍顺水下流,举起船头的一个大铁锚,在空中舞了一个圈,向岸上掷去。那铁锚连上铁练,无虑两百多斤,他能举起掷得这样远,力气确然非同小可。铁锚落在岸上,大船登时停了。那大汉叫道:“你到底拿不拿出来?”温青举起左手,在眼上拭干泪水,说道:“好,我拿给你们。”奔进船舱,过了一会,手中捧出一个包裹来,看样子十分沉重,那大汉正要伸手去接,温青道:“呸,有这么容易!”手上一使劲,那包裹直飞出去,“扑通”一声大,落在江心水深之处,随即叫道:“你们有种就把我杀了,要想得这批金子吗?别妄想啦!”那大汉哇哇大叫,拔刀向温青砍来。
温青把包裹掷出,早己拔剑在手,刷刷两剑,还刺大汉,那老者叫道:“住手!”大汉跃开两步。那老者向温青侧目斜视,冷笑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有这样的父亲,就生这样的种。今日再议你这小辈在老夫面前放肆,我就不姓荣啦。”也不见他身子晃动,突然拔了起来,落在温青面前。温青一剑刺去,那老者空手进招,运掌成风,攻势凌厉无伦,温青虽有长剑在手,但被他逼得连连倒退。袁承志一见那老者手法,就知温青不是他的对手,果然拆了十多招,温青右腕被他手指一点,一阵酸麻,长剑当啷落地,那老者脚尖一挑,把剑踢了起来,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搭住剑尖,双手向里一弯,拍的一声,剑身登时折断。温青吃了一惊,老者喝道:“不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只怕你忘记了老夫的厉害!”手持断剑,向温青脸上割来。温青吓得连连倒退,老者乘势进逼,毫不放松,左手递出,眼见要划到温青脸上。温青大叫一声,袁承志想:再不出手,这样俊俏的一张脸就被他毁了。从囊中掏出一伙围棋子,使足劲,向老者手中那柄断剑上投去。
老者正暗喜得手,忽然当的一声,手中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虽然暗器形体很小,但打来力量奇大,一撞之下,自己竟握不住,只觉虎口一痛,断剑竟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容失色,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要他保护模样。
那老者姓荣名彩,是龙游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石梁派五祖等寥寥数人,武功要数他为高。他与人交手从不携带兵刃,十指练就大力鹰爪功,比普通刀剑还更厉害,那知被袁承志一枚暗器竟把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当时面红过耳,同时暗暗心惊,心道:“这小伙子怎么有如此手劲?”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本领惊人,心想反正金子已被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不如交代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那妇人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今日就饶了这娃儿。”温青叫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专门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刚刚脱险,马上这样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情面。那妇人果然给他说得很是狼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毕竟荣彩比较老辣,笑道:“这位老弟工夫真俊,乘此月白风清,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自知在大力鹰爪功上浸淫垂二十年,论本领已是炉火纯青的时候了,心想:这姓袁的本领再好,在拳脚上也决不能输,给他。
袁承志心想:“如和他过招,虽说不致输与他,但一动手,就助定了温青。可是这个人心胸狭隘,刁钻狡猾,未见得是益友,我何必为他而无谓结怨。”于是一拱手道:“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点微末小技,如何敢与老前辈动手。”荣彩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下台,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大汉与那妇人道:“咱们走吧。”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
”他嘴上丝毫不肯让人,而且立意要挑拨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来袁承志武功得自真传,荣彩不是他敌手。这一来不但荣彩很是尴尬,连袁承志心中也自发恼。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轻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
”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温青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样什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彩怒气冲天,一掌劈面向袁承志削来,待劈到门面,倏地收回,叫道:“袁朋友,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
到了这个地步袁承志不能不接,长衣也不宽下,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荣彩道:“好说。好说。你进招。”袁承志知道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五行拳,一拳当胸打去。荣彩和旁观三人本来都以为袁承志武功有独到之秘,那知使出来的竟是武林中最普通不过的五行拳,敌对三人登时意存轻视,温青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荣彩心中暗喜,双掌如风,连抢三个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鹰爪功江南独步,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的五行拳,那知袁承志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开去。再拆数招,荣彩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对方用的虽是普通拳术,但每一招中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有一股极大力量蕴藏在里面。五行拳本来以猛攻为主,但袁承志毫不抢攻,护卫全身,使荣彩双掌欺不近身去。荣彩心中焦躁,心想对方明明让着自己,可是如被温青说穿了老脸却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改掌为抓,一伸手就是五指向对方要害抓去。一招一式,比前更快。袁承志心道:“此人鹰爪力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我要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他一招,只怕温青还要说嘴。”眼见荣彩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
荣彩大喜,心中倒并不想伤他,只拟把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嬴了一招,那知一抓到他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常,像水中捉到一尾大鱼那样,一滑就被他滑了开去,心中正自一惊,袁承志已跳出两步,说道:“我输了!”荣彩拱拱手道:“承让,承让!”温青道:
“他是真的让你,你知道就好啦!”
荣彩脸一板,正待发作,忽然岸上火光晃动,数十个人手执把奔来,其中一人叫道:
“荣老爷子,把那小子擒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大报仇!”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也不禁惴惴自危。荣彩叫道:“刘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很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捷如游鱼般游到船边,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包货色给这小子丢到江内去啦,你哥儿俩去检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向江心,潜入水内。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快救我吧,他们要杀我呢!”
袁承志一回头,月光下只见温青脸现愁苦之色,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就点了点头。
温青拉住他的手道:“你把铁锚拉起来,我把他推下江去。”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得温青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这时荣彩已注意到他们在窃窃私议,回头相望。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等三人推去。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推,惊叫一声,齐齐掉下水去。荣彩忽地跃起,一掌抓来,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经折断。荣彩见大汉与妇人在水中挣扎,知道他们火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离开他们很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往江中一拋,让他们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掌一错,向温青劈面打来。温青提了两条桌子腿当双鞭使用,护住门面,口中急叫:“快拉啊!你。”袁承志提起铁链,运用内力,向上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各各大惊,忙奔向两侧跃开,回头自袁承志时,气定神闲,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见袁承志如此功力,不敢多说,双足一顿,倏地向岸上跃去。袁承志看着他的身法,知道他跃不到岸上,举起一块木板,向江边掷去。这一下劲力方位无一不恰到好处,荣彩往下落时见下面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一块木板飞到,恰恰落在脚下水面之上。
荣彩乜中大喜,左脚在板上一借力,一跃上岸,暗暗感激袁承志的好意,同时也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一块木板飞掷下来,居然能及时赶到,而且地位凑得那么准,实在不易。温青“哼”了一声道:“又要你卖好啦!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他?让他在水里浸一下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懒得再理,心想这种人少招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不但毫无感恩,反而这样无礼的数说自己,于是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第二天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一两银子给船老大。龙德邻一定要代付,袁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道你不肯给我代付船钱,哼,你就是要付,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道:“给你。”船老大见这样大的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温青骂道:“你啰苏什么?我爱给这许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见他力杀数人,狠辣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把元宝收了起来。温青又在上桌打开包裹,只见一阵金光耀眼,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两三百条,他右掌在这堆金条中切了下去,把金条分成两堆,把一堆仍旧包在包裹,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前,说道:“给你!”袁承志大惑不解,说道:“什么?”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拋到江里去吗?傻死啦!让他们去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大石头。”说着格格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上身体发颤。
袁承志自叹老实,心想这人年纪比自己还轻两三岁,连荣彩这种老手也给他瞒过,于是说道:“我用不着,你都拿去,我帮你又不是为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自己去拿的,何必装伪君子?”袁承志不任摇头。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人一定不要,一个人硬要他拿去,这种事情却从未见过,不由得瞧得呆了。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纵上岸去。袁承志出其不意,呆了一呆,连忙飞身追出。他身法比温青快得多,只见尘沙不起,如一只大鸟般抢在温青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子带去!”温青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温青几次闯不出,发了脾气,一掌向他劈面打来。
袁承志举左手轻轻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方才站住。他知道无法冲过,忽然往地下一坐,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袁承志大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
温青“呸!”了一声,忽地收泪跃起,承志不敢再追,眼送他的背影在江边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