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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出数里,已离开草原,到了沙漠,李文秀纵马上了一个沙丘,四下一望,只见西北方远处有匹马站着不动,马旁似有一人横卧。李文秀忙催马近前,但见那人仰天而卧,似已死去。她怕那人诈死,另有奸谋,取出流星槌,左槌挥出,轻轻在他胸口“中庭穴”上一点,那人仍是不动。李文秀才知他当真已死,走近一看,却不是陈达玄是谁?
但见他嘴角边流出鲜血,显是受了内伤,气息已绝,肌肤尚温,却是死去不久。李文秀在他身上一搜,但见他胸口有个鸟青的掌印,肋骨断了七八根,心下骇然:“不知是谁打死他的,那人掌力好生厉害。”想到此处,四下里一看,但见远处隐隐有个黑点,有人骑了马飞奔,再看陈达玄时,只见他背囊和衣袋都已被人用刀划破,如果那幅迷宫的地图一直在他身上,这时也已被杀死他的敌人搜去。
李文秀心想:“迷宫已经发现,要此地图又有何用。”她呆立在陈达玄的尸身之旁,暗想害死父母的仇人都已死去,虽是旁人所杀,但自己心愿已了,出了一会神,上马回到比武场来,远远只听得众族人在大声叫道:“桑斯儿胜了,桑斯儿胜了!”李文秀一颗心怦怦跳动,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桑斯儿若是娶了阿曼,如果我跟苏普说,我便是他小时候一道玩儿的女友,他会怎么?”想到这里,不禁一阵晕红上脸,驰马走近人圈。
只见苏普筋疲力尽的伏在地下,慢慢挣扎着想爬起,但双足摇摇晃晃,刚一站定,又摔倒在地。桑斯儿扶了他起来,说道:“苏普,你如不服,歇一会儿再打。”苏普摇了摇头,眼望阿曼,脸上是一股伤心欲绝,痛楚之极的神色。阿曼心中一阵难过,也不禁流下泪来。
李文秀瞧了两人的神气,心想:“他二人是真心相爱的,苏普这一生之中,决不会再爱第二个人。阿曼如果嫁了桑斯儿,她一定忘不了苏普,她对桑斯儿也定然不好。那么,谁也不会快乐。”
她瞧着苏普那满脸苦恼的神情,见他脚步蹒跚,抱着头慢慢走到旁边,坐在地下喘气,心中说不出的怜惜,一咬牙,走到中场,说道:“桑斯儿,刚才我去追一个人,没能跟你比试,现在咱们动手吧!”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已打了两场,用了不少力气。我却一场也没打过,末免不公平,这样吧,今日咱们不比,明日再比。”
桑斯儿对李文秀也确实很是忌惮,说道:“好,咱们明天再比试。”
当桑斯儿打败了苏普之后,众族人都道阿曼之嫁给桑斯儿已成定局,那知李文秀却又突然出现。这天晚上,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谈论和猜测明日比武的结果。许多人说,那个汉人的武功甚是了得,桑斯儿多半不是他的对手。但也有许多人说,这个汉人少年文弱俊美,似个女子,力气一定不大,他虽善用兵器,但空手摔角比武,却只怕不及桑斯儿,否则为什么今天正要比试之时,忽然藉故逃走?为什么又要推到明天?
第二天午后,众人聚集在那片草地之上。桑斯儿大睡了一晚,力气已复,心下打定了主意:“这汉人武术精妙,我不跟他游斗,一上去便扭住他手臂,跟他比拼力气。”两人一近身对立,桑斯儿便扑将上去。李文秀侧身闪开,左手一翻,已抓住了他的右腕,右腿在他脚下一勾,桑斯儿扑地倒了,李文秀笑道:“你没小心,再来!”
桑斯儿爬起身来,再次扑上。李文秀仍是使展擒拿手法,抓住他的手肘,一扭一翻,将他掀在地下。桑斯儿双手关节翻转,不用力不痛,略一挣扎,便痛入骨髓,只得伏在地下不动。李文秀又放了他起身,笑道:“再来!”她跟师父学的擒拿手,共有三十六大变,七十二小变,桑斯儿如何能与之相抗?她只使了七八种变化,已将桑斯制得服服贴贴,不论如何腾挪闪避,总是一两下之间便被按在地下,动弹不得。
当李文秀第八次再放了他,叫他再来时,桑斯儿摇头道:“我打你不过,你去娶阿曼吧!”垂头丧气,退了开去。
李文秀转过头来,对苏普道:“苏普,来,我跟你比。”苏普适才见了她的身手,暗忖自己的功夫和桑斯儿只是在伯仲之间,他既打不过,自己也决计不行,当下摇头道:“我也打你不过。”李文秀道:“也不见得,试一试无妨。”苏普向阿曼斜眼瞧去,见她眼中大有鼓励之色,於是整一整腰带,道:“好!”走到场中,伸手便往李文秀臂上抓去。
李文秀依样葫芦,将他摔了四交。到苏普第五次被她掀在地下时,忽听得她在耳边低声说道:“你跳将起来,抓住我的背心,便能反败为胜。”苏普大奇,这时也不能多作思虑,依言纵身一跃,反手抓住了李文秀的背心,将她按在地下。
这么一按,李文秀果然站不起来了。苏普心想:“如此得胜,那可太不公平。”於是放了她起来,跟她再斗。这一次,李文秀又在要紧关头,点拨了他一下,让他取胜,低声道:“这个法子记在心里,不可忘记。”两个又接连斗了六个回合,每一个回合李文秀都是让苏普得胜,每一次都教了他一招巧妙的法门。
旁观族人听不见李文秀贴近苏普耳边的低语,但见苏普每一次都用极精妙的方法将对方打倒,无不大为兴奋,李文秀更故意凑合,一扑一跌,演得十分逼真,无人怀疑她是故意相让,只有苏普,每得胜一次,心中的疑团便深一层,不明白这位汉人明明可以胜过自己,何以却故意让自己打赢?像阿曼这样美丽的姑娘,他何以竟不愿娶她为妻?
到苏普又胜一次时,李文秀站起身来,大声道:“不行,我打你不过,不跟你争阿曼了。”苏普很是诚实,道:“是你故意相让的。”李文秀微笑道:“不必客气。我输了给你,也不算丢脸。”
族长和众族人都迷惘了起来,他三个人中,桑斯儿胜了苏普,苏普胜了李文秀,李文秀又胜了桑斯儿,到底算是谁打赢呢?许多族人看了苏普适才打败李文秀之时所使的精妙招数,都道:“昨天苏普是给『骆驼』拖垮了的,应该再同桑斯儿比过,那才公平。”
於是苏普跟桑斯儿再比一场。苏普每到争持不决之际,使用出李文秀教他的招数来,李文秀一共教了他七招,他在迷迷糊糊之中只学了三招。但虽只三招,却已足取胜而有馀,桑斯儿败得很惨,竟无还手的馀力。
族长大声宣布:“苏普经过两日苦斗,终於最后得胜,那是说真神已赦免了他的罪,让他和阿曼结成夫妻。”
阿曼双颊晕红,心中说不出的喜欢,众族人见他两人自幼相恋,这时见他俩经过许多折磨。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无不高兴。苏普转过身来,想对李文秀道谢时,只见她骑着白马,已远远的走了。
这天晚上,众族人又是围在一堆堆的火旁,欢欣庆祝。族中好几个少女见到桑斯儿的勇武,虽然比武终於失败,她们心中反而暗喜,四个人围在他的身旁,唱歌安慰他。桑斯儿沮丧了一阵,但后来也慢慢开心起来了。不过他心中还是觉得烦恼:“这四个姑娘各有各的好处,到底选谁做妻子的好?”
看下这四个姑娘,一个美丽,一个温柔,一个歌唱好听,一个舞跳得好看,这个主意,真是不易打得定了,或者他会从四位姑娘中挑选一位,或者他一个也不爱,另外去爱上了一个,又或者,他会记起真经上说,一个男子可以娶四个妻子……
众族人正在热闹地欢欣歌舞,突然间,西方响起来三下尖锐的枭鸣之声,声音异常刺耳难听,众人不禁齐向鸣声来处望去,只见白晃晃的一团物事,疾逾奔马的冲来,冲到离众人约莫四丈之处,猛地直立不动,看上去依稀是个人形,只见这“人”身披白色的罩袍,满脸都是鲜血,白袍上也是血渍淋漓,这人高大之极,至少比常人高了两尺。静夜看来,恐怖无比。那人陡然间双手前伸,十根手指甲比手指还长,满手也都是鲜血。
众人屏息凝气,寂无声息的望着他。过了良久,那人尖声说道:“谁偷了我宫中的宝物,如不归还。一个个,教他都不得好死。我在宫里住了一千年,谁都不敢进来,你们这样大胆!”说到这里,慢慢转身,双手对着三丈外的一匹马,叫道:“给我死!”突然间回过身来,疾驰而去,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这鬼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气势摄人,直等他走了好一会,众人方才惊呼出来。只见他双手指过的那匹马,四膝跪倒,翻身毙命。众人拥过去看时,但见那马周身没半点伤痕,口鼻亦不流血,却不知如何,竟似中了魔法而死。
众人都说:“是鬼,是鬼。”有人道:“我早说大戈壁中有鬼。”有人道:“那迷宫千年无人进去,自然有鬼怪看守。”又有人道;“听说鬼怪无脚,瞧瞧那鬼有没脚印。”当下众人拿了火把,顺着那鬼怪的去路瞧去,但见沙漠之中,每隔五尺便是一个小小的圆洞,人的脚印既不会这样细细一点,而两点之间,相距又不会这样远。
这样一来,各人再无疑义,认定是迷宫中的鬼怪作祟,有人更说:“闯入迷官中的都会不吉,你瞧,苏鲁克和车尔库这两个勇士,不是一进迷宫便死在里面么?定是鬼怪迷住了车尔库,叫他杀死苏鲁克,又迷住苏普,叫他杀死车尔库。”有人道:“那些汉人强盗,在沙漠横行了十年,谁也奈何他们不得,一进迷官,得罪了鬼怪,便落得这样下场。”又有人道:“咱们自己的族人呢,在迷官中不也死了很多么?”
更有许多人讲起沙漠中幽灵的老故事来:怎么一个旅人在沙漠,发现了许多财宝,他取了财宝,於是骆驼转来转去,再也走不开那块地方,这倒不是幽灵有意害他,因为财宝是幽灵之物,它舍不得被人偷去,所以拖住了骆驼的脚,只须将财宝放回原地,他就可以平安离开了。
这个故事,哈萨克族人是个个皆知的,当下便有人向族长提议:“将迷宫取来的珠宝送还迷宫,以免鬼怪降祸。”可是这样许多金银珠宝,既已辛辛苦苦取来了,再要送归原处,却又是谁也舍不得。大家商量了半夜,无法决定。
第二天晚上,众族人不约而同的又都聚在火堆之旁。各人心中都怀着鬼胎:“只怕那白衣鬼今晚又来作祟,还是跟大家在一起,可以壮壮胆。”人人不敢单独在自己的帐帐篷中逗留,因此草原上倒比昨晚更是人多。
将近亥时,便是昨晚鬼怪出现的时刻,只听得西方又响起了三下尖锐的枭呜,众人毛骨悚然,但见那白衣长腿,满身血污的鬼怪又飞驰而来。他在众族人面前站了一会,尖声说道:“谁偷了我宫中的宝物?如不归还,一个一个,叫他都不得好死,我在宫里住了一千年,谁都不敢进来,你们这样大胆!”说到这里,慢慢转身,双手指着远处一个青年,叫道:“给我死!”说了这三个字,猛地里回过身来,疾驰而去,月光下但见他越走越远,终於不见。
只见那被鬼怪指过的青年慢慢委顿,一句话也不说,脸色乌黑,就此毙命,身上仍是没半点伤痕。昨晚还不过害死一匹马,今日却害死了一个壮健的青年,而这青年,正是进过迷宫的。
到了第三天晚上,谁都不敢出到草原上。无声无息,帐篷的门拉得紧紧地,草原上一片死寂。可是等到亥时将届,鬼怪的声音又在帐篷外响了起来,最后喝一声:“给我死!”便此离去,只听得一所帐篷中有人号哭起来,原来那鬼拉开帐篷,双手指着一人,又害死了一个青年。
众族人吓得魂飞魄散,整日整夜诵经祈祷,求恳真神保佑,破除魔鬼的邪法,可是第四天晚上,那白衣魔鬼还是来害死了一人。
等到族中接连死了四个人后,谁也不敢再坚持下去了。族长率领大队人马,将取来的金银财宝悉数送还迷宫,谁都不敢冒险留下小小的一块金银。众人送还了财宝,回归帐篷,心想那恶鬼一定满意,不会再来作祟了。
那知众族人从迷宫回来之时,途中又发生了变故。众人离开迷官后,第一晚在大漠露宿,那恶鬼忽又出现,说道:“你们很好,把宝物都还了我,我保佑你们牛羊繁殖,人口平安。可是那个带领你们到迷宫来的女孩子,我要好好惩罚她。”说罢便即隐没。
带着众族人到迷宫去的,自是阿曼了。她和苏普心中都很惊惶。第二天晚上露宿之时,苏普和四个朋友手执长刀,守护在阿曼身畔,等到中夜,突然间白影一晃,苏普等五人只觉得背上一麻,登时晕了过去。待得醒转,天已明亮,竟是昏晕了两个多时辰,阿曼却已不见。
众族人吓得心胆俱裂,大家急速上马狂奔,苏普上马之后,却反而向迷宫驰去。众族人大惊,叫道:“苏普,你干什么?”
苏普道:“我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众族人待要劝阻,他早已驰马远远的去了。
苏普五内俱焚,他并不想去救阿曼出来,阿曼既然落入魔鬼手中,自必无幸,他只是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
第四天天黑时,他又到了迷宫的黄金前门,他站在门口,大声叫道:“迷宫的恶魔,你害死了阿曼,连我也一起害死吧。我和阿曼一起带领族人到迷官来搬财宝,你害死阿曼,为什么不害死我?我是苏普,我不怕你。”他这时把心横了,叫喊得威风凛凛,更无半点惧怕之意,可是叫了半天,迷宫中的魔鬼竟无半点响动。苏普叫道:“你怕了我么?哈哈,我偏偏不怕你,不怕你这恶魔!”长刀挥舞,状如发疯。
突然间背后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苏普,你在这里干什么?”苏普回个头来,见一个汉族的少女,朦胧的月光之下,一时看不清她的面貌。那少女道:“你大呼小叫的骂谁啊?苏普听得声音很是熟悉,走上几步,惊道:“你……你是李英雄,怎么……怎么又变成女人?”原来那人正是李文秀。她微笑不语,又问:“你在这里干什么?”苏普道:“你快走,迷宫有恶鬼,待会就要出来,别让他害了你。”李文秀道:“你怎么不怕恶鬼?”苏普恨恨的道:“恶鬼害死了阿曼,我也不想活啊。”李文秀惊:“怎地有恶鬼?怎地害死了阿曼?”当下苏普将恶鬼午夜出现,逼迫族人送还财宝,又怎样攫走阿曼的事一一说了。
李文秀沉吟半晌,心中好多疑虑,问道:“那些被恶鬼害死的人,身上有何异状?当真半点伤痕也没有?”
苏普道:“一点伤痕也没有,唔,只是死者脸上乌黑,好似涂上了一层泥灰。”李文秀心想:“我不信真有什么鬼怪,想是有武学的高手在装神弄鬼。只是何以沙漠中没有脚印?可令人猜想不透。而那人遥遥伸手一指,便能致人死命,也是令人不可思议。”
苏普道:“李英雄,你待我很好,帮着我赢得了阿曼,可是我生来福薄,阿曼给恶鬼害死了。现下我要到迷宫之中,在恶鬼手下就死,咱们就此别过,来生再见。”李文秀虽然不信世上有什么恶鬼,但想那掳去阿曼之人武功定然十分厉害,看来还有什么邪法,自己是决计斗他们不过的。眼见苏普对阿曼一往情深,决意为她殉情,心中一酸,道:“你能么心爱之人而死,难道我便不能为你而死么?”於是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苏普双眼睁得大大的,凝望着她,心中陡然间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应!“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难道……难道……”隔了半晌,才道:“不,你快快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李文秀道:“我跟你说,那不是恶鬼,我相信是个恶人假扮的。咱们一起去跟他们斗一斗。”苏普摇头道:“你没见过这个恶鬼,不知道厉害。李英雄,我非常的感激你。可是,你还是快快走吧!”李文秀凄然一笑,拔出长剑,伸手便去推开了迷宫的黄金大门,道:“你点燃一个大火把,咱们救阿曼去。”苏普一听到“咱们救阿曼去”这六个字,心头猛地里涌起了一阵希望,说道:“你……你说阿曼没死么?”李文秀道:“我想她还没死。”苏普大喜,道:“好,咱们救阿曼去。”点亮了一个旺旺的火把,当先进宫。
两人曲曲折折走了半日,苏普一路上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始终不见有人答应。李文秀道:“你说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说不定能将恶鬼吓走。”苏普依言大叫:“阿曼,阿曼,你别怕,咱们大队人马来救你啦。”又走了一阵,忽听得前面一个女子声音尖声大叫,依稀正是阿曼。苏普循声奔去,推开一扇开,只见阿曼缩在屋角之中,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一见到苏普,两人惊喜交集,齐声叫了出来。
苏普抢上去松开了她的绑缚,问:“那恶鬼呢?”阿曼道:“他不是鬼,是人。黑暗中我虽看不到他的面目,可是他的手是暖的。刚才他还在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便匆匆忙忙的逃走了。”
苏普舒了口气,又问:“那……那是怎样一个人?他怎么会将你捉了来?”阿曼道:“一路上他绑住了我的眼睛,到了迷宫,黑沉沉的,始终没能见到他的相貌。”苏普转头瞧着李文秀,眼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李文秀忽道:“苏普,你说阿曼的父亲不是你杀的,现在我有点信了,那个真凶,恐怕就是假扮恶鬼之人。”苏普跳了起来,叫道:“不错,不错,恐怕我爹爹也是他害死的。咱们快去找他。”他一知那恶鬼其实并非是鬼,登时胆气大壮,但一转念间,心想那人虽非鬼怪,但武功定然奇高,向李文秀道:“李英雄,咱们打得赢他么?”李文秀迟疑半晌,摇头道:“十九打不赢。苏普,你还是快些同阿曼逃走,带领大队族人前来搜查,必可将他擒住。”苏普和阿曼齐声道:“不成,大家想到鬼便怕,怎敢来追?”
李文秀道:“我倒有一计在此,不知你敢不敢,”苏普道:“你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李文秀心中一酸,暗想:“我叫你不爱阿曼而爱我,你难道也能听我话么?”低声道:“我跟你假装争吵,动刀子打起架来,打到你父亲和车尔库被害那间室里,说不定那恶鬼又会出现。咱俩突然间攻他个措手不及。”苏普道:“好啊,就是这么着。”李文秀道:“可是那人武功实在厉害,你千万要小心。”苏普昂然道:“杀父之仇,焉能不报,何况有你这样大本事的人在旁相助。”
李文秀冷笑一声,喝道:“你胆子倒不小,看刀!”一刀向他头顶劈了下去。苏普一楞,急忙跳开,叫道:“李……你……”随即醒悟,回刀一架,骂道:“你敢动蛮?瞧我不劈死你。”李文秀向阿曼作个手势,阿曼高举火把,大叫:“你们别打,别打啊!怎地好端端的打起架来啦。”两个人乒乒乓乓,将兵刃碰得震天价响,一路斗向车尔库被杀的那间室中。
苏普在前,李文秀在追赶,边斗边行,到了那间室中。阿曼见地下血渍殷然,想起父亲死于此地,不禁悲从中来。李文秀和苏普虽然大胆,但身临险地,心中也是不禁惴惴。
两人斗了数招,突然间墙壁上喀的一声响,一阵冷风吹出,阿曼手中的火把登时熄灭。苏普假装大叫一声:“啊啦!”倒在地下。黑暗之中,李文秀但觉有一只冰冷的手搭到自己右腕,来夺自己手中的长刀。
李文秀早已有备。左足飞出,径踢敌人小腹,这一足去势快极,蓬的一声,身上早着。那人“啊哟”一声,身子一晃,可是抓住李文秀右腕的手却并不放松。李文秀左掌扑出,径击敌人面门。那人低头让过,也挥左掌击来。霎时之间,两人在黑暗中已交换了七八招。苏普滚近身去,伸手抱住那人双腿,岂知黑暗中视物不见,一抱却抱住了李文秀的右脚。李文秀忙叫:“是我!阿曼,快点亮火把!”
便在这时,砰的一响,李文秀肩头中了敌人一拳,拳力沉猛,李文秀忍不住“啊哟”一声惊呼,那敌人乘势直进,用力一扭李文秀的右腕,夺去长刀,正要一刀砍将过来,忽听得室中风声飒然。又有人冲进,两个人的声音一齐叫道:“不许动!”那敌人的长刀不再砍下,似乎已被人制住。
但听那两人又同声惊呼:“你是谁?”跟着兵刃撞击之声大作,竟是相互斗了起来。李文秀大奇,一掌用力拍出,正中敌人胸间,那人既不闪避,亦不呼痛,原来已被人点中了穴道。李文秀这一掌使了十成力,那人势必内脏震坏,受了重伤。
李文秀取出火折,点亮了火把,火光照耀之下,只见相斗的两人一个是驼背老人计爷爷,一个正是她师父“一指震天南”华辉。李文秀大叫:“师父,计爷爷,住手,住手,都是自己人。”两人听到李文秀的叫声,脸上均有惊疑之色,一齐向后跳开。李文秀回头瞧那被自己击伤的敌人时,只见他是个四十来岁的粗壮汉子,满腮浓髯,头发蓬乱,脸上刀疤交错,却是从未见过。
李文秀喜道:“师父,计爷爷,幸亏你们赶到救我,否则我便要伤在假扮恶鬼的歹人手里。”那大汉冷冷的道:“假扮恶鬼的不是我,是这个马家骏。”
华辉和计老人听到“马家骏”三字,身上犹如突然间受到火炙针刺,猛地里跳了起来。计老人脸上现出凶狠异常的神色,华辉的脸上却是充满了怨毒和和憎恨。渐渐的,计老人脸色中凶悍之气稍减,多了几分恐惧。华辉上上下下的向计老人打量,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计老人慢慢的退了几步,眼光闪烁,似乎要夺门而逃。华辉忽地提声叫道:“家骏,给我站住!”计老人提起刀来,恶狠狠的瞧着华辉,低声道:“好好,你果然是没有死!”
华辉严峻的眼光狠狠地瞪视着计老人,眼睛一瞬也不瞬。计老人不敢再向后退,只见他身子剧烈颤抖,忽然大叫:“师父饶命!”咕咚一声,双膝跪地。
李文秀大奇:“怎地计爷爷也叫我师父作师父?他比我师父可老得多了。”华辉冷笑道:“哼,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师父?,那日你放毒针暗算我之时,却不记得我是师父了?”计老人连连磕头,只说:“徒儿该死,徒儿该死。”李文秀心想:“原来师父背上所中那三枚毒针竟是计爷爷放的。”她在父母双亡,孤苦无依之际,蒙计老人收留,十年来与计老人亲若家人,眼见华辉目露凶光,便要出手,忙劝道:“师父,这位计爷爷暗算你老人家,原是大大不该,但他十年来一直待徒儿很好,你便瞧着徒儿份上,饶了他吧!”
华辉冷笑道:“哼,什么计老爷,他姓马,名叫家骏,你道他真是个驼背老人么?”突然提高声音,喝道:“将化装都给我去了。”计老人缓缓站起身来,除下外衣,只见他背上负着一个大包。他又伸衣袖在面上用力一阵拭抹,睑色登变,却是三十余岁的汉子,英气勃勃,气概轩昂。李文秀奇道:“计爷爷,原来……原来你这般年轻。”计老人苦笑道:“我叫马家骏,这十年之中,我可待你不错啊。”李文秀点头道:“你待我很好,以后我叫你马大叔吧!”
华辉取过他背上除下来的大包一抖,跌出一件白色长衣来,衣上血渍斑斑,甚是可怖。苏普叫道:“啊,假扮恶鬼之人就是你。”马家骏对着华辉甚是恭谨,但一转头对着苏普,立时满脸傲色,说道:“是啊,便是我。我化装驼背老人,在大漠之中苦苦等候了十年,岂容你们将迷宫中的财宝搬去?”苏普怒道:“你用妖法杀死我们不少族人,又为什么把阿曼掳来?”马家骏昂然道:“我有了这许多财宝,怎能没有美人相伴?”他回头向华辉道:“师父,这迷宫中的财宝,都是你的。只求你赐我十分之一,徒儿便心满意足。待徒儿将这哈萨克小子杀了,咱四人便可满载而归,回去中原。”
李文秀道:“不成,你不能杀他。”马家骏叹了口气道:“好,我知道你从小便喜欢这哈萨克小子。你跟他一起牧羊唱歌讲故事,我都瞧在眼里。如果你不是这么喜欢他,我也不会去掳劫阿曼了。好吧!我不杀他便是。你得苏普,我得阿曼,师父得财宝,咱三人各得其所。”
李文秀叹了口气,道:“计爷爷——嗯,该当叫你马大叔了。马大叔,不是你的东西,你就是想一辈子,也终是得不到的。”苏普睁大了圆圆的眼睛望着她,心中霎时间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
华辉怒道:“秀儿,此人罪大恶极,你还要给他说情么?他一身武功,全是我传的。我带同他来到大漠,寻访迷宫,好容易稍有头绪,那知他突然被财宝迷了心窍,向我暗下毒手,在我后心钉上了那三枚毒针。这数年之中,我不知受了多少痛苦,倘若不是得你相救,今日这条老命也未必在了。”李文秀道:“马大叔,这事确是你的不对了。”
苏普忽然道:“李姑娘, 他会施展邪法,
要小心了。”李文秀道:“他不是施邪法,是放射一种极其微细,见血封喉的毒针,因此死者身上没有伤痕,他半夜里来去之时,脚下踩了高跷,外面用长袍罩住,因此看来身高异常,脚步既大,沙漠中又没有留下脚印。”苏普点头道:“是,是。”这几件怪事经李文秀说穿了,实在一点也不奇怪。苏普心中想:“这些汉人鬼心眼儿真多。”华辉冷笑道:“你用毒针射我,虽知我活不长久,可是终究心中害怕,唯恐我来找你,於是化装成个驼背老人。哼,哼,要是你行凶之后,心下懊悔,便此回归中原,那么我便永远找你不到了,但你怎舍得这迷宫中的财宝。你不到迷官来便罢,若是要来,怎逃得过我的眼睛?哈哈,你吓得哈萨克人将财宝送回,这计策固然很妙,你杀死陈达玄,也算干手净脚,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师父一直跟在你的身后。”马家骏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苏普突然跳起身来,手挺长刀,叫道:“你为什么害死我爹爹,为什么害死车尔库?”马家骏还没回答,那个被点了穴道的大汉蓦地里哈哈大笑,说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哈哈,哈哈!”李文秀和苏普齐声问道:“你是谁?”那大汉笑道:“我是疯子,人家这样害我师父?我也这样害人家。华辉,我师父是你害死的,是不是?”
华辉冷冷的道:“不错,原来你并没疯。”右手一场,三枚毒针飞了过来,那大汉正自狂笑,陡然间笑声忽止,但脸上仍是满面笑容,却已气绝而死。李文秀没料到师父竟会突出杀手,心中充满了疑窦,问道:“他……他是谁啊?”华辉凝思不答,马家骏忽道:“这疯子是郑九思的徒弟。”华辉点了点头道:“不错,他是郑九思的徒弟。”他瞧着那疯子脸上奇异的笑容,想起了那日郑九思寿堂中的情景。
“老英雄郑九思做寿,贺客毕至,我在寿筵之上坐了尊席。突然间。那疯子闯了进来,取出一大批人间罕见的珍宝,献给师父作寿礼。那疯子说不清楚,只说那是哈布迷宫中取来的………。
“当天晚上,我摸进郑九思的卧房,想要查探『哈布迷宫』的讯息,郑九思惊觉了,冷笑道:『独指震天南,你也觊觎这批珍宝么?』我先下手为强,发毒针射死了他。我布下圈套,将疯子的兵刃插在他师父胸口,又掳走疯子,叫人人疑心,疯子失心疯而害死了师父……
“我带了疯子,躲在隐僻之地,用水磨功夫,慢慢套问那个疯子,哈布迷宫是在什么地方。直化了三个多月时光,那疯子方始吐露,他无意中得了一幅迷宫的地图。他好奇心起,远赴回疆追寻迷宫。只见迷宫中珍宝不计其数,他记着师恩,随意取了几件,想作为献给师父的寿礼。但那迷宫中道路实在太过曲折,又经千百年的风沙侵蚀,墙垣废圯,好多情形已和图中所示不尽相符。他在迷宫中转来转去,干粮食水全都吃完,仍是转不出来,又渴又惊之下,神智便此错乱。以后如何脱困,如何回归中原,他再也说不明白了………。
“我查问清楚,便带了那疯子和弟子马家骏来到回疆,岂知有一天半夜,睡梦之中马家骏竟然向我忽施毒手,用毒针打了我背心要穴。我强运内力,假装无碍,将马家骏吓走。可是那疯子却乘机夺了地图逃走了,唉,想不到我最亲信,当他亲生儿子一般的徒儿竟也会向我忽施反噬。不久,江湖间便传开了我暗害郑九思的恶,想是那疯子去跟人说的,又不知怎的,那地图竟会落入了白马李三的手中……
“我重伤之后,又怕郑九思的家人弟子向我寻仇,从此不敢回归中原。我看过那幅地图,依稀记得前赴迷宫的途径,一路寻来。可是过得沙漠,到了那丛林之中,再也找不到路了。
“以后是背上毒发时无穷无尽的痛楚和折磨,天幸遇到了文秀,她替我拔出背上的毒针。想不到隔了这许多年月之后,终於有大队哈萨克人进入迷宫搬取藏宝……这驼背老人,哈哈,这驼背老人会用毒针伤人,如果不用毒针,我也真认他不出……原来,原来他便是我的爱徒马家骏……”
华辉迷惘的眼光从马家骏的身上,转到了疯子的脸上,只见他还是裂着嘴在笑,心中说道:“你人都死了,还在笑个不停,有什么好笑?笑自己白辛苦一场么?这疯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疯病好了,又来躲在这迷宫之中。想是他恨我杀了他师父,反而嫁祸於他,於是他依样葫芦杀了那个哈萨克人叫什么苏鲁克的,又杀了那个叫什么车尔库的,学着我的样儿,也去嫁祸於人。嘿嘿,这疯子真是滑稽。
“为了迷宫中这许多财宝,死的人真多。哈哈,现在可都属於我了。这数不尽,载不完的财宝,都是我独指震天南华辉一人所有了。这狠心狗肺的家骏居然想分十份之一,真是做他娘的清秋大梦!哈哈,哈哈,我要折磨他一个够,再慢慢的处死。那才叫痛快。”突然之间,他张开了口,哈哈哈的笑出声来,他眼睛一花,看见他下手害死的郑九思睁大了眼瞪着他。
华辉大叫:“鬼,鬼,你是郑九思!”其实他所看到的只是马家骏。马家骏脸上本来抹了灰粉,装成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这时抹去灰粉,脸上一片模糊,火把的光亮一明一暗,看上去竟是十分可怖。华辉杀害郑九思后一直心中不安,这时神智一模糊,突然间看到了邓九思的脸。
马家骏冷冷的道:“我不是郑九思,郑九思却站在你的背后。”华辉急忙转头,道:“在那里?在那里?”
马家骏乘他回头,飞扑上前,一刀猛砍下去,深入他的背心。华辉大叫一声,运劲双臂,砰的一声,击在马家骏的前胸,肋骨断折,内脏震碎。这一下变故快如闪电,李文秀待要相救,两人一中刀,一中掌,已是同时倒地。李文秀俯下身去,只见师父已然气绝,马家骏眼目却尚未闭,他低低的道:“阿秀,我……我本来可乘他转身之时,发射毒针,不过……不过你站在他身边,我怕……怕误伤了………怕误伤了你……”
李文秀垂泪道:“马大叔,你做错了很多事。可是你待我一直是很好的。”马家骏凄然苦笑,头一垂,便此死去。李文秀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不是你的东西,何必苦苦的去抢夺?”
数天之后,苏普和阿曼回到族人之中。他俩说迷宫中并无恶鬼,可是谁也不敢相信。因此数百年来哈布迷宫中无穷尽的宝物,仍是好好的存放着,只要谁找到了那张地图,便能寻到。
不过那张地图是在马家骏身上,也就是在迷宫之中。你要找地图,便得到迷宫中一堆白骨之间去找。不过你既然到得了迷宫,那张地图便没用了。可是没有地图,却又是谁也走不进迷宫。
在通向玉门关的沙漠之中,一位美丽的姑娘腰悬长剑,骑着一匹白马,自西而东而行。她心中在想:“迷宫是容易捉摸得多了。谁想得到,驼背的计爷爷只不过三十来岁?谁又想得到,一对本来情若父子的师徒,竟会翻脸成仇?大家受了无穷尽的苦楚,到头来终於一无所得,一齐丧身於迷宫之中!可是马大叔却是待我很好的啊。我师父也是个坏人,可是他待我也很好。苏普是很好的好人,但他只想到阿曼。”
白马的骏足带着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那可是一个比迷宫凶险百倍,难走百倍的地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