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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普大是焦急,若不杀退这五个贼人,铁栅内阿曼等人黄沙没顶,尽数活埋。但那五个贼人武功精强,陈达玄一柄长剑上下翻飞,尤是了得,转眼间三名哈萨克青年二死一伤,只剩下苏普和一名青年兀自苦撑。这时铁栅内黄沙已升到众人胸口,各人已是转动为难。陈达玄顺手一剑,又将那名青年刺倒,长剑一挥,将苏普手中的钢刀震飞,剑尖抵在他的胸口。
突然之间,门外闪进一人,一枚流星槌飞出,拍的一响,将陈达玄手中长剑打落。其馀四名盗贼吃了一惊,各挺兵刃围上。那人舞开流星槌,力战四人。陈达玄弯腰拾起长剑,上前夹攻,苏普奔到墙边,一扳机括,屋顶一块铁板翻上,黄沙不再泻落。
哈萨克族众喘了一口气,但见那人是个相貌俊秀的少年男子,服饰打扮和那些汉人强盗一模一样,但不知如何,竟然自行内讧来。但见这少年双槌飞舞,十馀招间,将四名强盗一一打倒,陈达玄见势头不对,夺门而出。苏普又去扳动机括,想开启铁栅,放众人出来。那知他一扳之下,屋顶又有黄沙倾泻落下。众人大叫:“不对,不对!快止住黄沙!”那少年抢近墙壁,扳机止沙泻落。他在墙上细看一会,终於找到了开启铁栅的机括,对苏普道:“是这个!”苏普忙去扳那机括,果然轧轧声响,铁栅缓缓升起。众族人从黄沙中一涌而出,待要向那汉人少年道谢时,却已不见了他的去向。
众族人纷纷议论,有的说:“好险,好险,若不是这位少年来救,大伙儿都已葬身在黄沙之中。”有的说:“原来汉人之中也有好人,不知这少年是谁?”
苏普道:“族长,这迷宫中机关甚多,你还是把大伙召集在一起,免得中了贼人的埋伏。”族长点头道:“不错!”当下传下命令,从原路退出迷官,命号手吹起号角,令其馀三起人到宫外集合。
过了一会,第三队先出来了,接着第一队的族众也从当中奔出,但第二队诸人始终不见出来。族长命号手吹了一遍又一遍,但宫中竟是没半点声息。族长急道:“只怕第二队的兄弟中了机关,大伙儿进去相救。”各人列成队伍,正要再进迷宫,忽听得脚步声息,第二队的族人三三两两的狼狈而出,有的两个抬着一人,有的身上带箭,衣衫上鲜血淋漓。
最后出来的一人是桑斯儿,他手持长刀断后,脸上也满是血迹。族长忙问:“怎么啦?”桑斯儿道:“险些不能再见族长的面,咱们中了盗贼的机关,追进一间宫室,突然间四面八方有乱箭射出,幸好有一位少年英雄赶来杀退盗贼,破了机关。”便在此时,只见那汉人少年抓着霍元龙,大踏步从宫中走出,将他摔在地上。
众族人大声欢呼道谢,族长上前请问姓名,那少年道:“我姓李,没有名字,你们叫我李白马便了。”这时苏普和阿曼都已认出他的相貌:“这人明明是康姑娘,怎地又变成了汉人的男儿?不知他先前是男扮女装呢?还是此刻女扮男装?又难道康姑娘另有其人,只不过相貌跟他一模一样?”苏普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你………你就是康姑娘么?”
李文秀咯咯大笑,道:“我先前扮成个哈萨克姑娘,你居然认我不出。我知道你们各位憎恨汉人,因此不敢穿了汉人的男装在这一带行走。”白发族长很是惭愧,道:“咱们今日才知,汉人之中也有好人。若不是李英雄仗义援手,咱们今日尽数要死在盗贼之手。”
李文秀瞧了苏普一眼,心想:“可惜你爹爹已经死了,不知道汉人之中也有好人。”她淡淡的道:“汉人之中有好人,也有坏人。那些坏人常常害得好人不能快活,可是坏人自己,也不能快活。”
众人琢磨着她这句话,都是点头赞同。
族长道:“李英雄,请你指点途径,咱们再攻进迷宫之中,去和众盗贼拼个死活。”众族人扬刀齐呼:“咱们杀进宫去,跟被害的兄弟们报仇。”
李文秀道:“迷宫中道路怪异,机关重重,那张地图没有夺回,许多古怪之处我也不知。只要稍一疏神,那便中了贼人的道儿。我倒有个万全之计,只是稍费时日而已。族长道:“便请李英雄示下。”李文秀微笑道:“但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族长是否答应?”族长道:“李英雄是我族的救命恩人,但有所命,自当依从。”李文秀道:“这位苏普大哥被贵部放逐,但在迷宫之内,他出力死战,使各位不致落入陷阱,将功折罪,请族长除了放逐之令,使他得和族人相聚。这个小小请求,族长能俯允否?”
那族长微一沉吟,和两位副族长商议了片刻,回来向李文秀道:“李英雄於我族恩德至大,苏普也确实有功,咱们遵从李英雄的意思,准许苏普重归本族。”
苏普大喜,躬身说道:“多谢族长,多谢李英雄。”当下族长朗声向族众宣布。众族人在迷宫之中,亲眼见到苏普奋力死战,相救大众脱离险境,这时听到族长的宣布,尽皆欢呼。待众人欢嚣之声渐歇,族长向李文秀道:“如何擒杀迷宫之中的盗贼?请李英雄见示良策。”李文秀指着霍元龙道:“此人是盗魁匪首,搜一搜他的身边,且瞧有无地图。”苏普不等族长下令,当即伸手去搜霍元龙身子。霍元龙这时已横了心,破口大骂。哈萨克人敬重有胆量的汉子,见他这般强悍,倒也没去难为他。只听霍元龙叫道:“那地图早给咱们烧了,你们这些哈萨克狗,有胆量便闯进迷宫去决一死战,要得地图,那是休想。”果然苏普在他全身搜了一遍,不见地图。
李文秀道:“大伙儿便在此处扎营,派一小队人回家去搬粮食。咱们在迷宫门口挖下陷坑布了绳索,贼人挨不住饿,最多等得十天八天定要出来。那时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咱们不必冒险,也不会伤折人手。”族长大喜,大呼妙计,当下派第三队回去搬粮食,其馀众人便在迷宫门之前,掘下一个深达五丈,直径五丈的大坑,上前铺以树枝柴草,再薄薄铺了一层雪。
到得第五天,第三队人赶了牛羊牲口,运了大批粮食到达。又过两日,迷宫中众盗贼果是挨不住饥饿,一个个溜了出来。群盗饿得头晕眼花,手足疲软,一摔入陷坑之中,均已无力招架,束手就擒,便是武功最高、最为强悍的盗贼,也都是多挨了两三日而已。
但直到最后一名盗贼出来,仍是不见陈达玄的影踪。李文秀盘问群盗,均说早数日他便已不见,想必已陷身在机关之中而死。
族长经过了上次的凶险,对宫中步步危机的机关甚是害怕,深恐尚有盗贼藏匿不出,因此加倍郑重,又在宫门外守了两日,见再无一人出来,心想便是神仙,这十几日没有饮食,只怕也要饿死了,这才下令进宫,搬运珍宝。
李文秀一直记挂着计老人,但数次进宫,均不见他的踪迹,只怕他已遭了陈达玄的毒手,想起自幼蒙他收留,两人亲如祖孙,终须探访他的下落。但细问群盗,谁都没见过这样一个驼背老人,看来他是始终未入迷宫。更奇的是师父独指震天南华辉也已不知去向,李文秀到他处去探访过一次,但见自己在地下留着的字迹一如当时,显是他一直没回来过。
众族人先将死在宫中的族人和盗贼收殓了,这才欢天喜地的搬取珍宝。三位族长发下命令,所得珍宝,全体族人公平分配,而这一役中死难族人的家属,均可得双份。
苏普见李文秀静静坐在一旁,黯然出神,却不进宫取宝,将他负出来的一大袋金珠放在他的面前,说道:“李英雄,族长言道,若不是你大德相救,大伙儿都已丧身在迷宫之中,还提什么取珍分宝?他说你爱取多少,就取多少。你一个人拿不动,大伙儿帮你挑。”李文秀摇头道:“我不要珠宝。”苏普道:“你要什么?我替你进去找。”李文秀道:“我想要的东西要不到。能得到的,我也不要。”她牵过白马,说道:“我要走啦!”
苏普急道:“不、不,李英雄,你一定要拿些。你说要不到的,是什么东西?”李秀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是想要一张狼皮。”苏普脸色登时大为开朗,笑道:“狼皮么?那容易得很。回头我找十张给你也成。”李文秀道:“现在我可不要了。苏普搔搔头,觉得这个汉人奇怪得很,打开布袋,但见灿烂辉耀,尽是珠宝,道:“你随便拿些吧!”
李文秀瞧了一瞧,拣起一只小小的玉镯,道:“我要了这只小玉镯。”她顿了一顿,道:“从前我也有过一只,后来送了给人,那人却将它打碎了,不见了。”说着将镯子带在腕上,纵马而去。
苏普听了这句话,伸手搔头,深自奇怪,望着李文秀的背影,呆呆出神。 几天之后,众哈萨克人搬了珍宝,回到原来的住处。族人宰牛杀羊,大举庆祝。此时积雪已消,草原上烧起一堆堆的火,年青的男女们一对对的载歌载舞,欢乐无加。
族长对阿曼道:“阿曼,你一个人无依无靠不如跟苏普成亲了吧。”阿曼道:“苏普?不,他杀了我爹爹,我怎么还能嫁给他。”族长道:“他虽然是你杀父的仇人,但后来却救了你性命,这是真神的旨意,要他消除冤孽,化解两家的仇恨。”阿曼道:“你说这是真神的意思?”族长道:“不错。”阿曼道:“族长,我……我一直是喜欢苏普,可是……可是他杀我爹爹,我总是恨他。如果神真的要我嫁他!除非在………在比武大会之中,旁人都胜不了他。”族长呵呵大笑,道:“你要小伙子们比武?要瞧谁的本领最强?”
阿曼道:“我先向真神祷告,如果真神赦免了苏普的罪,他便打胜。要是真神说他有罪,他就会输给别人,我便不能嫁他。”族长道:“那很好,你信赖真神的大能,那是再好也没有了。真神会给你选一个好丈夫。”
当众族人会聚在一起分食炙羊时,族长站起身来,拍了三下手掌。众人一齐静了下来,只听族长说道:“咱们这次能找到迷宫中的珍宝,能擒获本族的大敌,最有功劳的共是五个人。第一位是汉人李英雄,他不在这里。其次是苏鲁克和车尔库,不幸他们已死在迷宫之中。其馀是苏普和阿曼。苏普的功劳是很大的,不过他犯了杀死车尔库之罪,将功折罪,他就是没了功劳。剩下一个是阿曼,咱们怎样酬谢她的功劳呢?”
许多族人提出了意见:“多分两份珠宝给她。”“送她二十头牛,一百头羊。”“送她五十担羊毛。”
族长摇着手,笑吟吟地道:“不对,阿曼不要羊毛牛毛,她珠宝也已经够了。她少了什么?她还没有丈夫。咱们要给阿曼找个最好的丈夫。”众族人大声欢呼:“对,对!给阿曼找个好丈夫。”
苏普的心剧烈跳动,自从两人重会以来,阿曼始终没有跟他说话。苏普叫她,她总是不睬,苏普走近身去,她便转过头远远的走开了。这时苏普听了族长这句话,知道他一生的命运,就要决定於今晚。不知族长要选谁?是不是阿曼已选定了别人?难道是桑斯儿么?
族长说道:“谁是最好的丈夫呢?我们哈萨克男子都是好牧人,好猎人,是好骑手,好勇士。可是谁最得到真神的眷顾?要咱们族中最有本事的勇士,来配咱们族中最美丽的姑娘。”众族人叫道:“不错,不错。咱们族中最有本事的勇士配咱们最美丽的姑娘。”许多人的目光射到了苏普身上,桑斯儿身上,也射到另外许多勇武的青年身上。
阿曼红着脸逐个儿的看去。当她的目光停在每个青年的脸上时,每个人的心都忍不住狂烈的跳了起来:“这样美丽的姑娘,谁能做她的丈夫,那可是多大的幸福啊!”
可是阿曼一眼也没瞧苏普,她的目光避开了他的脸。
族长说道:“咱们一共来四场比试,赛马,斗箭,刁羊。刁羊时要抢五头羊,抢到羊的五个勇士再来比武,谁得到胜利,那就是咱们最有本事的勇士。”族人们叫了起来:“就配咱们最美丽的姑娘。”
族长说道:“今儿晚上,有了妻子的,有了情人的男子,大家好好的玩玩,要参加明儿比武的,快回帐去睡觉!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来大献身手。且瞧真神拣中那一个好男儿,来配咱们族中最美丽的姑娘。”原来哈萨克人都信回教,他们相信每人的生死婚配,都是冥冥中有真神主宰。
第二日天一亮,大草原上一百多个青年男子,各自牵了骏马,前来赛马。苏普郁郁坐着,心想:“阿曼心中恨死了我,便是我打败了别人,她也不肯嫁我。”
许多青年,有的通红着脸,有的心中剧烈跳动,但脸上装着漫不在乎的神色,有的在开旁人玩笑,有的抚摸坐骑,喃喃跟马说话,有的跪在地上祈祷……只有苏普,忧郁坐着。
号角声响起了,众青年牵了马过去排队。苏普还是不能决定,要不要去参加赛马,忽然间,阿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为什么不去赛马?”苏普吃了一惊,还道她是在跟别人说,转过身来,背后并没旁人,只是阿曼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瞧着他。苏普大喜,道:“阿曼,你原恕了我么?”阿曼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她顿了一顿,道:“可是你为什么不去赛马?”苏普大叫一声,跳起来,牵了他心爱的栗马,加入了众青年的行列之中。 短促的号角声急响了三下,一百多匹骏马铁蹄翻腾,自西向东驰去。
阿曼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苏普的那匹栗马,眼见那栗马从后面一步步的追了上去。一百多匹马绕着东边的长杆转了一转,又奔了回来。那栗马起步迟了,但越奔越快,到得西边的出发点时,苏普的栗马得了第八。
跑第一的是匹白马。马上的乘客用帕子蒙着脸,只露了一对眼睛。
族长宣布:赛马得到五十名以内的,都可参加射箭的比试。
於是草原上竖起了箭靶,五十名青年骑在马上,挨次发箭。每一个射中红心,皮鼓便咚咚的响了起来。苏普在十箭中射中了八箭,十箭中有十箭射中的,只有那个蒙面的青年。大家议论了起来:“这人是谁?他的马跑得这样快,箭法又这样了得。”
族长宣布:凡是在十箭中射中六箭的,都可参加刁羊。五十个人中,有三十一人射中了六箭以上。
刁羊是哈萨克人在节日中一个最热闹的节目,用一头活羊放在广场之中,由参加游戏的人们骑了马抢夺,最后抢到的人不但那头羊归他,并且大家认为他是英雄好汉。因为在刁羊的竞技中,包括了哈萨克人最重视的本事,要骑术精良、膂力强大、眼明手快,方能在数十人的争夺中得到最后的胜利。
这一次的刁羊一共有五只活羊。似乎比平时抢起来容易了些,但青年们心中所想的不是那头羊,而是阿曼,这番争夺却比平时紧张剧烈得多。旁观的族人们大声呐喊,替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助威。一会儿那头羊到了这人手里,旁边一人伸过臂来,夹手夺了去,纵马飞奔,十多人追了上去,许多人拥在一起……。
一个接着一个,五个人抢了活羊,奔到了北边小山丘的顶上。一到山顶,别的人就不能再去争夺了。这五个人中有苏普,有桑斯儿,还有那蒙面的青年。
跟着便是比武。桑斯儿的对手绰号“大牯牛”,他最擅长的是头槌。苏普的对手是个又高又瘦的青年,因为太高了,平时走路时总是弯着背,似乎免得和旁人相差太远,朋友们都叫他作“骆驼”。这个“骆驼”也真有些骆驼性格,有着无比的韧力。
桑斯儿灵活地跳来跳去,很快便用脚勾倒了大牯牛,压在他的身上取得了胜利。那“骆驼”却非常的不易对付。苏普一次又一次的打倒他,但他的精力竟是永不耗竭,每次苏普似乎已得到确定的胜利,但“骆驼”翻起身来,又扑了上去。旁观众人哄笑着,起初认为苏普一定会得胜,可是见“骆驼”越打越有精神,每摔倒一次,再站起来时力气反而更加大了些,慢慢的,许多人都看好“骆驼”了。
苏普累得全身都是汗水,摔角时手脚已不大听使唤,胸口几乎想喷出血来,但“骆舵”仍是神采奕奕。他打不过苏普,可是他总不输。苏普几乎要认输了,突然间,“骆驼”扑在他的身上,将他掀在地下。苏普用力挣扎,无法起身。族人们大叫:“骆驼胜了,骆驼胜了!”苏普的眼光陡然间遇到了一对眼睛,那对眼睛的神色中充满了惊慌和关心,那正是阿曼的眼睛。
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来一股力气,苏普猛地翻身跃起,将“骆驼”压在底下。他左手抓住了“骆驼”的右手,反拗过来,右臂压在“骆驼”的头颈中。终於,“骆驼”的韧力消失了,没了反抗的力气。
苏普在众人的欢呼喝采声中,气喘吁吁的站了起来。桑斯儿不愿乘人之危,说道:“苏普,你歇一歇,我去跟这位兄弟比一比。”於是走到那蒙面人的面前,说道:“兄弟,我来跟你比武,你的面罩可以除下了。”那人道:“非除下不可吗?”
苏普见了那人所骑的白马和身形,早就疑心这蒙面青年便是那自称“李白马”的少年英雄,这时听了“他”的声音,更无怀疑,一颗心不由自主的低沉下去:“此人武功卓绝,我和桑斯儿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一路跟随着咱们,从迷宫中救咱们出来,原来他就看上了阿曼。”
这蒙面青年!果然便是李文秀。
桑斯儿笑道:“我瞧不瞧你的脸,没有关系。可是这里只剩下了三人,要是我和苏普都打你不过,难道阿曼便嫁一个不露面目的丈夫吗?”李文秀道:“好!”伸手扯下了罩在脸上的帕子。桑斯儿惊道:“李白马?”众族人也都叫了起来:“李白马,李白马,他是汉人,他是汉人。”有许多族人叫了起来:“咱们的美丽姑娘不能嫁给汉人。”更有人叫道:“汉人都做强盗。汉人强盗杀了咱们许多亲人,抢了咱们许多财物。”那些曾身受霍元龙、陈达玄等汉人强盗之害的族人,叫嚷得更加厉害。
但也有人叫道:“这位李英雄不是强盗。”“他从迷宫中救了咱们出来。”“他是本族的大恩人,他和那些坏人不同。”
族人吵嚷成一片,有人便叫道:“听族长说,听族长说。”
白须族长站起身来,击掌三下,说道:“这位李英雄不是强盗,如果不是蒙他相救,咱们许多族人都要死在迷宫之中。不错,他是本族的大恩人。汉人有坏的,也有好的。这位李英雄是好人。”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咱们今天比武,是要凭真神阿拉的旨意,瞧真神是不是赦免了苏普的罪,瞧谁最得真神的眷顾,便可和阿曼结亲。咱们回教徒,是不能跟外教之人结亲的。”
李文秀这:“汉人中也是许多是回教徒,我愿意崇拜真神阿拉。”
族长很是为难,他很感激李文秀,可是在他内心,却不愿将本族最美丽的姑娘嫁给汉人。这是他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见。他怔了一怔,说道:“这件事我不能决定,要问咱们最有学问的长老哈卞拉姆。”
哈卞拉姆是铁延部中精通“可兰经”,最有学问的老人。族长走到他的面前,说道:“哈卞拉姆,咱们族里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要请你明白的告诉我们。”
哈卞拉姆低头沉思了一会,道:“我是个卑微的人,什么也不懂。”族长道:“如果有学问的哈卞拉姆也说不懂,那么别人是更加不懂了。”吟卞拉姆道:“可兰经第四十九章上说:『众人啊,我确已从一男一女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使你们互相认识。在阿拉看来,你们中最尊贵的,便是你们中最善良的。』世界上各个民族和宗教,都是真神阿拉创造的。他只说凡是最善良的,便是最尊贵的。第四章上说:『你们当亲爱近邻、远邻、伴侣,当款待旅客。』汉人是我们的远邻,如果他们不来侵犯我们,我们要对他们亲爱,款待他们。”
族长道:“你说得很对。但我们的儿女,能嫁给汉人么?”哈卞拉姆道:“真经第二章二二一节说:“你们不要娶崇拜多神的妇女。直到她们信道。你们不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崇拜多神的男子,直到他们信道。”真经第四章第二十三节中,严禁娶有丈夫的妇女,不许娶直系亲属,除此之外,都是合法的。便是娶奴婢和俘虏也可以,为什不可以和汉人婚嫁呢?”
当哈卞拉姆背诵可兰经的经文之时,众族人都是恭恭敬敬的肃立倾听。经文替他们解决疑难,大家心中都明白了,都说:“真神阿拉的指示,那是再也不会错的。”有人便称赞哈卞拉姆有学问:“咱们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只要去问哈卞拉姆,他总是能好好的告诉咱们。”
旅长朗声道:“好了,真经上是这般说,好的汉人,是咱们哈萨克人的好兄弟、好姊妹。李英雄要娶阿曼,真神是许可的,你们两个比武吧!”
李文秀自小和苏普在一起游玩,心中始终不能忘情於他。后来苏普所以跟她疏远,全是为了他父亲苏鲁克对汉人的歧视和偏见。这时她穿了男装来争夺阿曼,便是要使哈萨克人明白,汉人之中也是有好人的,幸好有学问的哈卞拉姆又依据真经而向大家说明,不同民族的人是可以婚配的。
别人明白不明白,她自是无所谓,她只是要让苏普知道,他父亲的偏见是不对的。在表面上,她这时是跟桑斯儿和苏普争夺阿曼,其实,她是不是在跟阿曼争夺苏普呢?
她是不是要从阿曼手中,将苏普争回来?这一节李文秀自己也不知道。
桑斯儿曾见过李文秀使兵刃跟群盗相斗,招数极是精妙,心知若是兵刃上和她比试,自己必输无疑,但哈萨克人的摔角之技,世代相传,自有其独到的本领,当下摆个势子,叫道:“李英雄,咱们来比一比!”
李文秀道:“好!”曳起袍的下摆,塞在腰带中,走到人圈中间,和桑斯儿面对面的站着。桑斯儿双臂张开,待要扑将上来,李文秀突然惊呼一声:“咦!”向左首树林急奔而去。
这一着桑斯儿固然吃惊,旁观众人也是个个大出意料之外,谁也不知李文秀怎地会在临到比试之际,忽然会脱身逃走。难道她不怕凶悍的强盗?反而不敢和桑斯儿比武么?桑斯儿呆了一呆,道:“苏普,李英雄既然不比,只剩下咱哥儿两个了。”苏普道:“嗯!咱俩来决一雌雄。”纵到人圈之中,和桑斯儿交起手来。他二人自幼便不断打架,直打到大,今日你赢,明日我赢,不知搏斗过多少次。只是今日这一战事关重大,谁都要出尽全力以争。
桑斯儿从十五岁上那一年起,心中就对阿曼偷偷爱慕,可是见苏普和阿曼好得犹似蜜里调油,这番爱慕之情,也只好深深的藏在心底。后来苏普杀了车尔库,成为阿曼的杀父之仇,苏普虽遭放逐,桑斯儿仍是不敢向阿曼表白情意。直到此时阿曼公开宣示要各人比试武艺,看真神是否原宥了苏普的罪行,桑斯儿才出全力以争。
本来,苏普的武艺是比桑斯儿稍胜一筹,力气也比他大些,然而适才跟“骆驼”斗得筋疲力竭,不比桑斯儿神完气足,交手十馀合,已是颇处下风。
但刚才李文秀为什么忽然罢手远避,原来她正要和桑斯儿交手,猛地里见树林中人影一闪,正是她欲得之而甘心的陈达玄。李文秀心想,跟桑斯儿交手,只不过是戏耍,难道胜了他和苏普,自己还能娶了阿曼不成,但这个害死自己父母的大仇人,这次决不能再容他逃走,当下飞步奔向林。
但到得林中,陈达玄已是不见了影踪。李文秀展开轻身功夫,四下里搜索一遍,仍是不见。她贴耳在地,隐隐听到有马蹄声向西北方驰去,这时也不及回去找自己的白马,顺手在草地上牵过一匹马来,鞍子也不放,飞身上了马背,向西北方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