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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精神,也可以称之为大学的理念,是大学之所以为大学的根据,它不是外界强加于大学的一种规定性,而是代表了大学对自身本质的自我界定,昭示着大学所要追求的理想,当然也必然规定着大学的现状和未来。欲探询出大学精神的内涵,并不是简单的把眼下现存的大学分一下类,从中抽出具有共性的东西就可以完成的,它要求我们必须逐步深入到大学的灵魂之中,并由此而揭示出大学精神是如何奠基于最深刻的根源——人的本性之上的。
一、什么是大学
要明确的理解大学精神,首先要理解什么是大学,因为大学是大学精神最直接的体现,是大学精神的“定在”。对于大学的分类、评价和认识可以甚至应该从多角度、多方面来进行,但是,下面一个最基本、最简单的问题应该作为我们理解大学的先决条件而得到先行提示:大学并不直接等同于高等学府。就最严格的意义上说,College虽然也是高等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它还没有资格被称之为真正的大学,这种“专业学院”充其量只是大学的一个科类,甚而只是大学的预科,只有University才对应于我们通常所说的大学。从学科划分的角度上看,University是指包含所有学科在内的全科高等院校,我们一般把它翻译为综合性大学。就这种意义说,所谓的交通大学、医科大学、政法大学、农业大学、林业大学、纺织大学、化工大学或者科技大学、理工大学都名不副实。这种全科高等院校意义上的大学,其基本理念由现代大学之祖——德国柏林大学创始人洪堡提出。诞生于德国的现代大学制度,本身就是德国古典哲学理念的深刻体现。按照德国古典哲学对大学之理念的界定,我们发现其基本意义为:普遍、万有、广博、无所不包、一体化以及世界主义。因此University的精义是整全,包罗万象而浑然一体之意。而关于“整全”,下面几位大师的理念都非常具有典范意义:洪堡认为大学的首要目的就是教化能够领悟真善美的人,让人意识到人自身的尊严与伟大:“人的真正目的是使自身的各种力量构成一个最崇高最和谐的整体”。德国当代哲学家、也曾担任过柏林大学校长的雅斯贝尔斯认为:“智慧只有在形成一个整体时才达到最高境界”,笛卡尔说的也差不多:“人类的智慧始终是一个整体,绝不会因为学科的划分而被分化为不同的东西,正如阳光不会因为照耀在不同的事物身上就被分化为不同的东西一样”,因为在纷繁复杂的人类学科中贯穿着内在的连续性和统一性。更早的,19世纪英国教育家纽曼(红衣主教)认为“大学是探索普遍学问的场所”,大学是所有知识和智慧发展的伟大王国,应该吸纳人类所有的艺术、科学、历史和哲学的智慧并使它们各得其所。所以完全可以说,没有哲学系的大学,不能算是综合性大学,而且哲学不是作为一个学科与其余学科并列,而应作为大学之灵魂贯通其中。以此为尺度评价中国二十世纪末期的合校热潮,不客气的说,多数合校是机械的结合、组合,甚至是混合,而不是化合、融合、整合、综合。在北京大学历史上具有最重要影响的蔡元培先生正是因为留学德国,深受柏林大学理念的影响,所以才提出他心目中的大学理想,这种理想在北京大学的校训“学术自由,兼容并包”中体现无遗。而与北京大学并立的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先生的“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而有大师之谓也”亦与此精神一脉相承—只是我们往往都在字面上来理解梅老先生这句话的意思,而没有思考其深层次的内涵。梅老先生这句名言至少有两层意思还没有被现代的人们所认识到:1、梅老先生这里所说的大师决不是专家,而且从大学的理念上说,大学校长也不能是专家,因为专家将限制大学的全方位发展,将大学学院化、专业化。中国大学最大的失败之处就在于此。似乎大学校长只要是院士就标志着我们的大学已经走上了冲击世界一流的正轨,殊不知这正好与大学的根本精神背道而驰。2、梅老先生所言的“大师”不能片面理解为教师,而更应该理解为学生,理由很简单,如果只有教师才是大师而学生不是,那就失去了教育的实质意义,教育的目的肯定不是一代不如一代,而是一代胜过一代,如果教师是大师,那么学生更应该是大师,如此,教育才能繁荣昌盛。由大师培养大师,这才是大学教育的真谛。
以此为基础,我们可以找到从内在意义上完整规定综合性大学的根本标准:
1、只有学科齐全且内涵充实的大学才能被称为综合性大学。根据目前学科的基本划分,除军事学科之外,只有把文学、史学、哲学、经济学、管理学、法学、教育学、理学、工学、农学、医学十一大类学科全部包含进去的大学才是真正意义的综合性大学。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大学的院系设置不是简单涉及到这十一大类学科,而是基本覆盖这十一大类学科所下属的基本学科分支。符合这一条标准,大学就具有了博大的精神气质。也许没有比美国密西根大学[与伯克利加州大学、伊利诺大学香槟分校并称美国公立大学三强,是美国公立大学的典范]的选课单上写着的一句话更能反映大学之“大”的了:“除非为每一个学生学习任何一门课程提供非常充分的条件,否则就不是大学”。也就是说,无论天才、人才、奇才乃至怪才、鬼才、偏才、歪才,甚至庸才、蠢材,更不用说通才、全才,大学全都容纳得了、容纳得下,象海纳万川,天地容纳万物一样。大学的教师和学生必须来自五湖四海,五洲四洋,学派和理念必须三教九流,学生进入大学之后山高水长,任其发展,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是也。
2、综合性大学必须是形成学士—硕士—博士完整培养体系的大学。这一条是大学向精深处发展的重要保证和标志。就其实性言之,学士、硕士和博士不仅仅代表着学位,更代表了一种人生境界:勇猛精进、永不退转为学,思路开阔、视野宽广、胸怀博大为硕,广博、博大、渊博,广大精微、无所不包为博。现今有相当大一部分学生可以说是“学士不学,硕士不硕,博士不博”。
3、综合性大学必须文理科均衡、协调发展。也就是说,大学的精神体现在其学科之间的和谐之上。文科与理科犹如人的左右手,缺一不可,文理兼通就相当于修炼两仪剑法,相生相克,相反相成,珠联璧合。文理过早分科就相当于让人只练一只手的功夫,而专业划分过细就相当于让人只练一根手指头的功夫(犹如天龙寺六大高僧将六脉神剑分开练习,并不等于练成了神功)。任何文理科片面发展而不是协调并进的大学是不符合大学精神的。
4、综合性大学是将上述几个方面完整结合为一体的大学。大学从横向上逐步向博大处拓展,从纵向上逐步向精深处开掘,从整体上取得文理科的和谐,则就达到完备具足,透彻圆融,尽善尽美的理想境界,大学的精神将于斯而体现得最为典型。
二、什么是大学精神
以上我们截取了大学理念的一个断面,也就是现代大学之祖—柏林大学开创的大学的基本理想,当然还不足以窥大学精神之全貌。大学精神应该置于更深远、更宽广的历史背景中才能得到更为精当的把握,质言之,大学精神活生生的展现在大学的发展历程中。下面我们将以对西方大学发展的简略回顾来揭示大学精神的本性。
古希腊和古希伯来是西方文化的最终源头,因此西方现代大学的基本理念最终奠基于西方文化传统的最终根源——古希腊文化和古希伯莱文化传统之中,古希腊哲学大师柏拉图的哲学王理想、亚里士多德的自由人以及博雅教育的理念,古希伯莱文化传统中的教化思想是西方现代大学基本理念的最终源泉。
随之而兴盛的古罗马帝国,虽然在哲学和艺术上鲜有超过希腊人的创举,但它最伟大的功绩就是给古希腊和古希伯来两大文化传统的相遇和交汇提供了历史的契机,从此,“两希一罗”成为西方文化最基本的文化特征,奠定了西方文化的基本格局。古罗马的教育体制极其发达、系统,其高等教育机构称“罗马学府”,这可以认为是西方近代大学的前身。
近代大学的真正始祖或雏形是中世纪的修道院。中世纪基督教支配一切,古典的文化传统一部分传播到东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国家,在西方则多在教会机构得以保存。当时的修道院,除了传授基督教教义,世俗的学问主要教授“自由七艺”,其中源于智者的文法、修辞、辩证三科是后世的文科之源;而源于柏拉图的几何、算术、天文、音乐四科是理科之源。
进入11—12世纪,意大利与法国率先模仿阿拉伯人的伊斯兰学院,建立了后来称之为College的学院。但University意义上的大学,则是在阿拉伯人的影响下,由修道院演变而来的。阿拉伯人极为重视学术,清真寺一般都下设图书馆和学校,其中有些高等研究机构就发展为大学。
早期的大学从修道院的演变过程是双重的:从外在形式上,近代大学都是脱离教会以及政府的控制而独立自主生存与发展的产物。其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学逐步成为与教会和政府并驾齐驱的第三个力量。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这种关系:上帝的事归上帝,恺撒的事归恺撒,亚里士多德的事归亚里士多德。而从内在精神上,大学却都继承了中世纪修道院的优良传统:继承修道士精神上的炼狱与苦修,大学致力于人的自我完善,人的品格之陶冶,人的本性的自我磨砺。大学的精神深深扎根于人的心灵之中;继承修道士传播教义、教化人类的神圣使命感,大学致力于维护与传播人类的永恒价值。比如,巴黎大学以传播法兰西精神为使命,波罗纳大学致力于使罗马法重放光芒,让古罗马文明光照人间。
以柏林大学为代表的第二代大学是德国古典哲学理念的化身,所以在保持第一代大学教化功用的同时,强调对高深学问的追求与探索。大学的精神深深扎根于真理之中。德国大学最重要的举措是将原本为预科的哲学提高到与法学、医学等并列的地位且以之居首,统贯所有学科。德国当代哲学家雅斯贝尔斯说过:大学的内在精神是通过每一个研究者和学者所表现出来的哲思为标志的。也就是说,无论哪个学科或专业的学者,都要具有哲学智慧和战略眼光,这种智慧和对学问的宏观整体把握是超越任何学科和专业划分的,而且构成所有学科和专业的最终根基。
美国的大学保持了第一代大学的教化功能和第二代大学的研究功能,又突出了大学对社会发展的服务作用。现代社会中,美国的大学不仅是教育和科研的中心,也是文化生活的中心。就它对于社会的影响来看,它的地位仅次于政府,成为社会的主要服务者和社会变革的主要力量,大学被称为“世俗的教会”。大学的根基在社会之中。大学的兴衰将与国家的兴衰密切相关。
三者是一脉相承、渐次展开而又浑然一体的,共同构成大学精神的内在环节:我们在大学中既要获得心灵的自由与独立,也要领悟到宇宙的真理与人生的真谛,当然也要为使社会向更理想、更完善的方向前进而努力。只有把这三个层次的精神融为一体,才能完整展现大学精神的实质。国际上最典型的研究型大学的院系设置恰好在空间意义上对应于大学精神在时间意义上的演变,这是因为研究型大学本来就是不同发展阶段上形成的大学精神的历史积淀。研究型大学的核心部分是博雅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也可翻译成文理学院)。以此为中心和源泉,对应于纯理论部分和应用部分,分别衍生出研究生院(graduate schools)和专业学院(professional schools),如:工商管理学院、医学院、工程学院、法学院、建筑学院、行政学院等,全都属于专业学院,也就是说,大学的完整构成可以概括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诞生于意大利和法国的传统大学、诞生于德国的现代大学和发展于美国的新型大学是大学的三种经典形态,三者虽各有侧重,特点不同,但它们都具有共同的根基,因此在表面的不同之下贯穿着精神实质上的统一性:最古老的第一代大学之所以产生于修道院,那是因为修道院是希腊文化传统和希伯来文化传统交相汇合的熔炉,西方两大文化传统在罗马帝国的大一统之下完成了实质上的交融,因此,第一代大学就本性来看,是西方文化精神的缩影;随后发展起来的第二代大学之所以产生于德国,那是因为德国文化与哲学是希腊文化传统和希伯来文化传统的正宗与真传,同时,德国也是同时代最具有罗马帝国情结的西方国家,因此,第二代大学就本性来看,也是西方文化精神的缩影;新型的大学之所以产生于美国,那是因为美国文化与哲学是当今西方文化传统的典范,美国人被称为“现代的希腊人”,美国著名神学家尼布尔则说“美国是世界上最世俗的国家,也是宗教性最强的国家”,同时,美国被称为第四罗马帝国,而且美国人也一直以古罗马帝国的继承者自居(“四大罗马帝国”,一说是:西罗马帝国(476年灭亡)、东罗马帝国(1453年奥斯曼土耳其灭之)、俄罗斯帝国(东罗马帝国之后东正教的中心),美国。另一说是:古罗马帝国、中世纪奥托一世大帝建立的神圣罗马帝国、希特勒的第三帝国和美国),因此,第三代大学就本性来看,同样是西方文化精神的缩影。同样,中国的大学精神最终奠基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终极根源——易学之中(见下面之论证)。因此,衡量大学的最根本准绳是它的哲学底蕴究竟如何。
通俗的讲,大学各专业课与哲学底蕴之间的关系就类似于少林武学与佛法之间的关系。少林僧人修习武学是将其作为明心见性和普度众生的方便法门,换句话说,少林武学虽然极为精深,值得终生探求,但参禅悟道、寻求解脱、达到自由境界才是正业,反过来说,参禅悟道表面上与武学修为没有关系,但实际上决定了武学修为最终能达到什么境界,而且武学修习越深,佛法所起的作用就越明显,特别是,如果迷于武学而耽误了对佛法的修持,甚至舍本逐末,不去修持佛法而单纯追求武学修为,由于武学目的在于杀生,这就违背了佛法大道,违背了佛法大慈大悲的根本宗旨,犹如《天龙八部》中的鸠摩智等人,武学修为越深入魔越深,完全与佛祖的教诲背道而驰。同样,我们上大学的目的是为了追求对自己本性的觉悟、最为充分的自我实现,并以自己所学服务于社会、造福于人类。追求真理和觉悟、为人类服务表面上与专业课无关,但它们却在最终的意义上决定了一个人专业的选择以及在专业上所达到的造诣,如果太过于局限于专业之中,仅仅追求在专业上如何出类拔萃而忽视了对自己本性的觉悟、对真理的追求以及造福人类的崇高理想,那就背离了大学教育的根本目的,如此培养出来的学生(以及如此教育学生的老师)只是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牺牲品,只是一台专业化的机器,已经走火入魔了,甚至如果只是专业水平很高却违背了完善自我、完善社会的最高理想,走向高科技犯罪,用科学危害社会,这与不修佛法而只片面在武学修为上下功夫乃至背离佛法成为危害武林的败类有何不同?
三、大学精神的哲学底蕴
以上我们通过对西方大学发展历程的简要回溯了解了大学精神所包含的丰富内涵。下面我们更进一步将视野拓展到中国文化领域中来理解大学的真谛,揭示其最终的哲学基础。
虽然中国古代的“大学”从外在形式上与西方的大学不同,但如果我们理解了中国古代的“大学”之精义,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出两者实际上殊途同归,它们各自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踏入了人类哲学思想的最高境界。
儒家经典之一《大学》中开宗明义指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处“大学”乃“大人之学”也,即让人最终达到大成境界之学,所谓大成境界就是完备而自由的境界,包罗万象、浑然一体而自由自在的境界。“大人”所处的境界,易经有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而况于鬼神乎?”。也许有人认为此境界只有大彻大悟之圣人方可达到,其实这正是不明中国哲学本性的表现。孟子所言:“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也许更能让我们明白“大人”的本性,也就是说,其实“大人”就是一直保持自己本性的人,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是先天的“大人”,此正为中国哲学“人人皆可成圣人”之最高理想的真正基础之所在。那么,“大人”是如何达到易经所言的最高境界的?我们凡人又如何达到这种境界——既然我们每个人都在本性上与大人无二?非常简单,《大学》开宗明义:“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明德”就是每一个人本来所具有的完善本性,众生本来光明心性,“明明德”就是将此本来所具的完善本性发挥出来,一直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亲民”则是当人的修养达到极高境界之后,自然而然的对周围的人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与熏陶,乃至化及天下,如此则能引导不明自性者认识自己的本性—自身本具的“明德”,并进一步也把自己的本性淋漓尽致的发挥出来。既能自修自成,又能教化其他人成就,自觉觉他,就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止于至善”矣。以佛学言,“明明德”为修慧,“亲民”乃修福,“止于至善”乃福慧双足。实际上这种意义在中国哲学的本源和正宗—易经开篇的乾坤两卦的卦辞中业已揭示无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不息”意为精益求精,日新其德,勇猛精进之意也;“自强”意为君子修身养性不是基于外在的理由,而是出于自己的本性或高度自觉性而自求其强,自觉的、自由的将自己的本性完全的、完美的实现出来,此实即“明明德”也。“厚德载物”正是由“自强不息”的修养而来。君子不断修养自己,逐步达到心胸开阔、胸怀博大之境界,自然化及一切,容纳万物,以如此之心胸接纳他人,当然不必强求与他人和谐而自然和谐矣,此正为“亲民”之意。将天道与地道的精神合为一体,达到极为精醇纯正的程度,就是“止于至善”的最高境界。可见中国哲学的基本精神与西方哲学的基本精神是相通的,这从对“大学”理念的原始理解上可见一斑。西方大学的教化功能是为了培养完美的人,中国古代的大学问是为了培养圣人,两者在根本上一致。西方大学的研究功能是为了追求真理,中国古代的大学问是为了领悟天道与人道的真谛,两者也是一致的。西方大学的服务功能是为了使社会更完善,个人成为自由人同时又是世界公民,中国古代的大学问是为了内圣外王—自悟悟他,个人与社会和谐,人类与自然和谐,两者也是一致的。
通过我们对于大学精神由表及里、从浅入深的探究和追问,最终我们就到达了大学精神的根据之所在,那就是说,到达了其哲学精神的层面—因为世间一切学问和技艺发展到顶点就是哲学的境界。因此,探究大学精神必然要求我们进入哲学的境域之中去领悟其真谛,也可以说,只有当我们真正理解了哲学的真谛之时,才能真正理解大学精神的本性。
四、哲学的真谛
就公认的传统看法来说,哲学代表了人类思想的最高境界,相应的,它自身也因此而代表了人类的至高智慧,也许大家对此不会有异议,但关键的是:到底什么是智慧?这并不是一个不言自明的事情。通常所说的知识丰富、富有创新精神、很有教养等等都不足以揭示智慧的本性,因为所有这些本来都是奠基于智慧的基础之上的,所以它们决不可用来作为智慧的基础,况且这些意义都与哲学家所理解的智慧有着根本不同。哲学家所理解的智慧,按照古希腊哲学大师赫拉克利特的理解:智慧就是常住于真理之中。常,彻底发挥其意义的话就是永恒,因此,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永恒保持在最真实的境界之中,永远不离真实,这才是智慧。由此来看,哲学不是对于智慧的“爱”,而就是智慧本身;不是要进入真实境界,而是本来就处于真实境界。可见,智慧必须是从真实的源泉之中自然流出的,而不是从外界求出来的。对于人自身而言,只有契合于自己本性的东西才能自然流出,所以,智慧就是自己本性的自然流露,也所以,智慧归根到底决不可能从任何其他人那里得到,无论其他人是什么境界,哪怕是圣人亦然。因此,通常所认为的深思熟虑与智慧无缘,因为智慧是不假思索的,当下真实的,经过思考之后才进入真实,那就不是不假思索,当下真实的了,那叫做“识”,而不是智慧。因此,哲学的真谛首先就是自由,其以人的自心和本性为最终源泉。
有一种惯常的偏见认为,哲学是仅属于少数人从事的专利,只有具有极高智慧的人才可能理解或从事哲学—刚才说过,哲学是人类至高智慧的结晶,因此这种看法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哲学是最普遍的学问而不是一个专业,所以,无论善恶贤愚皆可学习哲学,这仅仅是因为哲学的根源在每个人的本性之中,智慧也在每个人的本性之中,在这一点上,一切人都是平等的——在圣贤而不增,在凡人而不减。所以哲学不可能“给”人智慧,而只是使每个人认识到并开掘出自己本具的智慧。因此,我们由此得到哲学精神的第二层意义—这层意义又与第一层意义“自由”不可分割:平等。
哲学是人类的至高智慧。既云至高,则其根据何在?至高在何处?根据先哲的身体力行和宣说,我们可以说,至高在:这种智慧不仅仅能使个人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且能使整个人类的命运都可以因此而改变。哲学乃变化气质之学,人自身的性格经过哲学的不断陶冶和磨砺而趋于完善;哲学乃认识自我和实现自我之学,人通过对自己本性的如实觉悟和践行,达到淋漓尽致的发挥自己的境地,最终进入自做主宰的自由境界。不仅如此,哲学通过教化,可以将所有人都引导到支配自己命运的自由境界,使人类逐步达到自由王国,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我们才说,哲学是人类的指路明灯,是引导人类向着理想的彼岸前进的灯塔。故哲学的智慧目的在于谋求人类的完全解放,这是真正博大的、适用于全人类的博爱精神。因此,哲学精神的第三层意义为:博爱。
所以,哲学精神的三层原始意义依次是:自由、平等、博爱,而这三层意义归根结底都是从人自身的本性中生发出来的,只有这里才是大学精神真正的根源。让我们重新回顾西方大学发展历程过程中大学精神演变的三个环节和中国古代大学的精神实质,来看为什么哲学精神才是大学精神的最终极根据。西方大学的教化功能贯穿着哲学精神的三大层面:教化是普遍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自主的主体;因此教化的目标是使所有人都获得解放。西方大学的研究功能—追求真理也贯穿着哲学精神的三大层面:追求真理最终是为了人的独立自由,追求真理是为了实现所有人的平等,追求真理是为了全人类利益的共同实现。西方大学的服务功能更不用说,服务就是致力于使人类更完善,博爱是也;此服务是面向一切人的,平等是也;此服务最终是使每个人都成为与社会和谐的世界公民,自由是也。中国文化中,“人人皆可成圣人”已具足上述三义:人人本性完善,此乃自由的根据;人人本性完善,此亦乃平等的根据;人人本性完善,故人人皆可经教化而达到解放,此亦乃博爱的根据。
什么是大学精神?就我们所发掘出来的内涵来说,大学精神就是人类自身的本真精神,就是人类不断超越自身、逐步达到真善美境界的自我完善过程。所以大学应该是人类理想主义的圣地,自由完善之地,是人类的精神家园,道统之所系。大学是一个社会最优秀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实现自己梦想、希望和理想的地方,因此大学必须将这些最优秀的年轻人塑造成为在灵魂上极为强大、具有超越精神的自由之人:超越时代之局限,超越种族之狭隘,超越世俗之喧嚣,达到最深邃、最博大、最透彻、最浩瀚的境界,达到精神的平静,心灵的安宁和本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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